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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隙碎笔3(6)

时间:2009-07-15 17:42散文来源:原创 散文作者: 史铁生点击:
        


    病隙碎笔3    第二部分
  
  三十一
  
  “我不能说”,不单因为惧怕权势,还因为惧怕舆论,惧怕习俗,惧怕知识的霸道。原是一份真切的心之困境,期望着交流与沟通,眺望着新路,却有习俗大惊失色地叫:“黄色!”却有舆论声色俱厉地喊:“叛徒!”却有霸道轻蔑地说:“你看了几本书,也来发言?”于是黑夜为强大的白昼所迫,重回黑夜孤独
  
  入夜之时,心神如果不死,如果不甘就范,你去听吧,也许你就能听见如你一样的黑夜还在黑夜中挣扎,如你一样的眺望还在黑夜中眺望。也许你还能听见诗人西川的话:我打开一本书/一个灵魂就苏醒/……/我阅读一个家族的预言/我看到的痛苦并不比痛苦更多/历史仅记录少数人的丰功伟绩/其他人说话汇合为沉默……
  
  你不必非得看过多少本书,但你要看重这沉默,这黑夜,它教会你思想而不单是看书。你可以多看些书,但世上的书从未被哪一个人看完过,而看过很多书却没有思想能力的人也不少。
  
  三十二
  
  中国电影和戏剧,很少这黑夜的表达,满台上都是模仿白昼,在细巧之处把玩表面之真。旧时闺秀,新潮酷哥,请安、跪拜、作揖、接吻,虽惟妙惟肖却只一副外壳。大家看了说一声“真像”,于是满足,可就在回家的路上也是各具心流,与那白昼的“真”和“像”迥异。黑夜已在白昼插科打诨之际降临,此刻心里正有着另一些事,另一些令心魂不知所从的事,不可捉摸的心流眺望着不可捉摸的前途,困顿与迷茫正与黑夜汇合。然而看样子他们似乎相信,这黑夜艺术从来吃的是两碗饭,电影、戏剧和杂技惟做些打岔的工作,以使这黑夜不要深沉,或在你耳边嘀咕:黑夜来了,白昼还会远吗?人们习惯于白昼,看不起黑夜:困顿和迷茫怎么能有美呢?怎么能上得舞台和银幕呢?每个人的心流都是独特,有几个人能为你喊一声“真像”?唔,艺术已经认不出黑夜了,黑夜早已离开了它,惟白昼为之叫卖、喝彩。真不知是中国艺术培养了中国观众,还是中国观众造就了中国艺术
  
  你看那正被抢救的传统京剧,悦目悦耳,是可以怡然自得半躺半仰着听的,它要你忘忧,不要你动心,虽常是夜场但与黑夜无关,它是冬天里的春天黑夜中的白昼。不是说它不该被抢救,任何历史遗迹都要保护,但那是为了什么呢?看看如今的圆明园,像倒还是有的可像——比如街心花园,但荒芜悲烈的心流早都不见。
  
  三十三
  
  夜深人静,是个人独对上帝的时候。其它时间也可以,但上帝总是在你心魂的黑夜中降临。忏悔,不单是悔白昼的已明之罪,更是看那暗中奔溢着的心流与神的要求有着怎样的背离。忏悔不是给别人看的,甚至也不是给上帝看的,而是看上帝,仰望他,这仰望逼迫着你诚实。这诚实,不止于对白昼的揭露,也不非得向别人交待问题,难言之隐完全可以藏在肚里,但你不能不对自己坦白,不能不对黑夜坦白,不能不直视你的黑夜迷茫、曲折、绝途、丑陋和恶念……一切你的心流你都不能回避。因为看不见神的人以为神看不见,但“看不见而信的人是有福的”,于是神使你看见——神以其完美、浩瀚使你看见自己的残缺与渺小,神以其无穷之动使你看见永恒的跟随,神以其宽容要你悔罪,神以其严厉为你布设无边的黑夜。因此,忏悔,除去低头还有仰望,除知今是而昨非还要询问未来,而这绝非白昼的戏剧可以通达,绝非“像”可能触及,那是黑夜要你同行啊,要你说:是!
  
