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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进士第

时间:2009-11-07 05:02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觅骨狐寻点击:
        

【导读】我被这首诗震住了,从这些诗行间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如此强烈,诗人对已化为幽灵的少女爱恋怀念悲伤,仿佛通过凝结的文字,渗透到了我的心里。读完这首诗的一刹那间,我突然感到自己就是立原道造,他的灵魂正与我合二为一,悄然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爱,还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特别声明:(小说部分是据《荒村公寓》《幽灵客栈》整改,大部分引用原文)
  
  前言:向来把想象力引以为长的我,看完蔡骏的《荒村》后,不得不佩服他,他将神秘演绎得很完美,看完之后就有种想到荒村去探个究竟的欲望,那里有着如同磁石般的吸引力,尽管作者坚定地说那个地方纯粹出于他的虚构,但它却无比真实的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人感到已经触摸到了它的轮廓。这样一个地方真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吗?如果这样,似乎有些遗憾。我虽然未读过那部长达两万字的中篇小说《荒村》,但在《幽灵客栈》和《荒村公寓》中能发现一些关于荒村的些许信息,在此我用心将它整理出来,并加以个人的想象,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了解它,了解这个无法摆脱的梦。
  
  第一章古镜幽魂记
  
  现在想来,如果那天没有去旧书市场,如果没有发现那本“荒村狂客”的灵异笔记,那么还会有后来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会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吗?  
  也许,人生就是由无数个“或然率”造就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在家确实呆得无聊,索性出去走走。走在街上,寒风阵阵袭来,据说今天要下雪,仰头看着天空,期待着雪花飘舞的那一刻。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并且散发着一股不知几百年前的陈腐味道。我有到旧书市场逛逛的习惯,那些书虽然旧,但保存得很完好,部分书还很便宜,可谓是经济又实惠。这天我去了旧书市场,站在市场中间的走道上,两边全是收破烂似的旧书摊。告诉你们吧,我一向很喜欢收藏,尤其是线装的古旧书籍,谈不上是收藏投资,纯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里说也算是“抢救文化遗产”吧。雪迟迟没有落下来,我低头向旁边走去,在一个专售清版线装书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在厚厚一摞线装书里,有一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旧书。奇特的书名立刻吸引我打开了它的扉页。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书局印行。书的内页里还有几方收藏印,除了书页有些发黄以外,并没有破损或者虫蛀的迹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现在已有两百多年,这本书能保存成这样应该还不错。
  
  摊主开价实在太高,他还真把这书当成古董了,其实就算拍卖也不过几百块而已。但这本书确实不错,不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里面的文字,我刚翻了几页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正在为这本书犹豫再三时,一粒湿湿的东西忽然落到了手心里,又缓缓地融化成水……
  
  ——是雪粒!我惊讶地抬起头,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来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趁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高兴劲,爽快地把钱掏给了摊主。带着这本意外收获的《古镜幽魂记》,兴奋地赶回了家里。
  
  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虽然还是对人民币有些心疼,但起码我是这本线装书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间里只开一盏昏黄的小灯,效果颇似古人点的蜡烛。终于,我毕恭毕敬地打开了这本《古镜幽魂记》。
  
  原来这是一本笔记体的书,分成几十篇小文章,说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记载的大多是江浙一带的奇闻逸事,感觉风格有点像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全书第一篇笔记的名字就叫《古镜幽魂记》,说的是明朝一个女子冤死后,幽灵留在古镜中不散,后人在镜中常可以照见当年女子妖艳的脸庞。这故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更要命的是还有绘像的插图——
  
  在一间闺房中有面古铜镜,镜子前并没有任何人,镜中却照出了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子
  
  竖排的文言看起来非常费眼神,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这第一篇笔记。但已经停不下来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这位“荒村狂客”编织的奇异世界中,直到笔记的最后一篇——《荒村怪谈》。
  
  最后一个故事非常奇特,说的是有一个福建书生进京赶考,那年冬天浙东山区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见的大雪覆盖,书生不巧走了岔路,来到了海边一个叫荒村的地方。
  
  此时书生已是饥寒交迫,他闯进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称“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主人对书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给他安排了一顿丰盛的菜肴,和一件宽大舒适的房间。
  
  当晚的荒村,大雪纷飞海浪滔天,书生正在老宅子里与主人谈经论道,忽然房门外闪过一个女子的影子。书生惊讶地走到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书生随即回房睡觉去了。
  
  半夜,书生被某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他循着声音来到隔壁的房间门外,用口水舔破窗户纸,发现房间里有一个美丽女子正在梳着头发。年轻的书生大吃一惊,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娇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闺房。女子并不惊讶,而是招待书生喝茶。书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觉心猿意马,便向美人倾诉了爱慕之心,并说自己尚未婚娶。美人并未拒绝,说自己刚才偷听了书生与主人的谈话,自觉书生颇有经国济世之才,亦对他暗自倾慕。书生大喜,当晚便由美人为他侍寝。
  
  次日醒来,书生却发觉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连大宅的主人亦毫无踪迹。此时大雪已停,书生只能万般无奈离开荒村。当书生走到离荒村几十里外的西冷镇时,在一个未结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啊!书生大喝了一声,原来他看到池水里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样异常可怕,那张脸毫无血色,宛如僵尸一般。书生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像被蝙蝠咬过一样。他急忙用刀切开自己的皮肤,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原来他的血都已经被吸光了。
  
  书生明白过来以后,当即气绝,倒地身亡。  
  事后有西冷镇百姓路过池塘,发现路旁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一具僵尸。  
  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在最后一页还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年轻书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个小小的伤口,而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就坐在他旁边,嘴角上似乎还带着鲜血。
  
  突然,我觉得这最后一页仿佛变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红的鲜血,似乎要从书本里流出来了。我连忙合上了书本,后背一阵发凉。  
  已是凌晨时分,终于看完这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奇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后一篇《荒村怪谈》了。
  
  最要命的是这本书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后竟出现在了《荒村怪谈》这个故事里,而且就是那间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这笔记里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单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觉得并不逊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显然,这位“荒村狂客”是来自于荒村,那么荒村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它又在哪里呢?就在这个瞬间,我产生了想要找到荒村的强烈欲望。我决心一定要找到荒村。我合上书页,把它放到我书柜的抽屉里。看着那泛黄的封面,我的脑子昏昏欲睡,疲倦如同破栅的流水向我袭来,我一头倒在床上,我的世界渐渐变得空白,又慢慢变得清晰——我梦到了荒村。
  
  第二天中午我才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显然是由于昨夜看书太晚,只感到眼睛格外胀痛。打开窗户,温和的阳光洒进来,窗外已是白雪一片,在冬日阳光照耀下,晶莹闪亮,昨夜一定下了很大的雪吧。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雪景了,可我再也没有心思看风景,我的心里只想着一个地方,那就是荒村!对,我说过,我一定要找到它。
  
