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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华散文集选

时间:2011-08-04 05:41散文来源:本站整理 散文作者: 马丽华点击:
        

  马丽华,女,山东济南人,中共党员。1976年毕业于山东临沂师专中文系,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一级作家、编审,现任中国藏学出版社总编辑。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青藏苍茫——青藏高原科学考察五十年》,散文集《追你到高原》、《终极风景》、《西藏之旅》,长篇散文《藏北游历》、《西行阿里》、《灵魂像风》,《走过西藏》等。曾于1992年、2001年两次获得西藏珠穆朗玛文艺奖,1994年获庄重文文学奖,1997年《走过西藏》获全国优秀畅销书奖等。另有同名人物浙江丽水市农办副主任马丽华等。

  渴望苦难:作者马丽华

  登上别号“小唐古拉”的桃儿九山,视线尽头就是东西走向的唐古拉大山脉。那里雪封雾障,莽莽苍苍,在这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青藏公路上,面迎恒久的大自然,处于意识的直觉状态,可以尽兴体验强烈的力度沉雄,体验巨大的空间感受。
  千里唐古拉,锦锦而遥遥,挺立亿万斯年,占据着如此广阔的空间,又凝聚和延续了更加漫长的时间。节奏徐缓,韵律悠长,在厚重沉着的固态中,分明又感到了它锦锦而遥遥的流动美。
  我就要翻越它,去到曾遭严重雪灾的多玛区,追记那里的人们半年来的遭际和抗争。此刻,唐古拉山顶部及山的雪,是1985年10月间那场百年不遇特大雪灾的遗作。
  深心里,我早已的的确确成为藏北人。多年来,弄不清楚藏北高原以怎样的魅力,打动了我,诱惑了我,感召着我,使我长久地投以高举远慕的向往和挚爱。从视野中寻找,从诗思里寻找,从自己的《在八月》,《九月雪》,《走向羌塘》,《百年雪灾》的诗行里寻找······只是在此时此地,我才恍惚悟出了这谜底:那打动我,诱惑我,感召我的魅力是苦难。
  ——肯定是!
  置身于唐古拉山顶,感受气温骤降。雪风并不暴虐,它只是慢条斯理地吹送,耐心的把陈年积雪清撤在柏油路面。雪融了,雪冻了,路就封了,山顶就堵了几百辆车。
  唐古拉,藏语,有译作“平平的高地”的,有译作“高原之山”的,总之有水涨船高的意思。在藏北,唐古拉山的相对高度不高,虽然海拔五千六百多米。我们的车在山顶停下了,就见这高地几乎一马平川,上山下山不陡不急。向忙着疏通道路的道班班工人打听,能不能从路侧绕过去,那个戴狐皮帽的黑脸膛年轻人取笑我们:“你要是想把车在这儿摆一年的话,就试试吧。”
  其实早知道山谷已被雪填满了,平平的雪壤之下深不可测。部队一个运输连的大车抛锚在山这边。几位大兵司机百不聊赖地闲逛,朝我们的丰田幸灾乐祸地打口哨――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唐古拉山顶经常堵车,常跑青藏线的人们习以为常。一堵几天,也会死人,因为缺氧和酷寒。
  藏北是充满了苦难的高地。寸草不生的荒滩戈壁居多。即使草原,牧草也矮小瘦弱得可怜。一冬一春是风季,狂风搅得黄尘铺天盖地,小草裸露着根部,甚至被席卷而去,季候风把牧人的日子给风干了;要是雨水不好,又将是满目焦土。夏天是黄金季节,贵在美好,更贵在短暂。草场青绿不过一个月,就渐渐枯黄。其间还时有雹灾光临,游牧的人们抗灾能力极低。冬季一旦有雪便成灾情。旧时代的西藏,逢到雪灾就人死畜亡。我在此采访中听藏族老人讲述得多了。翻阅西藏地方历史档案的《灾异志》,有关雪灾的记载也多。那记载是触目惊心的,常有“无一幸免”,“荡然无存”的字样。半年前的一场大雪,不是一阵一阵下的,是一层一层铺的。三天三夜后,雪深达一米。听说唐古拉一线及藏北地区大约二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地域蒙难。不见人间烟火,更像地球南北极。听说牧人的牛马大畜四处逃生,群羊啃吃帐篷,十几种名贵的野生动物,除石羊之外,非死即逃。只是乌鸦和狼高兴的发昏,它们叼啄牲畜的眼睛,争食羊子的尸体······
  山那边的重灾区多玛区,正处于长江源头。彼时,富庶美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如何知道那大江怎样从劫难中出发!古往今来,洁白无暇的冰雪如同美丽的尸衣,缠裹着藏北高原,几乎每一个冬季
  藏北高原之美是大美,是壮美;藏北高原的苦难也是大且壮的苦难。
  我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科学成就了一些伟大的改变,却没能改变人生的基本事实。人类未能征服自然,只不过服从了自然,避免了一些可避免的困难。但没能除绝祸害。地震,飓风,以及类似的大骚动都提醒人们,宇宙还没有尽入自己的掌握······事实上,人类的苦难何止于天灾,还有人祸;何止于人祸,还有个人难以言状的不幸。尤其是个人的不幸,即使在未来高度发达了理想社会里,也是忠实地伴随着人生。啊!
