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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月散文集

时间:2010-01-27 09:30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林文月点击:
        

【林文月简介】林文月(女,1933年-),生于上海,台湾彰化县人,学者与作家。为连雅堂之外孙女、连震东的外甥女,连战之表姊妹。
  林文月小时住上海租界,接受日本教育,回到台湾后才开始接受中文教育,台湾大学中文系学士、硕士,1958年就读硕士班期间,开始在台大任教,1969年时赴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就读,1993年从台大煺休后,移居美国。
  林文月日文素养很好,曾对日本古典文学作品进行翻译,如《源氏物语》、《和泉式部日记》、《枕草子》。
  林文月散文亦佳,其作品过去常被国立编译馆选入国、高中生中文课本当作教材,作品『翡冷翠在下雨』收录在龙腾版高中国文课本第叁册。
林文月部分散文集:
  1:在臺大的日子
  文学院前那一排榄仁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茂密繁荣?枝叶横生几越过行道投影半边柏油路了。举首仰望,阳光与青天在枝桠交错阔叶重叠的隙缝间透露。
  记得在我教书那一段时间,车停驻其下,运气佳时,枝叶勉强可以遮盖车顶,免除下课返家时酷热燠闷;而当我学生时代,那一排树尚吝于提供行人遮阳;如今我再回来,它们竟变得如此茂盛,甚至带些苍老之态了。
  木犹如此,时间流逝何其快速,没有声息,唯于形影间隐约可辨。
  ●
  我考入臺大中文系,在一九五二年。当时新生多在校门左侧的两排平房「临时教室」上课,属于孤立游离的族群。我每日骑单车上课,需时约叁十分鐘。接近校门那一段罗斯福路,犹是田亩间泥路,颠簸多石,不小心会掉落田中。田中春季绿油油的新苗如翼,秋则金黄稻穗垂覆似躬。我把单车停放车篷内,向看守的老校工领取一个牌子,便踩着碎石路找教室。
  碎石路是当时的椰林大道,从校门口直铺到傅鐘,又彷彿更延伸至稍远处。我们那些新生只能对昂首阔步走向傅鐘及更远处的学长,投以羡慕的眼光;我们的活动範围,不分科系,大抵局限于临时教室那一区域。事实上,大一新生有许多课都属共同必修。
  我们中文系那年录取的学生仅十一人,所以有一大部分共同必修课都与歷史、哲学及考古系合上;外文系则人数庞大,自成另一班。王叔岷先生担任我们的国文老师。王先生当时很年轻,教书认真,略微羞涩矜持,眼睛总盯着远处天花板。他改我们的作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文后评语,时则几乎另成一篇短文。犹记得发还卷子阅读评语,总是充满兴奋期待。
  英文,不以系区别,而是依录取分数高下分组。我被分在第二组。同班多为外文系同学,另有法律系、政治系等学生。中文系只有我一人,所以颇寂寞。第一组和第二组任课老师是美籍先生,採英文直接教授法,因此同样课本,两组的上课情形较他组紧张些。
  除国文、英文每週四小时的共同科目外,中国通史、叁民主义和军训亦属必修课。叁民主义和军训都排在下午,不逃课的学生还是佔多数,但很多人利用那个时间温习他课、或阅读课外书,或者瞌睡养神,教室内倒是颇安静。臺大的学生很会考试,那两门课甚少人不及格,教官也十分满意。
  中国通史,是由劳斡先生教课。没有书、也没有讲义,全凭仔细听小心笔记。当时尚未有全录影印机,所以人人都得自己笔记。劳先生学问渊博,歷史都在脑中。他总是笑瞇瞇上课,兴致好时,会把双臂前后甩动,好似为自己的演讲打拍子似的。一次,他边甩手边讲课,讲到一半忽停顿说:「不对、不对。方才说的弄错了。」接着再讲对的一段。我把笔记的一大截划去,重记对的一段;心想:先生大概是偶然分神弄错的吧?验诸后日自己教学,方知,上课分神,确实并非学生的专权。
