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难熬的夏季终于过去,香蕉镇在九月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迎来了漫长的梅雨季。 在香蕉镇悠久的历史上,这一天的到来始终难以预测。村民们从梦中醒来,望着周围汪洋的大海,才会意识到一年一度的梅雨季已经来临——这自然会人们的生活带来不便,但求问占卜或通灵术的行为,被当地人视为是对神隐秘的窥探,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因此,香蕉镇的村民在夏季快结束时,会将家当装到米黄色的防水布袋里,收到屋顶,为这一天的来临提前做好准备。 今早,陆奥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闹钟声响,当他睁开眼时,印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晃动的银白色光斑。他在心里打了声呼哨,继而从床上弹坐起来。房间里已经积满了海水,甲壳虫形状的小闹钟上绑着一条细长的麻绳,另一端连接着抽屉把手,在水流的波动下,像一只奋勇向前的旗鱼——忘记将闹钟放到床顶上,这是陆奥犯的一个小小的错误。 陆奥穿好衣服,坐在床沿边上,海水正好没过他的小腿。深蓝色的海面上倒映着他黑漆漆的影子,他撩起海水,清洗了眼角,顺着栏杆爬到了屋外。 二楼阳台上,妈妈和邻居女人们正在把超过防水线的水舀出房间。这将代替女人们日常的家务工作,成为她们整个梅雨季最为主要的体力劳动。但即便是这样,仍然有不断的海水涌入房间。 陆奥爬上屋顶,爸爸和弟弟正在钓鱼。他走进看了看鱼竿,又看了看塑料桶——里面一条鱼也没有。他踢了一脚空桶,“起来啦?”爸爸把钓上来的塑料袋扔到一边,重新抛下鱼竿。 “嗯。” 陆奥应了一声,在塑料桶边上蹲下。他用指尖敲击着桶的边缘,望着桶里的倒影和波纹,正式开启了漫长的一天。 “呦呼——快来啊,陆奥。” 陆奥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耶波他们正划着小船朝他招手。 “噢——” 他站起来朝后跨了几步,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小船。 “午饭前记得回来!” 妈妈朝小船喊道。 “知道了。” 孩子们齐声回答说。 “去哪儿?” 陆奥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小船猛烈晃动了起来,耶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船重新稳住。他回过头来,看见陆奥正交叉着双腿,双手叉着裤兜,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引起的这场小小的意外。这让我们的这位小船长有些不高兴。 “世界尽头。”耶波放下船桨,用力蹬向墙壁,小船顺势被推向水路中央。 他们划到镇口,看见很多小船正聚集在那里。怎么了?一个正赶过去凑热闹的人告诉他们,镇入口处刚钓上来一个溺水者。 往年梅雨季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尸体顺着洋流飘过本镇,钓上一两具尸体对人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次发现的溺水者却震惊了香蕉镇所有的村民。 因为,这是一具异乎寻常的尸体: 看惯死亡的香蕉镇村民,一眼就辨认出了这具尸体已经在海上漂泊了漫长的岁月,但奇特的是,亡者的身体并没有发胀,只有灰白色的皮肤看出他的时间已经永远静止。 人们因此展开了无休止的争论,有人说这是恶魔的化身,有人说这是误入凡间却不幸遭难天使。最后,这类谈论被视为对神灵的不敬而遭到禁止,但这丝毫未减弱人们对这具来历不明尸体的关注。 人们将溺水者安放在香蕉镇的露天广场上,并请来了村里最有威望的人。 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到眼前这具浑身赤裸、同时拥有一对浑圆的乳房和男性生殖器的尸体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当人们扶起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时,老人哆哆嗦嗦的留下“她不属于这里”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后,便不顾人们劝阻,返回到家中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避不见客。 香蕉镇只好在当天召开了紧急村民会议,就如何处理这具尸体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会议长达三个月零五天,在这期间,一些村民自发组织了看管尸体的委员会。陆奥也选择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另一些主张毁掉尸体的人,则在村民会议所外进行了游行示威。他们划着小船,高举着牌子,用红油漆在脸上涂着三道横杆,扬言要将扰乱秩序的魔鬼赶出城镇。 这注定将会是香蕉镇百年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场战役,人们面对的将不是如狼似虎的敌人,而可能是自己的兄弟、朋友或者爱人。但就算如此,陆奥和朋友们至始至终都坚守着自己最初的决定。 终于到了陆奥负责看管尸体的那天,他早早的就在柴火棍上套了一个橘黄色的塑料袋,中间绕了几圈麻绳,并把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小船上。翻动的海波带动船只,晃动的塑料袋将赶走不断飞下来的海鸟。 临行前,妈妈亲吻了他的额头,这给了他勇气。母亲知道就算阻止也无济于事,孩子已经14岁了,到了需要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的时候。 那天晚上,陆奥独自一人坐在香蕉广场正中心,背靠着为安放尸体搭建起来的台子,昏昏欲睡。不断上涨的海水,冲破了广场的防水线,陆奥醒来时,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线。 没多久,他就被凶猛的海水吞噬了。他屏住呼吸,拼命往海面上游,周围却越来越暗。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渐渐下沉,也许自己即将命不久矣。在强大的死亡恐惧面前,他开始忏悔自己的过往,并且遗憾的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还从未真正开始过,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欲望在他心里诞生了。 陆奥回过神来时,自己正站在海面上,身边依旧是那具神秘又迷人的尸体。他的脚下正聚集着无数发光的水母。陆奥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母聚集在一起,它们来自远方,又朝远方而去,像是遥远而至的银河铁道。 回家后,当他把这段经历告诉耶波时,对方却告诉他直到天亮前,他俩都一直呆在一起。也许这只是陆奥昨夜的梦境。 陆奥感到难以置信,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那短暂而又奇幻的经历。 漫长的战役跨越了这个梅雨季,在海水即将褪去时,香蕉镇迎来了最后一次涨潮。那是在周四的一个下午,如同陆奥梦中所见一般,海水没过了广场的防水台。在人们连夜将海水舀出房子的时候,溺水者随着洋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城镇。没有人知道他将继续前往时间的哪个叉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根本没过多久,人们恢复了往常平静的生活,仿佛整整三个月,他们的时间从未前进过。 当闹钟声再次响起时,陆奥没有和往常一样立马从床上起来。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将发现这个男孩的变化······ 喜欢请关注, 微信公众号:杀死香蕉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