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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大地

散文
时间:2012-05-31 23:11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许文舟点击:
        

  1、藤
  这种搂抱,让恋人嫉妒。
  粗糙的高原,经藤一牵,硬烈的风,也懂珍惜花朵的娇羞。
  曼妙的莲步,在月光下轻移。束着腰肢,趁夜色阑珊,向上攀援。
  一理,是故事,带着箭的伤,没有却步,只有回头。再一理,是传说,有些爱,没有开始,便已结束。
  顺藤,摸到什么?
  并不是,想一味地低着头赶路,以这种攀爬,更能触摸大地的胸脯。
  2、高原上的小火车
  这些铁,绿色的铁,在穿插。一会儿见它威风凛凛,一会儿见它气喘吁吁。
  上升,让人想用鹰的姿态,描写它的速率。上升,再上升,一座呆板的大山,便有些晃动。
  再软的坐位,都比石头还硬,再大的窗口,还只能看见,铁轨的冷。
  无数人,在小火车上,知道这列小火车的终点,叫做远方。无数人,认定一张小小的火车票,就是爹娘。
  谁让汽笛响得那么长?
  我也有一张火车票,每年都被铁锈感染。
  
  3、雨崩村
  一碗酥油茶的功夫,梅里雪山半腰的雾,走得干脆利落,我看见天,真的很干净。
  比天还干净的是莲,品饮着雪线下,三万年的纯洁;比莲还干净的是雪峰。脚步不能抵达,才是真的风景。
  脚软的诗人,只能用一生的遥望,写下分行的暗恋。
  藏民们起得比鹰还早,每天从村子里出发,围着卡格博雪山转。生活在路上,比鸟的飞翔还难。
  围着一座神山,总也有人让思想开小差,诗人仓央嘉措说过:
  转山转水,其实不为与神相遇。
  
  4、弹口弦的俐米女子
  这弦,比任何一种乐器的弦都细,含在嘴里,只能听到,它比弦还细的声音。
  弹,这个词,用得要重些,实际上,俐米人每支曲子,都是比呼吸还要温柔的缠绵。
  一根弦,贴近唇齿,是想让心里的话,顺着弦,抵达恋人的心房。
  一些苦,从弦上滑落,一些喜,却变成眼泪。
  口弦,实际是一支箭,苦荞花一样美丽的俐米女孩,轻轻一弹,就把自己嫁给大山。
  细细的弦,比刀还锋利,出嫁的俐米女孩啊,一弹,便会遍体鳞伤。
  
  5、接弟弟回村
  一手交钱,一手把弟弟交给精神康复医院。
  再过几天,春天就到了。弟弟坐在长条凳上,他不说话,春天从窗前,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空间,没有阳光,一台电视,让八十四名患者,找到了每天的最佳角度,他们看到流血、爆炸、海啸,捐款、排队……
  弟弟坐着,话越来越少,就象去年老家的干旱,越来越少的麦苗。
  时间是三个月零二十三天,弟弟在镇静与安眠药里,不急不燥,不温不火。
  盖许多手印,将弟弟身上的病号服脱下来。弟弟还记得我,我读高三的儿子,还有给他买鞋袜的嫂子。
  一路上,弟弟不说话。路上的风景很好,鸟也叫得欢蹦乱跳。
  
  6、送妹妹上路
  好说歹说,还是留不住妹妹。一封信,每一颗文字,都是妹夫在深圳的脚步。
  黄昏,是路灯下孤单的影子,黎明,是机声中冒汗的背影。
  妹妹种下的麦子,已显成熟的锋芒,金色的麦粒,零落着淡淡的香。
  那些小鸟,再一次光临,说好听话,想让妹妹放下沉默,陪它们开心。
  尾巴一样的孩子,扯着妹妹没有乳汁的乳房,随便那一个动作,都能想到去年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旱。
  妹妹要走,就像开放的梨花,雪后的伤。
  她卖掉母鸡,在爷爷的坟前磕了个头。又把彻夜做的鞋,放到父亲的新坟。
  母亲送了一程,还想再送。母亲是怕妹妹走后,没有人告诉她,春天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
  