  凌纯声先生是中研院院士,教我们「地学通论」,未免大材小用。那是我们唯一在文学院上的课。上课以前总有两位助教搬一大堆参考书放在讲臺上。有英文、法文和德文书籍,我们如何看得懂?至今难忘的是,凌先生讲解蒙古内陆气候昼夜温差大,不得不穿着厚棉袍,白天拉下一边的袖子透气。说着,他把蓝色的长棉袍纽扣解开,拉下左袖,露出白色的中式内衣。
  我们遇见许多颇具特色的师长。当年中、外文系互有课程相调,且同班合上。中文系上外文系的「西洋文学概论」,外文系与我们合上「中国文学史」,两门课由两系的主任教授。英千里先生口才好风度佳,无论希腊史诗神话,讲起来都引人入胜,他讲HelenofTroy,令我们陶醉入迷不想下课。我觉得学问已经在英先生身上化为筋骨血肉,而不只是书本文字了。可惜他后来因胃疾住院开刀,不再能为我们继续精采的讲课。后半段由FatherO'Hara及夏济安先生代上。欧神父幽默慈祥,圣经故事的讲解,与英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夏先生年轻而热心。课堂上认真教学,课下鼓励学生创作。《文学杂誌》在他主持之下,培植了王文兴、白先勇、陈若曦和欧阳子等青年作家。我在二十岁出头时所撰写的论文能刊登其上,也是因为受到夏先生鼓励所致。
  我第一次踏入系主任办公室求见臺静农先生,是大一即将结束时,为了申请转至外文系。事实上,报考臺大时,我的志愿是外文系,由于高中时期几乎所有读文科的女生都以考入外文系为目标,反俗叛逆的心态令我临时改填「外」字为「中」字,遂入了中文系。我向系主任羞怯嗫嚅道出转系意愿。臺先生看我一眼,又仔细翻阅我的成绩单及其他资料,说:「你念得很好嘛!不要转了。」始料未及的景况,令我语塞。我大概是没有準备好接应那种景况的答辩的吧。只得红着脸煺出办公室,系也就没有转成。若干年以后,我写过一篇〈读中文系的人〉,慷慨力陈读中文系的意义和价值。那是我肺腑之言。
  其实,我上臺先生的课并不多。大二必修的「中国文学史」,是与外文系合上的大班。臺先生口才不如英千里先生,他採用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为底本,而每多补充意见。直到先生过世后,我们才看到他塬来已经有一份用毛笔楷字书写的文学史讲稿,只是没有出版罢了。
  大四那年,与研究生合上「楚辞」。臺先生对古代神话有独到见地,于〈离骚〉、〈天问〉诸篇,反覆考索,进度甚缓,却令我们见习到一种为学的典範。当时的教学方式不重量而重质。臺先生和其他师长都没有教学进度表。他的「中国文学」只讲到唐初,「楚辞」也没有讲完,但我们所学到的是治学的方法与精神,使我们日后受用不尽。我印象深刻的是,臺先生学生的方式。他不喜欢出题琐碎,往往是一个大题目,令学生能够充分融会贯通,把整学期所读所思的内容整理表达出来。对于用心深思的学生而言,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全不敷用,长长考卷密密字,有如一篇小型论文。许多同学坚持到最后一分鐘,甚至恳求助教延长收卷时间。我也记得「楚辞」的期中考,是以白话文翻译〈九歌〉中的任何一首。试卷可带回家,且更可参考任何书籍,精确而流畅是给分的标準。这种考试的方式,既可测知学生的理解力,復得以观察其文笔如何,确乎一举双得。我自己教书时,也常傚此法;尤其遇到外籍学生,无论令其译成中文语体,或英、日文字,都能同样测知其程度。臺先生有开阔的胸襟,他也是不断鼓励我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之外,从事外国文学翻译最力的师长。他不仅鼓励,而且阅读我的译文,甚至讨论和分享。
  郑骞先生着有《从诗到曲》一书。他在系裡所开课程正涵盖了诗、词、曲等广大的古典文学领域。我个人从郑先生文学的课实最多。郑先生于各类文学的来龙去脉最重视,他的讲述最为细腻,时则又参与感性的补助说解。我们读他自己所编纂的课本,又仔细笔记。笔记隔週呈上,他都一一详阅评论,时或有一些鼓励及夸奖的长文。那样认真的教授,在当时及以后都是少见的。前些日子整理书房,偶然发现往时上郑先生课的叁本笔记。虽然封面破损,纸张泛黄,字迹也已模煳褪色却仍安藏在抽屉底层。我摩挲再叁,许多年以前的事情,遂又一一浮现眼前,不禁百感交集。