  由此,自古而今的仁人志士都常怀忧国忧民之心,中国知识分子从屈原以来尽皆“哀民生之多艰”。中国之外的伯特兰·罗素也说过,三种单纯而及其强烈的激情支配着他们的一生。他说,那是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寻求,对人类苦难痛切肺腑的怜悯。他说,爱情和知识把他向上导往天堂,但怜悯又总是把他带回人间痛苦的呼喊在他们中反应,回荡。因为无助于人类,他说他感到痛苦
  而这种痛苦无疑地充实了每个肯于思想,富于感情人生。这或许也算一种生活于世上的动力。
  这或许正是对于苦难特殊魅力的注解。
  在1986年4月末的一天,在唐古拉山的千里雪风中,我感悟了藏北草原之于我的意义,理解了长久以来使我魂牵梦绕的,使我灵魂不得安宁的那种极端的心境和情绪的主旋律就是――渴望苦难。
  渴望苦难,就是渴望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渴望风雪之路上的九死一生,渴望不幸联袂而至,病痛蜂拥而来,渴望历尽磨难的天涯孤旅,渴望艰苦卓绝的爱情经历,饥寒交迫,生离死别······渴望在贫寒的荒野挥汗如雨,以期收获五彩斑斓的精神之果,不然就一败涂地,一落千丈,被误解,被冷落,被中伤。最后,是渴望轰轰烈烈或是默默无闻地献身。
  我在这一天想到这些,而这一天正是我的生日:在今天我满33周岁。
  这个年龄,早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了。我的笔下,也早就拒绝了“哀伤”,“痛苦”之类的字眼。我们倾心注目于人类的大苦难。我们有了使命感。幸福未曾使我心碎神迷过,苦难却常使我警醒。要是有一百次机会让我选择,我必将第一百零一次地选择苦难。
  刚从家乡度假归来不久,假期中曾有那么一段是在异乎寻常的安逸中度过的。这一段是精神时间的空白。差点让我窒息。从此我永远不向往安逸。见识过无数普通人的生活,劳碌而平静的生活。感同身受,认为那样怎能宣泄时常不召自来激昂跌宕的情感!不想重复别人的生活,渴望天马行空式的与众不同,在常人轨道之外另辟蹊径。
  在陕南农村,一位老年的农家妇女,拉着我的手哭泣说:我想飞,早想飞,想飞啊,可是一辈子也没出这个家院······新春佳节,老人借酒消愁,未饮先醉。
  望着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思考着作为女人的苦难。又庆幸自己飞得很远,总算远走高飞。高原十载,每年属于我的这一天的所有经历我都记得:那一年乘一辆货车从川藏公路进藏,到第七天从藏东一鼓作气赶到拉萨,赶上吃那顿“长寿面”;又一年是在藏南,自中印边境骑马翻过雪山,再赶回泽当镇的。今年则是在藏北,唐古拉风雪羁旅。
  一位学者曾断言,安宁与自由,谁也无力兼获二者。我和友人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宁肯受苦受难。我的友人,与我一起翻越唐古拉的这位同伴,从他那里我得知苦难不独为女人所有。他曾经不相信命运,结果他却非常幸运。只不过他对个人苦难缄默不语,不去喋喋不休地倾诉像女人如我罢了。我们超乎常人地渴望和追求自由,幻想扶摇长空来一番“逍遥游”,以展示垂天之翼,不幸又太清醒地意识到毕竟还需栖息于大地,并明确知道对人类苦难仅有伤感情调很不够,仅有伤感情调远不能认识和理解我们的西藏。于是,作为社会人我们只好力所能及地肩负着自己那份义务和责任,只在精神世界里,还存着作为自然人们的飞翔之梦。