  7、豆花
  这张笑脸,让我想起妹妹。
  七岁男孩的母亲,她每次躬身劳作,我都联想起,豆成长的细节。
  牵藤的豆,小小的缠绵,像妹妹的爱情。抓得不紧,也不会,在春风中,随波逐流。
  农业的难,用一生去体验,豆花是庄稼,深情的回眸。
  短暂的一笑,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
  小小的花朵,像蝴蝶飞,摘一朵放到我学写的诗里,再不用苦苦寻找,生活的平仄。
  
  8、春天里
  没有流行色,村子四周,是开了一千年的桃花。鲜艳,有风摘下,血一样的花瓣。
  柳,站得到是伟岸,一朵柳絮,始终还是穿上了多情的衣裳。
  麦田里,还有忙着拨草的人,麦抽枝,麦含穗,麦饱饮阳光,变得丰腴。
  等在村口的客车,总是等不到妹妹出发,那些农事,扯着妹妹的衣袂,还有燃烧的山茶花,也不想让一个比花朵还美的女人,被招工的消息拐骗。
  不知何时起的大风,让一条通往县城的大路布满灰尘。
  
  9、贝叶经
  佛爷用锋芒的刀,将如蚕的文字,赶到叶面。
  风还嫌轻的叶子,顿时有文化的厚度。
  它长在高枝,有过青涩,有过浓绿,最后,被风摘下。
  顺着叶脉,找到孔明灯,一条大江,也在一片贝叶上,日夜兼程。
  蠢蠢欲动的尘埃,轻轻合上经文。
  小小的叶片,一个民族,种上道德的踪迹,历法的轮回。
  善,扎下根,天良如梦。
  巴掌大小的天地,摊在版纳,承载傣族历史文化的唱本。
  
  10、蝴蝶舞
  我用翅膀表达。风,托着我,我想用一颗经水的心,让你想一场野火。
  借一丝宁静,我想你。你涉水而来的脚步,总让我感动。
  现在,我要面对你的笑容,纵情。我要用一缕风,让你懂得,让我窒息不是花香,而是你的曼妙。
  因此我不在呼有多长的花期,即便雪落下来,那也是一朵,冰清玉洁的姿容。
  阳下光的天空,你的背影就是我的帷幕。最浓的花香,牵引不了我。你露水濡染的眸光,是上帝赐予我的珍珠。
  
  11、橄榄坝
  我每次写到这个坝子,所有的文字都能嘴嚼。
  一颗橄榄,给一个坝子起名,凤尾摇拽,浮起比雾还浓的鼓点。
  澜沧江路过,在这里,表现出最温柔的部分。一盏孔明灯,实际是诗人落在江边的标点。
  阳光扑落,万物长高。月下的坝子,尚有赶路的灯火。
  牵藤的月色,悄然潜入干栏式竹楼。取水的傣族女孩,一桶月光,让我的想念涉水上岸。
  
  12、河流
  天马行空,自由是这些河流的属性。想在哪里转身,并没有规定。
  急转湾很多,或一跃而下,砸出让人惊叹的倒法。没有指挥的清唱,比那只落到我黎明的小鸟唱法还美。
  用腰刀,切割着横断山。神说,他听见,月光下的磨坊,河流与石头亲密约会。
  河流冲动的不是石磨,是慢下来的生活。那怕,这河流在雨季,实际是带着箭头的冲锋,石碎为细浪,泥滚成青烟。
  枯水时,河流得很累,合适的地方,干脆暂停。让时间继续丰盈河床。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始终围绕着老家,不离不弃。
  河流不高兴的时候,随便扯下稻的衣袂,我甚至诅咒过,它章法很乱的激情。
  我是那个举着芦花的男孩,顺着一条河流,没有找到大海,却发现一处出发的渡口。
  
  13、无名鸟
  每天用露水洗涤,鸟的翅膀有玉的光芒。每夜用星光沐浴,它的歌声有金属的质感。
  一片阳光上,它们可以大胆地播种喜悦,披着暴雨,它们品饮着爱情欢渡黑夜。
  这鸟,每飞过一座高山,都会把最崇敬的目光种成苦荞,每越过一条河流,都会把自己刻成旅途的座标。
  神性,不鸣时,连大山也感到寂寞,一鸣则有喜或吉祥,从天而降。
  每一季丰收,都有它们牵挂的提醒。
  当然,农人的喜悦,有小小的一部份,也被它们温柔的打劫。它们知道哺育,生儿育女,劳燕分飞……
  没有名字,就是鸟的名字。现代图书馆的百科,落着它们的羽毛。
  自我为王,飞过或落下,却与一朵花相象。
  在唐诗的一首,我似乎见过它们的巢。一位宫庭诗人,把它们的啼鸣,窃为己有。
  