  洗漱完毕后,匆匆地下楼吃过早饭,其实是把午饭算作一起吃了。然后搭上地铁,我是要去上海图书馆。快速行驶的地铁,就如我急切的心情,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想找到荒村,就好像是某种召唤,一个来自神秘荒村的召唤。
  
  终于到站了,我穿过涌动的人流,来到图书馆,就直奔内部资料阅览室,那时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也许你们已经猜到,我要查找《古镜幽魂记》作者的生平来历。
  
  不过,要查一个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简直是大海捞针。那个时代,每个文人都有好几个奇怪的名号,许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后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笔名,至于他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所以,我先查《古镜幽魂记》的出版者:杭州孤山书局,而印行时间则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总算查到了杭州孤山书局,据资料记载这家书局创立于康熙十九年,一直经营到咸丰六年才关门大吉。当年的“书局”就相当于今天的出版社,那时候的书局数量很多,但规模大多很小,随时都有破产关门的危险。杭州孤山书局到底印行了多少书,资料里并没有记载。而《古镜幽魂记》也未见其他文献资料里有提及,看来我手头的这本《古镜幽魂记》,应该是一本罕见的绝版书。这样一来,我的线索又中断了,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许,它根本只是作者的臆想出来的一个地方?
  
  怎么办,荒村到底在哪里?那只是个水中的镜像吗?忽然,我想到了另一个方法,就是地方志。对,如果荒村和西冷镇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可以在地方志上反应出来。阅览室里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块就行了,而《古镜幽魂记》里的荒村位于海边,那么我要查的范围就更小了,只需翻阅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县的府志和县志就可以了。但这又谈何容易,一本清朝的县志就有好几卷,几天几夜都看不完的。我主要是从目录和索引着手,看有没有关于西冷镇的条目。终于在下午六点,阅览室马上要关门时,我从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镇。
  
  在这本古籍关于西冷镇的注释里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话记录了下来——
  
  荒村,今地名,西冷东二十里,城厢东南四十里,东滨碧海,西倚苍山,南枕坟场,北临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与外通,传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邻八乡,无人胆敢入其村,闻荒村之名,皆惊惧之,若有稚童顽劣,但喝一声:“送尔去荒村!”稚童立胆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间,荒村尝出一生高中进士,明世宗御赐牌坊一块彰表其母贞烈。
  
  (古书上的文言是没有标点符号的,现我自注标点以方便读者们阅读)  
  看来这荒村确有其地,西冷镇也绝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几页府志,总算弄清了西冷镇和荒村所在的具体府县,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我很快就根据清朝的府县名称和位置,查到了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图上发现了西冷镇(浙江省地图我也查过,但在省图上是查不到西冷镇的)。 
  终于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做了一些旅行上的准备,便带着那本《古镜幽魂记》,独自登上了上海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 
  其实悬念才刚刚揭晓,恐怖才刚刚蔓延——
  
  第二章:西冷镇
  
  经过漫长的六七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抵达了K市。然后又换乘中巴,才到达西冷镇,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西冷镇的空气。这里没有下雪,四周依然青山环绕,使得这里的空气特别干净,我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
  
  浙江沿海有中国最富裕的农村,西冷镇也不例外。我一路走一路仔细地观察,这里看上去要比内陆的中等城市还要繁华,街面上全是新盖的漂亮楼房,到处都有商店和批发市场,在镇上的一条大街上,我能随时听到全国各地的方言,看起来这里吸引了不少生意人。
  
  然而,在大街上拐了一个弯,我看到了与刚才格格不入的景象。这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边全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街面上是古老的茶馆、酒家、裁缝铺、米店。看着周围的小巷和街头悠闲的人们,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上海青浦朱家角的北大街。这里应该是西冷镇一百年前的样子吧。
  
  我走进了一家茶馆,里面聚集了一群老人,端着茶碗在聊天。还有几个青年男女,背着和我一样的旅行包在休息着。好不容易才捡了个空位坐下,向茶倌要了一杯热茶。其实我并没有心思喝茶,而是仔细地听着周围人们的说话。然而,这里的老人们所说的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从老人们的表情上去猜测聊天的内容。
  
  终于,我忍不住插话了:“请问,我能打听一个地方吗?”  
  老人们都能听懂普通话,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先生说道:“尽管问吧,西冷镇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这是带有浓重浙东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蒋介石的那种口音。  
  我点了点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那句话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年轻人,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想到,既然自己煞费苦心,千里迢迢找到这里,就不可能后悔,于是终于说出来了:“老先生,我想问一个叫荒村的地方。”
  
  几秒钟后,茶馆里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就连那几个城市里来的旅行者都停止了聊天盯着我。
  
  空气似乎凝固了,刚才的那句话似乎造成了某种严重的后果,或许我成了这里的不速之客。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们,想要张大了嘴为自己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几乎僵了整整两分钟,那个老先生才终于说话了:“西冷镇没有荒村。”  
  “什么?没有?”  
  “没有荒村。”  
  老先生继续坚持地说。  
  “可是我查过西冷镇的府志,上面确实有关于荒村的记载啊!”我反驳道。 
  “没有就是没有!”  
  老人一点也不放松。
  
  我的心里一凉,难道自己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这里,只为了听到这句话吗?不,这不可能,这时候我注意到了周围人们的表情,当他们听到“荒村”这四个字的时候,全都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说明他们对荒村感到害怕,而且绝不愿意听到有人提起荒村,所以才会否认荒村的存在。如果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荒村,自然也用不着现在这样,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从《古镜幽魂记》中可以猜测,它写的都是一些关于荒村的灵异古怪的事,我又是根据它找到了西冷镇,如果荒村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荒村对这里的人一定是一种禁忌。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是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忽然感到一阵血脉贲张,于是我大着胆子说:“为什么要说谎?”
  
  “你说什么?”老人有些发毛了。
  
  “对不起,老先生。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荒村如此忌讳。但请大家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偶然间发现了荒村踪迹,想弄明白荒村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如果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我感到非常抱歉。”
  
  茶馆里依旧死一样寂静,人们面面相觑,却一言不发。此刻,就连茶馆外面的老街上都聚集了许多人,纷纷挤在窗口上向里面前去,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我。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面对面的关注着。
  
  又是那位老先生打破了沉寂:“你走吧,快点离开西冷镇,不要再打听任何有关荒村的事。小伙子,你还年轻,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想被别人教训,可是,我看着周围人们的那种眼神,都显得非常惊讶,就像见了鬼似的。看来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先离开茶馆这是非之地再说吧。我低下头对老先生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然后,我在桌子上放下十块钱的茶钱,便匆匆地跑出去了。  
  外面围观的人群自动地为我让开一条路,我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人一样,低着头向前跑去。  
  老街并不长,我一口气就跑到了镇子的边缘,总算摆脱了人们的目光。这里的房子都非常古老了,一股清冷衰败的气氛,也看不到多少人气。
  
  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我独自一人慢慢地行走着,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一阵冷冷的风从东面吹过来,带着咸涩的海水味——这里离大海不远了。
  
  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等明天再说,不然荒村没找到,自己一个人还露宿荒郊,晚上就算没有幽灵,也有豺狼吧。  
  忽然,一个幽灵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需要帮忙吗?”  
  我吓了一大跳,失魂落魄地回过头来,只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  
  “你是谁?”我警觉地问道,一边小心地摸了摸背后的旅行包。
  
  “我叫阿彪,就住在这里。”染黄发的年轻人指了指后面一栋老房子,然后他把我拉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轻声地说:“刚才我在茶馆外面听到了,你是不是在找荒村?”
  