  然而我的伤感情调够多的。我明白时至今日,自己的人格尚未真正完善,因为少年和青年时代在某个既定模式中困宭太久,对于人生的自我意识发蒙甚晚。以至于时至中的今日,我的人格尚未完善到有信心驾驭自己的命运,对待一切变故也不能坚定不移。对于苦难,我也没能准确把握它的实质,也许竟至于未能认定何为真正的苦难。就如雪灾,我感受到了那种悲凄,盛赞了抗灾斗争的悲壮,我却不能我÷深入这一切的内部。倒不如前不久见到一位藏族年轻人(他一定是牧人之子!)所写的一首有关雪灾的诗。他写的是“洼地的雪可以淹没一匹马”的大雪天,“最后的结局久是这样,大雪那件死神的白披风里,牧人总是鸟一样地飞出,并且总唱着自信的歌”。这样乐观轻松地写雪灾,我写不来。我也写不出那样的诗句:“(牧人)发亮的眼睛生命之井,永远不会被坚冰封冻。”此刻,寒气逼人的唐古拉山顶,火红的橘黄的深蓝的进幡在玛尼堆上招摇。这是环境世界的超人力量何神秘的原始宗教遗风的结合,可以理解为高寒地带人们顽强生存的命运群舞,是与日月星光同存于世的一种生命意境,具有相当的美学美丽。不是亲眼所见,这情景我永远构思不出。我甚至不如这位同伴,他曾说过寂寞是美,孤独是美,悲怆是美――由于这句话,我说他是草原哲人――时至今日我终究也未寻求到属于自己的精神美学。
  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
  我们的丰田车终于没能到达山那边,我在这冰天雪地的感悟,却使灵魂逾越了更为高峻的峰岭,去俯瞰更为广阔的非环境世界。心里在渴望和呼唤英雄,我将有迎接和承受一切的思想准备。而当寻求到了苦难的真实内涵,寻求到了非我莫属的精神美学,将会怎样呢?也许终于能够高距于人类的全部苦难之上,去真正领受高原的慷慨馈赠,真正享有朗月繁星的光华,杲杲朝日的丰神,山川朝野的壮丽。到那时,帐篷也似皇宫,那领受者将如千年帝王。
  
  老拉萨历尽沧桑:马丽华

  至迟在两千年前,拉萨河谷还保有森林与沼泽的生境,大昭寺就是在以土填湖的基础上建立起来。上世纪80年代该寺维修,气象学家还惊喜地发现,更换下来的梁柱确为建寺时的原木,并从其年轮中辨识出公元7世纪中叶以前数百年间拉萨地区气候的干湿冷暖。城南一带的沼泽一直持续到近现代,八廓街不远处的琉璃桥是其最后的遗迹。而现在湿地范围则退缩到城西北一隅了。这是属于自然造化的变迁。
  拉萨古城的开辟总是与吐蕃英主松赞干布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也象征着当年青藏一统的霸业从这里起步。当然,开辟并非鸿蒙初开的开辟,此前这地方自有一度雄强的氏族部落统治,是由松赞干布的祖父着手征服,至父辈完成兼并。此间一系列明争暗斗的精彩故事,在百年前发现的敦煌吐蕃藏文史料中尚有记载。至于拉萨河谷的人类生活史,有据可查的是近年发掘的城北郊拉萨曲贡遗址,足有三四千年;再往前推,就不太明朗了。
  松赞干布出生在距拉萨以东百多里外的墨竹工卡甲玛沟,弱冠即位的同时,选中了这片开阔的谷地作为王城。他在红山上修筑了最初的宫殿,为先后迎娶的尼泊尔和大唐的公主分别建造了大、小昭寺,这些古迹如今都成为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地标式建筑。伴随着拉萨城的诞生,以两位公主分别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和十二岁等身佛像为标志,藏传佛教前弘期开始;以松赞干布特为“藏文之父”吞弥桑布扎建造的城北帕崩卡为标志,藏文的创制,成为吐蕃文明的高光部。
  拉萨城由此拥有了作为西藏中心地位的百年辉煌,以藏文书写的律令在这里颁布,遣往大唐的使节从这里出发,东向扩张到青海吐谷浑,西向远征阿里象雄,北向收服牦牛苏毗,其影响,则遍及喜马拉雅南北。历经数代经营,赤松德赞时期率领吐蕃走向鼎盛——公元723年,吐蕃军队一举攻入长安,占领半月之久,并扶持金城公主的侄子李承宏做了短暂的皇帝。这一巅峰体验有“达扎路恭纪功碑”为证,方柱形石碑如今矗立在布达拉宫广场。
  吐蕃的拉萨一度冷落,起因于公元8世纪下半叶,布达拉宫遭雷击而垮塌,被视为大大的不吉,王室为此南迁,藏王赤松德赞在雅鲁藏布江畔度过了中晚年。许多年过后,历史在大昭寺前至少见证了两件大事:“唐蕃会盟碑”意味着唐蕃间两百年征战的终结;毁佛灭法的末代赞普朗达玛遇刺,王室内乱导致吐蕃瓦解。