  14、默写春天
  溪流提醒过我,雪已经开始消融,柳跟着出走的风,在夜晚,它们在我的窗口,撕掉了去年的对联。
  遍地阳光,种出了或紫或白的豌豆花,淑女味道很浓的笑声,只有鸟听得懂。
  风都叫不醒的大树,鸟啄食着孤独,柳絮落下来的轨迹,实际是春天常走的小路。
  马樱花总怕迟到,布谷鸟还没拿出花名册,它便开得笑逐颜开。
  青蛙们已接到合唱的通知,纷纷在水边聚集。泥土发育正常,种子开始激动。
  一些夜晚,父亲都开始忙碌。净手捧出种子,又用百分之一比例的农药,给害虫传达了逐客的意思。
  添着月色,铲掉锄头上的锈,父亲还摸了镰刀,他一想到割,就傻笑,母亲曾经被他象收割一样拥抱。
  随风而去的不是落叶,而是年轻人。
  女孩要去伺候城里的茶怀,男孩要去操心工厂的齿轮……
  
  15、月山
  月种下梦,长出苦荞。清贫的苦荞花,承载着月光的重。
  它瘦啊,一场大火烧掉了森林,我看见,它嶙峋的肋骨。
  或者一场洪水,泥石流,硬是从它的身上撕下大块大块的疼痛。
  澜沧江就在月山的脚面子上,流了万年,可是每年都有不轻的旱灾,偷袭着丰收的表情。孤零零的村落,象父亲洒播出去的玉米,粗细不一的炊烟,也不讲株距行距。
  总有沟壑,需要搭桥,整座山上,父亲的肩膀最宽。担山下的洪水,给玉米解渴,又担山上的日子,回到被洪水撕坏的村庄。
  月的象形文字,浮动在陡峭的石崖,一万年的长度,不过是日月相约的脚步。
  这座山,就是记得再摸糊,鸟飞过,就是我思乡的地址。
  
  16、临盆的母羊
  青草,在腊月集体谢幕。茁壮的是风,提着凛寒的刀。
  一只临产的母羊,在山冈,跪求一场大雪,迟到或晚点。
  它不能回到村庄,不能疾步如飞,赶着时间。躺在寒冷锻打的夕阳上,谁听见,一个比青草还鲜的生命,越来越小的脉搏。
  母羊跪着,它想让离胎的儿,舒畅些。它急促的呼息,让我想到挂着点滴的母亲,空调营造的暧。
  沾着鲜血的啼叫,让我这几行文字都心生痛楚,如果这一切的事实,可以用诗的名义安慰。
  母羊产下儿,站起来,努力地,花掉最后的力气。它绝对不能以躺着的方式,迎接自己的孩子。
  母羊还要下山,主人说有人等着让它们进城。
  留下刚生产不久的羊糕,在风中成长。
  
  17、母亲
  这样想起,我心堵肺疼。这时的母亲,需要一杯开水。
  多日不起灶了,一杯开水,能让母亲体会家的温暧。
  我写着关于母亲的诗,没有一行,能给她腰伤消炎,没有一章给她的咳嗽平喘。
  哮喘卷土重来,腰椎在关健的一段,突然开叉。她扶起过无数被大风吹倒的玉米,却没有一个人扶起跌倒的她。
  父亲早已离世,留下母亲,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四女两男个个被村里人称为“有出息”,母亲此刻需要的只是一杯开水。
  邻家的侄女,一边背书一边喂药,汤勺里,我想打捞出母亲忍了又忍的眼泪。
  春天,她能不能下床,并且来到村头的老椿树下,看对门公路上进出县城的车辆。并且还要做好豆腐,把学叫的公鸡变成压岁的红包。
  她摔倒的地方,原本平坦,一大把岁数啊,就是坑坎。
  