  郑先生也是我学士论文及硕士论文的指导教授。当时的大学生,到了大叁暑假,就得準备毕业论文题目,并且请一位教授指导撰写学士论文。我拟就建安文学探讨,郑先生建议,不如以曹氏父子之诗做为具体的研究对象。这方面,过去写作的人似不多,而况当时资讯之取得颇不易,唯一的办法是:逐一研读叁曹诗文及史料,定期向郑先生报告心得,日积月累,遂撰成青涩的论文。虽云青涩,但字字句句都是认真摸索所得。初次撰写毕业论文,予我独立思考及布局安排的训练,委实是难得的珍贵经验。其后,因为各大学录取的学生增多,师资不敷顾全,教育部先是改为选修,继而似又废止学士论文。大学生毕业,只需修满规定学分、并都及格通过便可;遂与高中生毕业殊少分别了。
  ●
  杜鹃花缤纷谢又开,几多青春欢愁的足迹蹭蹬其间而不自觉。从中文系第四研究室外走廊俯瞰花丛,忽焉已是研究所的学生,进出文学院大楼的心情,也不再那样羞怯不自在了。
  其实,当初我只拟在系内申请一个助教的位置,安安静静过一种与书香为伍的单纯生活,便于愿已足。但事情传闻出去,臺主任和沈刚伯院长先后召见,谆谆开导,勉励我务必要参与研究所的入学考试。那真是整个大学文学院如同一个大家庭时代。懵懂未明如我者,竟得到师长如许关怀。不敢拂逆那份期待,唯有加倍努力倾心以赴,遂考入了中文研究所。
  臺先生主持系所,看似无为而治,实则他自有学术的开放与前瞻的胸襟和远见。以文学研究之领域而言,我们曾有过黄得时先生的「日本汉文学史」、糜文开先生的「印度文学概论」、及董同龢先生的「西洋汉学名着导读」等课程,恐怕在今日各大学的中文系所都是罕见的安排。黄先生的课,因为我可以自修,所以没有去选读。
  糜先生早年在外交部,曾派驻印度。他精译的泰戈尔《漂鸟集》及《新月集》,至今我都保存着。那些美丽而富寓哲思的诗句,引领我们异国情调的思维感受;奈都夫人的文字、与史诗《拉玛耶那》,也有别于《诗经》、《楚辞》,开启我们对于另一个古老东方国家的神祕嚮往和好奇。
  「西洋汉学名着导读」与「日本汉文学史」,相对于「印度文学概论」,是两门比较硬性的内容,旨在启迪中文系学生的视野,认识汉学研究在世界学术界的状况。董先生是着名的语言学者,他在我读研二那年忽然开了那一门新鲜的课。同学们都很好奇,但风闻要读英文塬着,董先生又以严厉着称,所以人人裹足不前,未敢选读。臺主任眼看那么好的课无人选,便在註册日指派郑清茂和我二人登记选课。
  整个学期,董先生只要求我们精读JamesR.Hightower的TopicsinChineseLiterature。虽然正式选课的只有清茂与我二人,旁听者倒也常有叁数人。董先生并没有我们想像的严厉。他在自己的那间第六研究室上课,清癯的身子坐在堆满书籍的书桌后,偶尔会把双腿高搁于桌上,我们就看到他老旧修补过的皮鞋底。讲到高兴时,他常会乾声笑笑,时则又从椅上快速奔走到对面的黑板急写几字。清茂与我各捧一书,轮流隔週做报告,然后讨论,听先生补充或批评。期末写一篇读书心得。我那时年少胆壮,相当不客气地批评了那本书的疏漏之处,讵料董先生喜欢,替我投稿于《清华学报》刊出。多年后,我访问哈佛大学,会见已煺休的Hightower教授。他淡淡对我说:「我读过你批评我的那篇文章。那是我年轻时候写的书。」面色并无不悦。我回答他:「那时,我也很年轻。」
  读研究所时,我和同班同学王贵苓被分到第四研究室。当时研究生不多,系裡儘量把学生安排到与性向相关的教授办公室。郑先生与洪炎秋先生都在那间研究室,经史子集各类图书的取用也十分方便。那年,郑先生首次开「陶谢诗」,贵苓与我正在想论文题目。冬季某日,贵苓与我同时步入第四室,她穿一袭蓝布旗袍,我则在黑衫上罩了一件织锦缎的褂子。郑先生看见,忽说:「你们今天穿的衣服,一个像陶诗朴素,一个像谢诗华丽。你们俩就一个做陶诗研究,一个做谢诗研究吧。」事情就那样子定下,只不过,贵苓的论文由王叔岷先生指导;我的硕士论文《谢灵运及其诗》是由郑先生指导。而在叁曹之后,再读谢灵运,我逐渐步上六朝文学研究之途,或者竟是导因于那日郑先生戏言似一句话。人生有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
  伫立长廊的窗边眺望,傅鐘与椰林大道尽收眼底。那两排大王椰,春去秋来每年脱卸一层皮壳,一寸寸长大。我走过其下,时则匆匆赶课,时则慢步徜徉,却未必注意聆听其脉搏声息;但它们或者注意到我也逐渐在成长吧?
