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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

时间:2011-08-23 16:16散文来源: 散文作者: 川河老僧点击:
        

  第一章
  
  (一)
  
  帅富仁正和妻子吴碧枝坐在客厅看电视,小保姆邹红踏着组合式高级纯毛地毯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面前,口齿伶俐地说:
  “大哥,金老师来了,他要见你。”
  “叫他进来。”帅富仁把胳膊从妻子肩上拿下来,说,“把灯打开。”说着一伸手摁了一下茶几上的景泰蓝台式烟库,一支加长“小熊猫”便弹在了手里。他并不急于点火,而是给妻子拿了一颗荔枝,轻轻地说,“摆了一晚上,你还一个没吃呢。”
  碧枝懒懒地接过来,看一眼茶几上摆着的各色水果,淡淡一笑。
  这时,客厅的彩色大吊灯亮了,门口也随之走进一个人来:西服,分头,高条个,白脸膛,长着一双眯缝细长的眼睛,风尘仆仆的样子。
  帅富仁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士奇,辛苦你了,快坐下,坐下。”
  碧枝点点头,欠一下身,把荔枝又放在盘子里。
  帅富仁递给金士奇一支“小熊猫”,顺手捞起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向金士奇脸侧一指,食指一扣扳机,“啪”,枪口射出半寸长的一束蓝色火焰。
  金士奇和帅富仁先后燃着了香烟。
  金士奇说:
  “经理,这批货我看是砸了。厂方销售科新上任的那个黄科长,根本不把咱当回事,我甩给人家1000块,人家都不拿正眼看。”
  “啥话没说?”帅富仁问,“哪签约和定金他也不认?”
  “认是认,就是没货。”金士奇眯缝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啥时有货,说不上,我们要是等不住,人家说马上就给我们退定金。”
  “他敢违约!”帅富仁狠狠地说。
  “这话我说了。谁违约要负法律责任,但人家说。‘想打官司,你跟厂长打,跟我没关系,你总不能把我拈成钢筋拉走吧!’这是原话。”
  “他妈的,简直是无赖,跟咱玩这个!”帅富仁把手里的半截烟往烟缸里一扔,忽地跳了起来,“他那里有提货的没有?”
  “当然有。”金士奇也站了起来,“上回和我住一个房间的那家伙,签约比我们晚一个月,可这回一下就发运了1000吨。”
  “王八操的,坑咱是个体,腔板子不硬,没有后盾是吧?”帅富仁恶恶地骂着,顾自又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走来走去,眉心结成一个大疙瘩,“这2000吨钢材不到位,误了银行的住宅工程,哪咱以后还咋和银行那伙爷们打交道!”
  “约期还有几天,要不我再跑一趟,实在不行,咱就和他对薄公堂。”
  “打官司不怕,怕的是熬不起那个时间。这个你比我懂,我的大律师!你想想看,上诉、立案、调查、审理……乱七八糟的,要是缠在官司里头,谁知道猴年马月能了结?再说,咱们和厂家几千里路远,打赢了又能咋的,亏的还是咱们。你……我不信想不出个好招?”帅富仁一口气说下来,两只鱼眼冷嗖嗖地在金士奇脸上睃巡着。
  金士奇无言,垂下眼皮,做出苦苦思索的样子。
  
  (二)
  
  要说金士奇那可是大明县的名角。按时下影视界的侃话,少说也是个“腕儿”。早先他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属于有水平而没有文凭的那种人。后来自学法律,成为这个县最先持有律师资格证的人。
  记得在一次强奸致残人身案中,金士奇被受害者聘为辩护人,官司的结果是,“权贵”之子服法,他也一举成了“名人”。省报还专题报道了金士奇自学成才的事迹。尔后,金士奇又在几起较为棘手的案子中,屡屡成为胜诉辩护人。特别是为解决帅富仁的三角债纠纷诉讼,他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
  由此,帅富仁对金士奇更是钟爱有加,一心想挖其过来,成为自己的骨肱膀臂。
  一个朗日空净的星期天,帅富仁约金士奇到县城第一流的雅光楼会面。宴毕,帅富仁请金士奇来到一处前临静海公园,背靠农贸市场的住宅区,登上一幢新楼的第三层,然后打开一所三室一厅的屋子。屋里是全套磨漆仿瓷茶色新款木质家具,20寸立遥彩电,210升三门冰箱。
  “这房子是你的。”帅富仁把房门钥匙托在金士奇面前。
  金士奇不解地看着帅富仁,即而笑着说:
  “你是酒喝多了?”
  “金老师,你是明白人。”帅富仁坐在沙发上,掏烟点火,“我想请你做我宏达公司的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你买了这套房子,你把老婆孩子从乡下搬来,老婆想工作,她就在公司任意挑个干头,不愿干我不勉强。你的情况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过,现在搞改革,你要是愿意就辞了公职,或者停薪留职也行,帮帮我的忙,咱们一起干。我帅富仁见了真人不说假话,比真人还真。我不会亏待你。”
  帅富仁一边说一边从一个皮夹子里掏出署名“金士奇”的产权证,连同房门钥匙一起放在多圆组合的铜架茶几上。“我明天十点听你的回话。”他站起身笑了笑,又说,“我在商界混了这些年,别的不敢说,酒量还是有的,再陪两个场子不带忙的。”说完,他走了。
  金士奇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他不再怀疑这是一个玩笑了。他当真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金士奇有16年教龄,210块钱的月收入,还有农村户口的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自学当律师,除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责任感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因素,那就是靠自己的能力另外再谋一份收入;谋一份正正经经的有良知有脸面的收入。
  他要生活,要养活一家人,他不可能跳出物界,超然成为一个圣人……他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直至夕阳的余辉在宽大豁亮的玻璃窗上映出一片虹光的时候,他才骑上自己的破“永久”仓惶如逃似地奔回到距县城10公里的农家小院――自己的家……
  
  金士奇小帅富仁11岁。
  他被他感动了。
  “士为知己者死!”就这么定了。
  帅富仁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办公室。办公室的设施一应俱全,豪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帅富仁。仅是案头摆着的一盆文竹,据说就是500元,一盆一对红900元。
  金士奇的知识,亦或是他这个人,第一次被他人用物的价码衡量出了价值。
  金士奇没有让赏识他的人失望。
  每次在公司进货,发运、行情预测方面,他不啻是帅富仁的一个帮手,而且还是一个最能使帅富仁放心的独立决策的经营者。不少人也能把东南西北的货物调动得稀里哗啦,但往往会处于货款不能回收或不能及时回收而坐失赚钱良机的尴尬境地,更有甚者因此而破产。
  但宏达公司自从有了金士奇这个副总经理,常常是无钱也能拿来货,更不要说谁家拖欠他们的款。
  金士奇招法多,点子绝,加之他有“名人效应”,说话办事以法据理,丝丝入扣,嬉笑怒骂,皆成生意,看则一介文弱书生,实则骁勇异常。其足智多谋,伶牙利齿,使大明人只能望其项背而不敢轻易造次。
  没想到这回,金士奇竟把脸面丢在了异地他乡。
  
  (三)
  
  帅富仁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像一只困兽,脸色铁青。
  金士奇一个劲抽烟,愧惭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当着吴碧枝――他过去教过的学生的面,心里那种难受劲简直就无以形容。
  “容我再想想……我先回去。”金士奇磨蹭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
  帅富仁不置可否。
  “金老师,别急。”吴碧枝也跟着站起来,缓缓地说,“办法总会有的,你先好好休息,这几天够你累的。”她和蔼地笑着,向屋门方向走了两步。
  吴碧枝没有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有钱女人的那种坏脾气。在有人来家谈生意时,她向来不自作聪明乱插嘴。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面子上的礼貌还是挺周到的。
  金士奇微微点点头,合一下眼皮,缩缩嘴角,表示领受了她的好意。然后转过身,郁郁寡欢地走了。
  
  (四)
  
  夜阑人静。
  当落地大座钟奏过一支优美轻柔的短曲之后,报道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了。
  帅富仁翻来复去咋也睡不着。抽烟,妻子不让。说话,没人应茬。他是着实憋闷得忍受不下去了。
  憋闷是小事,只要能憋闷出搞回那2000吨钢材的办法,这点委屈算个吊毛!要不然贴了财,还失信,那可就栽惨了。
  帅富仁实在不想打官司,他想找个克敌制胜的捷径,来他个绝的。然而,实在想不出好办法,连被他视作智囊的金士奇,如今都一筹莫展,羞赧回府了。“唉—”他只能烦躁地一声接一声叹气了。
  “你要是愿意听,我有个主意。”吴碧枝在他身后悠悠地说。
  “听、听,快说!”他忽地翻过身,双手抓住妻子的胳膊,还没抓稳又慌慌地揿亮了壁灯。
  吴碧枝也翻身坐了起来,白皙面颊,黛眉星眼,翘角小口,棱直的俊俏鼻子,脑后是蓬松的黑发。壁灯下,那形象宛若一朵乌云托着一轮皎皎明月。一件薄若虹霓的精纺棉丝背心,半露半裹着一对丰实粉白的乳房。
  帅富仁一脸灿烂,顺手将吴碧枝揽在怀里,急急地连亲了两口:
  “快说快说,一计千金!”
  吴碧校瞥丈夫一眼,故意撅着嘴说:
  “你不是挺横的吗,咋的现在变得这么温柔了?”
  “我是让你说正经的,”帅富仁放开手,坐直身子,“谁让你提这个,翻老黄历有意思吗?”他有些泄气,满脸的不高兴。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吴碧枝挪了一下身子,说,“玩横是你的特长,你咋就连看家本事都忘了?”
  “还说怪话,我都烦死了!你是等我搞砸了,看热闹呀!”
  帅富仁一头杵在枕头上,扭过脸,闭上眼睛。
  “笨死了,你就搞女人聪明!”吴碧枝也躺下了。
  “你!”帅富仁刚要发作,脑子醒了,“哦,你是说,顺的不行来横的,软的不行咱给他来硬的?好主意好主意!”他一骨碌重又翻坐起来。
  “说仔细点儿,看不出,你还有这手。”帅富仁涎皮赖脸地笑着,俯首在碧枝嘴上吃了一口。
  “晚上那电视剧你没看?”
  “看了,咱总不能成立个镖局吧?”
  “一个就够了,请一个顶事的。”
  “咋请?”
  “金老师咋请的?”
  “那咱摸底,不比别人。”
  “不论咋,现在社会上乱,有一个文的,必须再有一个武的,你坐镇,他们卖劲,没有办不成的。”吴碧枝乜斜着丈夫,很有城府地说,“亏你还是闯世面的人。”她打个呵欠,关了壁灯,转过身想要睡觉。
  “好,就这么干,操他妈的,我就不信!”
  帅富仁一把掀开被子,搂住吴碧枝,一只手从她胸上摸了下去……
  “你真烦,都几点了……”
  正在这时,金士奇打来了电话。
  帅富仁听完,哈哈大笑。
  “你神经病呀你?”吴碧枝生气地说。
  “你们师徒两个,可都是英雄呀,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哈哈哈!”他说着笑着,再一次搂住吴碧枝……
  