  “你知道荒村在哪里?”  
  阿彪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可以带我去吗?”  
  “可以,不过嘛——”阿彪的手上做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你要多少钱?”  
  “一百块。”  
  “成交。”  
  我掏出钱交给了他。阿彪接过钱轻声地说:“先生,你不知道。如果让我老爹知道我带你去荒村,他非把我的腿打断不可。”  
  “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请稍微等一下我。”
  
  阿彪说完跑进了后面那栋房子。我忽然心想,这个“阿彪”会不会不来了,骗了我一百块钱就跑了呢?正在后悔的时候,却看到阿彪又出来了,手里推着一辆又破又旧的春兰摩托车。
  
  他戴着头盔跨上了摩托,招呼着我说:“先生,快上车吧。”  
  我将信将疑地骑上了摩托后座,我小心地问道:“阿彪,你有没有驾照啊?”  
  “有,上个月刚拿到。”  
  他又给我戴上了头盔,然后发动了车子,大声地说:“坐稳了啊!”
  
  摩托车发出隆隆的发动声,在剧烈地颤抖了几秒钟后,带着我飞驰了出去。阿彪很快就开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路面很不平整,两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阿彪开得很野,在小路上不时做出惊险的动作,让后面的我心惊肉跳。
  
  我心想,总算找到荒村了!  
  在摩托飞驰的时候,我在阿彪耳后大声地问道:“阿彪,为什么西冷镇上的人不愿意谈荒村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我记事起,大人们总是用荒村来吓唬小孩子,说去了那里就会被鬼捉去。其实,荒村里倒底有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你去过荒村吗?”  
  阿彪大声地回答:“我小时候去过,但只是从外面看看,没有敢进到里面去。”  
  “那里是什么样子?”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天色越来越阴暗,一大团黑色的云朵聚集在天上,看起来要下雨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开到一条荒凉的山路上了。周围看不到农田和大树,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和乔木。我看着这荒凉的原野说:“真奇怪,我们只翻过了一座山,就好像从中国的浙江来到了英国荒凉的西南海岸。”
  
  “因为这里的地下都埋着死人。”  
  “是坟地?” 
  “对。这里正好对着风口,从海上吹来的风带来盐分,使这里变成了盐碱地,没有一种庄稼能种活。我们浙江一向都是人多地少,不能浪费一寸土地,所以几百年来,西冷镇和周围几个乡镇都把这里当做墓地,专门埋死人。”
  
  忽然,几滴雨点落到了我的脸上,我仰起头看着天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大海!”  
  当这辆又破又旧的春兰摩托爬上一个高坡时,我突然看到了大海。  
  黑色的大海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曾见过无数次大海,然而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大海给我的感觉却迥然不同。虽然我只是在高处远远地眺望大海距离大约还有好几千米,但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在黄昏的暗云底下,遥远的海平线一片模糊,一幅阴郁的印象派油画展现在我的眼前。
  
  阿彪飞快地开下了高坡,转过一个弯以后,他大声地叫起来:“荒村到了!”  
  我心里一惊,揉了揉眼睛向前看去,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矗立着一栋栋黑色的房子。  
  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摩托车在离村口几百米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阿彪摘下头盔,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不敢靠近那里。”  
  “没关系。”我下了摩托,向阿彪挥了挥手,“谢谢你。”
  
  阿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村口一眼,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颤抖着对我说:“先生,听我一声劝,现在还是跟我回镇上去吧,明天早上我再送你过来。现在那么晚了,你总不见得今晚就住在荒村吧?虽然我听说里面有人住,但他们很少到西冷镇上来,也从来没有人敢到荒村去,也不知道里面现在住的是不是人,这里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你还执意要去吗?”
  
  我苦笑了一下:“阿彪,谢谢你,你回去吧。”  
  “今天晚上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我不收你一分钱。”  
  “阿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阿彪的脸上,他摇着头说:“我现在真的后悔了,不该为了赚一百块钱,就把你带到这里来。先生,你自己保重吧,一定要当心啊。”
  
  “我会当心的。”  
  阿彪点了点头,戴上头盔掉转了车头,飞驰着离开了这里。  
  荒野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站着,就像几个世纪前的孤独旅人。  
  已经下午六点钟了,黄昏的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水,疯狂地席卷过来,立刻就吹乱了我的头发。夕阳还未沉下去。我的视线穿过眼前晃动的发梢,投向了几百米之外的荒村。
  
  回想起阿彪刚才的话,让人不寒而栗,头皮一阵发麻,难道今晚真的要和幽灵同住吗?  
  还是那句话,反正已经来了,就不要后悔。
  
  于是我大步朝村口走去,几分钟后,突然,我看见一个白影从荒村缓缓走出来,我停下脚步,下意识的退到一边,尽量不让他(她)发现。我屏住呼吸,朝前望去,他(她)会是谁?是荒村里的人,还是——我不敢说出那个字。我心里砰砰直跳,只见白影停留在村口不远,他(她)在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他(她)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越来越近,这样一定会被他(她)发现的,算了,反正就是想要被别人发现。于是我大胆地走了出来,正巧,他(她)刚好撞到我的怀里。那感觉柔和而坚韧,就像一头小小的野兽撞到了猎人的怀中。瞬间我感到了一阵温柔的呼吸,直冲我的鼻孔。我顺手就抓住了一双圆润的肩膀,我确定一个身体正在我的怀中起伏着,然后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是一个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心立刻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但双手却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不放,生怕她会从我手中溜走。我几乎能想象出她的样子。就在那一瞬间,她缓缓抬起头,我看清了她的脸———天哪!居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很美,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很能讨人喜欢,甚至能使人产生几分怜惜之心。
  
  在荒村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黄昏时分刚好撞到我的怀中。这完全是聊斋志异里的情节:黑夜中投宿寺庙的年轻旅人,突然遇到了美丽少女,接下去我就不敢想象了,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是的,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正是古人笔下描写的那种青春韶华。一张生动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深深地烙了下来。读者们,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她,难以置信,她给我第一眼的感觉,活脱脱就是《聊斋》里的聂小倩。
  
