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朱自清《匆匆》
曾经,听一个校长讲:学校有个老教师,工作兢兢业业,很受人尊重。退休时,学校悄悄为他准备了车子,想帮他搬家时运东西,给他一个惊喜。搬家那天,校长兴冲冲地跑去跟他说,一起搬东西上车嘛。老教师一脸茫然,说,没有什么可搬的呀,屁股两拍拍就走人啦,用不上车辆。校长讲到此处,叹息说,二、三十年呐,在这里进进出出,没挪过窝,说走就走啦。学校像潮水冲刷着的沙滩,人来人往,再过几年十几年,还有几个人想得起谁谁谁呢,离开的老师连点念想也没留下,消失在视线里,很快也会消失在记忆中。对不起他们啊。于是她决心在学校里腾出空间来收藏老师们发表了论文的刊物,书写的精美教案,制作的教学用具,获得的荣誉奖项……
2020年国庆后,我接替黄老师,开启了驻村扶贫生活。在这里,我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那天,10月28日,三峡博物馆三个年青人来到村委,说要找些可展示扶贫工作的物件进馆收藏,当然他们更想要鲁书记的工作遗物。鲁书记是前任村支书,三年前,他还不到六十岁,肝癌。那时村里扶贫工作头绪多,麻烦多,也很琐碎,比如扶贫政策的宣传、贫困户的识别、贫困政策的落地,贫困人员认定与没有被认定而产生的牵牵绊绊。有的一件事情,会上集中讲,走家串户讲,有时还得对单个的村民反复解释……鲁书记直到去世前两个月都还在坚持上班。去世后,他的工作笔记本、获奖什么的,村委作为私人物品,交给了他的家人。村干部在村办公室找过几次,没有找到。后来大家决定到鲁书记家去找找。
阴沉的天,零星的雨,湿滑的路,窄逼的村道,车辆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去到鲁书记家。这是一个水塘边的塆落,户藉上有三四十户百十口人,可真正长居此处的,就那么六七个老头老太婆。塆落有一楼一底的房,也有两楼一底的,间夹着破旧的穿逗房,很多房前的坝子长着杂草,深秋了,蒿草枯枝湿漉漉的立着。路尽头的一家,院墙挺高,一扇铁钎子门中间,一根粗粗的铁链横挂着一把大锁。院里左边是低矮的瓦房,右边是一楼一底的砖房,镶着瓷砖。地坝是水泥铺的,可能时间有些久,也可能是长时间没人走动,长青苔了。坝边的几棵柑橘树,浓密的绿叶里漏出橙黄的果子来。也许是听见院外的响动和人声,院内有狗汪汪汪吼叫起来,拴狗的铁链被拉扯得呼啦呼的响,隔着墙都能感受到它的勇猛。吴书记在门外大声喊:大姐大姐,开一下门,我们来啦。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大姐缓缓的从里屋探出头来。她大概也就六十多岁吧,可能是身体弱,也可能是怕滑,弓着背,头微微向前支着,走得极慢。她颤微微的打开铁锁,把我们让进屋,落坐。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堂屋里,两张老旧的四方桌,几条老旧的长条凳,寒凉寒凉的。吴书记向她说明来意,想要点鲁书记的东西作纪念,比如奖状纸呀,或者他做的笔记呀,穿过的旧鞋子呀之类的。她有些落没,两眼空空地望向远处,幽幽地说:原来是有的,还多,但现在没有了,烧了,凡是他的东西,都给他烧去了。看到博物馆人员疑惑的眼神,我们解释着:这的风俗,人走后,他生前的东西要么就烧了,要么就拿到离家较远的地方扔了。大家觉得很惋惜。仍继续帮她回忆,鼓励她找,万一还有当时漏掉了存留下来了呢。于是,她进到这间屋,出来,大家都望向她,见她空着两手,我们满怀希望的心凉一下;又看她进到那间屋,出来时,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的心又凉一下。大家没有想走,也想不出还要说什么,默默的坐了好一会儿。后来,吴书记不甘心,他是鲁书记共事多年的老搭档,很熟络,就说他去楼上看看。我们在楼下等着,等着……时间过得好慢。终于,他下来了,提着一个背包。背包面上,斑斑点点的霉。他说:到处转到处翻,才找到它。这背包太熟悉了,村里事多事杂,怕记错记漏,开会呀,镇上交待的任务呀,群众反映的问题呀,鲁书记就用本儿记上,装在包里,随时背着,方便。大姐说,当时那个包没有烧,是觉得带子结实,准备改做背篼系,搁着搁着,就忘了。
带上鲁书记的背包,我们走出他家院门,很感慨,他家就一个独生女儿,毕业后就在外务工,本就很少回来,更别说今后了。鲁书记走后,大姐温吞温吞的,像个孤老太婆,郁郁寡欢的,很少和人打交道。说实话,如果不是博物馆要东西,大家也很难想起他,很难想起大姐。现在好啦,他的背包进到了博物馆,时不时有人会看一眼,也说不定,还有人会读读旁边的文字,念起他的名字来呢,也算是他在扶贫路上的一点印痕吧。
路过水塘,微风吹皱的水面上,映着我们模糊的身影,我忽然想,在时间的长河里,能留下点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