  第二章
  
  (五)
  
  吴碧枝上学时成绩一直很优秀,上到高中,已经出落的花儿一样美丽了,收到的情书如果存起来可以出一本书,可她对同学中的这种举动,总是采取无动于衷的态度,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
  吴碧枝一心想通过好好学习来改变家庭命运,可是家庭的一场灾难,却彻底打碎了她继续上学深造的大学梦。
  那年吴碧枝18岁,正准备参加高考,不料父亲查出是肺癌,住进了省城的肿瘤医院,这当头一盆冷水使她从头一下凉到了脚底。
  为了给父亲看病,实际是为了延长生命,一天打一针来福灵就需花费300多块。而父亲不够“级别”,针药费用只能全部由家里支付。家里存款用尽,能卖的电器卖掉,但父亲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有人告诉吴碧枝的母亲,说帅富仁想找个当家人,只要碧枝愿意,即可马上成亲,一来冲冲喜,父亲的病说不上能好,二来由帅富仁照顾,出钱的事可以再不用她们操心。母亲问吴碧枝时,吴碧枝泪水涟涟,说不出一句话。
  吴碧枝是怀着一种仇恨与大她20岁的帅富仁结婚的。
  她恨那个该死的“级别”,恨自己家穷,恨帅富仁趁火打劫。
  父亲的病终于没有治好,但帅富仁的确是用了心的,她反过来又很感激他。
  随着日月的增长,吴碧枝不恨什么了:“恨啥呢,人都这样,咋都是个活!”她的心释然而宽慰了许多。
  她不用奋斗拼搏,转眼间变成了帅富仁的妻子——一个舒舒服服、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了。即使这样,她也常常会在不经意之间迸发出一点小小的智慧,从而使帅富仁向来不敢低眼看她,反而由此对她更加喜欢。
  因为吴碧枝上初中时,金士奇曾经给她带过语文课,所以,帅富仁总说她和金士奇是师傅徒弟,名师高徒,一对聪明脑袋;外有金士奇,内有吴碧枝。为此,帅富仁常常自鸣得意。
  
  (六)
  
  早晨,帅富仁提前一小时来到公司办公室,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上,金士奇就推门走了进来。看来金士奇也是一夜忧虑,早早就到公司来了。
  当帅富仁把碧枝的“主意”一说,金士奇就连声称赞:
  “好、好,碧枝的聪明我是知道的,跟我想到一起了!我在A市就这么想过,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我是搞法律的,凡事爱讲个‘法’字。”金士奇一板一眼一脸肃色地说,“现在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也只好这样,短、平、快最适合咱们。”
  “可是给银行交货的期限是30号到期,算今天还有五天。”帅富仁犯难了,“就是咱俩现捏泥人也来不及,何况还要找个有能耐的大活人!”
  “上月我在A市催货,看电视时,无意碰上个武术比赛的实况,10省市联办的,有个叫柳江的小伙子,得了双冠。”金士奇不紧不慢地说,“是器械全能冠军和徒手散打冠军。当时我就想,咱公司要有这么个人,还能动不动的让那些小流子敲一下摸一下,钱没少掏,气没少受,不管不行,管了又要分心受累,实在划不来……”
  “对嘛,大律师!”帅富仁一拍大腿,打断金士奇的话头,“你要早说,这事不早就结了!”他黑黑的脸膛泛上一层红光。
  “你要乐意,咱就找他,他不行,咱再找别人。”金士奇也兴奋起来,细眯眼亮闪闪的。
  “我这人你还不了解,说干就干!”帅富仁鱼眼放着亮光。
  “干!这事包给我了,我很有信心。”烟在金士奇脑门上盘绕,抽完一支又接上一支,“你不知道,经埋,我每次出门,心都撮得紧紧的,身上带的钱没少过一万,最多的一次带过11万,你知道的,我是立着汗毛,头提在手里出门的,要是谁半道上劫了我……想起来我就害怕。那阵儿我就想,身边要是有个硬实人护着我,我起码心里不怯火,走路不慌,睡觉不惊……”
  “怪你怪你,也怪我,我也想过,就是怕弄个二百五,打狐子不成惹一沟子臊,现在这是逼得不行了,算不算那个逼上梁山,啊?干吧!”
  “干!”
  “说了半天,那个双冠是哪里人?”
  “我打听过,A市体校的,也是老师,前年从体院毕业的。”
  “哎呀我的大律师,我这辈子佩服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帅富仁从心里感到满意,“你说咋请?”
  “相机行事,心诚则灵!”金士奇哈哈地笑了,“干这事,你可是行家呀!”
  帅富仁也会意地笑了。
  ……
  
  (七)
  
  下午五点,宏达公司的伏尔加轿车风弛电掣般行驶在国道线上,在接近省城东环路的叉路口,轿车向西直取飞机场而去。
  轿车停在机场售票厅前面宽大的存车场上。帅富仁和金士奇从车上下来,匆匆向售票厅走去。俩人长裤短衫,人手一只黑色小提箱。
  20分钟后,俩人又面带微笑地走了出来。
  帅富仁向“伏尔加”挥挥手,“伏尔加”调头走了。
  “运气不错,”帅富仁说,“我就担心没票。”
  “我也是。”金士奇抽一下嘴角,说道。
  “我做事最讲究第一步走顺,一顺百顺。”帅富仁有点洋洋自得地说,“买机票事先要预购,咱只是进去出来的功夫,票就到手了,你说顺不顺?”
  “顺。”金士奇点点头说,“我看就应你这个顺字,咱一下飞机就连夜出击,八九点钟正好办事。”
  “我当你的跟班,一切由你。”
  俩人说着,走进候机大厅。
  登机的旅客已经开始在检票口排队了。
  大厅正中的航班时刻表,在荧屏上不断打出鲜亮的绿色字幕。
  等候登机的旅客大都大包小裹,各自为物所累,极少有像他俩这样行装干练的。
  金士奇第一次坐飞机,看啥都新鲜,眼睛应接不暇,忙得不知看啥是好。漂亮的空姐问了他两次,他才醒悟似的接过一盒什锦小吃,然后又选了一筒菠萝汁。他不经意地吸吮着手里的饮料,不说话,仍是忙着向四处张望。
  帅富仁微笑着,也一言不发,眼看着斜对过一对恋人相互喂着吃葡萄干,心想,眼前的事摆顺当了,也把碧枝带出来转转,坐坐飞机,跟她结婚后还当真没出过远门呢。
  一曲《高山流水》在机舱里舒漫开来,优美的旋律抹平了嘈杂的喧哗。
  飞机很平稳,感觉不出有多快;舷窗外,云如堆棉,浪滚雪翻……
  
  第三章
  
  (八)
  
  A市灯火一片,嚣声如潮;商行铺店充斥了每条街道,五光十色的巨大广告牌张挂在高层建筑的墙面上,彩灯或成流苏或为火网,闪烁迷离,高低交错,织成一幅繁华闹市的不夜景象。
  人是城市的灵魂;
  车是城市的过客;
  熙来攘往皆为利忙。
  帅富仁和金士奇下机“打的”赶至体校,不想柳江母亲有病,昨天就已回家去了。家在市郊,距城30公里。
  柳江家独居一处小院,前临公路,左边是一座大出小院三倍的蔬菜大棚,院里有果树若干,平房数间。
  他们的会面是在柳江自己的小屋进行的。
  小屋迎门贴一条幅,饱墨隶书四个大字:“功夫日长”。侧面墙上一溜过去挂着大刀、长剑、九节鞭等一些常见不常见的稀奇玩意,另有一床一桌和书刊之类。
  谈话直接了当,金士奇唱主角;帅富仁当配角,任务只是微笑、点头、抽烟,看他一眼,你脑子里马上就会跳出“高深莫测”这个词来。
  柳江很为难,但又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金士奇靠的就是说话吃饭,善辩和应变最是拿手,他见柳江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以商量的口吻说:
  “愿不愿和我们合作,你再想想,但明天有件事情请你一定帮忙,当然决不是请你去打架、犯法。犯法的事我们坚决不干。”
  金士奇语调不紧不慢、十分诚恳,边说边打开手提箱,拿出律师证放在柳江面前:
  “请你过目,君子之交,挖肝掏肺。”
  柳江认真地看了看律师证,宛尔一笑:
  “感谢你们这样看得起我,只是……”
  金士奇明白了,不待柳江说完,就高兴地打了个保证: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办完事或办不完事,只要你想走,就再用车送你回来,绝对误不了你照看母亲。再说了,你是功夫之人,我是双手缚不住一只鸡,绝对捆不住你的手脚,哈哈,我言而有信!”
  “行!”柳江爽快地答应了,搓搓手,骨节叭叭地响。
  
  (九)
  
