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白纸叠了“架”飞机，同样的纸，平展时服服贴贴，叠起来有了“飞”的态势，有些像情感，铺在心底静息无声，折出棱角，思绪引擎就开始轰鸣。你这样想。
　　拉开阳台窗户，用力一掷，飞机“起航”了，在气流里缓缓地飘游……盯着纸飞机，你想到了他：你们也是通过“纸”相识的，他写的文字印在纸上，“纸”又在社会上传播，被你看到了，说想象不出如此“唯美灵性”的文章出自什么样人之手……
　　后来你们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交谈中你说自己不是有着大志向的人，不想做轰轰烈烈的事，也不希望事业上有多大成就，只要有一份喜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做个平平凡凡的女人就足够了。
　　他没评价你的说法妥与不妥，却微笑着讲了个故事，内容来自一部译制影片：德国法西斯把大批犹太人关进集中营，放风时，犹太孩子都在空场上投掷纸折的飞机玩耍。一天，一个“飞机”飘出了警戒线，孩子爬过铁丝网去取，岗楼上的枪响了……
　　愤怒的犹太人每人叠了一个纸飞机，在孩子的尸体旁边向天投掷，此时镜头用了“蒙太奇”手法：成百上千，形色各异的纸飞机在蓝天艳阳下飘舞，将倾诉愤怒、渴望自由的心声表现的淋漓尽致。就在此刻，法西斯的枪又响了，犹太人一批接一批倒下去，纸飞机在迸溅的鲜血中一个个跌落……
　　你没明白为什么要讲这么个血淋淋的故事，他继续说：电影的情节虽是抨击法西斯残暴，但应领悟出另一个更深的蕴意，人的生命不能过于承受之轻，缺少责任和重量，就会飘出“警戒线”，但又不能过于承受之重，用全部激情和企盼去抵押生活的欲望，往往犹如浸血的纸飞机，它无法承载那么多的负荷。
　　你依然似懂非懂。
　　他仍微笑，说：你不求轰轰烈烈，只想平平凡凡，就是认识、把握住了自己的生活法码，没去做一个飘乎不定的纸飞机，就是人生大境界！
　　你微笑点头同意，心中却想，这样的“大境界”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你清楚自己是个文弱女人，文弱是胆怯的同意语，决不敢将情感生成的行为再分给另一个男人。但文弱却会异化出情感的固执，固执有了具体倾向，意念中就会出现一种呼唤，所呼唤的不是金钱、地位上的帮助，而是强调精神的依靠，累了，感觉中有个宽厚的肩膀，失意了，思维里有个温暖的怀抱，女人需要灵魂的挚爱与呵护……这种需要也很简单，不是吗？
　　美国女宇航员朱迪斯•雷斯尼克在接受心理测试时，考官拿来20个纸飞机模型，让她在每个纸飞机上写一个自己最亲近人的名字，必须真实。朱迪斯•雷斯尼克依次写了父母、丈夫、孩子、情人、亲属、同事等。
　　考官打开楼窗，说：“请把你认为最不重要的那架飞机抛下去。”朱迪斯•雷斯尼克想了一想，将邻居抛了下去。考官又说：“请你再抛掉一个。”朱迪斯•雷斯尼克又抛掉了同事。考官还说：“再抛掉一个。”朱迪斯•雷斯尼克又抛出一个……
　　最后，桌上的纸飞机只剩下了丈夫、孩子、情人。考官依然严厉地让她继续抛，朱迪斯•雷斯尼克狠了狠心，将孩子抛了出去，考官仍然让她抛，朱迪斯•雷斯尼克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样子非常痛苦……
　　考官待她平静一下，问道：“养育你的是父母，孩子是你亲生的，应是最亲近的，而丈夫可以重新寻找，情人能够再去培养，为什么反倒是你最难割舍的人呢？”
　　朱迪斯•雷斯尼克答道：“父母会先我而去，孩子长大后也会离我而去，而丈夫可以陪我度过一生，情人能给我情感的充实。”
　　朱迪斯•雷斯尼克的回答赢得考官们的一致赞同。但是，如果让朱迪斯•雷斯尼克在丈夫和情人之间再做一次选择，她又会如何呢？或许这连考官自己也无法做出最真实的答案……
　　纸飞机牵着你的思绪，抵达了记忆的另一端：虚无的渴念有过无数轻松与自由，但人终归像树一样，无法去重新整合年轮，也不能让所有的情感都像纸一般地绵薄，纵然它有了飘的功能、飞的形态，却无法添加任何现实的负载。
　　唉……世上的情感终究不过只有宏观的几种，人们只是在重复中重复，将简单揉进烦琐就变得朦胧，情感到底是什么？是心灵的陈酿？是无谓的游戏？是模糊的经历？
　　你记起在大学时听过的一件事：钱钟书的《围城》面世后，有位女文学青年，找到他家要见作者，钱钟书的爱人杨绛接待了她，告诫了些意味深长的话：“你喜欢鸡蛋，为什么还非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如果真看到了，你也许会对鸡蛋都失去兴趣。认同了他的文字，就没有必要去认识他，否则就如给自己买了架显微镜，在镜下看到干净的手有那么多蠕动的虫子，怎能让人忍受！”
　　话语含蓄而深刻：将现实寄托给虚幻，终归不会有任何完美的结果，在越富于诱惑面前越突出冷静、强化选择，才不会轻易为虚拟去心软，因固执而受伤，将情感赋予太美的花环，无疑是给纸飞机增添了负荷……
　　想到这些你豁朗了许多，觉得将男人与女人的情感比喻成鱼和水，男人受了伤只像掉了几片鳞的鱼，抖抖身体，照样摇头摆尾去畅游。而女人受到伤害，却会将思绪在心底积蓄成大海，终生都会波涛翻滚……
　　你们又见面了，彼此沉默。
　　终于，他缓缓地说：“喜欢女人漂亮的容貌，是所有男人的本性，但现实一点的女人还应该将男人的权利、地位视为优秀的首选，至于天长日久的日子如何，现在大可不必细想，纵难免有‘道德风暴，情感波涛’的洗礼，却也能让人学会如何放弃沉重、获得轻松……”
　　你问：“你不是推崇‘平平凡凡’吗？怎么又让人去接受‘道德风暴、情感波涛’了？”
　　他又微笑，讲道：“有一对夫妻，原本很恩爱。后来男人有了外遇，但他依然很爱自己的老婆。妻子听到捕风捉影的信息就去调查，结果是令她不能容忍的，他们离了婚。过了半年，他们又相遇了，两人不禁潸然泪下，他们依然在爱着对方。他说，我也是一时糊涂，你为什么非去弄清楚，不然，我们不还是恩爱夫妻吗？”
　　你明白了吗？所谓的‘波涛风暴’都是自己找的，情感其实也是纸飞机，无负无载会轻松自在地飘游，稍稍承重就会砰然落地，但为什么要自己为它增加负荷呢？”
　　那夜，你辗转难眠，前思后想：做个“纸飞机”，也难……
　　《夏凉文学杯》免费征文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