  拉萨自此沉寂数百年,大约从公元9世纪末到14世纪末,元代有萨迦地方政权,明代有帕竹地方政权,中心他移。但被边缘化的拉萨说沉寂也不尽然,几百年里,前有地方豪强相互征战,后有藏传佛教各教派纷争,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就因为大、小昭寺的存在,在藏传佛教后弘期中香火渐盛。守护者是有的,比如说元代被封为万户长的蔡巴家族,这一地方势力世代经营,疏浚过河道,加固过河堤,照拂着寺院,耐心等候着这座古城的光芒再现。
  拉萨的重振多半凭了一个人,宗喀巴。这位少小出家的青海人游学西藏,以其学识和德行,尤其以宗教改革家的身份声名远播,获得了帕竹政权和地方势力的支持,甚至连明朝的永乐帝也仰慕其名,几番召请而不得。宗喀巴于1409年在拉萨首创了万人传召大法会,他和一众弟子兴建了色拉、甘丹、哲蚌三大寺和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由此派生出达赖和班禅两个转世活佛系统。此后经与蒙古首领合作,格鲁派势力壮大,再经与世俗权力和教派之间的激烈较量,在清朝政府扶持下,最终确立了权威,使全藏的黑头百姓俯首听命于莲座前。
  布达拉宫在五世达赖喇嘛时期得以大规模扩建,一直保持到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这位僧王同时又是一位大学者,在西藏正史中享有极高地位。但是他的转世,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却以叛逆者的形象出现,以其情诗昭示文采风流,其人其诗至今仍在藏地民间被广泛传诵。此前此后的几百年里,拉萨发生过大大小小诸多事端,出现过形形色色各类角色,权力几度更迭,战争与和平相间,那些人物故事未来也许会进入小说影视,不过,即使富有想象力的虚构,其精彩程度也未必能胜过曾经的真实。
  从那时起,拉萨再度繁盛起来。环绕大昭寺的转经道旁,藏式的楼房比肩而立,星散于前后藏各地的庄园主喜欢在此修建府邸;从沿街的门庭到八廓街辐射的小巷,经商的人和从事手工劳作的人定居下来,从贵族到官员,商人,艺人,朝圣的人,乞讨的人……林林总总,众生百相。市井文化随之兴起,能够代表贵族阶层艺术欣赏趣味的,是我们今天仍然可见的女子歌舞“囊玛”。这一歌舞形式和乐队,连同囊玛组织,是两百年前一位青年贵族丹增班觉开创的。乾隆朝发生过与尼泊尔之间的战争,这位时任地方政府高级官员的贵族,因所犯过失被解往北京,免遭罪谴的同时,还在北京天桥尽情观摩了汉地的一应曲艺,带回了扬琴和二胡。这些人物故事说来话长。
  有关拉萨的故事无一不是说来话长,可谓历尽沧桑。在近现代,这座藏传佛教的圣城与内地共同了命运:历经英国军队兵临城下,十三世达赖喇嘛出走;历经民(国)元(年)藏乱,康(川)藏纠纷……这一段历史不堪回首。而今的拉萨,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最佳旅游目的地,已然贴上时尚的标签,游人如织了。了知过往千年史的人尽可以感受老城的纵深及厚重,或者何妨一无所知,只需徜徉其间,单纯享用它自身所呈现的——被高原的山野环抱的老拉萨,天蓝云白,阳光灿烂。

  
  骊歌向诗魂

  密西西比河此刻仍在风雨么,仍在那边攀援而走吧,可是地球这壁,再也不见了那个无语独坐的人。
  藏历今年闰正月,使青藏高原的千年之冬显得尤其漫长。昌耀终于不肯捱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一生惟有这一次表现得格外性急。
  这个季节里,每日午后必起大风沙。风沙的午后怵然听闻到来自北方的消息。今日大风沙不似往日的日落即息,而是直持续到午夜过后。在夹杂着尖锐呼啸的飓风轰响中,拉萨之夜动荡不安。从书架上取来昌耀的诗,尚未打开,却愕然从封面上读出了“虽生犹死”,和“虽死犹生”。