  18、日子
  日子是开花的粮食,是结果的生活。
  日子是被火浇掉的,被水冲走,被马樱花打劫。
  日记让鲜花变得苍老,让大树活得年轻,露翻开,雾合上,鸟清嗓,鸡打鸣。
  寻找几页,用来结婚、有几页,不得不面对死亡。
  寻几页,一定要喝下比火还烈的酒,一定要饮尽比苦荞还苦的往事。
  一些日子是用来哭的,一些日子是用来高兴。一些日子属于花开,一些日子皈依泥土。
  牛羊不知道日子,过到月圆还是月缺。
  我也不清楚日子,本来很平常,却总有几页注定悲伤。
  
  19、树包塔
  一出爱情,演绎得如此壮烈。
  搂得很紧,听见石在碎,树的哭泣。
  在景谷县城以西的方向,一座古塔与一棵榕树,拥抱了五百年。蝴蝶来过,轻风来过,一万滚雷由远及近。
  分不清,谁先爱谁?爱到深处,灵拥有肉身,魂牵着梦!
  月色坚如磐石,誓词撕心裂肺。一地的落叶,彩釉着爱的泪滴,谁堆砌的塔啊,踟躇了多少游人的脚步。
  到景谷去,第一站就要看树包塔。不用导游,想象自然会象那些根须,四下蔓延。
  20、阿细跳月
  这组跺脚的动作,摸仿了一场山火。
  树高千丈,躲不过火的肆虐。
  九个太阳落到阿细人生活的村庄,火轻轻地抹去山的青,云的白,少女的笑容。
  传说还很多版本,都有山火发怒的表情。火将白昼烧成黑夜,将星光烧成乌云,将河流烧成叹息。
  阿细人赤脚上阵,驱逐着一场旷世的灾难,经典的跺脚动作,实际是被山火烧红的土地上,艰难地劳作。
  舞蹈着的民族,把种子带上收获的路,金的汗珠落地,染醉了满山的红土。
  
  21、锅庄
  围起来,以这种方式亲近火。
  火是比语言更具表现力的姿势,火舔着锅,锅煮着传说,藏粑偿出生活的蜜意。
  其实是驱逐寂寞的仪式,装重而典雅,一万只流萤,朗照舞台。
  歌声比鹰还高,舞姿比水曼妙。男人转身,如雄鹰展翅,女子拂袖,比柳飘逸。
  这时候,高原睡下,三条大河,相约着赶路。
  羊毛锅庄,再现劳作的辛苦,吉庆锅庄诠释爱情的幸福,兔子锅庄流溢生活的元素……
  围起来,爱就不会出现缝隙,围起来,火光就是幸福的表情。
  
  22、月亮升起来
  佤族小伙子伐下一棵大树,山倒下一样的声音,是春天的消息。
  大树要回家,精制的木鼓,是大树在神示下,另一种活法。
  书写的牛血,还有牛拉犁时的体温,长老口中的咒语,每一字都是祝福。
  这时的月亮,越过寨树。树影婆婆,其实是月的莲花细步。
  在一颗露水里升起来,升成小三琴流泪的音符。在佤族少女伊娜的眸子升起来,升成吹叶流水的倾诉。
  寨桩发芽,小路变瘦。寨门的牛头,慈眉善目。
  山寨静,任由流水弹奏心事。阿哥有很多的话,都泡进到酒碗。
  不识趣的小狗,总在月下吠几声,晚风穿着花香,打扮了一番,悄悄出了村寨。
  23、红河源
  比草还细的溪流,谁也想不到,竟流成大江之父。
  一千只铜唢呐站在村口,调有点难舍难分,一万束火把,一直把它送出额骨阿宝的古渡。
  风伤心,划破了鹰的翅膀,酒的烈,都流过彝人胸膛。
  切几座高山,穿几丛险难,奔跑着,就是红河的性格。
  它的故乡,其实也十分平常。苦荞在山坡上,牛羊在山坡上。,初一或十五,性灵的紫雾曼妙起舞。
  它一步从2650米高的山上跨下,1200多公里长的路,都没有一寸徘徊的理由。
  击碎孤芳自赏,留下两岸花香,忠诚的是时间,记着每秒4688米的脚步。
  