  销售科黄科长不知在家里抽不抽烟,反正在办公室没见他抽过。
  当帅富仁、金士奇和柳江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将办事人敬给他的香烟(散支、整包参半),用手往一个鞋盒子里揽,然后又不经意地把盒子扔在地上的字纸篓子旁边。
  他看一眼帅富仁他们,似笑非笑地说:
  “我的确爱莫能助,可你们就是不信。愿意等,你们就等,我没意见。”
  金士奇说:
  “黄科长,签约的最后期限已经到了,我们不想再等。”
  黄科长埋头写着什么,声调很温和地说:
  “等不等是你们的事。”
  柳江走过去,笑着拍一下黄科长的肩膀,说:
  “今天不办,你就别怪我们不礼貌!”
  黄科长只觉膀子一麻,手里的钢笔叭哒掉在桌上。他一惊,抬起头疑惑地问:
  “你是……”
  “你别问我是谁。”柳江不卑不亢地说,“不办了那2000吨货,你可能就要回家休病假,这科长的位子也就别想再坐了。”
  “你们……”黄科长用左手不住地捏着麻木酸困的肩膀,看看帅富仁,看看金士奇,还想问出个答案来。
  “我不认识他们!”柳江抢先作答,“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话音未落,只见他手腕向外一转,食指和中指并拢伸出,在黄科长颈上的什么地方一点,黄科长便张嘴说不出话来,眼里顿时憋出了泪水。
  帅富仁一看,疾步过去关了房门,复又坐在沙发上抽他的烟,但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金士奇站起来,双手扶在黄科长的写字台上,手指簌簌直抖,脸上却水波不惊,显得格外老道。
  “办吧!”柳江用手扶扶脸上的墨镜,手指在鼻尖上轻轻抚捏着,“办了我就给你复原,不然我就走人,我可不是闲人。”
  黄科长动动右臂,感到很困难,眼里露出恳求的目光。柳江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上下甩了两甩,一只手从腕部起逆捋到肩部,就在收手的一瞬间,手在黄科长的肩部又是迅疾的一拍,接着抓着手腕猛然一个旋转大推抖。“试试!”柳江说,一双眼审视地瞪着黄科长。
  黄科长面呈苦色,终于拿起了钢笔。
  帅富仁的冷静被这一举动打破了,他急切地凑过去,两眼直瞪着那枚金子似的黄亮黄亮的钢笔尖……
  帅富仁和金士奇出去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黄科长和柳江,黄科长说不出话,柳江有话不说,俩人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
  “男子汉做事,正大光明,要是背后耍拳脚,别怪我不客气。”柳江翻手又在黄科长颈上点了一下,“记住!”扬长走了。
  黄科长活动活动脖子,懊丧地在桌上砸了一拳,刚要拿起电话,却又无力地放下了。
  
  第四章
  
  (十)
  
  钢材发运大明县之后,帅富仁和金士奇一身轻松,两人都想在A市消遣消遣。
  尤其是柳江在生意场上初试身手的成功,他们从心里感到欣慰,并从而越发坚定了一个信念:
  买卖人赚钱,倘若有了武力作保证,不但安全系数大,而且还能极大地增加交易的可靠性,免除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能是由于金士奇是教师、律师双重身份的缘故,即能现身说法,又能鞭辟入里,柳江的思想观念才能很快地与“价值”靠拢,且还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只是两天的相处,柳江心下就觉得金、帅二人是可交的莫逆之人。
  柳江大学毕业,任教两年,参加各种大小武术比赛不下百余次,但他得到的无非是几个证书、奖状和为数不多的奖金而已。
  教师待遇的微薄和教师生活的清贫、窘迫,他已经毫无选择地尝试过了。
  母亲有病他要借钱,请医送药他还仅仅是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他不能超脱他所处的那个靠工薪吃饭的平民阶层。
  年轻人有强烈追求新、奇、娱乐和美满生活的欲望,只要条件允许,很少有人不以冒险为快。柳江也有,更何况他有比别人更具有冒险能力的资本;重要的是还有送上门来的冒险机遇(如果这一次帮宏达公司开发货单也算的话)。
  柳江喜欢金士奇的练达和真诚,还喜欢帅富仁的那种令他欣赏和想入非非的待人作派:
  “这是给你的另一半酬金,5000块。我真诚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公司,和我们一起共事!”
  另外还有帅富仁“发家”的自述,使他如浴春风,他感到实在、可信,而又富于传奇般的吸引力。他仿佛自始至终参与了帅富仁曾经经历过的全过程――
  帅富仁初中毕业考上了一所水电中专,但家里桔据没能去念,就到农机厂当了一名锻工,月工资四十一元。
  有一次上班,砧子上的八磅榔头掉下来砸了脚,厂里不承认是工伤,而且还不给他请假去医院,车间主任说:
  “榔头会走路?心眼子耍我这来了?想走可以,走一天扣两天工资!”
  厂长说:
  “年轻轻的尽是毛病,想干就干,不干滚蛋,厂里不是养孙子的地方。”
  帅富仁气了个半死:
  “爷爷现在就走,以后要饭也要不到你门上。”
  骂完真就离开的农机厂。
  离开农机厂以后,他没敢跟家里说,找朋友凑了600块钱,买点小玩意,走街串巷做起了小买卖。好在一个月赚的钱比上三个月班还要多,家里知道了也就没说什么。父亲死得早,一家五口人,除了母亲打零工挣点钱,他挣的钱是家庭生活的主要来源,现在钱多了,这毕竟是件好事。儿大不由娘,母亲想管也管不了他。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赚钱上。
  几年下来,眼界开了,手头又有了存款,他便想大干一番。于是买了两间临街的旧房,装修上货,一家人谁有空谁进店当营业员,他腾出手跑外进货,看行情,摸市场,调查大小商店的需求和货供。掌握得多了,他得出一条经验,批量进货不易销售,唯有多进样少进量,才是他站稳脚跟、立于不败、保盈不亏的出路。这条措施的实施,使他的小店明显超出了其它同行的效益。可接之而来的是他更大的不满足,即新的谋略的产生。
  他拿出五万元购进一批锦缎,并做成了他第一笔批发生意,而且这批货大多是批发给国营商店的,很快他又进了第二批、第三批,随之而购进的还有中高档打火机,男女化妆品等等。
  盈利越来越多,志向越来越大,他在一年当中竟连续开办了结婚用品商店、风味拉面馆、开心舞厅、电子智力游戏场四个经营实体。
  翌年春节,他正式成立了宏达商贸总公司。
  当他重金聘请金士奇那一年,他又开办了一个三轮车行,拥有三轮车100辆。
  他成为大明县赫赫有名的百万富翁,在他与银行搭界并为其建筑住宅效力的构想中,他已把购买年年亏损、发不出职工工资的国营农机厂――那个他曾就业、且又受过屈辱的地方列入计划之中……
  
  (十一)
  
  柳江与帅富仁签了五年的合作合同。
  尤其让柳江满意的是,帅富仁和金士奇从与他见面起,压根就没有说过一个“雇”字,这使他在人格上保持了一个知识青年的自尊和与受聘人的平等心态。一个“合作”的使用,体现了要与他合作的人的真诚和对他自身价值的看重。
  柳江很激动。他就乐意和这种人在一起共事。
  正巧,柳江可以假借母亲有病需要照顾来达到暂且停薪留职、以便放开手脚在当今改革大潮中闯荡天下的目的――闯荡是为了“曲线报国”,他爱的仍是他的教师职业。
  他也要学学帅富仁,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来主宰!
  
  第五章
  
  (十二)
  
  这天,A市最大的拍卖行在东华路的一幢五层大楼隆重开业了。
  三组6幅红布制成的标语从楼顶一悬到底,上面喷印的白漆大字渲染出一种红火热烈的节日气氛,响鞭和落地响吸引了过往行人的耳目和脚步。
  拍卖,一种古老而暂新的经营形式,惹红了人们的眼睛和亲身参与的好奇心。
  帅富仁三人观看了一阵,便昂然在火药的硝烟里走进拍卖大厅,拍卖台上各事已经准备就绪,法官、税官、公安、公证、律师、记者等,面面俱到。
  正面放着几个古色古香的硕大瓷瓶,左面摆了一个用蓝色法蓝绒铺设的展台,右面是按国际惯例设置的供主持人用的拱型面的黑色台案。
  主持人简言几句,便朗声开始了拍行的第一宗买卖――8个被商贾们认为是能够带来鸿运的“大哥大”,其号码是:16888(一路发发发)、82318(发了还要发)、54888(我是发发发)等。
  看着那些暴发户们,为了所谓的吉祥号码三万、四万、五万、
  七万的呼喊、抛掷人民币时,他们又高兴又激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帅富仁和金士奇曾经都认为,经营是否能“发”,关键在于
  机遇和是否有一个冷静、清醒、聪明的头脑。
  “18世纪英国皇家盛典自鸣钟一台,世界少有,国内罕见,起价20万元,女士、先生们有谁愿要!”
  主拍人喊出了一个令在场的人震惊的物件,这可是绝难领略的稀世之宝。
  人们的眼睛瞪直了,个个张大了嘴。
  自鸣钟有14寸电视那样大小,精致而豪华,每一小时自鸣一次,同时在洞开的表门里出现数十人庆典的隆重场面,音乐叮咚、清越悦耳,一个晶莹不染纤尘的玻璃罩扣在上面,更使其显得华贵异常。
  “23万元!”
  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应声而答,金丝边眼镜伴着他富态的面颊环顾了一下众人。
  “25万元!”
  一个年轻男子报出价码,怀里抱一只棕色皮革文件夹。
  “28万!”
  帅富仁喊出一个价来,笑容满面。
  金士奇冲他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
  柳江张着眼看帅富仁,仿佛一下不认识这个在他看来传奇而又豁达的“合作”者了。
  “30万!”
  有人似乎堵气似的大叫了一声。
  “33万!”
  帅富仁和金士奇几乎同时喊出了这一数字。
  这样一直追逐增加,最后帅富仁出到38万元,主持人木槌敲响了,一槌定音。
  大厅里一片沸腾。
  随之,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跟着发生了。
  
  (十三)
  