  这两个词组如此奇异地共同构成在一个人身上,不期然成为昌耀生前身后的写照。许多年来不止我一人注意到这个踽踽独行者,在同一个体中反差到两极的一系列组合。昌耀正是那一切的集合体:大智与大愚,大巧与大拙,辉煌与落寞,豪歌与唏嘘,诗歌的帝王与幸运的弃儿,文思诗意的流光溢彩与现实人生的窘迫困顿……相反相成,天衣无缝。
  不能说造物主是公正的。它赋予一个人绝世才情的同时又赋予同一人生以无尽苦难,更使无以复加的痛苦置于生命结束时,让绝望到终极。
  又不能不说造物主是公正的。假如它使斯人人生幸福,养尊处优,凡心想必事成,我们不知中国诗坛是否还有昌耀存在。
  一个被命运放逐的诗人,卓然而立高原,独行漠野大荒,走向黄河长江的源头,寻找那条根。驻足并凝视,冥想并低吟,浓酽的汉文化融入高寒土地,生长起雄性美诗篇,漠风与诗意的奇异组合,共同构成了最终的昌耀。
  所以昌耀就是惟一的,而且是无从效仿的――其精神世界,无人能够效仿;其生活状态,无人愿意效仿。
  面对昌耀的存在,我们一样是不同心态的奇异组合:自豪与愧怍。一向只是远距离地仰望着他,激赏着他。年轻于他的文友诗人,从他那里得知了何以为诗;作为一面鉴照,我们不知自己是否太注重功利,太过矫情滥情。我们既为与这样的诗歌巨星生活在同一时代而称幸,又不能不为无力改善他的处境际遇而自责。尤其他的过早故去,虽然可以尽享哀荣,也令我们自私地担忧起,我们这一代人如何面对后人可能的指责抱怨。
  太阳说,来,朝前走。
  驾起慈航之舟,绝尘而去,直向着云间堂奥莫测的化境。喜马拉雅丛林,为他燃起一团光明的瀑雨。
  昌耀皈依了这片土地,这片高寒土地万物有灵;昌耀皈依了藏族人民,成为青藏高原永远的儿子。真的希望还有来世,真的祝福昌耀从云端归来。果真如此,热爱昌耀诗的我们以及后来人,宁愿重生者不再为诗,只求他人生圆满,远离苦难,此生梦想于来世成真,将这一辈子的缺憾填得满满。

  茶马古道川藏行之一茶马古道史话今说:马丽华
  随着现代公路的开辟畅达,那条仅供骡马牦牛驮队行走其上的千年古道已然沉寂了差不多半个世纪。今天我们对于“茶马古道”的重提、重走、重新张扬,并非意在恢复其旧有功能,事实上那条迤逦数千里、穿越整个横断山脉的天堑古道的完整形象早已不复存在:它大半被现代公路所覆盖,小半因人迹罕至而荒芜,只在局部路段,仍有小群的农牧民驮队在从事着短途的盐粮农牧交换。重提、重走与重新张扬,是基于对这条伟大古道存在意义的重新认识,这份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需要重新发掘,其极高的学术价值无法量化;而它之于旅游开发和经济发展极具份量的作用,已成为沿途至少包括西藏昌都、四川甘孜、云南迪庆三个地区的共识。
  说“一条”不尽确切:千数年间源源不断输入藏地的茶叶既有川茶也有滇茶,其进藏路线从物华天宝的盆地边缘、热带雨林,各各沿东西向、南北向进入横断山脉,齐集昌都后,又沿南北两路直指拉萨。沿途多有小型集散地辐射至横断山脉凡有人群居住之地,有一支线经由八宿、察隅去往缅甸。广义的茶马古道从拉萨继续向西延伸,穿越整个青藏高原,茶叶一直被输送到喜马拉雅西端的阿里地区普兰县,商贸则通达印度、尼泊尔、克什米尔诸国,因之学术界将之定义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中国古文明传播的国际通道”,堪与享有盛誉的“丝绸之路”相提并论。这是茶马古道的空间范围。