  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每当读到《聂小倩》时,眼前就会浮现起一个古装女子的形象: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
  
  现在,她就在我眼前。  
  但我却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脸就像重复播放的电影画面,又一次勾起了我对少年幻想的记忆,我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实在太像了。”
  
  “你在说什么?”  
  这个冷冰冰又极富磁性的女声,宛若磁石般,这就是《聊斋》里女主人公的声音了?  
  我尴尬地摇摇头说:“没什么——”  
  “先生,你能松开我了吗?”  
  “啊!对不起!”我连忙松开我的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我还是连续问了她两个问题,“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  
  “我叫小枝,这里是我家啊,我就住在荒村。”  
  “小枝,好美的名字啊!”,我在心里轻轻念道,立即回过神来,问道:“你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的,我在上海念大学,现在正好放寒假回家。刚才听到外面有声音,就出来看看。对了,你又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在我的记忆里,这里从没外人来过。”小枝眨着着她楚楚动人的眼睛,细长的柳叶弯眉微微翘起,眼神里隐藏着无限的期待,她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就将我如何发现有荒村这个地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简略地告诉了她,“我绝对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好奇,如果你觉得我这个陌生人冒然闯进来,打扰到了你们,我现在就离开!”
  
  面对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就像黑夜里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对她产生某种好感,居然说出了要离开的蠢话,其实也完全是出于礼节。
  
  “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回去吗?我相信你,至少我欢迎你来到这里。走吧,我带你到我家去,我父亲在家里。”
  
  没想到她居然要带我进荒村,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小枝转身朝村口走去,我慢慢地跟着她,看着她美丽白色的背影,如黑瀑般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第三章欧阳小枝
  
  一路上,小枝告诉我,荒村位于浙江省东部沿海K市的西冷镇,坐落于大海与坟墓之间。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变后,中原遗民逃到这块荒凉的海岸定居,从此便有了荒村这个地方。我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凄惨的山峦与悬崖,时间似乎在此停滞了,依然停留在数百年前的荒凉年代。
  
  “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一边是大海,一边是墓地。”
  
  “除此以外呢?”我盯着小枝的眼睛问。但她总是在躲避我的目光,我可以察觉出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正隐藏在她的眼神里,竭尽全力不让我发现。而我的任务就是把她眼神里这些东西挖掘出来,就像一场神秘的考古活动,“你好像说过,荒村已经存在了几百年?”
  
  “据我爸爸说,荒村人的祖先来自中原,在宋朝靖康之变后,他们跟随宋高宗赵构逃到了浙江。因为是远道而来的难民,只能定居在一片荒凉的海岸上。”`  
  “那算起来也有八百多年了。”  
  此时,小枝悄悄地扭过头去,冬日夕阳的残光洒在她脸上,宛如镀上了一层白色的金属。在外面单调的景色映衬下,小枝的脸显得生动起来……  
  “对了,你是做什么的?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不像是从事底层的劳动工作,是老师吗?或者是一个学者?”
  
  “呵呵,这是一双聪明犀利是眼睛!是啊,我其实是一个作家,写过不少悬疑惊悚小说,所以我才会专注像《古镜幽魂记》一类的小说,才会本着一颗特有的好奇的心灵来寻找荒村了。”
  
  小枝露出惊异的表情,不过一会又平静了下来,“我很喜欢看这类小说,没想到你是这方面的作家!有幸认识你!”  
  “说不定你看过的书中有我的作品呢!”没想到她也喜欢这类小说,我显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们到村口了!”小枝在前面叫了一声。
  
  我的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石头牌坊出现在我眼前。仰望那座让人望而生畏的石头牌坊。牌坊起码有十几米高,刻有许多复杂的石雕,在牌坊正中有四个楷体大字——“贞烈阴阳”。
  
  不知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但放在这座大牌坊上却使人不寒而栗。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牌坊的阴影投射在我的身上,深深地震慑住了我。  
  小枝伸手捅了捅我:“你怎么了?”  
  “不可思议,我竟然能在荒村看到这么大的牌坊!”
  
  “这是座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几百年前的明朝嘉靖年间,荒村出了一位进士,在朝廷做了大官,皇帝为了表彰他的母亲,所以御赐了这块牌坊。”一阵海边的冷风袭来,小枝又把围巾裹严实了,“别看了,快点进村吧。”
  
  我先辨别了一下方向,东面是一大片的岩石和悬崖,可以望到汹涌的黑色大海,海平线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乌云。而另外几面则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山上一片荒芜。而在这块贞节牌坊后面,就是我在梦中寻觅的荒村。
  
  透过高大的牌坊,只见古老的瓦房和新建的洋楼梅花间竹般地散布着,阴冷的海色天光照射在瓦片上,给整个村子添上了一层寒意。我轻叹了一声:“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要叫荒村了。”
  
  小枝带我走进村里一条狭窄的小巷,两边都是些老屋子,却见不到什么人。她低着头走着,仿佛带着一个不速之客进村了。  
  我忐忑不安了起来,轻声问:“荒村有没有旅馆?” 
  她拉下围巾:“你认为这里会有旅馆吗?荒村自古以来就很封闭的,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外人来过了。”  
  我愣了一下:“那我住在哪里?”  
  “就住这里。”  
  小枝淡淡地说,指了指旁边的一扇大门——
  
  这是一座古老的宅子,大门两边耸立着高高的围墙,一扇斑驳的大门紧闭着,两块木门板上各有一个大铜环。我后退半步,借助日暮时分的昏暗光线,看见了刻在高大门楣上的三个字:“进士第”。
  
  当我还没反应过来,小枝就已推开了那扇黑色的大门。门槛足有几十厘米高,她一大步就跨了进去,回过头来说:“进来啊。”  
  面对这座“进士第”的高大门楼,我战战兢兢地站在门槛前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跨入了门槛里,低声说:“你家祖宗是进士?那么说村口的牌坊就是皇帝赐给你家祖宗的?”  
  “嗯。”她淡淡地回答。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这座“进士第”的天井,两边是摇摇欲坠的厢房,正对大门的是一间歇山式屋顶的厅堂。昏暗的天光从高高的房檐上落下来,使这间古宅显得更加阴森。
  
  小枝并没有进厅堂,而是走进了旁边的一扇小门,我紧跟在后面,走进了古宅的第二进院子。这是一个更小的天井,东、西、北三面都环绕着两层小楼,三面的木楼都是歇山顶,有着雕花的门窗和梁柱,让我想起了冯延巳的“庭院深深深几许”。
  
  突然,我的背后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你是谁?”  
  这声音差点没把我给吓死,我晃晃悠悠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又瘦又长的人影,站在一扇打开的木窗里。 
  “他是我爸爸”小枝轻轻说道。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便如实地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听完后,有些皱了皱眉头,不过又马上舒展开来。我有些紧张了。
  