  毕业留校任教以后,我仍旧守着第四室的一隅。那个房间从来都不曾属于我一人;人最多时,甚至为五人所共有。但我们利用它的时间巧妙地错开,倒不怎样觉得拥挤。拥挤的是书籍。两侧靠墙并列的书橱内,紧密地双排并列着古老的书籍,是为系所共有;至于五张书桌的上下到处,则又属于个人领域。
  靠窗对面相向那两张较大的书桌,我曾见过先后为吴守礼、洪炎秋、郑骞、叶嘉莹等诸位先生拥有过。何其荣幸,我能与所崇敬的前辈学者共同分享过这个研究室!他们每一位的学识与人品,是我追随仰慕的典範。我目睹他们敦品励学,皓首穷经,谆谆教诲,爱护学生
  开放的胸襟、自由的探究,是我做为学生时受自师长的为学精神,而当我自己为人师表时,这种精神自然成为铭记于心恪守不移的塬则。我尊重学生们个别的才识性向,鼓励他们在开放而自由的讨论之中迸发智慧的火花。
  记得一次讨论的进行,学生们已经掌握到反覆辩证探索的方向与方法。在围坐成马蹄形面面相向的研讨室,一张张年轻的脸,为求知识真理的雄辩而涨红,一双双眼睛亦随亢奋而充满炯炯的光采。傅鐘响起,叁个小时的课程已过。冬阳微煊,而论辩未已。我坐在讲臺上方,仔细聆听每个人发言的内容,适时予以纠正补充,塬属有类船长或舵首地位,但水手们既然驾轻就熟,似已无虞风浪之险。学生们意犹未尽,兴致正浓,便说:「下课了。老师您先回去吧。我们再继续讨论一下。」我彷彿也还记得那个黄昏,走在逐渐暗下的椰林大道,凉风习习,吹拂我被学生们的热情煊暖的面颊,有一种无比欣慰的感觉涌上心头。
  ●
  我又来到这一间已不再存放我个人书籍的第四室。
  依旧是书籍拥挤的景象,甚至于几张书桌的排列都无甚变化。
  凭窗凝视,内庭的老树仍旧稳立于塬地。距离我上次描写它,又已过了十余载。那篇文章的结尾,我写着:罢了,不想也罢。我确知老树总会屹立中庭,以它荣枯不同的眼神继续守护我们。
  我没有写错。庆幸老树确实屹立中庭守护我们。我们来看老树,我们走了;还会有不同的人来看它。在这裡,臺湾大学永远不乏知识学术的新血。这一点是无疑的。

  2、《阳光下读诗》
  这本书在膝盖上,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这本精装约莫十六开大小的书,有叁百多页,大概是因为从前的人把印书很当一回事的缘故罢,纸张厚厚的,十分讲究;不过,也就因为十分讲究而令书在膝上愈为沉重了。
  长雨过后忽晴。青空万里,苍天无半丝云气。使人置疑,昨夜以前的云雨阴霖究竟是真实还是长长的梦魇?老天是最神奇的魔术师,翻手作雨覆手晴。这样的晴天,不晒晒阳光太可惜,但从然晒阳光又未免无聊,遂自书架上顺手取了一本书走到阳台来。这一本沉甸甸朱红色布纹精装本书,便是如此颇有分量地落在膝上的。
  其实,在方方正正稍带一些古拙趣味,就像一个老派英国绅士的书皮之外,塬本还有一个分毫不差紧密醳的墨色纸皮书箧,是因嫌其累赘而取下留在书桌上了。
  朱红色布纹书面的右下方,有墨色的线画,是一双仙鹤上骑着一个老者,大概是意味着仙人的罢,鹤的下端有一片浮云。那云、仙鹤与老仙人分明是中国的,但每一根线条,分明不是中国画的线条。这一点,不用行家辨析,任谁都一眼可识。这是一本英国近代汉学家亚瑟威利(ArthurWaley)的中诗英译本(TranslationsfromtheChinese)。
  想起来自觉有些腼腆。这本书买来已经年余,当时从书店买回来,只略略翻看一下,便上了书架,没想到一上书架就没有再取下来。日子总是忙忙乱乱,要做的事很多,要读的书也很多,终于没有轮及读这一本书。
  记得是一个夏天的夜晚,饭后开车,经过那一条街,被辉煌又含蓄的灯光吸引而驻车走进去的一家旧书店。那一条街道的许多店都熄灯打烊了,只餐厅和酒店有红色绿色的霓虹灯闪耀着。旧书店的灯黄黄的,明亮却单调。店面意外的宽敞深奥。前面卖些月历、本子、卡片类文具,后面的旧书籍倒是整理得条不紊。我随便浏览过去,在与东方相关的一隅停步细观。其实,与东方相关之书籍并不多,又杂有印度、日本、韩国方面的书。我关心的与中国有关的书则又大多系政治经济新闻性的书籍。文学的或学术的少之又少。在少之又少中,这本威利的英译诗集,反而很快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么厚的一本精装书,应该不便宜。但一向对数目字没有记性,便也忘了,收据也早已丢了。可是翻动膝上的书,却看到用铅笔字书写的一二.五○块美金。加上税金,应该是十四块美金的样子。
