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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文章集

时间:2010-03-18 18:39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阿英点击:
        

  阿英(1900.2.6-1977.6.17)安微芜湖人。原名钱德富。是中国现代著名的剧作家、文艺批评家。
  少年时在家乡读书。青年时参加过五四运动。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与蒋光慈等人组织太阳社,编辑太阳月刊》、《海风周报》。1930年加入“左联”,曾任常委,又任中国左翼文化同盟常委。孤岛时期,与郭沫若、夏衍创办《救亡时报》,主编《文献》杂志。解放战争期间,先后任华中文协常委,华东局文委书记、大连市文委书记。解放后任天津市文化局长,天津文联主席,兼任《民间文学》主编。“文革”受迫害。1977年患癌逝世。
  一生著述,包括小说、戏剧、散文诗歌杂文、文评、古籍校点等共有160余种。《晚清小说史》等有日译本,德译本。《李闯王》有捷克译本。
  
  1、说隐逸
  所谓隐逸,在本质上,就是对于人世的逃避。不满意于社会的现状,无力突破,又不能忍受,其结果,当然只有逃世一途。这一类的人,在乱世是特别的多,而逃的方法,也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而大部分是并不到山里去。拿现在说,有如在寒斋吃苦茶的苦雨翁,双凤凰砖斋的斋主,以及这一类的人,都可以说是依附于这种倾向。
  逃向隐逸,究竟有没有出路呢?“阉里吃茶”,“斋中弄砖”,究竟能不能消灭心头的愤闷呢?事实上都是不可能的。有飞机在山林里乱掷炸弹的现代不必说,就用古事来证明吧。明季朝纲不振,天下方倒悬危迫,是所谓“执政诸大臣有杞桧之奸,林甫嵩之之(mao)嫉”,“伪士满朝,腐儒误国”(袁宏道:《顾升伯太史别序》)的时代,这时很多的人认为“时事至此,尚安忍复言”,而作“终老于莫厘缥渺之间”的想念。然而,事实上是办不到的,只是一种空想而已。宏道书云:“近日燕中谈学者绝少,弟以此益闲。尘车粪马,弟既不爱追逐,则随一行雅客,莳花种竹,赋诗听曲,评古董真赝,论山水佳恶,亦自快活度日。但每日一见邸报,必令人愤发裂眦。时事如此,将何底止?因念山中殊乐,不见此光景也。然世有陶唐,方有巢许,万一世界抗扰,山中人岂得高枕,此亦静退者之忧也”(见钟伯敬编四十卷《袁中郎集》。)纵有短期闲静之乐,一旦飞机哄到山林,打破隐逸空气,又将如何了呢?而况究竟并不能闭起眼睛,要目击耳闻许多“愤发裂眦”之事。照这样的看起来,过去的袁中郎,似乎还比今日的斋主居士积极一些。
  在萧士玮的全集的尺牍里,看到了几句会心的话,─—是会心的哭而不是会心的笑─—说是“四方蹙蹙,日甚一日,蹙蹙犹可,日蹙且日缩,视此未缩,曾余几何?”(《答曾二濂》)当时的事实,和今日颇有些相象。“曾余几何?”东三省既如黄鹤之一去不返,华北又岌岌可危,做隐士,逃避,究竟能逃避到哪里去呢?三百年前中郎能理会到的问题,难道三百年后的博士们竟不懂得么?只有以反攻来替代防御啊!