  一会小枝的爸爸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我这才依稀地看到了那张脸。他是一个瘦长的中年男子,脸庞消瘦而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但他的肤色却很白,不像是一般的农村人,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英俊的。小枝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和父亲低语起来,我想小枝在证实我刚刚的话或者他们在讨论我的真实来意。
  
  他走到我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我是荒村的小学老师,你叫我欧阳先生就可以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在我们家住几晚吧,反正这间老宅里只有我和小枝,还空着许多间屋子。”
  
  我回头看了小枝一眼,现在我才知道了她的姓名:欧阳小枝。
  
  寒冬的夜色已渐渐笼罩了荒村,欧阳先生把我们领到了前厅里,打开房梁上的灯,灯光照亮了厅堂的匾额,匾上写着三个行书字:“仁爱堂”。在匾额下面是一幅古人的卷轴画像,那人穿着明朝的官服,应该就是那位嘉靖年间的进士了。
  
  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圆形木桌摆在中央。欧阳先生为我端上一杯热茶,我很恭敬地表示感谢,随后小枝又端上几盘热乎乎的菜。
  
  “这可是小女亲手做的啊,来,年轻人尝尝,不用客气!”欧阳先生一副高兴的样子,自己就先加了一大筷放到嘴里,“呵,真好吃啊!我好久都没有吃到我女儿做的菜了。”
  
  我也忍不住尝了尝,荒村在海边,自然多是海鲜,正合我的胃口。真好吃,虽然谈不上丰盛,但在山野般的荒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晚餐,简直就是出乎我的意料,竟有些狼吞虎咽了。说实话,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吨晚餐的美味可口。
  
  然后小枝又盛来一大碗热汤,于是就坐下和我们一起用餐了。其间,欧阳先生告诉我荒村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我是第一个人,当小枝出外念书后,偌大的荒村进士第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荒村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旅馆,而进士第里则有很多空房子,所以今晚我可以借宿在此。
  
  第四章古老的屏风
  
  餐后,欧阳先生问我来自哪里,在做什么,我都一一回答了。我告诉他我住在上海,是一个自由作家,专写悬疑小说,因为看了一本清代描写荒村故事的线装书,就对荒村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为了满足我的探险欲和考古欲,所以就从上海来到了浙江东南沿海的荒村。当我说道有一本描写荒村的古书时,欧阳先生感到有些惊奇。于是我拿出了那本《古镜幽魂记》,欧阳先生显得十分吃惊,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书,据说那是他们家族祖传的。显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欧阳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于这位《古镜幽魂记》作者的生平情况,欧阳先生也说不清楚。
  
  作别欧阳先生后,小枝把我领到后面靠北的那栋楼上。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爬上一道陡陡的木楼梯,摸瞎子一般到了二楼房间里。小枝摸了半天都没打开电灯,她抱歉地说:“这房间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大概电路老化了,你稍等我片刻。”
  
  小枝下楼去了。我伸手向四周挥了挥,摸到一排木雕窗户,居然连玻璃都没有,只有贴在木格上的一层窗户纸。我独自站在黑暗中,透过木门能看到窗檐上的几颗星星——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伸手推开了木窗。
  
  窗户刚被推开,我就看到了一点幽暗的亮光,宛如鬼火一样闪烁不停。 
  “别怕!是我。”  
  是小枝的声音,她随着那线幽光走进了房间,手里提着煤油灯。我长出了一口气:“你可别吓我。”  
  她低声笑了笑:“你不是出版了许多恐怖小说吗?怎么还会害怕呢?”
  
  “恐惧源于未知。”我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煤油灯光,在那点闪烁的红色火苗下,小枝的脸庞被映成了奇异的颜色。她还抱着一捆厚厚的棉被,然后把煤油灯放到木桌上,使我大致看清了这间屋子。房间其实挺大的,中间还有一张屏风,后面是一张睡榻。
  
  奇怪的是,房间里并没有多少灰尘,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小枝说:“我爸爸喜欢干净,所以他把十几间空房子都打扫了一遍。”
  
  “十几间空房子?果然是‘进士第’。可这么大的宅子,只有你们父女两个人住,不会感到害怕吗?”  
  小枝悄悄关上木窗说:“因为我们家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亲戚了。对了,我就住在西面的楼上,如果有什么事,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小枝。”我看着她的眼睛,却磨磨蹭蹭说不出话来:“没什么,只是非常感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虽说荒村人的风气自古就是非常保守,但看得出你和你父亲很开明,并没把我这个外人拒之门外,如果遇上其他人,可能我已经被赶出去了!所以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小枝淡淡的说,“爸爸教师,懂得很多道理,不是很支持荒村的一些古老习俗,他也不希望荒村永远都这样封闭着,让外面的人说闲话。”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屏风上,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可以依稀看到一些精致的图案。我连忙端起煤油灯靠近了屏风——
  
  这是一张四扇朱漆屏风,大约有两米高,四米宽。屏风的骨架是木制的,中间涂着红色的漆,虽然古老的岁月使它有些褪色,但仍在灯光下残留几分惊艳。屏风可折叠为四扇,每一扇都画有彩色的图案,应该是清朝中期以前的作品
  
  “天哪,这可是件古董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我真没想到这样好的古董居然摆在一间空房子里,还让我这个陌生的客人住进来,真不知道这“进士第”里还藏着多少宝贝?小枝并不回答,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我并没有在意,而是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画,风格有点像清版线装书里的插图,只是年代太久远了,色泽看起来有些暗淡。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屏风里画的内容——
  
  屏风左起第一扇画的是一男一女,女子美丽动人,倚在一间茅屋门口,而那男子背着行囊似乎是要远行的样子,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依依不舍,看来画的是夫妻或恋人离别的场景,有点“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味道
  
  第二扇屏风正中画的仍然是那个女子,似乎正在伤心流泪,在她的身前站着一个面貌奇特的僧人。僧人的手中持着一支笛子,正把笛子递到女子的面前。我摇摇头,看不懂这幅画什么意思。
  
  第三扇屏风画的是室内场景,前面那女子正独坐在竹席上,手中握着笛子送到唇边,似乎是要吹笛子的意思。而在画面上方的房梁上,则悬着三尺白绫——难道要悬梁自尽?整幅画面充满了凄惨和死亡的气息,使人不寒而栗。
  
  第四扇屏风画的还是室内场景,房间正中是一个男子,他身边竟躺着一口硕大的红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盖板是打开的。而那男子手中也持着一支笛子,面色诡异无比。看着这幅画,我端着煤油灯的手不禁有些发抖,灯光不停地闪烁起来,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风上晃动,仿佛画中的男人真要从屏风里走出来了,我立时就被吓得毛骨悚然,手一晃差点把煤油灯给打翻了。
  
  第五章胭脂
  
  我不禁咋舌道:“小枝,这张屏风实在太离奇了,这四幅画又是什么意思?”  
  她蹙着眉头,犹豫了许久才幽幽地说:“这张屏风画的是胭脂的故事。” 
  “胭脂是谁?”
  