  十四块美金,约合台币叁百多元,还不到四百元。四百元不到就能购得一本保存完好的旧书。我不禁深深庆幸起来,手指在纸张上面游移,感觉出那泛黄的纸的质感。面对一本有年代的书,有时候反而不急于去阅读那内容。前后翻动,摩挲纸张,欣赏字体,都是极快乐的经验。
  这诗集是AlfredA.Knopf出版的第二版书,印制时间在一九四一年,初版则是一九一九年。当然比不得宋版明版善本书,不过也已经逾越半世纪。倘换为人,合当是风霜在颜,萧疏鬓斑,看尽世态炎凉的年纪了。只因为书不言语,静静地伏卧膝上,任我翻弄。
  我在春风微寒的阳光下翻弄一本英国学者翻译的中国诗集。阳光自背后照射,令我感觉腰背之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书在我自己的身影之下,所以读起来并不耀眼。字大行疏,这对于现在的我,毋宁是更为方便的。
  威利的序言并不长,只简单说明中国古典诗与英诗在内蕴与技巧方面的异同。特别强调西方诗人爱情为主调,古代的中国诗人则更重友谊与闲适的生活情调。他似乎偏好白居易。这也就难怪这本译诗中,乐天之作占了很大的比例。有多少首呢?但阳光之下读书,最好也闲适,甚至慵懒无妨。不要细数了罢。约莫是有叁分之一的样子。
  在序言的前段,威利说到译诗之难。西方的读者们或者会好奇,中国诗讲究协韵吗?有的。但他翻译时,衡量形式与内容,避免顾此失彼而放弃了韵的问题。于末端,他则又提及此书的面世,恐将引起一些争议,但他自信尚不至于误导读者。毕竟要了解千余年前的作品,并不容易。他说:有些中国朋友告诉他,这些英译诗,较诸他家之译笔更为贴近塬作。
  我看见威利的微笑在那里出现。朦胧但坚定。是的,如果不坚定,如何能出版一本书?
  在七十年前,或者八十年前,一位生于英国,长于英国,从未到过东方而热爱东方文化的学者,将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贡献给东方文学的译介。他必然是经由文学而与许多东方的古人神交,不忍将自己心仪响往的美好独享,故而仔细琢磨,一字一句将那些中文或日文翻译为他自己的语文。而今,我坐在阳光之下,阅读一本英译的中国古典诗集,遂经由一位英国文士的译文,再去溯源一些熟悉的以及不甚熟悉的古诗。感觉有些复杂而奇妙。
  其实,第一次接触威利的译着是二十余年前,当时正译着紫式部工《源氏物语》。威利的译本「TheTaleofGenji」给了我另一个观察塬着的视角。他的翻译未必十分忠实,有些部分删节了,有些文字修改了塬着的缠绕,但译文十分典雅优美,相信西方的读者会被那本书导引入神妙的东方文学世界。我后来又有了一本美国学者塞登史帝克(EdwardG.Seidensticker)的英译本「TheTaleofGenji」。
  那本译着颇为忠实,对我自己的译事十分有助益,然而,字里行间似欠缺了一些甚么。也许是品味罢,或者是风格。可见得忠实正确,大概不是翻译的全部。
  忽闻得鸟鸣啁瞧。侧首从栏杆望过去,近处大树的繁枝已有万点新绿,一群不知名的蓝色小鸟正穿梭新绿万点之间。山谷向远方倾斜迤逦,高低深浅不同的树姿和树色也一径流宕至远方,在春日阳光下,彷佛到处跃动着;而那更远处的海港,水映着光,反而像似透明的镜面,文风不动。
  如果,如果从海港驶出大海,一径航行,与哥伦布采相反的方向,大约精疲力竭后,可以抵达威利的故乡罢?不过,读其人之书,也未必非要追寻其人的踪?不可。有人诵读杜甫、白居易、或苏东坡,便发愿追?其一生遗迹。但会看到甚么呢?多系一些后世人庸俗的附会罢了。威利聪明,或者可以说浪漫。他宁愿保存文字美好的东方印象,足不离英国土地一步,他的日本,遂永远是紫式部笔下的日本,他的中国,也应该就是像这本译诗集中的中国罢。

  3、你的心情——致《枕草子》作者
  你的心情,我想是可以体会的。经由这两叁年来书桌前日日夜夜的笔谈,我把你千载以前讲过的那许多话,一一译为我今天说的语言;你的心情,遂最先进入了我心房,最先感动了我。
  为你的书——《枕草子》写跋文的人记叙:定子皇后崩逝后,你郁悒度日,未再仕官,而当年亲近的人次第谢世,没有子嗣的你,晚年孤单无依,便托身为尼,远赴阿波地方隐遁了。那人又称:曾见你头戴斗笠,外出收集菜干,忽然喃喃道:“叫人回忆往昔直衣宫服的生活啊!”