  就时间范围而言,茶马古道一名系借用古代中原与边疆“茶马互市”史实而来。当然古道的形成远比茶马互市的时间为早。你看茶马古道沿线,有3000年前以炉霍石棺墓葬群为代表的青铜时代遗址,有5000年前以卡若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发掘之物无不说明了横断山脉远古居民与周边、与内地文化的呼应与交融。即使起于唐、兴于宋的茶马互市,也已存在了千几百年。虽然茶马互市不限于藏区,还包括了甘青川滇宁夏新疆等其它少数民族地区。实事求是说来,西藏的马并非高头大马,作为战马实在有些勉为其难,满清立国初期还在以茶易马,只在陕甘两省进行了。
  所以千数年来茶马古道上的“茶”既是主体也是主题,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既是古往也是今来,体现了地区间、民族间相互依存、共生共荣的传统生活。世人皆知藏人嗜茶,一般却不易理解其情感和依赖的程度之深。尤其现今交通方便,茶价低廉,供应充足,饮茶成为生活常态,旧时对于茶的渴求与呼唤已经消隐。你只会在个别的时刻,隐约可听到历史的回响——汉文史料中多有藏人“嗜茶如命”、“艰于粒食,以茶为命”、“如不得茶,则病且死”……字样;而藏地民谚则有“汉家饭果腹,藏家茶饱肚”、“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之说。生存环境决定生活方式,藏民族世代生息在寒旱缺氧的高原上,以肉类糌粑为主食,蔬菜水果缺乏,惟茶叶可消肉乳之腻,解青稞之热,补充微量元素维生素。远在汉茶进藏之前的古时,藏族先民就采集某种树的树叶或某种植物的根茎,以土碱熬制代茶。吐蕃中期茶叶开始陆续进藏,先是作为宫廷药用,继而成为上流社会饮品;渐渐传播到民间,先是家中男子享用,妇孺不得,随着茶叶的大量涌入,全民参与茶之盛筵。茶叶珍稀时,百姓家总是将茶熬过一遍又一遍,最后连茶叶渣也嚼了吞下,或熬煮在粥中,丁点儿不舍得浪费。
  唐宋以来的统治者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茶叶在商品之外的功能,遂对茶叶生产出售制定了严格的政策,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既垄断茶利又以茶治边,“以是羁縻,贤于数万甲兵”。据宋史《西夏传》记载,宋对西夏就采取了这一战略:不给茶,迫使元昊降顺。历朝历代以茶治边虽多含有封建压迫剥削等不公正因素,但就正面意义而言,茶叶连同茶马古道成为一条纽带,紧密连接起中原与边疆、藏汉多民族,维系了祖国统一、国防巩固、中华各民族唇齿相依的传统。
  由于藏地对茶叶的大量需求,也良性刺激了川、滇相关地区的茶叶生产,从种植到加工到运输和销售,茶农、茶工、茶商,连同背夫骡帮、某些中介机构,所有以此谋生和盈利者,无不世代仰赖于嗜茶的藏民族这个“衣食父母”。需求是双向的,施惠与受益成正比。藏学家任新建先生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宋代四川产茶3000万斤,其中一半经由茶马古道运往藏区。明代经由黎雅、碉门口岸交易的川茶达3万引,占全川茶引的80%以上。清代经打箭炉(康定)出关的川茶每年达1400万斤以上。同时,大批的藏区土特产也经由此路输出。据1934年统计,由康定入关输向内地的有麝香4000斤、虫草3万斤、羊毛550万斤,毪子6万多根等,共值银400余万两,可见汉藏贸易规模之大。”
  茶马古道作为一个载体,承载着兼有形而下与形而上的丰富内涵。它是一条商贸之路,经济命脉,无论是以茶易马、以物易物,内地与藏区由此相交通;它是一条文化传播交流之路,古道上从汉地运送的不仅是茶叶布匹日用品,还传播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从藏地运出的也不仅是药材畜产等土特产品,也输出了和睦相处的向心愿望。千数年的经营,古道上还催生出一批商贸城镇,例如现今作为地区首府的康定、迪庆和昌都,均为茶马古道应运而生的产物;成长起一个新兴的经商阶层,例如一代巨商邦达仓。城镇和商贾阶层的成长,对于推动西藏传统社会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川滇藏三省区茶马古道上汇聚了20个民族,20个民族同为经营这条伟大的道路而努力付出,各民族既保存了各自的文化面貌,相映生辉;既通商又通婚,经过长期的交流融合,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古道上传颂着多少有关民族团结的千载佳话。
