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块厚木做成的门,自从我记事起它们就一直立在那儿,那古老的木头,古老的颜色,透露着古老的气息,我甚至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许在这儿做了几十年的门它们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它们乐于为这栋屋子的主人开开合合,它们乐于见到一代代的人抚摸着它们的身躯,让它们也能够无比荣幸地伴着主人跟随历史前行。手指滑过门面,轻抚着一道道深浅不一,却又暗含天道的痕沟,我的心不断地悸动着,我像抚摸一个老朋友一样抚摸着它,感受着由它身上传来的沧桑,感受着它的低声浅语,它的淡淡哀伤。 我轻叹一口气,我的老朋友啊,你并不知道我的为难,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家乡,你不知道那些粉墙硫瓦,铁门栅栏,并不是我心灵真正的归栖。 小时候,我会拿它们作为床板,我把它们卸下平放在地上,我在上面睡觉,打滚,我喜欢它们的坚实,始终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我不会担心有一天床会塌,毕竟这床板已经迎来和送走了好几代人了。母亲会用它们来晾晒被子,晚上又会趴在上面缝补衣裳,但是它们从来不曾言语,始终默默地陪伴着我一起生活。 听父辈说过,这两扇门的来历并不简单。当初曾祖父是名侠客,平日里喜欢游走四方,行侠仗义,而当时正是抗战时期,他更是趁此大放光彩,杀了不少的日本人。他将街上的流浪者组织起来一起抗日,时间一长逐渐形成了以他为首的一个帮派。你称它为抗日团体也好,称它为丐帮也罢,不过这个组织确实于当地的抗日战争起到了不小的帮助,有时甚至能解决一些县长大官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时的曾祖父可真是威风凛凛,就是父辈们现在说起他来也是神情自豪,而我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空闲时间里经常倚门发呆,不断地在大脑中构建一幅幅精彩的画面,想象着自己就是那组织中的一员,想象着自己能够像曾祖父一样,如同英雄一样地站在高台上呐喊,带领着一群人无畏地同敌人进行抗争。 有一次,曾祖父带人在云山(屋后的山群)周围观测敌人的动向,深夜里他们悄悄摸索前行,丝毫没有因为前方的危险而停步,更不用说那些许的雾气,入骨的寒气了。他们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然后便轮番放哨,间歇休息。曾祖父站完岗后就静静地靠着这棵大树入眠,据说他当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仙风玉骨,手拿一把拂尘踏在树梢之上。那仙人对他说,此木为仙界遗种,无奈生于凡间,长于这荒林野地而无所用。 如今,他念及曾祖父一身正义,满腔正气,况且与此树有缘,便决定将此树赠与曾祖父,望曾祖父能善用之,日后必当振兴家门。翌日清晨,雾气漫漫,日照透林,整片山野宛如一世外桃源,出尘仙境。曾祖父醒来,不觉大惊,回头一看,没想到自己正依靠着一棵古木。这棵树不高不矮,不粗不细,却偏偏看起来极其顺眼。树身上布满皱纹,宛如活了几千年的老人的皮肤,在周围这一群杉木中鹤立鸡群。曾祖父游行世间,阅历精深,无奈也识不清此树究竟为何物。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记起昨夜怪梦,不禁又惊又喜。 后来曾祖父在抗战中受了重伤,并且一直不得好转,最后终于拖不过死神的纠缠,带着遗憾去世了。他在去世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爷爷,没有来得及用上这棵树恐怕是他当时最大的遗憾了。曾祖父走得早,留下才十几岁的爷爷独自一人在世上,这想来是件很悲伤的事情。在那样的动乱年代,想要一个人活下来着实不易。不过结局倒是令人欣慰,爷爷循着曾祖父告诉他的路线真的找到了当年那棵树,并且将它砍来改做了自家的大门,希望它真的能够保佑我家家门大兴。 这棵树运下来时还引起了一番风波。当时隔壁老王首先发现了这棵好料子,于是似乎在不经意间就将这事泄露了出去,还说爷爷是深夜拉着树回来的,肯定是从哪儿偷的。虽然那时候人们对于林木这些看得不是很重,但是一些大户人家家里还是种着个别优秀的品种。可是舆论总是敌不过现实,从头到尾也没人见到谁家少了什么树,况且这树来自深山,谁又有那能耐得知呢?虽说如此,树的品质确实没的说。就是村里木匠在替爷爷切木时也一个劲地称赞,甚至说不要什么酬劳了,但且送他一小块回去做个小凳子也行。 爷爷念及人情,又怕他生气不好好干活,便不得不顺承同意了他。这棵树就这样来到了我家,并且一待就待了几十年,任风吹雨打,日晒水淋,它依旧坚固无比,甚至越来越硬,似乎要与这恶劣环境做着抗争一样。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真如那“仙人”所言,爷爷后来得了八个孩子,当真是人丁兴旺,门业大兴啊。确实,这个社会不怕人穷,就怕没人。 只要有了人,一切就还有希望!我的手逐渐离开门板,面对它我有一股愧疚!如同我丢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东西,我在成长中逐渐离开了它。可是,我知道,我一直没有抛弃它! 2015.11.4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