  帅富仁虽然觉得自鸣钟过于昂贵了些,但他心里的一个新的谋略却是逐渐成熟了。
  帅富仁认为,他只当是为公司做了一次经营广告,购置了一条招财进宝的钱路。这件宝物在中国,及至世界,恐怕都独一无二。他的公司的拥有,将会给他带来无可预测的政治声誉和经济利益。他相信他作为一个商人,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观赏。他从金士奇的眼神里得到了鼓励,从柳江的惊讶中体味到了财富给予一个人灵魂的刺激和快感。从他创业到如今,他自信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在无可置疑的铺垫着成功。
  办完全部手续,拍卖行派人护送自鸣钟与帅富仁他们一起走出大楼,一边走帅富仁一边兴奋地、熏醉似地说:
  “我就想出38万,少了我还真不想出!你们想想,‘三八’是啥,是‘咱发’,咱也赶他一回时髦,闹不好,还真个是个好兆头呢!”
  金士奇说:
  “我看也是。”
  柳江说:
  “价太高了,我想都不敢想,我当老师一辈子,甚至连同我一起卖了都不值38万。”
  大家好一阵笑声。
  来到出租车场,选好车,帅富仁和金士奇坐在后车坐上,装在红颜色榉木匣子里的自鸣钟,放在他们两人中间,柳江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坐上。当与拍卖行的人挥手告别后,车子即驶入星河街向所住的宾馆驰去。到了宾馆,车刚一停,就见四个身穿红、黄、蓝、青T恤的粗壮汉子走了过来。
  青衣汉子说:
  “朋友,别急走,奇货共赏,让我们兄弟瞧瞧,开个眼!”
  “麻烦!”帅富仁低声说,“不要下车,车上公安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四个人拉开车门,司机也被拉了下来。
  “各位原谅,我们要赶飞机,请多包涵,抽烟抽烟。”
  金士奇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将一包“阿诗玛”往前一递。
  “可以,抽支烟算什么,交朋友当然少不了这个!”青衣男子一把把烟拿了过去,“来,抽吧!”他取一支叼在嘴上,把烟递给他的同伴,一边点火一边说,“不耽误你们赶飞机,东西留下,那边有的是车!”
  柳江稳健地上前一步:
  “走开,别找不自在!”
  “哟嗬,行啊,也不客气客气。”青衣男子屈一下腿,攥住拳头,慢条斯理地向柳江跟前靠过来。
  柳江退后两步,转身对金士奇说:
  “你上车,我陪这几个弟兄。”
  金士奇要上车,被青衣汉子在肩上一划拉,一头撞在轿车的引擎盖上,鼻子忽地冒出一股血来。
  柳江火了,抬手起脚扑向青衣汉子,青衣汉子来个鹞子翻身,躲过锋芒,一伏身冲出右拳直向柳江小腹捅来,柳江闪身跳开,脚下一点,纵身跳上轿车后盖。青衣失声道:
  “耶,这贼子还有两下子!”
  另外几个也都列姿拿势,准备随时出手。
  柳江在车上稍一晃身,腾起双脚凛然飞下,双手在青衣汉子胸上迅疾一戳,那家伙便啊呀一声,躺倒在地。另几个见此情景,一时吃惊,不敢动弹。
  帅富仁,金士奇在车里探头看着外面,惊得竟然不知所措,耳畔里只听柳江说:
  “快,师傅,公安局!”
  话音未落,他已坐到了车子里面。
  轿车一声低吼,迅疾融入车流之中……
  
  第六章
  
  (十四)
  
  帅富仁在公司安顿好柳江,便与金士奇各自分手回家,时间是晚上九点。
  吴碧枝在客厅一个人看电视。
  世界的确奇妙,奇妙得她总要不自禁地咧开嘴笑笑,但笑过之后,又觉得无味,无聊。
  可她唯一的消遣也就是看电视。
  邹红要做家务,有时陪她坐坐,那也是她受了某个有趣的电视节目的引诱叫她过来的。邹红很聪明,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和她所要完成的工作。她属于那种善于克制自己欲望的女孩,小心服侍主人,很少多言多语。吴碧枝对她还算满意。
  就在欧洲一种吊鼠挂在树枝上打秋千似的睡觉时,邹红匆匆来说:
  “大哥回来了!”
  吴碧枝“嗯”了一声,扭了扭身子,仍是看电视。
  帅富仁走进客厅,立在碧枝与电视之间,碧枝才款款站了起来,似是不悦地说:
  “一出去就不见了,回来的还这么晚,这是不是你的家?”她娇嗔的声调蓄满了思夫的报怨。
  帅富仁上前一步,一侧身将碧枝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在她脸上嘴上吻:
  “我不出去,生意就跑了,可你是跑不了的。”
  “谁说的,我也想跑。”碧枝仍被丈夫抱着,她躺在他怀里,他坐在沙发上。“我一个人在家孤死了,电视都比你好。”她温情地用手抚摸着丈夫的脸。
  帅富仁在妻子唇上又亲了一口,紧紧地抱着她说:
  “好了,这回消停了,我在家好好地陪你!”
  “事情忙完了?”
  “完了。”
  “请的人呢?”
  “来了。真是个干家!”帅富仁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这回多亏了他!”
  他给她讲述了这次出行的经过,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心跳都加快了频率。末了,他说:
  “这回我算不算人财两得?”
  “把你美的!”
  碧枝也很高兴,有一种欢欣鼓舞的感觉。
  她从帅富仁怀里蹭出来:
  “我给你冲杯雀巢。”
  “算了,早点休息吧,你让我想死了!”
  他尾随在她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但她还是坚持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你每次都这么急,”她娇妮地瞥他一眼,说,“我还要去公司看自鸣钟呢!”
  其实,除了看自鸣钟之外,她还很想看看柳江。
  “都啥时候了,明天吧。”
  帅富仁啜着咖啡,懒得再动。
  “谁让你不把自鸣钟拿回来!”
  碧枝撅着嘴立在地上。
  “傻了吧,那么贵重的东西,咋能放在家里?那是我的摇钱树,一下午我就忙了它了!”
  “放哪了?”
  “放在那个一吨重的保险柜里了,柳江就住在那屋里。”
  “贼精!”
  “你想想看,那件东西谁不想饱饱眼福,放在舞厅,舞厅热闹,放在商店,商店人满,那可是百看不厌的美人,不信你把我的话记住。”
  “走嘛。”碧枝摇着身子撒娇,“我咋不信,看把你说的越发能行了。”
  “司机都回家了……”
  “又不远,我们走着去。”她指一下大座钟,催着说,“看,才10点!”
  
  (十五)
  
  宏达公司所处的位置算不得大明县城的繁华地段,斜对过是汽车站,右侧是新建的与它比肩的三层国营商厦,左侧是毛纺厂。
  帅富仁和妻子从小侧门走进公司大院,与门房打个招呼,便绕过花坛径直向里面走去。昏暗的氛围把二楼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衬托成一个透明的晶体。
  “柳江还没休息。”
  帅富仁轻声说。
  “哪个像你。”
  碧枝笑了。
  “谁?”
  俩人刚迈上楼梯两步,就听见从那边树下传来一声喝问,紧接着一条黑影便应声而至。
  “噢,柳江,我和碧枝――老婆,来看看。”帅富仁说,“你这是……”
  “我活动活动。”
  柳江不知说什么好,微笑着冲碧枝点一下头。
  碧枝也点点头,微笑着没吭声。
  三人上楼时,碧枝找机会把柳江仔细打量了一番。
  柳江算得上是男子中的英俊汉子,一米七五的个头,平眉大额,方嘴长脸,宽肩细腰,肌肉鼓突。碧枝觉得,看柳江,就仿佛是在看一股令人赞羡的力量。
  碧枝说:
  “柳江刚来,各方面可能不太习惯,有啥事你尽管说。”
  埋头拿钥匙开保险柜的帅富仁也接茬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就生分了!”
  柳江用手扯扯身上练武时才穿的青色裤褂,说:
  “衣食足不想家,有事我会说的。”
  “柳江,以后你就叫碧枝嫂子,咱们兄弟相处,生分那就假了。”帅富仁说着又转过脸对碧枝说,“柳江还没对象,你注意给他物色一个,自古英雄爱美人,你可要给他找个漂亮的。”
  碧枝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柳江说:
  “柳兄弟要是眼头太高,那可就为难我了。”
  柳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那会呢。”
  “男人第一是事业,第二是女人,柳江不是那种只为女人的人,要为女人早结婚了!”
  帅富仁说得很自信。
  “柳江,明天在家里给你接风。”
  碧枝插开话题,愉快地说。
  “我还说明天在公司给柳江接风呢,老婆说了,就按老婆的办。”帅富仁手里忙着,嘴也不闲,“哎,开了,快来看。”
  碧枝弯腰向保险柜里面一看,禁不住欢喜得叫了起来:
  “啊哟,这么好,那上面镶的是宝石吧……”
  
  (十六)
  
  第二天,碧枝亲自下厨烧菜,制弄出一桌丰盛的酒席。
  酒席作陪的有金士奇、公司批发部主任、财务主管和各店、馆、厅的经理。
  酒席一直从下午1时持续到6时,然后又专为柳江举办了音乐舞会。
  碧枝没有想到,柳江的舞竟然跳得那么好,帅富仁跳得就够油的了,但他跟柳江比起来,简直就像狗熊和天鹅。
  柳江的舞步劲健而轻松,节奏显明而自然。当碧枝绕着他旋转的时候,她轻捷的舞步仿若活泼的春风,而柳江恰是一株呼风作戏的翩翩青松――主干挺拔而枝桠灵动。
  碧枝与柳江的一曲中速华尔兹,足就涵盖了她数年来跳舞之乐的全部总和。她甚至产生了以后非他不跳或再不进舞场的念头。
  碧枝兴奋的脸红红的;她自己能感觉出来。
  
  (十七)
  