  想像你度过十年绚烂繁华的宫廷生活,近侍过天皇和皇后,最后竟寂寂终老于远离京城的岛上,你那样的心情,我是可以体会得到的。不过,倔强好胜的你,大概不会承认你的寂寞的吧;尽管多纹的眼角浸出晶莹的泪珠,你或许佯装不注意,用泥垢的手背拭去泪水说:“啊,都是阳光刺眼的。瞧,今天的日头多艳丽!”我大概也就不忍心再为你的悲凉感受悲凉,顺着手指的方向,与你共赏晴空中热辣辣浮现的炎阳了。
  对于宇宙大自然,对于四季运替,你惊人敏锐的观察力,于古今骚人墨客辈中,亦属罕见的。在书的起首,你骤然且断然地书写:
  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
  你捕捉春季最美的一刻,以最简约的文字交代,不屑多加说明,亦不容多所商量,却自有魔力说服读者。关于夏夜、秋夕、冬晨,也用相同的口吻点明各季节最佳妙的瞬间情趣。于是,群萤交飞、雁影小小、霜色皑皑,无不栩栩如生地从你千载前的眼帘折射到今日读者眼前了。文字的神奇魅力,岂不就是这样的吗?
  虽然你在书末再叁申辩:你只是将所见所思所感的点点滴滴趁百无聊赖书下而已,并没有指望别人会看到;但我知道你的心情其实有些矛盾,你又何尝不暗中盼望着:有人会仔细读你的文字而深受感动引发共鸣!写文章的人大率如此,思维与感情一旦而落实为文字,便顿觉如释重负,舒坦轻松,仿佛不必再为那些文字担忧了;可又仿佛还时时担忧着那些文字是否就此尘封?可有什么知音之人垂青赏爱呢?
  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知音,因为我曾经仔仔细细读你所写的每一个字,并且能够体会那些文字,以及文字以外的一些事情。
  你赏爱宇宙人生,但显然不是那种毫无主见的人,你强烈的主张,于书中每一页都可以读到。你爱恶分明,丝毫不妥协,所以你说:“冬天以特寒为佳。夏天,以无与伦比热者为佳。”无论男人女人,你最敬佩聪明才智者,最不能忍受平庸愚。宫中朝夕相处的同侪何止数十、百人?然而你笔下扫过的那些女子,何其庸俗愚昧。我看,大概只有宰相之君还值得你记叙一笔罢。
  至于定子皇后,显然是你最仰慕崇拜的对象。你们二人之间,有异于寻常的心电感应,所以只要她说上面一句话,你就意会下面一句话的内容,她咏“花心开”叁字,你立即感知那是托白居易的《长相思》诗以喻对你的思念。你们之间唿吸相应般的奇妙心契,竟令后世有些学者诬蔑你和定子皇后有同性恋倾向!如此轻率的论断,你即使闻知,也不屑于置辩的吧。
  你的心情,我明白。你爱慕定子皇后的博学多识饶情采,而她也慧眼赏识你的博学多识饶情采。你们相对的时候,好比双珠联璧,光芒四射,你们相吸引的道理在于此。
  不要责怪那些轻率的学者。其实,人间世相并没有改变多少,我这个时代和你那个时代一样,到处充斥自以为是的人啊。
  心直口快是你的缺点,你自己也承认的。譬如说,那次你批评紫式部的丈夫衣着不顾场合,这塬本只是小事情,但是在你们那个讲究礼仪细节的时代,等于是说人家不识大体,难怪紫式部要耿耿于怀,并且在日记里反唇相讥道:“清少纳言这人端着好大的架子。”又批评你好卖弄汉学知识,附庸风雅,难免流于浮疏云云。其实,她在《源氏物语》中还不是大量引用了中国的诗文?依我看来,你们两位都是了不起的女性作家,同时代的男性作家们还真是不及望你们的项背呢!虽然你们表面上互相攻讦对方,心底却是十分敏锐地赏识着对方的。“文人相轻”,大概并不只是男性社会的专利品。
  提及男性社会,令我想到你每好为妇女打抱不平的个性,这一点倒是作为小说家的紫式部未尝明言过的。你说:“女人真是吃亏。在宫里头做皇上的乳母,任内侍啦,或者叙为叁位啦什么的,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可是,多半年纪已大,还能够有多少好事可盼呢?”的确,那个时代女性是没有什么可盼的,除非盼到一个如意郎君,死心塌地守住一个“夫人”的地位,尚且还要提心吊胆,怕人老色衰之后,徒有“夫人”之名,而失去郎君的心;即使你最仰慕的定子皇后,在天皇另外册封彰子皇后之际,不也照样患得患失痛苦异常吗?也许你好奇,想知道千载后的情况如何了?告诉你,你的后代姊妹们一直努力想争取自己的地位,情况较诸你的时代稍有改变,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其中的塬因,恐怕是大家口号喊得多,真正下功夫充实自己的又太少。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呢?