  这样的忏悔从来是第一人称的。“你要忏悔”——这是神说的话,倘由人说就是病句。如同早晨醒来,不是由自己而是由别人说你做了什么梦,岂不奇怪?忏悔,是个人独对上帝的时刻,就像梦,别人不得参与。好梦成真大家祝贺,坏梦实行,众人当然要反对。但好梦坏梦,止于梦,别人就不能管,别人一管就比坏梦还坏,或正是坏梦的实行。君不见“文革”时的“表忠心”和“狠斗私心一闪念”,其坏何源?就因为人说了神的话。
  
  三十四
  
  坏梦实行固然可怕,强制推行好梦,也可怕。诗人顾城的悲剧即属后一种。我不认识顾城,只读过他的诗,后来又知道了他在一个小岛上的故事。无论是他的诗,还是他在那小岛上的生活,都蕴藏着美好梦想。他同时爱着两个女人,他希望两个女人互相也爱,他希望他们三个互相都爱。这有什么不好吗?至少这是一个美丽梦想。这不可能吗?可不可能是另外的问题,好梦无不期望着实现。我记得他在书中写过,他看着两个女人阳光下并肩而行,和平如同姐妹,心中顿生无比的感动。这感动绝无虚伪。在这个越来越以经济指标为衡量的社会,在这个心魂越来越要相互躲藏的人间诗人选中那个小岛作其圆梦之地,养鸡为生,过最简朴的生活,惟热烈地供奉他们的爱情,惟热切盼望那超俗的爱情能够长大。这样的梦想不美吗?倘其能够实现,怎么不好?可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好梦并不统一,并不由一人制订,若把他人独具的心流强行编入自己的梦想,一切好梦就都要结束。
  
  看顾城的书时,我心里一直盼望着他的梦想能够实现。但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那结尾是一次屠杀,因此我每看到一处美丽的地方,都暗暗希望就此打住,停下来,就停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能就停在这儿呢?于是我终于看见,那美丽梦想后面,还有一颗帝王的心:强制推行,比梦想本身更具诱惑。
  
  三十五
  
  B和C具体是谁并不重要。麻烦的是,这样的逻辑几乎到处存在。比如在朋友之间,比如在不尽相同的思想或信仰之间,也常有A、B、C式的矛盾。甚至在孩子们模拟的“战斗”中,A的位置也是那样原原本本。
  
  我记得小时候,在幼儿园玩过一种“骑马打仗”的游戏,一群孩子,一个背上一个,分成两拨,互相“厮杀”,拉扯、冲撞、下绊子,人仰马翻者为败。老师满院子里追着喊:别这样,别这样,看摔坏了!但战斗正未有穷期。这游戏本来很好玩,可不知怎么一来,又有了对战俘的惩罚:弹脑崩儿,或连人带马归顺敌方。这就又有了叛徒,以及对叛徒更为严厉的惩罚。叛徒一经捉回,便被“游街示众”,被人弹脑崩儿、拧耳朵(相当于吐唾沫、扔石头)。到后来,天知道怎么这惩罚竟比“战斗”更具诱惑了,无需“骑马打仗”,直接就玩起这惩罚的游戏来。可谁是被惩罚者呢?便涌现出一两个头领,由他们说了算。于是,为免遭惩罚,孩子们便纷纷效忠那一两个头领。然而这游戏要玩下去,不能没有被惩罚者呀?可怕的日子于是到了。我记得从那时起,每天早晨我都要找尽借口,以期不必去那幼儿园。
  
  三十六
  
  不久前,我偶然读到一篇英语童话——我的英语好到一看便知那是英语,妻子把它变成中文:战争结束了,有个年轻号手最后离开战场,回家。他日夜思念着他的未婚妻,路上更是设想着如何同她见面,如何把她娶回家。可是,等他回到家乡,却听说未婚妻已同别人结婚;因为家乡早已流传着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年轻号手痛苦之极,便又离开家乡,四处漂泊孤独的路上,陪伴他的只有那把小号,他便吹响小号,号声凄惋悲凉。有一天,他走到一个国家,国王听见了他的号声,使人把他唤来,问他:你的号声为什么这样哀伤?号手便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国王。国王听了非常同情他……看到这儿我就要放下了,猜那又是个老掉牙的故事,接下来无非是国王很喜欢这个年轻号手,而他也表现出不俗的才智,于是国王把女儿嫁给了他,最后呢?肯定是他与公主白头偕老,过着幸福生活妻子说不,说你往下看:……国王于是请国人都来听这号手讲他自己的故事,并听那号声中的哀伤。日复一日,年轻人不断地讲,人们不断地听,只要那号声一响,人们便来围拢他,默默地听。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号声已不再那么低沉、凄凉。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号声开始变得欢快、嘹亮,变得生气勃勃了。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对,结束了。当意识到它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忽然间我热泪盈眶。
  
  我已经五十岁了。一个年至半百的老头子竟为这么一篇写给孩子的故事而泪不自禁,其中的原因一定很多,多到我自己也说不清。不过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幼儿园,想起了那惩罚的游戏。我想,这不同的童年消息,最初是从哪儿出发的?
  
  
  
  

责任编辑:雨亦奇】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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