  24、古城巍山
  
  1300年前,我只翻了一天,记着历史的,不是文字,是时间。
  南诏古国的城墙,还悬着暗箭的伤,明洪武二十二年的晚宴,谁掩泪妆欢?
  棋盘格局,依然可以再现万马千军,冲冲杀杀的兵卒,却已被600年改造成良民。
  青衣女子手持羽扇,把现代的茶泡出明清时光。井字结构的巷子,徐霞客曾在此迷路。25条街道,18条巷的门牌,里通古国,星拱楼下置一桌酒菜,等着诗人入席。
  时光流过青砖碧瓦,四方如印,掌管着一个时代的宿影。条条道路,系着历史的神经,连鸟,也有一条,飞向天庭。
  古城,浓缩成一付对联,一块碑文。
  只是,很多历史,不是被大火收归,而是被轻风盗走。
  
  25、易武古镇
  没有一饼普洱茶大。
  低头品饮,我看到一道门,通往易武。
  熙熙攘攘的市面,茶叶春天明媚。一片云南大叶茶,写满普洱千年传奇。
  轻轻品,品出顺磨者河情急的风雷,歇马的山庄,铁打的马蹄,斟着进贡路上风雨。赶马调,零落地长出青草,拴马桩,也已根深叶茂。
  六座大茶山,平均身高1400米,1900多毫米的降水,足够让它神清气爽。
  清朝的雍正年间,敬献皇室的贡品普洱,早成为能喝的古董,瑞贡天朝的匾额是最高的荣誉。
  
  26、高原人家
  总有一缕炊烟,指引。迂回百折的沟壑,与生俱来汹涌的张力。
  站得不整齐的果树,比果子更多的是鸟语,雨水是希客,满天的尘土,没有把春天堵在门外。
  山上的羊,星星一样密实,泥土下的土豆,佐以新酿的烈酒,清贫的生活比什么都芳香。
  谁家的窗口,贴上了鲜红的喜字,正在清理嗓子的唢呐,吓跑了跟着玉米进家的老鼠。
  辣椒比火光还红,情话比辣椒还辣。
  影影幢幢的人,在高原,比山还厚重。
  马樱花,是高原的笑容。
  27、橄榄坝
  澜沧江必须停下来,一万只蝴蝶,正在聚会。必须停在小卜哨的花伞下面,用泼水的方式,洗去三千里路的尘灰。
  三千里,澜沧江比箭还急,力大无比的江水,无法摆脱横断山脉的左搂右抱。在橄榄坝,一定得卸下身上的荞花、流浪的猿啼,才能走出橄榄坝一千种诱引。
  果香的竹楼,走出小卜哨,她要把昨夜的羞涩,用澜沧江水清洗。跟在身后的象脚鼓,时缓时急,是比一嘀露还真实的倾诉。
  若大的橄榄坝,只能躲在一把油纸伞下。很长的雨,下了一个世纪吗?心事比什么种子都扎根迅急,想念比什么藤蔓都爱缠人。
  葫芦丝穿行胶林,去约会谁?
  
  28、南伞
  送公主的地方,这块平展的土地,据说是搭配给公主的私房。
  公主是三公主,从小玩皮,一次摔跤,一块伤疤,紧紧抓信她的自信。
  公主哭了三天,父王急了,拿什么都擦不干宝贝女儿的眼泪,一位大臣抓了一把云,这才揩干了公主的伤心。南伞这个地方,再也没有雨季。
  夫君是个渔夫,会撒网,可是怎么也网不住一个中国的姑娘的心。前脚才跨出国门,后脚就踩到了后悔。公主嫁妆很多,蚕茧化蝶,舞出华夏的风韵,茶泛清香,喝出的是长江黄河的绝风。
  迎亲的大象,走了一年,公主的头发便白了,思乡是一场没有边际的落雪。
  公主老去的时候,她带去的蚕正年轻,每年吐出的丝,都是公主的离愁。
  
  29、再到翁丁
  摸一摸龟裂的寨桩,葫芦便开始牵藤。沉雷般的调门,喊醒了土司的梦。
  一场奢华的佤王宴席正在司冈里展开,长刀弄月,落下比勐董河还浑的牛血。一场木鼓舞,将邪恶驱逐。
  加林赛,加林赛,不熄的火塘,是阿佤人热情的心脏。
  握锄的男人赤脚走过野火,在春天刚刚睡醒的山坡,点种旱谷。去年的苦荞,与爱情一起收获,水洗的荞香,在佤族少女多涅的身上芬芳。
  每年,人们把一棵树拉回寨子,同样种上祝愿与祈祷,变成木鼓。擂鼓的男人,黑发一甩,一扇古老的寨门,便向春天敞开。
  