  
  2、吃茶文学
  吃茶是一件“雅事”,但这雅事的持权者,是属于“山人”“名士”者流。所以往古以来,谈论这件事最起劲。而又可考的,多属此辈。若夫乡曲小子,贩夫走卒,即使在疲乏之余,也要跑进小茶馆去喝点茶,那只是休息与解渴,说不上“品”,也说不上“雅”的。至于采茶人,根本上就谈不上有好茶可喝,能以留下一些“茶末”“茶梗”,来供自己和亲邻们享受,已经不是茶区里的“凡人”了。
  然而山人名士,不仅要吃好茶还要写吃茶的诗,很精致的刻“吃茶文学”的集子。陆羽《茶经》以店,我们有的是讲吃茶的书。曾经看到一部明刻的《茶集》收了唐以后的吃茶的文与诗,书前还刻了唐伯虎的两页《煮泉图》,以及当时许多文坛名人的题词。吃茶还需要好的泉水,从这《煮泉图》的题名上,也就可以想到。因此,当的讲究吃茶的名士,遥远地雇了专船去惠山运泉,是时见于典籍,虽然丘长孺为这件事,使“品菜”的人曾经狼狈过一回,闹了—点把江水当名泉的笑话。
  钟伯敬写过一首《采雨诗》,有小序云:“雨连日夕,忽忽无春,采之瀹(ming),色香可夺惠泉。其法用白布,方五六尺,系其四角,而石压其中央,以收四至之水,而置瓮中庭受之。避溜者,恶其不洁也。终夕缌缌焉,虑水之不至,则亦不复知有雨之苦矣。以欣代厌,亦居心转境之一道也。”在无可奈何之中,居然给他想出这样的方法,采雨以代名泉,为吃茶,其用心之苦,是可以概见了;张宗子坐在闵名子家,不吃他的名茶不去,而只耗去一天,又算得什么呢?
  还有,所以然爱吃茶,是好有一比的。爱茶的理由,是和“爱佳人”一样。享乐自己,也是装点自己。记得西门庆爱上了桂姐,第—次在她家请客的时候,应伯爵看西门那样的****狂,在上茶的时候,曾经用首《朝天子》调儿的《茶调》开他玩笑。那词道:“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渣,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儿里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她。原来一篓儿千金价。”拿茶比佳人,正说明了他们对于两者认识的一致性,虽说其间也相当的有不同的地方。
  话虽如此,吃茶究竟也有先决的条件,就是生活安定。张大复是—个最会吃茶的人了,在他的全集里笔谈里,若果把讲吃茶的文章独立起来,也可以印成一本书。比他研究吃茶更深刻的,也许是没有吧。可是,当他正在研究吃茶的时候,妻子也竟要来麻烦他,说厨已无米,使他不得不放下吃茶的大事,去找买米煮饭的钱,而发一顿感叹。
  从城隍庙冷摊上买回的—册日本的残本《近世从语》,里面写得是更有趣了。说是:“山僧嗜茶,有樵夫过焉,僧辄茶之。樵夫曰:‘茶有何德,而师嗜之甚也?’僧曰:‘饮茶有三益,消食一也,除睡二也,寡欲三也’。樵夫曰:‘师所谓三益者,皆非小人之利也。夫小人樵苏以给食,豆粥藜羹,仅以充腹,若嗜消食之物,是未免饥也。明而动,晦而休,晏眠熟寐,彻明不觉。虽南面王之乐莫尚之也。欲嗜除睡之物,是未免劳苦也。小人有妻,能与小人共贫窭者,以有同寝之乐也,若嗜寡欲之物,是令妻不能安贫也。夫如此,则三者皆非小人之利也,敢辞。”可见,吃茶也并不是人人能享到的“清福”,除掉那些高官大爵,山人名士的一类。
  新文人中,谈吃茶,写吃茶文学的,也不乏人。最先有死在“风不知向那一方面吹”的诗人徐志摩等,后有做吃茶文学运动,办吃茶杂志的孙福熙等,不过,徐诗人“吃茶论”已经成了他全集的佚稿,孙画家的杂志,也似乎好久不曾继续了,留下最好的一群,大概是只有“且到寒斋吃苦茶”的苦茶庵主周作人的一个系统。周作人从《雨天的书》时代(一九二五年)开始作“吃茶”到《看云集》出版(一九三三年),是还在“吃茶”,不过在《五十自寿》(一九三四年)的时候,他是指定人“吃苦茶”了。吃茶而到吃苦茶,其吃茶程度之高,是可知的,其不得已而吃茶,也是可知的,然而,我们不能不欣羡,不断的国内外炮火,竟没有把周作人的茶庵、茶壶,和茶碗打碎呢,特殊阶级的生活是多么稳定啊。
  八九年前,芥川龙之介游上海,他曾经那样的讽刺着九曲桥上的“茶客”;李鸿章时代,外国人也有“看中国人的‘吃茶’,就可以看到这个国度无救”的预言。然而现在,即是就知识阶级言,不仅有“寄沉痛于苦茶者”,也有厌腻了中国茶,而提倡吃外国茶的呢。这真不能不令人有康南海式的感叹了:“呜呼!吾欲无言!”