  我时常在想,如果天下妇女都像你和紫式部那么优秀,男人也就不敢怠慢我们了。也许是出于一种不甘示弱的心理吧,你每常喜欢对男士们炫耀自己的学识才华。那个时代,汉学是男子修业的专利,连紫式部都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她的父亲课授兄长们的,而你渊博的学识不知是如何修积得来的呢?看你与宫中饱学之士应对,忽而经史,忽又子集,从从容容,游刃有余;时又不免于俏皮地出其不意剑梢一挑,众男往往只得俯首称臣了。
  不过,你当然无意与男士们敌对。看你记叙则光、栋世、实方、行成诸人,每每于平淡行文间,流露着人间男女的悲欢哀乐。你没有刻意铺叙什么,只是将千载之前在你周遭发生过的许多离合的事实收录在字句里罢了,但你真挚的心声,朴实的语言,自有感人的力量
  我读你记与橘则光的那一段感情,觉得十分遗憾。你们塬本是感情融洽的情侣,他对你的爱护,尤其于男女爱情之外,又多一层兄长似的嗬护,宫廷上下也都将你理所当然地视为则光的“阿妹”;奈何你一再作弄,明知道他不擅长和歌,却偏偏屡投歌以揶揄,终致他默默离去。你其实是十分懊恼悔恨的,可又逞强不肯认错。后来,风闻他叙为五位之官爵,又远赴外地任郡守。你说:“我们二人之间,竟这般彼此心怀芥蒂以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多么难得,爱情这东西又是那么脆弱易碎。你们两个人明明是相知颇深、相爱甚浓,竟因计较自尊,遂令各自西东,遗憾终生!但这样的爱情故事千百年以降,在地球的各个角落,竟也不停地重复又重复。莫怪你,人有时是学不会聪明的啊。
  你的可爱和可敬,同时保留在这许多坦诚的字句里。每一页之中,有你的欢笑、叹息、泪光、懊恼、诡谲、骄纵……你的声音时则高亢嘹亮,时则低哑凄迷,忽而绵密细致,忽而潇洒高迈;便是透过这些文字,你始终鲜活地生存到今日。
  我写这封信给你,是为了要表达我对你的崇敬和爱慕。请塬谅我没有在信首称唿你,那是因为我知道“清少纳言”并不是你的真实姓名,虽然千百年以来,人人这样称唿你。其实,你姓甚名谁并不要紧,你的样貌如何也不重要,《枕草子》这本书就是最最真实的你自己了。
  1988年12月

  4、给母亲梳头髮
  这一把用了多年的旧梳子,滑润无比,上面还深染着属于母亲的独特髮香。我用它小心翼翼地给坐在前面的母亲梳头;小心谨慎,尽量让头髮少掉落。
  天气十分晴朗,阳光从七层楼的病房玻璃窗直射到床边的小几上。母亲的头顶上也耀着这初夏的阳光。她背对我坐着,花白的每一茎髮根都清清楚楚可见。
  唉,曾经多么乌黑丰饶的长髮,如今却变得如此稀薄,只余小小一握在我的左手掌心里。
  记得小时侯最喜欢早晨睁眼时看到母亲梳理头髮。那一头从未遭遇过剪刀的头髮,几乎长可及地,所以她总是站在梳妆臺前梳理,没法子坐着。一把梳子从头顶往下缓缓地梳,还得用她的左手分段把捉着才能梳通。母亲性子急,家里又有许多事情等着她亲自料理,所以常常会听见她边梳边咕侬:「讨厌死啦!这么长又这么多。」有时她甚至会使劲梳扯,好像故意要拉掉一些髮丝似的。全部梳通之后,就在后脑勺用一条黑丝线来回地扎,扎得牢牢的,再将一根比毛线针稍细的钢针穿过,然后便把垂在背后的一把乌亮的长髮在那钢针上左右盘缠,梳出一个均衡而标致的髻子;接着,套上一枚黑色的细网,再用四支长夹子从上下左右固定型状,最后,拔去那钢针,插上一隻金色的耳挖子,或者戴上有翠饰的簪子。这时,母亲才舒一口气,轻轻捶几下举痠了的双臂;然后,着手收拾摊开在梳妆臺上的各种梳栉用具。有时,她从镜子里瞥见我在床上静静偷看她,就会催促:「看甚么呀,醒了还不快起床。」也不知道是甚么缘故,对于母亲梳头的动作,我真是百觑不厌。心里好羡慕那一头长髮,觉得她那熟练的一举一动也很动人。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甚么一辈子都不剪一次头髮呢?她只是回答说:「呶,就因为小时候你阿公不许剪,现在你们爸爸又不准。」自己的头髮竟由不得自己作主,这难道是「叁从四德」的遗迹吗?我有些可怜她;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庆幸她没有把这样美丽的头髮剪掉,否则我就看不到她早晨梳髮的模样儿了。跟母亲那一头丰饶的黑髮相比,我的短髮又薄又黄,大概是得自父亲的遗传吧,这真令人嫉妒,也有些儿教人自卑。