  闪烁的煤油灯光映红了小枝的脸,她柔声娓娓道来:“在明朝嘉靖年间,荒村有一对年轻夫妇,妻子的名字叫胭脂。夫妇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平静很快就被战争打破了,当时的浙江沿海战乱频繁,常有日本海盗出没,这段历史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嘉靖年间正是倭寇之乱最严重的时候,而浙江又是倭寇攻击的重点。”
  
  “那一年官府到荒村来征兵,将胭脂的丈夫强征入军队,去外省与倭寇作战。虽然胭脂夫妻俩非常恩爱,但面对战争也无可奈何。丈夫在临行前与胭脂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她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一同殉情赴死。在丈夫远行的日子里,胭脂始终矢志不渝,在小山村里忍耐寂寞,独守空房,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时光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重阳节已将近,而远方的丈夫依旧音讯渺茫。胭脂每日都等在荒村村口,却不见丈夫归来。在重阳节前一日,她在村口遇到一个游方的托钵僧人,僧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便赠给了她一支笛子。”
  
  “笛子?”我发觉她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
  
  “是的,僧人送给了胭脂一支笛子,并吩咐她在重阳之夜吹响这支笛子,她的丈夫就会如约归来。重阳之夜,胭脂守候在家中,她已准备好了三尺白绫,万一丈夫没有归来,就按照约定悬梁自尽以殉情。子夜时分,丈夫依然没有回来,她只能按照僧人的吩咐,吹响了那支笛子。她把三年来全部的思念痛苦都寄托于笛声之中。重阳之夜的笛声如泣如诉,悠悠飘扬于荒村四周的山野与海岸。当一曲笛声结束以后,胭脂已开始往房梁上系那三尺白绫了。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我的心仿佛被她抓住了,立刻喘出了一口气:“胭脂的丈夫回来了?”
  
  “是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胭脂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就在门外。丈夫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还没脱下全身披挂的甲胄。她欣喜万分地将丈夫迎进了家门,帮丈夫脱去征战的甲衣,为他端来热好的茶水,她要用三年来积攒的全部温存为丈夫洗尘。或许是千里迢迢赶回家太辛苦了,丈夫显得脸色苍白,身体弱,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胭脂只能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此后几天,丈夫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或许他是从前线开小差逃回来的。虽然胭脂总觉得丈夫有些怪异,但他们仍一起度过了几个幸福的夜晚。”
  
  “大团圆了?”我忽然有些失望。
  
  “不——在丈夫归来几天后的某个夜晚,胭脂又吹响了那支笛子,或许是想要演奏给丈夫听吧。可是丈夫一听到笛声就夺门而出,胭脂追在后面,却只见村外的荒野里一片漆黑,雾气笼罩了一切,丈夫就消失在被大雾笼罩的一片枯树林中。此时的胭脂后悔莫及,她在村外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丈夫的踪迹,他就像个幻影被黑夜和笛声所吞噬了。又过了数日,几个和胭脂丈夫一起被征入军队的同村人回来了,他们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十几日前的重阳之夜战死了。胭脂不敢相信,但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丈夫的死。更有知情者说,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的沙场征战,知道自己已没有可能再回家履行与妻子重阳之约,于是,在激烈的战事中,他故意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结果被倭寇乱箭射死。他名为战死,实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
  
  “那么在重阳之夜,回到家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鬼魂。”小枝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胭脂丈夫的鬼魂,在重阳节如约归来。”  
  “我明白了,胭脂的丈夫在重阳之夜战死,为的就是让自己的魂魄能够飞越千山万水,乘风归乡,回到心爱的妻子身边。而当胭脂吹响那游方僧人赠与她的笛子时,神秘的笛声飘荡于夜空,能够指引已成孤魂野鬼的丈夫找到回家的路。”  
  我在寒冷的冬夜里颤抖着说完了这段话,忽然觉得这故事浪漫到了极点,也恐怖到了极点。  
  “你怎么了?”小枝在我耳边轻声地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你把我给吓着了。那胭脂后来怎么样了?”  
  小枝刚要说话,一阵诡异的声音突然从外边响了起来——是笛声!带着某种诡异的曲调,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划破了荒村黑暗的夜空。
  
  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捂住自己的嘴巴打开窗户,但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也被这笛声吓得毛骨悚然,小时候我学过笛子的,至今还会吹上几个曲子,但这样可怕的笛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小枝下意识地向我身上靠了靠,我顺势扶了她肩膀一把。笛声似乎来自荒村外面的山上,我们分辨不清方向,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小枝压低了声音说:“不,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小枝准备离开,我叫住了她:“小枝,等等,这是我的几本小说,你拿去吧,希望你能喜欢!”这几本小说里,有一本讲的故事类似于荒村这种地方,它叫《幽灵客栈》
  
  “谢谢!”小枝抱着书,神态依然显得很奇怪,“我会把它们看完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小枝那张惊恐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了。小枝跑出房间,摇摇欲坠的楼板上发出了一阵声音,和着笛声让人心惊肉跳。  
  几分钟后,那笛声突然消失了,古宅又恢复了万籁俱寂。现在,这栋小木楼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扇画着诡异故事的古董屏风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屏风里的人会不会在半夜里跑出来?反正我真的听说过这种怪谈。
  
  我把棉被铺到了木榻上,迅速地钻了进去。一切都像是梦幻一样,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确信这是真的。早上我还躺在上海家里的床上,晚上却已经睡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荒村进士第中了。我听着窗外传来的海浪声,闻着东中国海的气味,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孤独旅人的年代。
  
  第六章小枝的妈妈
  
  这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小枝讲的那个故事,实在睡不着觉。最后意识一直处于模糊状态,到了后半夜,我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颤抖,额头全是豆大的虚汗。一阵奇怪的预感充塞于我的心头,猛烈的心跳几乎让我窒息。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木榻上爬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
  
  我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房门外是一道木栏杆组成的走廊,寒冬里夜色朦胧,我只能依稀看到“进士第”大致的轮廓——宛如一座古代坟墓。 
  忽然,我感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我颤抖着缓缓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隔壁的房间。  
  窗户里透出一线烛光!
  