  
  3、关窗哲学
  诗人卜郎宁过去了。但他的许多含有进步意义的诗歌,对当时诗坛所供献了的巨大的力,是永远活在人们心中的。他本身的恋爱经过,就是一首诗,正等于他在叙事诗《青春》篇里所说的一样。为幸福而战斗,为自由而战斗,这是他的哲学的基点,就是从他的私生活上,也是可以取到实证的。
  看过了表演他和伊利沙白婚史的《闺怨》,诸君大概不会忘记那关窗主义的老人,伊利沙白的父亲吧?这是一个典型的旧人,一个关窗主义者,他企图用关窗来隔绝他的孩子们与社会的关系。他也曾用上帝作最后的制裁他的孩子们的武器。从他的世界观里看去,这是对的,是虔诚的为他子女们祝福的行动。
  然而结果怎样呢?由于诗人卜郎宁无限热力的袭击,伊利沙白是违反他父亲的意旨,在深夜,不顾一切的走向了卜郎宁。而曾经父亲威胁下对上帝起誓的伊利沙白的妹妹,也终于因伊利沙白行动的激动,坚绝的宣言“我将恋爱”了。老人虽然并不能了解自己关窗哲学的错误,但因为生命的需要,伊利沙白姊妹是突破了旧的藩篱了。和旧的战斗,这是卜郎宁诗歌教育我们的,也是卜郎宁的生活所启示我们的。
  一个世纪的长时期是过去了。关窗哲学是继续的存在着,虽说这哲学的内容也有不少改变。家庭里有关窗主义存在,大而至于文化、社会,一样的有关窗主义者存在。我们从《闺怨》获得的,不应该是一种史实,不应该是一个罗曼史,或者甚至是婚姻上的反封建。我们应该学取从这恋爱史中所显示的:
  “我们需要在生命中一切应有的自由!”
  
  4、城隍庙的书市
  熟悉上海掌故的人,大概都知道城隍庙是中国的城隍,外国的资本。城隍庙是外国人拿出钱来建筑,而让中国人去烧香敬佛。到那里去的人,每天总是很多很多,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带了子女,买了香烛,到菩萨面前求财乞福。有的却因为那里是一个百货杂陈,价钱特别公道的地方,去买便宜货。还有的,可说是闲得无聊,跑去散散心,喝喝茶,抽抽烟,吃吃瓜子。至于外国人,当然也要去,特别是初到中国来的;他们要在这里考察中国老百姓的风俗习惯,也是要看看他们在中国所施与的成果。所以,当芥川龙之介描写“城隍庙”的时候,特别的注意了九曲桥的乌龟,和中国人到处撒尿的神韵,很艺术的写了出来,我也常常的到城隍庙,可是我却另有一种不同于他们的目的,说典雅一点,就是到旧书铺里和旧书摊上去“访书”。
  我说到城隍庙里去“访书”,这多少会引起一部分人奇怪的,城隍庙那里,有什么书可访呢?这疑问,是极其有理。你从“小世界”间壁街道上走将进去,就是打九曲桥兜个圈子再进庙,然后从庙的正殿一直走出大门,除开一爿卖善书的翼化善书局,你实在一个书角也寻不到。可是,事实没有这样简单,要是你把城隍庙的拐拐角角都找到,玩得幽深一点,你就会相信不仅是百货杂陈的商场,也是一个文化的中心区域,有很大的古董铺,书画碑帖店,书局,书摊,说书场,画像店,书画展览会,以至于图书馆,不仅有,而且很多,而且另具一番风趣。对于这一方面,我是当然熟习的,就让我来引你们畅游一番吧。