  几天来,碧枝频频出入公司办公室,帅富仁呵呵地笑着说:
  “一个自鸣钟把老婆的魂拉来了。”
  其实,帅富仁哪里知道,他的妻子心里除了自呜钟之外,还牵挂着认识不久的保卫部经理柳江。
  “你想闷死我呀?”碧枝俏皮地说,“我是来检查自鸣钟效益的!”
  “你到财务那儿看看,5天赚了多少?”帅富仁得意洋洋地说:“光自鸣钟的直接收入就是六万五,要不算前3天的免费参观,满打满算才是两天!”
  自鸣钟效应果然应了帅富仁的预言,消息一经传出,宏达公司就没有平静过哪怕一分钟。先是政府官员、头面人物接踵而至,再是社会各界人等,人往宏达走,话说自鸣钟,谁都想先睹为快,谁都想看个稀罕。
  帅富仁和金士奇决定,凡在宏达购物者凭票观看,其他人一律两元,有人要拍照留念就再增加2元。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响着涌进宏达。
  柳江克尽职守,不离开自鸣钟半步。
  帅富仁并没有要他守护,但他知道这件工作比任何工作都重要。因为自鸣钟的缘故,宏达各处经营业出现了一个空前高涨的好势头,销售直线上升,营业额成倍增加。如此,大明人的好奇心仍是有赠无减,就连说说天气预报也都能和宏达扯在一起。
  金士奇出于商人的敏锐,请人设计了大小几种自鸣钟图案,喷印在手包、背心、沙发巾、儿童晾帽等上面,凡有人在宏达的无论哪一家消费20元钱以上,就可赠送印有自鸣钟图案的商品一件。
  宏达一时声名雀起,如日中天。外县市的人也闻风而动,遂络绎光顾大明。
  金士奇说:
  “这叫‘自鸣钟效应’,咱们宏达钱挣了,名声更大了,百姓跟着沾光了,县政府的税收增加了。”
  帅富仁感慨地说:
  “点子就是钱,人才就是钱,一点不假。”
  这段日子,他实在太忙了;忙得几乎连家都忘了。倘若不是碧枝每天来公司,他肯定连妻子都会忘记的。
  这天,帅富仁好不容易进了家门。
  一进门,他就躺在了沙发上。
  碧枝抚弄着他蓬乱的头发,默默地坐着,心想:
  “挣钱、挣钱,多少是个够呀!他不是说要好好陪我吗,我应该劝他出去转转,也好让他散散心,休息休息。”
  于是她说:“我想到跑虎山去,你都说过几次了,啥时陪我去嘛?”她用手柔柔地摸他的脸,又用嘴在他额头上来来回回地吻。
  帅富仁伸手把她斜拉过来,压在自己胸脯上,边抚摸边怜爱地说:
  “明天,明天咱就走,多玩几天,说啥我也得给夫人把这个心愿还了。”
  碧枝爬起来,焦急地说: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好。邹红也去,路上她好照顾你。”帅富仁想了一下又说,“柳江也去!”
  “柳江?能走开吗?”
  “没事,有门卫,再说我给县公安也都打过招呼了,他们肯定会操心的,安全没问题!”
  碧枝点点头,胸乳颤颤地快步上楼去了。
  
  第七章
  
  (十八)
  
  “帅总,我还是留下吧?”柳江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回头又一次对帅富仁说,“我刚来,公司又这么忙。”
  “那件东西你放心!”帅富仁笑道,“有金副总在家,万无一失!我是树大招风,你在身边我心里踏实。”
  伏尔加徐徐开动了。
  帅富仁决定这次坐车出去,一是方便,二是少受旅途之苦。
  突然,金士奇喊叫着从楼上跑下来:
  “经理,走不成了,县里打来电话,说是下午2点在县企业局会议室和咱们洽谈购买农机厂的事!”
  金士奇歉意地看看坐在车里的吴碧枝,好像是他阻止了她出游的好兴致。
  帅富仁沉吟不语,稍顷,果断地说:
  “好,我马上就来,你召集咱们的人,咱们开个会研究研究!”
  金士奇说声“好”,转身上楼去了。
  “碧枝,我走不成了。”帅富仁苦笑一下,“我看,还是你走吧。”他开门下车,柳江也开门钻出车来。“柳江,你也走,注意安全。”他把柳江又推进车里,并从腰里解下一个皮夹子递给柳江,“陪你嫂子玩好!”
  车子驶上公路,碧枝说:
  “柳江,咱们坐火车走吧,还是把车子留在家里,他们怕是要用呢。”
  “行,由你决定。”
  柳江直视着前方。
  车子向火车站疾速驶去。
  
  (十九)
  
  汽笛一声长呜,火车进站了。
  旅客如色彩斑斓的大瀑布,从高高的检票口滑入地下通道。杂沓的脚步声使地下通道变得拥塞而纷乱。
  柳江提着两个大旅行包,大踏步走在前面,碧枝和邹红各挎了自己的小包跑步跟在后面。走上地道口,一列直快客车已经停在站台上。看见车,人们都像打仗似地呼叫着左冲右突地猛跑。
  柳江快步上车,找好一处空位子,扬手招呼碧枝、邹红过来,在她俩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姑娘,身材修长,袅袅婷婷,蛋形的圆脸上镶着一对迷人的酒窝,笑容甜甜的很招人喜爱。
  车厢里挤满了人。在柳江他们座位的过道里,还站了几个跑得喘气、热得冒汗的小伙子。
  柳江知道车上乱,所以一路上总是瞪着那双炯炯警惕的眼睛。他特别注意的是碧枝挨着臀部放着的那只小手包。不用问,从她小心护放的动作,就可看出,那只包里装着的肯定不是简单的化妆品之类。尤其是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裙和漂亮出众的容貌,无论哪一个人都不会看一眼了事的。
  柳江的感觉告诉他,吴碧枝几乎就是这列火车上最令人注目的女人了。
  “柳江,多亏你了。”碧枝看看车上的人说,“要不我们连位子都找不上。”
  “就是。早知道大哥去不了,提前买个卧铺多好。”
  邹红附和道,从小包里拿出一把折扇塞到碧枝手里。
  “我也沾了你们的光了。”那个与碧枝、邹红同坐在一个三人位子的俊俏姑娘说,“这位大哥真行!”她眼神幽幽地看着柳江。
  碧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和她攀谈起来,从家乡、工作、衣服贵贱、乘飞机坐火车、吃饭住店等说了个没完。
  找位子的人还在车厢里穿来穿去地走,过了大约一小时,车厢里渐次安静了些。但很快的,又掀起了一个列车小贩来往吆喝抛卖饮食的热潮。
  然而人们还是累了,许多人昏昏然迷糊在座位上,就连蹲、站在过道里的人也在低头耷脑地打瞌睡。
  碧枝以手掩口张了几次嘴,倦色已从眼角弥漫到脸上。终于,头无可抗拒地靠在了车厢壁上。
  邹红早就鸡啄米一般,不停地点着头。
  那俊俏姑娘比她们谁都疲倦,坐在那里呈一幅桃花日照的神态,蔫蔫的令人惜爱。
  柳江不敢睡,但不知怎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猛一睁眼,碧枝的包不见了,对面的俊俏姑娘也不见了,原来她已走到车厢门口了,在她前后走着的是站在他们座位跟前的那几个小伙子。
  他大喊一声“站住”,便越人翻座追了过去。
  “干什么?我上厕所!”
  姑娘两手空空,惊恐地站住,望着柳江问道。
  几个小伙子不理柳江,仍往前走。
  柳江又一声大喊:
  “你们都站住!包给我放下!”
  这时,相互连接的两个车厢喧声一片,几个小伙子不说话,有一个抬手一拳,照准柳江面门砸来,柳江手疾眼快,偏一下头,顺势还上一拳,小伙子一捂脸,退到一边。另几个一看,拳脚一齐向柳江袭来,柳江伸掌换拳,闪挪变势,几下就将几个人一齐打入门道。就在他转脸找寻那位姑娘时,忽然觉得腰肋处有一股冷风刺来,他急忙缩身反手一拨,一把雪亮的匕首已经触到他的腋下肋骨上,血顿时流了出来。持刀人见没能伤着柳江要害,抽刀伏身又向柳江小腹刺来。柳江受环境所限无处可躲,脚一点地跳起半米来高,勾头伸手撑住门道的两面厢壁,落地时双脚在对方头上一合,只听“啊呀”一声,刀落人倒。
  柳江定睛一看,原来持刀者是那位俊俏姑娘。
  车厢乱成一锅粥。
  乘警闻讯而至。
  
  (二十)
  
  柳江三人只好下车。
  他们到达目的地还有三站250公里路程。
  经车站派出所审讯,那位俊俏姑娘是这条铁道线上扒窃团伙的头目,她虽年龄不大,23岁,但搞铁路扒窃已有五个年头。
  在一位老公安审讯她时,她说,她一家六口人,一个奶奶、父母和他们兄妹三个。父亲34年工龄,按厂里规定可以分到一套住房,但厂里一个青工怀揣利刃威胁厂领导,厂里又把分给她家的房子给了那个青工,理由是她父亲是老共产党员,识大体顾大局,不会找厂里闹事,更不会影响厂综合治理的安定局面。她父亲气不过,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家里人几次三番找厂里解决,但都不了了之。母亲在伺候父亲时又突然去世,这在她18岁的心灵屏幕上,烙下了一个弱者受欺的显明印记。
  没了母亲,又没能力上学,她便开始“流浪”,亲戚家住,朋友家住,或在街道车站流窜,接着是当小贩,连吓唬带撒野,一心弄钱,后来又学着掏包。这下,她觉得找到了适合自己生存的最佳方式,从此心越来越黑,手越来越狠,每次作案,她并不马上走开,她还要欣赏受害者那痛苦、愤怒和扭曲无奈的面孔,有时还会将钱物悄悄还给失主,自己再从中领略一种别样的乐趣,那心情就像是一只强健狡猾的老鼠戏弄一只柔弱的小猫。
  由于行为放纵、狠毒,很快地在她身边便聚集了一伙与她鬼混的哥们,她自然而然便成了他们拥戴的“老大”。
  就在今天这趟火车的乘客当中,单她一个人就扒窃了6次,那正是旅客蜂拥上下车的时候。她本来准备收手走人,偏偏一眼瞅见了碧枝,根据她的判断,这是一个“大户”,逮了便宜,放了可惜。火车上这样的主儿不多!
  不想,如意算盘没打成,却又被人制住,进了公安的拘留所。五年来,这是她头一次栽跟头,想着害怕,不禁失声哭了起来。
  碧枝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心下好一番感慨:
  想想自己18岁时,如果不是为了给父亲看病,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家庭,她也许走的是另一条路,或者强过于她,或者不及于她,世事实在难料……
  现在,碧枝面对那位姑娘,甚至在想,如果她的心不是那么歹毒,她兴许愿意把小包里那一万元现金和几样金银首饰送给她;她真的太苦了。
  说到底,她和她的命运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被逼着走上了一条犯罪之路,而自己是被逼着做了人家的“金丝雀”。她想不出,她以后的命运是否会比那位姑娘更好。
  