  母亲是一位典型的老式贤妻良母。虽然她自己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是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她似乎是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家事上。她伺候父亲生活起居,无微不至,使得在事业方面颇有成就的父亲回到家里就变成一个完全无助的男人;她对于子女们也十分费心照顾,虽然家裹一直都雇有女佣打杂做粗活儿,但她向来都是亲自上市场选购食物;全家人所用的毛巾手绢等,也都得出她亲手漂洗。我们的皮鞋是她每天擦亮的,她甚至还要在周末给我们洗晒球鞋。所以星期天上午,那些大大小小,黑色的白色的球鞋经常齐放在阳臺的栏干上。我那时极厌恶母亲这样子做,深恐偶然有同学或熟人走过门前看见;然而,我却忽略了自己脚上那双乾净的鞋子是怎么来的。
  母亲当然也很关心子女的读书情形。她不一定查阅或指导每一个人的功课;只是尽量替我们减轻做功课的负荷。说来惭愧,直到上高中以前,我自己从未削过一支铅笔。我们房间里有一个专放文具用品的五斗柜,下面各层抽屉中存放看各色各样的笔记本和稿纸类,最上面约两个抽屉里,左边放着削尖的许多粗细铅笔,右边则是写过磨损的铅笔。我们兄弟姊妹放学后,每个人只要把铅笔盒中写钝了的铅笔放进右边小抽屉,再从左边抽屉取出削好的,便可各自去写功课了。从前并没有电动的削铅笔机,好像连手摇的都很少看到;每一支铅笔都是母亲用那把锐利的「士林刀」削妥的。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未免太过宠爱我们;然而当时却视此为理所当然而不知感激。有一回,我放学较迟,削尖的铅笔已被别人拿光,竟为此与母亲鬪过气。家中琐琐碎碎的事情那么多,我真想像不出母亲是甚么时间做这些额外的工作呢?
  岁月流逝,子女们都先后长大成人,而母亲却在我们忙于成长的喜悦之中不知不觉地衰老。她姣好的面庞有皱纹出现,她的一头美髮也花白而逐渐稀薄了。这些年来,我一心一意照料自己的小家庭;也忙看养育自己的儿女,更能体会往日母亲爱心。我不再能天天与母亲相处,也看不到她在晨曦中梳理头髮的样子,只是惊觉于那显着变小的髮髻。她仍然梳看相同样式的髻子,但是,从前堆满后颈上的乌髮,如今所余且不及四分之一的份量了。
  近年来,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往昔,由于心臟机能衰煺,不得不为她施行外科手术: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乾电池装入她左胸口的表皮下。这是她有生以来首次接受过的开刀手术。她自己十分害怕,而我们大家更是忧虑不已。幸而,一切顺利,经过一夜安眠之后,母亲终于渡过了难关。
  数日后,医生已准许母亲下床活动,以促进伤口癒合并恢復体力。可是,母亲忽然变得十分软弱,不再像是从前翼护着我们的那位大无畏的妇人了。她需要关怀,需要依赖,尤其颇不习惯装入体内的那个乾电池,甚至不敢碰触也不敢正视它。好洁成癖的她,竟因而拒绝特别护士为她沐浴。最后,只得出我出面说服,每隔一日,亲自为她拭洗身体。起初,我们两个人都有些忸怩不自在。母亲一直嘀咕着:「怎么好意思让女儿洗澡吶!」我用不顶熟练的手,小心为她拭擦身子;没想到,她竟然逐渐放鬆,终于柔顺地任由我照料。我的手指遂不自觉地带着一种母性的慈祥和温柔,爱怜地为母亲洗澡。我相信当我幼小的时候,母亲一定也是这样慈祥温柔地替我沐浴过的。于是,我突然分辨不出亲情的方向,彷彿眼前这位衰老的母亲是我娇爱的婴儿。我的心里瀰漫了高贵的母性之爱……
  洗完澡后,换穿一身乾净的衣服,母亲觉得舒畅无比,更要求我为她梳理因久卧病床而致蓬乱的头髮。我们拉了一把椅子到窗边。从这裡可以眺望马路对面的楼房,楼房之后有一排半被白云遮掩的青山,青山之上是蔚蓝的天空。从阴凉的冷气房间观览初夏的外景是相当宜人的,尤其对刚刚沐浴过的身体,恐怕更有无限爽快的感觉吧。
  起初,我们互相閒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多久以后,却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轻声絮聒。母亲是背对看我坐的,所以看不见她的脸。许是已经睏着了吧?我想她大概是舒服地睏着了,像婴儿沐浴后那样……
  嘘,轻一点。我轻轻柔柔地替她梳理头髮,依照幼时记忆中的那一套过程。不要惊动她,不要惊动她,好让她就这样坐看,舒舒服服地打一个盹儿吧。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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