  我们从小世界说起。当你走进间壁的街道,你就得留意,那儿是第—个“横路”,第一个“湾”。遇到“湾”了,不要向前,你首先向左边转去,这就到了—条“鸟市”;“鸟市”是以卖鸟为主,卖金鱼,卖狗,以至于卖乌龟为副业的街。你闲闲的走去,听听美丽的鸟的歌声,鹦哥的学舌,北方口音和上海口音的论价还钱,同时留意两旁,那么,你稳会发现一家东倒西歪的,叫做饱墨斋的旧书铺。走进店,左壁堆的是一直抵到楼板的经史子集;右壁是东西洋的典籍,以至于广告簿;靠后面,则是些中国旧杂书:二十年来的杂志书报,和许多重要不重要的文献,是全放在店堂中的长台子上,这台子一直伸到门口;在门口,有一个大木箱,也放了不少的书,上面插着纸签─—“每册五分”。你要搜集—点材料吗?那么,你可以耐下性子,先在这里面翻;经过相当的时间,也许可以翻到你中意的,定价很高的,甚至访求了许多年而得不着的,自然,有时你也会化了若干时间,弄得一手脏,而毫无结果。可是,你不会吃亏。在这“翻”的过程中,可以看到不曾见到听到过的许多图书杂志,会像过眼烟云似的温习现代史的许多断片。翻书本已是—种乐趣,而况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呢?中意的书已经拿起了,你别忙付钱,再去找台子上的,那里多的是整套头的书,《创造月刊》合订本啦,第一卷的《东方杂志》全年啦,《俄国戏曲集》啦,只要你机会好,有价值的总可以碰到,或者把你残缺的杂志配全。以后你再向各地方,书架上,角落里,桌肚里,一切你认为有注意必要的所在,去翻检一回,掌柜的决不会有多么误会和不高兴。最后耗费在这里的时间,就是讲价钱了,城隍庙的定价是靠不住的,他“漫天开价”,你一定要“就地还钱”,慢慢的和他们“推敲”。要是你没有中意的,虽然在这里翻了很久,一点不碍的,你尽可扑扑身上的灰,很自然的走开,掌柜有时还会笑嘻嘻的送你到大门口。
  在旧书店里,徒徒的在翻书上用工夫,是不够的,因为他们的书不一定放在外面。你要问:“老板,你们某一种书有吗?”掌柜的是记得自己书的,如果有,他会去寻出来给你看。要是没有,你也可以委托他寻访,留个通信处给他。不过,我说的是指的新书,要是好的版本,甚至于少见的旧木版书,那就要劝你大可不必。因为藏在他们架上的木版书虽也不少,好的却百不得一。收进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好书,这些好书,一进门就全被三四马路和他们有关系的旧书店老板挑选了去,标上极大的价钱卖出,很少有你的份。这没有什么奇怪,正和内地的经济集中上海一样,是必然的。但偶尔也有例外。说一件往事吧,有一回,我在四马路受古书店看到了六册残本的《古学汇刊》,里面有一部分我很想看看,开价竟是实价十四元,原定价只有三元,当然我不会买。到了饱墨斋,我问店伙,“《古学汇刊》有吗?”他想了半天,起似乎有这部书的意念,跑进去找,竟从灶角落里找了二十多册来,差不多是全部的了。他笑嘻嘻的说:“本来是全的,我们以为没有用,扔在地下,烂掉几本,给丢了。”最后讲价,是两毛钱—本。这两毛一本的书;到了三四马路,马上就会变成两块半以上,真是有些恶气。不过这种机会,是毕竟不多的。