  碧枝他们又一次登上了火车。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但碧枝的眼睛总也离不开柳江的脸,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想怎么满意。她还不时问问柳江“伤口疼不疼”,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他们的这次旅行,注定了要使旅行故事披上美艳的传奇之花。
  
  第八章
  
  (二十一)
  
  火车在跑虎山附近停下。
  时已向晚,山脚下的街区,仍是热闹得非常,道路两旁的小商店、风味小吃摊,电灯、火眉子亮得刺眼,给人一种光亮不夜的感觉。
  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密密麻麻的工艺品,摊点亦不逊色,垂挂设摆,铺天盖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黄金旅游景点的繁华景象。
  几个时装婀娜的导游小姐,笑盈盈走过来,不待问询,便如数家珍地介绍开了,这里如何,那里怎样,语调甜润的画眉鸟似的。
  碧枝架不住导游小姐的缠磨,一口答应去游近处的一个景点――幻形峰。
  他们存了旅行包,在导游带领下,不顾一天乘车的劳顿,坐10分钟中巴,登上幻形峰山腰。此时明月东升,山石朦胧,幻形山随步换形,一下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加之导游指点解说,只见一对峰石丰满若少妇的乳房,移动几步,双乳石又变成了一位苗条女子,再移动脚步,又变成一对紧相依偎、窃窃私语的情侣。
  碧枝不自主地靠在柳江身旁,脉脉目光盯视着“情侣峰”,忘情地拉拉柳江的胳膊说:
  “你看,真像,真像!”
  邹红看一眼碧枝,抿嘴而笑。
  导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口里银铃般吟出一首诗来:
  
  恋人月下意缠绵,
  开出名山并蒂莲,
  霜剑风刀斩不断,
  林泉峰石缔良缘。
  
  向西走过数十步,有一石峰很像犀牛望月的样子,脸向东方,伸着脖子,再转北而行,那峰又变作雄鸡啼晓之状,再走,又为牧童,那童子正调皮地探头偷看不远处月下相偎的“夫妻峰”。及至背北南看,夫妻峰稍高的一座活像一个盔甲鲜明、威武不屈的古代将军,矮的那座又活像一位窈窕女子,她秀发披肩,身穿裙衫,侧身偎依着情侣。
  导游说:
  “欣赏幻形山,要充分拓展自己的想象能力,越想越像,越看越像。”
  碧枝说:
  “真的,来到这里,眼睛像中了魔一样。”她碰碰柳江,仰脸问道,“你呢,有这个感受吗?”
  柳江看看碧枝,笑而不语。
  碧枝的脸白亮亮的,仿如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
  邹红眼神怪怪地看柳江,心想:
  架子挺大的,大姐问你,你竟连个气儿也不吭,我要这样,大姐该发脾气了。
  夜色渐浓,他们下山居住,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搭中巴直上跑虎山。走不多远,邹红说肚子疼,下车去了。碧枝叮嘱她回旅店找药吃,好好休息,柳江说,要不大家一齐下车,改日再上山,邹红坚决不肯,他们只好依她。
  一路上群山连绵,峰峦叠翠。汽车缓缓爬行,置身于林荫之中。半山腰枫树密密层层,别有一番诱人景象。古木遮天蔽日,气势非凡,有些树木的根系突兀于地面,向四下驼峰状放射开去。
  碧枝每看一样,都要拉柳江“快看”。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刻也不闲着,活蹦乱跳,如同一个贪玩的孩子。
  “要是我一个人,我决不坐车。”柳江笑着说,“旅游旅游,就是要走,坐车太没意思,刚要看,忽一下,车跑过去了。”
  “你不早说,那咱们下去,我也觉着坐车没意思。”
  碧枝说着就要下车。
  司机说,转弯就到了,想坐车也上不去。
  下了车,他们沿一条曲折山道攀援而上。山上林木森森,宁静安谧,乳白的雾气在林木间飘浮游弋。
  越往上,路越难走,柳江不得不搀扶、拉扯碧枝。每拉她一次,他的心就不由地剧跳一次。有时不用拉,她也能走,但碧枝已经把白白的手臂向他伸了过来,当他抓住她手臂时,他的眼前就恍若出现了一个他竟想中的恋人,投出的目光,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炽热。
  林子深处,水气很重,仰脸就像有毛毛细雨纷纷落下。柳江脱下自己的外衣,遮护在碧枝头上。他们离得更近了,身体不时地碰撞在一起。她总爱手舞足蹈,他又怕她不慎滑倒,于是就十分自然地用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里。
  他们在林中徜徉,到处都可看见碗口粗的百米巨藤在参天大树上忽上忽下。一圈圈地从这棵树缠到那棵树,有的如蟠龙附柱,直达树梢;有的越谷横涧,似天梯、天桥。加上许许多多曲里拐弯的细小藤条纵横交错,形成一种树牵藤、藤缠树的奇妙景象。
  “柳江,咱们歇歇吧,我累了。”碧枝伸手搂住柳江的腰,仰脸说,“我肚子饿了。”
  柳江顾不得许多,见一块石崖下不湿的地方,扶碧枝坐下,取出包里的奶油蛋糕和果汁一起给她。他自己站着,还在新奇地四处张望。
  “坐下嘛,你就不累?”
  碧枝咬下一口蛋糕,娇声招呼柳江,并把身子挪了一下,要他坐在她的旁边:
  “来,坐下,我又不是老虎,吃你!”
  “吃倒不怕,”柳江笑着说,“我倒怕你真的跑累了下不了山可就麻烦了。”
  “有你在,我怕什么,有老虎我都不怕!”
  “我怕。”
  “好你一个大男人。哎我问你,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咱俩同岁。”
  “几月的?”
  “三月。”
  “我五月,那我还得叫你大哥?”
  “我叫你嫂子,你叫我大哥。”
  柳江哈哈大笑起来。
  “可你是大学生,我是家庭妇女。”
  碧枝有些伤感。
  “还不是一样,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进了宏达。”柳江又哈哈地笑起来,“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踏入商界,以后还会干什么呢?”
  柳江突然看见身后石壁上题有几行大字,他拉开藤蔓,只见上面题刻的是:
  
  入山但见藤缠树,
  出山又见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
  树生藤死死也缠。
  
  柳江念了两遍,碧枝也在念。念完了,俩人竟相视不语。
  有人过来要在这里拍照,他们这才意识到双方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扭结在一起。
  “柳江,咱们也拍吧?”
  “好,我给你拍。”
  “我要和你一起拍。”
  不待柳江同意,她便将相机拿过去,交给一位女游客请人家帮忙。
  “这……”
  “你不乐意?”
  “不是。”
  “哪就拍吧!”
  拍了照,俩人随游人从另一条路下山。途中,经过“夫妻瀑”,那景致最是让人叫绝,一处碧炼当空悬挂,云气霭霭,水声淙淙,峭壁上流出一对绝色佳丽――女子冰清玉洁,宛如月女下凡,男子体态魁伟雄奇,俨然天界灵童降世。此“俩人”形状,维妙维肖。瀑布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魔术般折射出一道道绮丽的彩虹,光彩夺目,熠熠生辉,观之无不心旷神怡。
  夫妻瀑前,游客如云,是夫妻的成双,是恋人的结对,好不让人啧啧叹羡。
  碧枝在县城整日囚于华舍锦屋,足不出户,身不度外,难得看到这样的好景致,她那里肯自缚手脚,坏了自己的心情。况且邹红又不在跟前,她自然会将柳江视为自己的倾心游伴。再说她对他从那晚第一次见面就有好感,跑虎山又是如此迷人、挑逗,什么情、侣、乳、树、藤、缠、夫、妻、恋等字眼,走一路不绝于耳,看一路异彩纷呈。真正是名不虚传!
  碧枝早就不能自持的心,此时摇曳成花团锦簇的一束,乱乱的,但却格外的鲜艳。
  她把牵着柳江的手松开,又从后面伸过去揽住他的腰,头挨在他的肩上:
  “扶住我,柳江,我头晕。”
  她说,并把眼睛微微合上。
  “累了,到那坐会儿吧?”
  柳江说。
  “不,咱们下山吧。”
  坐下,意味着分开,她不愿意。她把他挨得更紧了。
  柳江揽着碧枝的肩膀,缄口不言,小心地迈着脚步向山下走去。
  “柳江,你不会讨厌我吧?”
  “哪会。”
  “那你喜欢我?”
  “嫂子玩笑,我怎么敢?”
  “咋不敢?”
  “我是帅总的保镖,现在是嫂子的保镖。帅总抬举我,才跟我称兄道弟,嫂子不是不知道。”
  “坐会儿吧,那边。”
  碧枝指着一块避人遮荫的大石板说。
  坐下后,碧枝几乎就是偎在柳江怀里的,这时的柳江什么都懂,其实自她那些日子频频往公司跑,他就已经明白了几分。于是他紧紧地搂着她,她也在使劲增加手臂的力量向他腰里缠去,她轻轻地呻吟着,嘴唇在他胸上急切地寻觅,他勾下头,将自己的嘴唇俯冲下去。碧枝觉得有一只大手疯了一般在她衣襟下面移动……她无法克制地一声接一声长吟着,顿时稀泥似地瘫软在柳江怀里……
  月明星稀时,他们回到旅店。
  邹红搂住碧枝说:
  “大姐,玩得好吧,在家把你闷得够受,这回你可得痛快玩玩。”
  碧枝点点头,问邹红:
  “你,肚子好了?”
  邹红看看柳江,看看碧枝,眼睛神秘地闪了闪,拖长声调说:“早好了!”
  入夜,柳江想着碧枝说帅富仁为了挣钱和人斗狠不顾一切的话……
  碧枝想着柳江说以后还要回去当他的老师的打算:
  钱有多少是个够,钱应该为一个崇高的目标而服务……
  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而眠,各自又在想着对方点点滴滴的衷肠缠绵。
  情和爱的欲望,从今天起走入他们的梦乡。
  
  第九章
  
  (二十二)
  