  天哪,我差点没叫出来,这应该是一间空关着的屋子,怎么会半夜里亮起烛光呢?里面有人吗?会是谁呢?是小枝吗?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强忍着恐惧,先用唾沫舔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悄悄地捅出了一个洞眼。
  
  我的脸缓缓地靠近窗户,眼睛贴在窗户纸的洞眼上。洞眼的大小正合适,我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在一张明清样式的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幽暗而闪烁,照亮了梳妆台前的一个背影
  
  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但她正好背对着我,梳妆台上虽然有面镜子,却被她的头遮挡住了,所以我无法看到她的脸。从她的后面的体形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木梳,正在缓缓地梳头发呢。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在烛光的照射下发出光泽。她微微侧着身子,右手拿着木梳,左手抚着头发,如黑色瀑布般垂在身体的一侧。她就这样一直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全神贯注地梳啊梳啊——
  
  在这古老“进士第”的寒冷夜晚里,我在一个窗户纸上的洞眼里,看到了这么一幕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我真的害怕我会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悄悄地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抹去了额头的汗水,但还是不敢出声——因为那个女人就在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就不敢睡觉了,我静静地蜷缩在木榻上,虽然紧闭着双眼,可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起刚才那副景象。  
  她是谁?  
  第二天清晨,在古宅的前厅里,小枝正等着我吃早饭。  
  我轻声地说:“荒村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既让人好奇,又让人恐惧。”  
  “是啊。”  
  “小枝,昨晚的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害怕?难道怕那笛声会引来孤魂野鬼?”  
  但我还是不敢把后半夜看到梳头女子的事情告诉小枝。  
  “嘘,声音轻点!”看小枝那幅表情,就差把我的嘴巴给堵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大厅中央的画像,画像里穿着明朝官服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害怕我们的话被他听到?”  
  小枝不置可否,她似乎对画像里的人十分畏惧:“我当然不会相信传说中的鬼魂。但这里是荒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荒村有鬼魂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荒村有自己的习俗,你就不要多管了,还是快点吃早饭吧。”  
  上午,我想到村民中间走走,却被她拼命地拦住了。她说带我到村外去。
  
  终于回到了天空底下,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飞快地向前跑去。荒村中家家户户似乎都关着们,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老人拄着拐杖,坐在门前的古老竹椅上,时而盯着雾这个外来人。我尽量必看他们的眼光。她领着我从一条小路出了村,没有人发现我们。于是我们干脆朝海边走去。
  
  我在荒凉的海边原野上飞奔着,只听到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当我回过头来才发现,进士第已经被我远远抛在身后了。遥遥望去,那栋建筑正孤零零地立在荒地里,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荒凉。忽然,我想起了一本书的名字——麦田里的守望者,只是把麦田换成了海边的灌木和荒草。
  
  我和小枝沿着昨天坐着摩托车来的那条小路,走上了一处高高的山岗。这里正好可以向四处远眺,东面的海岸线曲折地延伸着,海边耸立着许多悬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荒村所处的荒原了。在那片荒原的其他三面,则分布着许多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地理上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单元。
  
  我想这里景色一定会让我终生难忘。最后,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大海上,远方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甚至还能看到海平线,在水天相交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地有几座小岛的影子。只是奇怪的是,在我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竟然看不到一艘船,也见不到任何人烟,只有几只海鸟从空中掠过。
  
  下了山岚,我们来到了大海边——黑色的大海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海水的气味。自从来到这片荒凉的海岸,我第一次离大海是如此之近,那感觉无与伦比。
  
  这里见不到常见的沙滩,而是与海岸犬牙交错的礁石与悬崖。在近岸的海水里,有许多黑色的礁石露出海面,我猜在海面之下,也一定隐藏着不少危险的暗礁。也许,这就是见不到一艘船的原因,没有任何船只敢驶近这片海湾,无数的暗礁会让水手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眼前这番景色,我突然想起了一幅著名的油画——《死之岛》,作者是十九世纪的瑞士画家勃克林。画面中一座四面被海水包围的孤岛,高高地突出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怪石和悬崖绝壁,在几乎令人窒息的阴暗背景下,一艘小船划向岛上,一个白衣男子正静立于船首——他代表着死神。这是勃克林一生中最精彩的,也是最受争议的作品。几年前,当我一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被震撼住了,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审美,深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这里果然是穷山恶水,荒凉的山峦和黑色的大海,又使我想起了一部著名的电影《牙买加客栈》。
  
  小枝总是那种表情,一路上没见她笑过,似乎永远都没有开心的时候,呆呆地望着大海出神。看着她凝视大海的样子,忽然产生了某种冲动,但我还是强忍住了。
  
  晚饭后,我听到小枝和他父亲在房间里说话,他们似乎不太开心。欧阳先生从小枝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就像个僵尸。
  
  我悄悄地走上了小枝的楼梯,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了一些声音。”我一时有些尴尬。她的房间非常干净,墙壁上刷这涂料,还有电视机和电脑,只有那几扇木格的窗户,使人想到这是栋古老的宅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爸爸觉得我打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
  
  “不,不是的。”小枝似乎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一张写字台边。  
  这时我注意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长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可是,这张照片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忍不住说:“小枝,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才幽幽地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  
  “什么?你可不要吓我。”我的后背心又有些发凉了。  
  “这是我妈妈的照片。”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们母女长得也太像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生病去世了,她就病死在你住的那栋楼上。是爸爸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只能从照片上才能看到妈妈的样子。”小枝淡淡地回答,现在她那种忧郁的眼神,就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有些内疚地看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爸爸一定非常爱你。”  
  小枝没有回答。  
  “小枝,别难过,我想你妈妈在天堂一定过得很幸福,她在上面一直守候着你呢!”我也只有这样子说了,希望她能快乐些。  
  “谢谢。一直以来,妈妈就是我的心事,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也只有这张照片了。”小枝静静地看着照片。
  
  我才明白小枝眼中那难以言说的忧伤,在偌大的进士第,就她和她父亲两人居住,虽然从小有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但仅仅只有父爱,没有母爱,这就是不幸福,不完整。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又一次产生了某种冲动,想要极力地用言语抚慰她,可还是没说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我只能匆匆离开了这里。
  
  第七章典妻
  
  这一夜很平静,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脑海里的记忆如水般汩汩流淌在脑子里,直到我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饭后,我正想回房间,小枝叫住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后院。” 
  于是我跟着小枝来朝进士第老宅的后院走去。  
  “你的小说,我看了一本份,写得很不错!我很喜欢,谢谢!”小枝面露微笑,看到她的赞许,我显得很高兴。  
  “呵呵,还好有你的青睐!我以为我的作品一文不值!”我故作谦虚,希望得到她的更多鼓励!  
  “怎么会!看了那么多小说,就你的很适合我的胃口,我很喜欢你的文字,恐惧里带着淡淡的忧伤,快!到了!”  
  我很欣喜小枝喜欢我的小说,成为我的书迷!这让我在她面前会更加自信!我们到了后院。
  
  我发现院子中央有一口古井,井边竟然盛开着一株梅花,泛着樱红。还有一些花瓣飘散落在井台边上。也许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正好是最冷的时候,这树梅花就好像是等着我来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在古宅荒凉的小院子里,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树梅花,就好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
  
  我很好奇地朝古井里望去,黑洞洞望不见底,不知是否还有水,还是早已经干涸了。顿时我感到一阵恶心,除了闻到有特别的味道以外,似乎还能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我赶忙抬起头来,嘴里喘着粗气,脸色一定很难看。
  
  “怎么了?”小枝关切地问道。  
  “这里面好像有股特别的味道。”我指着井口说。  
  “我知道那是什么特别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立刻,她的话像冰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我摇着头说:“你在故意吓唬我吧?”  
  她摇摇头,异常冷静地说:“现在,我来告诉你——这口井的秘密吧。”  
  “古井的秘密?”
  