  带住闲话吧。从饱墨斋出来,你可以回到那个“湾”的所在,向右边转。这似乎是条“死路”,—面是墙,只有一面有几家小店,巷子也不过两尺来宽。你别看不起,这其间竟有两家是书铺,叫做葆光的一家,还是城隍庙书店的老祖宗,有十几年悠长的历史呢。第一家是菊(ling)书店,主要的是卖旧西书,和旧的新文化书,木版书偶而也有几部。这书店很小,只有一个兼充店伙的掌柜,书是散乱不整。但是,你得尊重这个掌柜的,在我的经历中,在城隍庙书市内,只有他是最典型,最有学术修养的。这也是说,你在他手里,不容易买到贱价书,他识货。这个人很喜欢发议论,只要引起他的话头,他会滔滔不绝的发表他的意见。譬如有一回,我拿起一部合订本的《新潮》一卷,“老板,卖几多钱?”他翻翻书,“一只洋。”我说,“旧杂志也要卖这大价钱吗?”于是他发议论了:“旧杂志,都是绝版的了,应该比新书的价钱卖得更高呢。这些书,老实说,要买的人,我就要三块钱,他也得挺着胸脯来买;不要的,我就要两只角子,他也不会要,一块钱,还能说贵么?你别当我不懂,只有那些墨者黑也的人,才会把有价值的书当报纸买。”争执了很久,还是一块钱买了。在包书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的开起口来:”肯跑旧书店的人,总是有希望的,那些没有希望的,只会跑大光明,那里想到什么旧书铺。”近来他的论调却转换了,他似乎有些伤感。这个中年人,你去买一回书,他至少会重复向你说两回:“唉!隔壁的葆光关了,这真是可惜!有这样长历史的书店,掌柜的又勤勤恳恳,还是支持不下去。这个年头,真是百业凋零,什么生意都不能做!不景气,可惜,可惜!”言下总是不胜感伤之至,一脸的忧郁,声调也很凄楚。当我听到“不景气”的时候,我真有点吃惊,但马上就明白了,因为在他的账桌上,翻开了的,是一本社会科学书,他不仅是一个会做生意的掌柜,而且还是一个孜孜不倦的学者呢!于是,我感到这位掌柜,真仿佛是现代《儒林外史》里的异人了。
  听了菊(ling)书店掌柜的话,你多少有些怅惘吧!至少,经过间壁葆光的时候,你会稍稍的停留,对着上了板门而招牌仍在的这惨败者,发出一些静默的同情。由此向前,就到了九曲桥边。这里,有大批的劣货在叫卖,有业“西洋景”的山东老乡,把****女人放出一半,摇着手里的板铃,高声的叫“看活的”,来招诱观众。你可以一路看,一路听,走过那有名的九曲桥,折向左,跑过六个铜子一看的怪人把戏场,一直向前,碰壁转湾─—如果你不碰壁就转湾,你会走到庙里去的。转过湾,你就会有“柳暗花明”之感了。先呈现到你眼帘里的,会是几家镜框店,最末一家,是发卖字画古董书籍的梦月斋。你想碰碰古书,不妨走进去一看,不然,是不必停留的。沿路向右转,再通过一家规模宏大的旧书店,一样的没有什么好版本稀有的书的店,跑到护龙桥再停下来。护龙桥,提起这个名字,会使你想到苏州的护龙街。在护龙街,我们可以看到一街的旧书店,存古斋啦,艺芸阁啦,欣赏斋啦,来青阁啦,适存斋啦,文学山房啦,以及其他的书店,刻字店。护龙桥,也是一样,无论是桥上桥下,桥左桥右,桥前桥后,也都是些书店,古玩店,刻字店。所不同于护龙街者,就是在护龙街,多的是“店”,而护龙桥多的是“摊”,护龙街多的是“古籍”,护龙桥多的是新书;护龙街来往的,大都是些“达官贵人”,在护龙桥搜书的,不免是“平民小子”;护龙街是贵族的,护龙桥却是平民的。