  
  在大明县主管经营的副县长主持下,召开了一个三方(县企业局、农机厂、宏达公司)10人会议。这个会是个由公变私的会,对方都像从自己身上割肉一样难受,所以会开得很艰难,开了停,停了开。但大势所趋,谁也不能阻挡农机厂的倒霉命运,最终帅富仁还是与对方草签了一份购买农机厂的协议书。
  这几天,帅富仁又着实一个忙成了几个,但他有一个必胜的信念支撑着,倒还没感觉到怎么太累。
  忙过购买农机厂协议的事情,他把公司托付给金士奇,便让司机开车赶往跑虎山。他刚到,碧枝他们三人也刚好准备要起程回家。
  帅富仁对碧枝说:“出来一趟不容易,我再陪你去趟省城,那也绕不了多少路。”他又征求柳江的意见,柳江当然不会反对。“退了票,明天我们坐伏尔加走。”
  翌日中午时分,他们到了省城。省城绿树成团,知了声声,街道上噪杂无风,热浪滚滚,大家都不想在街上玩,车子便就近开进了友谊宾馆。屋子里空调机发出嗡嗡震响,冷气驱走了暑热和不适。
  帅富仁在包间里迫不及待地把碧技抱在席梦思上亲吻摸挠,顾自咧着大嘴哈哈直乐。
  碧枝应付地笑着,躲着:
  “就你虚伪,见了我亲热得不得了,一出门就跟钱好上了。”
  她说得格外认真。
  “看你,没钱我怎好养活你?”
  帅富仁点支烟,平躺在床上,脸上有些冷。
  “谁让你养活,我也长着两只手。”
  碧枝生气了,扭身坐到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帅富仁坐起来说:
  “在家你就不安生,今天要当营业员,明天要去管舞厅,你让我咋说你!再说恁大个家,你我都出去了,谁管?怎不能交给邹红吧?”
  “那,我要娃娃!”
  这话,像是从嘴里喷出来的。碧枝不禁一愣。
  “看看,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年轻,好好玩玩,享受享受,我比你大,我都不急,你急啥嘛!”
  帅富仁有难言之隐,只能每次这样支吾其词。
  “急急急,我就是急!”碧枝跺着脚,呜呜地哭了。
  帅富仁走过去,无可奈何地拥住她……
  
  (二十三)
  
  晚饭后,8点钟时,宾馆服务员进来送给帅富仁一份省城的“娱乐指南”。帅富仁翻了一阵,往茶几上一扔,说:
  “碧枝,走,咱们出去遛遛,说不定还能开个眼,咱公司也就能多一个生财的路子。”
  “真是桶绳不离井沿子,干啥你都能想到钱!”碧枝看着电视,烦恼地头也不回说,“我不去!”
  “在家嫌我不陪你,专门出来陪你,你又耍脾气。”
  帅富仁关了电视,拉上碧枝就走。
  一行五人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
  柳江说,这里和A城相比,人多楼房高,但卫生差,垃圾桶太少。
  司机说,马路不正,曲里拐弯的。
  帅富仁说,越是人多,买卖越好做,有了人场就有了钱场。
  碧枝说,乱哄哄的,吵死了,还是跑虎山好。
  邹红抿着嘴笑,眼睛忙着四下里张望。
  说着走着,就见一家匾额烫金,门柱包铜的豪华咖啡、歌舞厅出现在眼前。
  帅富仁说:
  “走,进去坐坐,我请客。”
  大厅里,地灯彩带,圆桌软椅。歌台上乐手扎着领结,歌手露着粉肩。光线暧昧仿若情人迷朦的眼睛。
  一脚进去,早有服务生前来招呼。
  入座要了饮料,还没来得及说要干啥,只见又有一拨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穿橘黄上衣的人,让服务生叫来经理,说今天是他们中日合资企业日本老板的生日,要在这里凑个热闹。
  说话时,歌手正把一首《想你到永远》唱了一半,橘黄上衣甩出1000元要重唱一个,点歌的不依,那人又甩出50元,鄙夷地说:
  “好了,给那个点歌的,让他赚点儿,听个便宜的!”
  歌手们笑逐颜开,一支一支唱得很是殷勤卖力。日本老板啜着咖啡,晃着脑袋,不停地向周围的人举杯示意。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够了,我要点歌,300块一首,随便唱!”
  日本老板笑眯眯伸出一把手,旁边有人就可着嗓子喊:
  “我们出500!”
  有人又喊:
  “我出800!”
  “我们老饭出1000!”
  柳江说:
  “怎么唱歌也像拍卖一样!”
  帅富仁把身边的地灯揿亮两个,忽地站起来,气哼哼地说:
  “他妈的,小鬼子欺咱中国穷!我点歌,一千五!”
  日本老板坐不住了,跳起来伸出两个手指喊:
  “两千!”
  “三千!”
  帅富仁喊着,将一沓钱扔上歌台,并声言一定要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歌手唱着,大厅里轰笑着,掌声随着曲子的节奏拍得山响。
  日本老板愤怒了,骂了一句什么,直冲帅富仁走来,身后跟着的人一个个横着眉,瞪着眼。
  帅富仁反倒笑了,他见识过柳江的手段,又听碧枝说了火车上失盗的事,他泰然自若,有恃无恐,两只鱼眼投出满足的快意,翘起腿,端起咖啡怀,又滋味十足地抿了一口,有意还将下巴抬了抬,目光里充满了蔑视。
  柳江站起来,面带笑容,嘴角抽一下,拿起一只啤酒瓶。日本老板一怔,身子向后一趄,他身后跟着的人倒没有觉得奇怪,仍是径直走了过来。
  柳江猛地将酒瓶高高举起,“砰”一声砸在自己头上,瓶碎酒洒,柳江手里只剩一个瓶脖抓着,可他头上、身上并无异常,甚至连酒液也不曾溅着。酒和酒瓶碎片尽落在日本老板一伙脚下。他们僵住不动了。
  柳江回身坐下,心平气和地微笑着。
  日本老板一伙悻悻然调头走了。
  大厅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惊讶得半天没敢出声的碧枝、邹红和司机也一起使劲地鼓起掌来。
  帅富仁笑得很开心,如果不是心中有数,他也不敢出这个风头,再说,他也是为了取悦碧枝,让她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是个怎样的人。他想:我帅富仁的脸今天露在了省城的地面儿上,三千元算啥?值!有名就有利,名利从来就没分开过。倘若以后要来省城做生意,不愁没有敲门砖,我的名字就能打个好价钱。
  果然第二天,帅富仁的名字就已经在省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
  碧枝抱怨帅富仁说:
  “你跟人家斗啥狠,显不上你了!”
  帅富仁说:
  “我看着鬼子那个样儿就气,再说有柳江壮胆我怕谁!”他又在碧枝耳边悄悄说,“关键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碧枝说:
  “走你远远的,就会拿嘴哄人!”
  
  (二十四)
  
  省城几日,帅富仁陪妻子,捞表现,自己又有车代步,就如同鱼儿得水。每天入公园,进商场,想买的就买,想吃的就吃,想走哪就走哪。安全有柳江,服侍有邹红,开车有司机,游玩得不能说不好。这在平民百姓来说,当是敢想而无力敢为的事情。
  一天夜半醒来,碧枝说:
  “明天回。”
  帅富仁说:
  “回就回,随你。”
  “你来那天你就想回,你以为我不知道!”
  “瞎猜,我是真心陪你转转的,不过好出门不如歹在家。”
  “家是我的,钱是你的。”
  “尽胡说,都是你的。”
  “钱多了,人容易黑心。”
  “好了,睡吧,天还早呢。”
  ……
  
  第十章
  
  (二十五)
  
  车子一进大明县城,帅富仁就吩咐司机先走“宏达”,他有点心急火燎,想到公司看看再回家。
  七点钟了,夕阳还恋着天空,脸色红润润的,公司的楼角上被它染上一跎娇艳的玫红。
  金士奇还没下班。听见汽车喇叭响,忙从楼上走了下来,叙过礼,然后又和帅富仁、柳江走上楼来。伏尔加打一个鸣声,送碧枝回家去了。
  金士奇说,农机厂已将移交产权的工作准备结束,公司要做的事也已就绪,只待帅富仁返家后就可履行有关产权手续了。
  帅富仁一听,拍一把大腿,说:
  “这么快,政府作风真的变了!满打满算才有半月时间,好,咱明天就告诉企业局,赶这个月底把事办完!”
  帅富仁打算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再说,早一天开工就早一天收益,接管一个厂子,事多人杂,百废待兴,人家要是效益好,哪有他们染指的机会。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就得把心操到。他从决定购买农机厂那天起,就没想到过要失败,他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个体企业购买国营工厂虽然不是中国当前的新奇新闻,但也决不是平平常常的家长里短。
  帅富仁这次名义是陪碧枝游玩,但实际上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亲自跑些地方,看看市场,以便接管农机厂以后,产品一炮打响。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过除金士奇之外的第二个人。他谋略在心,想了就干,从来都不会优柔寡断。他的雷厉风行和勤奋刻苦,成就了他,成就了宏达。他认定,只要他积极行动,命运之神就会为他戴上玫瑰色的花环,这是已经被事实证明了的。
  
  (二十六)
  