  小枝慢慢走到古井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一朵盛开的梅花,便娓娓道来:“清末民初的时候,虽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欧阳家族却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欧阳家族住在古老的进士第里,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前后三进院子装饰地富丽堂皇,在荒村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宫殿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当时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植满了各种珍贵的树木和花草,地上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花草间有几块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时候,这树梅花就会悄然绽放”
  
  “为什么现在的后院只是一个凄凉荒芜的小院子?”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父亲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是荒村在最后遇到了什么事情,从此你们欧阳家族也就衰落了下来。”
  
  “也许是吧。”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民国初年,欧阳家的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一直都没有子嗣。当时欧阳家是一脉单传,老爷并没有其他兄弟子侄,这个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断香火了。虽然,欧阳家的生意红红火火,俨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欧阳老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结婚数年都没有怀孕的太太也终日以泪洗面。为了延续欧阳家族的血脉,太太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典妻。”
  
  “我想起来了——我很早就看过柔石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
  
  瞬间,书中那些文字又浮现了出来,我拧着眉毛想起那部悲惨的小说——民国初年,浙江东部的农村有个不幸的少妇,丈夫赌博酗酒,儿子春宝久病不愈,丈夫以100块大洋的价格,将妻子“租”给了一个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妇为老秀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秋宝,老秀才也很喜欢这少妇,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却不容许她留下。少妇只能独自回到窝囊的丈夫身边,拥抱着病中的儿子春宝度过漫漫长夜......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可是,这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典妻。”  
  “你说什么?”
  
  “《为奴隶的母亲》说的就是‘典妻’的风俗,按照一定的价格把妻子‘租’给别人,租期结束后再把她还给原来的丈夫。柔石是浙江东部沿海一带的人,‘典妻’就是当时浙东沿海流行的习俗。”
  
  “荒村也在浙东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当年荒村也流行这种‘典妻’的恶俗?”
  
  她点了点头:“对,当年欧阳老爷和太太,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选了一户贫穷的夫妇。那夫妇生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但丈夫体弱多病,年轻的妻子辛劳操持着家中一切。欧阳老爷花了八十块大洋,那少妇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这少妇被送入了进士第古宅里,进门当晚便为老爷侍寝。‘典妻’虽然生在贫苦人家,但很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姿色,比那浓妆艳抹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颇得老爷的欢心。一年以后,‘典妻’果然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欧阳家族也终于后继有人了。”
  
  “古人云:母以子贵。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过了。”
  
  “哪有的事,生下了儿子以后,太太对‘典妻’的脸色就变了,时时打她骂她,欧阳老爷有惧内的毛病,也不敢护着‘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还要在进士第里待上两年,她非常想念原来家中的丈夫和儿子,但老爷却不准他们相见,‘典妻’被锁在古宅的后院里,过着奴隶般度日如年的生活。她开始诅咒这栋古宅,诅咒给她带来苦难的欧阳家族,她几次想要逃出进士第,但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
  
  听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她比小说中的‘典妻’还要惨。”
  
  “是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逃出了进士第,找到了原来的丈夫和儿子,他们要一起逃出封闭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由。然而,欧阳家在荒村势力强大,哪能容许‘典妻’逃出去。很快,他们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欧阳家抓到了,那可怜的丈夫被打断了腿,而‘典妻’则被押回了进士第。太太早就视‘典妻’为眼中盯,认定‘典妻’在租期内对欧阳家不忠,荒村是个保守落后的地方,对女子不忠的惩罚就是用私刑沉井。”
  
  “沉井?” 
  “尽管欧阳老爷还有些舍不得,但太太却早已丧失了人性,将‘典妻’五花大绑地押到后院,然后——亲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里!” 
  “天哪。”  
  突然,我似乎听到了一阵落水声,井水飞溅到了四周潮湿的井壁上,然后便是永远黑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你怎么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向我靠近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你说的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我听了有些胸闷。”  
  她忽然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吗?写了那么多惊悚小说,那么多悲惨故事,怎么会对这个害怕呢?”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好了,关于荒村这口井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  
  “可后来呢?那口井就没有再用过了吗?”  
  “淹死过人的井,还有人再敢喝里面的水吗?不但是那口井,就连后院的小花园也没人敢去了,人们传说那‘典妻’的冤魂不散,经常在深夜的花园里哭泣。” 
  “所以,后院的小花园就渐渐荒芜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树梅花。”忽然,我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怪不得,那树梅花开得如此诡异艳丽,那是因为‘典妻’在井底的缘故啊。”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这就是荒村的秘密?”  
  “当然不是,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  
  “你是说:荒村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秘密?”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永远都想象不到——荒村的秘密将有多么可怕。”  
  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有这么可怕?”我突然想到了《古镜幽魂记》中的鬼故事。 
  “我这次来就是要搞清楚荒村的秘密,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对我来说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你就告诉我吧,没准我回去以这个为题材就可以写出一部优秀的惊悚小说呢!”  
  “荒村的秘密是不可以泄露出去的!否则——”小枝欲言又止。  
  “否则怎样?”  
  “诅咒——”  
  “诅咒!”我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告诉你吧,我也在调查荒村的秘密,目前我只知道一小部分,而关于荒村到底隐藏着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没问过你的父亲吗?”  
  “当然问过,可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好想在隐藏什么。还叫我不要调查这些问题,否则对我没什么好处的。我准备放弃的,可是昨天遇到了你。”  
  “我——”  
  “是,我们可以一起找寻荒村的秘密。”  
  “可是你说的那个诅咒。”  
  “其实我根本不相信什么诅咒,或许那只是荒村吓唬外面人的传言。你觉得呢?”  
  “我也不相信什么诅咒。既然这样,我就一起寻找荒村的秘密!”我感到很惊喜。  
  小枝点点头,然后我们就离开了后院,后面的梅花依然诡异的开着,仿佛井底的幽灵无言的诉说。
  
  晚上,吃完小枝做的可口的晚餐,我没敢问欧阳先生关于荒村的秘密,小枝问他他都闭口不答,何况我这个外人呢。于是和老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匆匆上楼去了。                          (散文编辑: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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