  现在,就以护龙桥为中心,从桥上的书摊说下去吧。这座桥的建筑形式,和一般的石桥一样,是弓形的,桥下面流着污浊的水。桥上卖书的大“地摊”,因此,也就成了弓形。一个个盛洋烛火油的箱子,一个靠一个,贴着桥的石栏放着,里面满满的塞着新的书籍和杂志,放不下的就散乱的堆铺在地下。每到吃午饭的时候,这类的摊子就摆出了,三个铜子一本,两毛小洋一扎,贵重成套的有时也会卖到一元二元。在这里,你一样的要耐着性子,如果你穿着长袍,可以将它兜到腰际,蹲下来,一本一本的翻。这种摊子,有时也颇多新书,同一种可以有十册以上。以前,有一个时期,充满着真美善的出版物,最近去的一次,却看到大批的《地泉》和《最后的一天》了,这些书都是崭新的,你可以用最低的价钱买了下来。比“地摊”高一级的,是“板摊”,用两块门板,上面放书,底下衬两张小矮凳,买书的人只要弯下腰就能检书。这样的“板摊”,你打护龙桥走过去,可以看到三四处;这些“摊”,一样的以卖新杂志为主,也还有些日文书。一部日本的一元书,两毛线可以买到,或一部《未名》的合订本,也只要两毛钱;《小说月报》,三五分钱可以买到一本;这里面,也有很好的社会科学书,历史的资料。我曾经用十个铜子在这里买了两部绝版的书籍:《五四》和《天津事变》,文学书是更多的。这里不像“地摊”,没有多少价钱好还。和这样的摊对立的,是测字摊,紧接着测字摊,就有五家的“小书铺”,所谓“小书铺”,是并没有正式门面,只是用木板就河栏钉隔起来的五六尺见方,高约一丈的“隔间”。这几家,有的有招牌,有的根本没有,里面有书架,有贵重的书,主要的是卖西书。不过这种人家,无论西书抑是中籍,开价总是很高,商务、中华、开明等大书店的出版物,照定价打上四折,是顶道地,你想再公道,是办不到的;杂志都移到“板摊”上卖,这里很难见到。我每次也要跑进去看看,但除非是绝对不可少的书籍,在这里买的时候是很少的。这样书铺的对面,是两三家的碑帖铺,我与碑帖无缘,可说是很少来往。在护龙桥以至于城隍庙的书区里,这一带是最平民的了。他们一点也不像三四马路的有些旧书铺,注意你的衣冠是否齐楚,而且你只要腰里有一毛钱,就可以带三两本书回去,做一回“顾客”;不知道只晓得上海繁华的文人学士,也曾想到在这里有适应于穷小子的知识欲的书市否?无钱买书,而常常在书店里背手对着书籍封面神往,遭店伙轻蔑的冷眼的青年们,需要看书么?若没有图书馆可去,或者需要最近出版的,就请多跑点路,在星期休假的时候,到这里来走走吧。
  由此向前,沿着石栏向左兜转过去,门对着另一面石栏的,有一家叫做学海书店的比“板摊”较高级的书铺,里面有木版旧书,有科学,有史学,哲学,社会科学,文学书;门外的石栏上,更放着大批的“鸳鸯蝴蝶派”的书。你也可以化一些时间,在这里面浏览浏览,找找你要买的书。不过,他们的书,是不会像摊上那么贱卖的。一部绝版的“新文学史料”,你得化五毛钱才能买到,一部《海滨故人》或是《天鹅》,也只能给你打个四折。在这些地方,你还有一点要注意,如果有一本书名字对你很生疏,著作人的名字很熟习,你不要放过它。这一类的书,大概是别有道理的。外面标着郭沫若著的《文学评论》(是印成的),里面会是一本另一个人作的《新兴文学概论》;外面是黄炎植的《文学杰作选》,里面会是一部张若英的《现代文学读本》;外面是蒋光慈的什么《女性日记》,里面会是一册绝不是蒋光慈著的恋爱小说;外面是一个很腐朽的名字,里面会是一部要你“雪夜闭门”读的书。至于那些脱落了封面的,你一样的要一本一本的翻,也许那里面就有你求之不得的典籍。