  茶马古道川藏线上多有藏汉回等民族在经营,而滇藏线上则荟萃着更多的民族,其民族学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价值凸现。所以“茶马古道”命名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首先作为一个学术命题由云南的学者们提出。为此这群青年学者还在1990年的夏秋季,沿横断山脉古道旧路考察,徒步一百天走过了滇川藏三江流域,并合著一部《滇川藏“大三角”文化探秘》,此为茶马古道学术考察活动的肇始。
  2002年6月1日至15日,两支共60余人的茶马古道学术考察队分别沿滇藏线和川藏线向着同一目的地进发。较之12年前,规模更大,学科更多:既有人文学科的藏学家、考古学家、人类学工作者,也有自然科学和从事应用研究的地质学家、生态学家和旅游专家,还有作家和摄影家。其中包括近一半的成员为电视报刊等传媒的记者编辑。人员的组成决定了此行内涵的丰富性:考察的多侧面,宣传的全方位。换言之,茶马古道已在学术研究的背景下,正被赋予旅游开发的崭新含义。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们听从了一个召唤,来自北京和香港等地的媒体报刊纷纷加盟推助的行列。
  这一召唤的声音发自横断山脉。西藏昌都地区于2001年率先打出茶马古道旅游品牌,并邀请中国科学院的专家们帮助制定了开发规划;同年夏季提出了跨省区联合召开“茶马古道学术考察研讨会”的动议,意在共享资源,联手打造。同在茶马古道上的四川甘孜、云南迪庆热情回应。回应之热情让考察队员们沿途一路亲身地感受到了,其程度我只能用“无以复加”来形容。事后考察队总领队格勒博士总结说:此次考察的规模之大,学科之多,路线之长,成果之丰,接待规格之高,是我几十年学术生涯中前所未遇的。一路感受着热情洋溢,
  受宠若惊之余,又自觉压力很大。何以为报?当川藏、滇藏两支考察队伍会师昌都后,学者专家们通过了至少四个决定:一是出版一部《茶马古道论文集》,二是筹备成立“中国茶马古道研究会”,三是起草一份咨询报告《昌都倡仪》,四是联络有关影视机构拍摄30集川、滇、藏茶马古道纪录片。当然,那不仅是后话,也是后续的工作了。
  持续的热情表达了深心的愿望:借助西部大开发契机,培植旅游主导产业,在茶马古道的历史辉煌之上,再覆被以现代的光芒。旅游兴州,旅游兴地,蓄势待发。同为藏区的云南迪庆以“香格里拉”品牌的开创作成功范例,已成为其它藏区效仿的榜样。茶马古道品牌的提出,在迪庆是为香格里拉的延伸,在甘孜和昌都,则是旅游通衢之筚路蓝缕的开辟。茶马古道将不负众望,堪当重任。穿越横断山脉的茶马古道仿佛藏匿于高山深谷间的稀世之花,其生态与人文的旅游资源不仅是业界所称道的精品、珍品、极品,而是被旅游专家们所惊叹的“绝品”——“世界级的旅游绝品”。此番考察仅仅是沿公路而行,数千公里途程让我们一再体验到何为绝品。横断山脉,青藏高原,就仿佛为令世人瞩目而存在,就仿佛为让世人举步一走而天造地设。虽然还需要进行一系列艰苦的工作,任重而道远,但在起步的地方,已可遥见光明。自从这样的一支队伍踏上茶马古道的那一刻起,是否意味着朝向那一前景的一步迈出。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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