  碧枝回到家里,连续一个星期没见到丈夫的影子。她去过几次公司,也没见着。她并不想见他,她主要是想去看看柳江。
  柳江太让她牵肠挂肚了。
  她和他谈得来,投脾气。她觉得他不是一个一心为钱的靠得住的男子汉。钱让她伤心过,没钱不行;但她又对钱充满了成见。
  谁知一问公司的人,才知道柳江回家去了。她有点伤感:
  他回家,竟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原来在他们旅游回来的第二天,柳江接到家里一封电报,说是母亲病重,要他速归。他拿着电报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公司人手紧,忙得不可开交,他怎么都张不开请假回家的嘴。不知谁把这事告诉了帅富仁,帅富仁二话没说,派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临走还塞给他一个红包,说是公司发的奖金。坐到车上,柳江打开一看,整整2000元。
  帅富仁让他回家,派车送,他就很感动,送红包又让他感动,他感到帅富仁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他用他知识的心理分析,帅富仁可以堪称为理财用人的典范。他当时就告诉司机:
  “请你转告帅总,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5天后我一准返回公司!”
  柳江深深地自责自己,他觉得他实在对不起帅富仁。无论从哪一方面。特别是跑虎山之行,他不仅没把帅富仁的信任、委托当回事。反而毫无情意地占有了他的妻子。他骂自己。恨自己,后悔不迭。
  他想,在他返回公司以后,他要不惜一切地一心扑在“宏达”身上。他要真正将自己变成帅富仁最可靠、最信赖的左石手。他要报答帅富仁――后来事情的发展,兑现了他这没有说出口的诺言;他要疏远吴碧枝——可是他没能来得及!
  柳江满负着沉重的负罪感回家去了。
  就在吴碧枝知道柳江回家的那天晚上,柳江回到了公司。他在公司没找到帅富仁,就蹬辆自行车到他家里去了,还未走进客厅,帅富仁坐着伏尔加也款款进了大门了。
  吴碧枝本是跑出门来迎接柳江的,但看见两个男人一起不约而至,心里不免涌动起一股冷冷热热的滋味。可她还是帮着邹红忙忙地服务了半天。又是倒茶、冲咖啡,又是拿烟递水果,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
  帅富仁问柳江家里的情况,柳江问帅富仁公司的情况。俩人都像久别重逢似的,亲热而又诚恳。
  最后帅富仁说:
  “明天咱们走趟省城,你回来了那就咱俩走,农机厂再去一个机械工程师。我想去搞一套生产地膜的设备,钱不够,我又在银行贷了100万。去了现货现款,来他个嘎蹦脆,产品绝对百分之百有销路。上回在省城我就心里有谱了。这个事,金副总举双手赞成。我和他好多问题都是不谋而合,现在有了你,这简直是上天助我!”
  帅富仁说了个眉飞色舞,一脸真诚,柳江听了个心悦诚服,满心激动。
  临走时,柳江向碧枝叫了一声“嫂子”,道了一声“谢谢”,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情意。
  碧枝说:
  “外面饭不合口味了,就来家里吃。”
  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声调里透着无限的关切。
  “就是就是,别见外,就当是自个的家!”
  帅富仁跟着说。
  柳江答应着,骑自行车走了。
  
  
  第十一章
  
  (二十七)
  
  第二天凌晨,伏尔加载着帅富仁三人,追风赶月般行驶在通往省城的柏油马路上。
  太阳还没出来,天地灰蒙蒙一片;路上车少人稀,矮山、绿水急匆匆向车后闪去。
  柳江坐在司机旁边,圆睁双眼盯着车子前面。帅富仁抱着手提箱和机械师坐在后座上打瞌睡。
  帅富仁他们可以打磕睡,但柳江不能,总经理的手提箱里装着100多万元现金,容不得他有丝毫的马虎大意,只有安全他才算尽到了责任,否则便是失职。
  一个转弯处,突然冲出一辆东风大卡,幸亏司机机智,打方向竟从左侧交错而过,不想又有一辆东风大卡高速直撞而来,司机大惊,闭了眼睛,柳江见势不妙,伸手一把将方向打过来,伏尔加猛吼一声,横着从公路飞下路基,像一块泥巴一样扔在路边的菜地里。
  柳江钻出车来,立足未稳,就见从两辆东风大卡上跳下5个手持铁棍木棒的汉子,他喊一声“帅总快走”,自己就徒手迎了上去。
  那五人棍棒齐下,劈头盖脑直取柳江,柳江左招右架,腾挪换势,将五条汉子拦截在伏尔加一侧。这时,帅富仁提着手提箱和工程师已跑出二三十米,司机舞一把一尺来长的活动板手来给柳江帮忙,但还未及近前,已被一根木棒打翻在地上。
  这五人并非一般身手,个个矫健,出手狠毒。柳江力敌五人,施拳脚抓住一个粗大汉子的铁棍,俩人撕扯之间,身上早已挨了其他四人几棒,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住了一只眼睛。但那铁棍已夺在他的手里。
  几个人正在生死攸关地搏斗,公路上响起了汽车警报的长鸣声,原来是几辆消防车急驶过来,无奈两辆东风堵在路上,消防员忽啦下来一二十人,五个汉子一见,遂星散向四下逃去。
  柳江挣扎着想要追赶,但还是力不能支,倒在了地上。
  一阵忙碌之后,柳江和司机被抬上了一辆红色消防指挥车……
  
  (二十八)
  
  吴碧枝听到柳江出事的消息,顿时哭了。在她赶往县医院途中,泪水仍在浸润着她粉白的面颊。
  柳江躺在床上,头上身上到处缠着绷带。鼻子插着氧气软管。从入院到现在7个小时,他还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他脸色腊黄,闭着眼睛。药液有气无力,好半天点滴一下。心电监视器的荧屏上,翠绿色的曲线疲惫不堪地起伏着。
  柳江一动不动,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帅富仁和金士奇等主要公司人员,悄然站在病房一角,痛苦地看着医生护士的一举一动。
  吴碧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帅富仁拉碧枝走出病房,劝她回去,但她说啥不肯。他刚要瞪那双生气的鱼眼,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帅富仁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把柳江救活,如何开展公司的下步工作。他的恼子在冷静地思索:
  这次突发事故,很大程度上和省城那个中日合资企业的日本老板有关。现在不少中国人,为了钱啥事不干?汉奸过去有,现在有,甚至现在比过去更多!
  在走廊的长椅上,帅富仁看着碧枝饮泣着走入病房,又饮泣着走出病房。他心里很是难过。
  医生出来了,后面跟着一群人。
  帅富仁紧忙迎了上去。
  医生轻轻摇摇头,一言不发,冷冷地走了。
  帅富仁他们失望地呆立在过道里,久久无人说话。
  最终还是吴碧枝打破了沉寂:
  “你们忙,你们先走,我守在这儿,我没事干。”
  帅富仁沉重的脚步率先在走廊里响了起来,大家跟着走了。
  司机躺在另一个病房里,被打断的一条胳膊包着石膏,谁问他,他就向谁陈述一番出事的经过,末了总忘不了说一声“倒霉”。
  
  (二十九)
  
  第三天后半晌,柳江醒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抓着他手臂的吴碧枝。
  碧枝问过大夫,柳江没多少活的希望了。于是她顾不得邹红在身旁,张口就说:
  “柳江,我五十天没来例假了!”
  她怕他不懂,就又说:
  “我怀孕了,你的……”
  大大的眼睛包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她哭着,用手极轻极柔地摸着柳江的脸、嘴唇、眼睛和额头,又在他脸上一遍遍地亲吻。
  柳江脸上浮上一丝歉疚的笑意,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碧枝惊慌地叫起来:
  “大夫!大夫!”
  大夫和护士就在她身后站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木木的,眼神职业而空洞。
  碧枝抓着柳江逐渐冷却的手,心里透出凄惘的冰凉。她不哭了,僵坐在柳江床前。
  柳江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柳江的善后也按法律程序一次性处理妥贴,这都是由金士奇副总经理一手操办的。这些,表达了宏达也即帅富仁本人对优秀“合作者”的最后一次厚爱。
  
  第十二章
  
  (三十)
  
  几天来,吴碧枝不吃不喝,头发乱得象鸡窝,眼睛肿成红桃似的,全然一副丧夫失偶的模样。
  邹红挖空心思为她准备吃的,可一吃就吐,她便索性不吃。
  帅富仁啥都明白了,可他无意于理会这些,更不愿把话说破。他没有生育能力,这将是他一生的苦恼。几年来,他总是以先搞事业来搪塞碧枝,谁料想,碧枝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想,不管碧枝以后咋样,孩子终归是要生在帅家,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对他来说,糊涂到底,没有什么不好。他也一直认为,虽然碧枝比他年龄小去好多,但她毕竟还是一个重感情的女人。结婚五六年没有孩子,可她在言行上向来没有伤损过他。她是把他当作丈夫来对待的。
  帅富仁见妻子那样难过,也不问什么,随便地叮嘱邹红几句,整个心又扑到他的“宏达”上去了。
  他是一个斗狠不服输的人,这在大明县路人皆知。办完柳江的后事,他要独自出行省城,以尽他未了的宏伟构想,但金士奇说啥也不同意。
  他对金士奇说:
  “现在问题很明显,人家是冲着我下毒手的,我总不能再让别人跟着我受连累吧。这回我不带现款,一个人先走,吃刀子我吃。弄好了,我打电报,你安排机械工程师带几个人过去。”
  金士奇递给他一支烟,点上火,他接着说:
  “我今天把话说到绝处,我这次出去办得顺利,那咱就按原来说定的往下干,要是再出点啥事,这个公司还姓帅,但财产有你的三分之一!”
  “经理……”金士奇想要制止他。
  “不,你啥话别说,我这个人就这个驴脾气,话我先说下,文书我也会留下,我非走不可,我买农机厂不是当摆设的……”
  帅富仁表情很悲壮,大口喷出的烟雾在他头上缭绕着。
  金士奇不再说话,心情沉重,闷头抽烟。
  “对了,你我说的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帅富仁突然说,“上一次我们的行踪提前走漏了消息,付出了血和生命的代价,商场如战场啊,以后要坚决保密!”
  金士奇说:“是的,公安的分析,我们的判断都没错,应该说案情已经很明了了。这次的教训够惨痛的,保密工作的确要加强。你不说我也会安排好的。”
  
  (三十一)
  
  7月16日,是帅富仁出征省城的日子,可20天过去了。没有接到帅富仁的任何信息。
  金士奇等不及了,他不能再这样如坐针毡似地傻等了。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也从省城回到了公司,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天中午,金士奇终于将拟好的案报书送到了公安局。他在案报中强调指出,帅富仁的失踪现在可以这样认为,因为时间超过了他们约定的15天的期限,与上次犯罪者有意制造的公路交通事故及追杀事件有着必然的联系……
  回到公司,金士奇这个被誉为大律师的人,彻底地陷入到一种痛苦的思索之中了。
  晚上,他没有回家。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公司里,但今天这一夜,他几乎就没有合眼。
  早晨起床刚打开房门,不料邹红气咻咻跑了进来,她说,碧枝要到柳江家里去,她怎么都拦不住……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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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河老僧 查看详细资料 发送留言 加为好友 用户等级:签约作家 注册时间:2011-01-04 20:01 最后登录:2015-01-22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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