离开这家书铺,沿店铺向右转进去,在这凹子里,又有一家叫做粹宝斋的店。这书店设立的不久,书也不多,有的是很少的木版旧籍,和辛亥革命初期的一些文献。木板旧籍中,也有一两部明版,但都是容易购求的;比较惹我注意的,只是一部古山房版的《两当轩诗钞》,然而,在数年前我早已购得了,且是棉料纸的。总之,这粹宝斋你得到要想买到新文学的文献,或者社会科学书,是很难以如愿的。看过这家书店,你可以重行过桥了,过桥向右折,是一个长阔的走廊,里面有一个卖杂书的“书摊”,出了“廊”,仍就回到了梦月斋的所在。到这时,护龙桥的书市,算你逛完了,但是,此行你究竟买到几册书呢?
  跟着潮水一般的游客,你去逛逛城隍庙吧。各种各样的店铺,形形色色的人群,你不妨顺便的考察一番。随着他们走进城隍庙的边门,先看看最后一进的城隍娘娘的卧室,两廊用布画像代塑佛的二殿,香烟迷漫佛像高大的正殿,虔诚进香的信男信女,看中国妇女如何敬神的外国绅士,充满了“海味”的和尚,在这里认识认识封建势力,是如何仍旧的在支配着中国的民众,想一想我们还得走过怎样艰苦的路程,才能走向我们的理想。然后,你可以走将出来,转到殿外的右手,翻一翻城隍庙唯一的把杂志书籍当报纸卖的“书摊”。这“书摊”,历史也是很长的了,是一个曲尺的形式的板架,上面堆着很多的中外杂志和书。我再劝你耐下性子,不要走马看花似的,在这里好好的翻一翻。而且在你翻的时候,你可以旁若无人的把看过的堆作一堆,要买的放在一起,马马虎虎的把检剩的堆子摊匀一下。卖书的是一个很和气的人,无论你怎么翻,怎么检,他都没有话说,只是在旁边的茶桌上和几个朋友谈天说地,直到你喊“卖书的”,他才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在还价上,你也是绝对的自由,他要拾个铜子,你还他一个,也没有愠意,只是说太少。讲定了价,等到你付钱,发现缺少几个,他也没有什么,还会很客气的向你说,“你带去看好了,钱不够有什么关系,下次给我吧。”他有如此的慷慨。这里的书价是很贱,一本刚出版的三四毛钱的杂志,十个铜子就可以买了来,有时还有些手抄本,东西典籍之类。最使我不能忘的,是我曾经在这里买到一部《黄爱庞人铨的遗集》。
  城隍庙的书市并不这样就完。再通过迎着正殿戏台上的图书馆的下面,从右手的门走出去,你还会看到两个“门板书摊”。这类书摊上所卖的书,和普通门板摊上的一样,石印的小说,《无锡景》,《时新小调》,《十二月花名》之类。如果你也注意到这一方面的出版物,你很可以在这里买几本新出的小书,看看这一类大众读物的新的倾向,从这些读物内去学习创作大众读物的经验,去决定怎样开拓这一方面的文艺新路。本来,在城隍庙正门外,靠小东门一头,还有一家旧书铺,这里面有更丰富的新旧典籍,“一二八”以后,生意萧条,支持不下,现在是改迁到老西门,另外经营教科书的生意了。如果时间还早,你有兴致,当然可以再到西门去看看那一带的旧书铺;但是我怕你办不到,经过二十几处的翻检,你的精神—定是很倦乏的了……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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