  30、冯绍裘
  离开湖北,也不准备在云南以西的顺宁,呆长。顺宁的一片茶叶,扯着他的衣袂,也扯着他的心。
  一片落满战争烽火的芽叶,泊着他实业救国的雄心。他土法上马的操作,让苦涩的芽叶,发酵出玫瑰的滋味。
  时间是1938年,抗日的烽火烧到顺宁的茶园,他终是成功地制成红茶,在香港的上流社会杯中,有顺宁的茶叶,青春的容颜。
  据说,每一百发子弹,就有一棵滇红茶的力量助推,还是据说,一位日本老兵临死前,唯一的要求是喝顺宁的红茶,了表夙愿。
  七十年过去了,红茶成了顺宁人的名片,人们举起茶杯,看到一个小老头,目光炯炯有神,表情思绪万千。
  
  21、勐氏石城
  一定有一只鹰,俯冲过。竹子说着,说着就都老了。
  勐氏从哪里来?在牛尖山上,把一座城池修得象一块巨石,风吹了400年,雨打了400年,据统计,5次被不入流的诗人写进过诗,2张模糊不清的图片,贴在凤庆网站,迎来一些人前来参观。
  与大地相比,石头还是嫩了些,龟裂的石纹,一读便读出时间的缝。上了年纪的花朵,据说是勐氏家族的千金,一代又一代的蝴蝶,与之吟诗作对。
  一定有来犯的部队,倒地就睡的石头,看得出伏击的情形。
  藤索拉着的木排,放下来吧,让我过去。我要在石城阅读恍然如梦的刀光剑影。易守难攻的城堡,不敌迎面而来的风嚎。
  
  32、我的高原
  鹰是高原的海拨,它飞得多高,高原就有多雄伟。三条大江,并排走着,沉默的山,只有一声风吼,才懂得它的威信。
  不用化妆,我有每一张农历上面的刺绣,盗取山茶的百媚千娇,我取下烈酒,再寒冷的季节,都能品出高原人的热枕。
  火把驱邪,清水除恶,一万只小鸟,免费为高原祝愿。云朵盛开,润雨过路,枕着的是苦荞淡淡浓浓的体香。
  我走着,每一座山,都是一种层次的思想。想走出去,最理想的路标,是月升时柴门里的小小油灯,日落前娘播洒的乳名。
  一列小火车,喘着粗气,试着从一个坡度,爬上去。我是坐在小火车上与高原握别的孩子,离乡的车窗,才能看到父性的百露与母性的秋霜。
  
  33、禄丰恐龙谷
  树很多,但龙没有上天,灾难把它们贴进地质剖面。静止的骨骼,仍虎虎生风。
  这片长满云南松的山坡,开着妩媚的花朵,献殷勤的蝴蝶根本不知道,这是恐龙侏罗纪晚期的墓地。
  两眼泪汪汪的小水井,传说是一只下山的恐龙足印,风有些怪,说什么,都不肯说出一场大洪水,怎样淹没老桂花枝杈上的明月。
  一亿年,禄丰的山上,时光收割了证据,留一些蕨类,得用想象推理。一亿年,上升的海平面随月落潮,石头留住龙的骨肉,苍茫交给一颗露珠。
  砌成屋墙的石头,在雨的洗刷下,偶露龙的面目。也就在一条没有水的河边,祈水的老人,听见龙在慢步……
  
  34、密祉
  一条小河水无名无姓,瘦小的流量,旱季的时候,甚至走不出密祉的深山。
  山上伐木的男人,修理完一棵棵木头,已经很累,再无心修剪随黄昏来临的挂牵。那些在村子里收割麦子的女子,回到家,再是辛苦,还得取下镰刀,收割一天比一天成熟的思念。
  哥啊,山上小河淌水清又清,哥知不知妹的心?轻轻一哼,一条小河,便流成世界名曲。
  上山的男人,走的是小河的方向,一条小河,成为女人心里的琴弦。一条小河从一个村庄流出来,五百年,世人忘记了密祉,一桩经典的爱情,改变了世人。
  密祉的山头,所有的树都进城,包括进山伐木的男人。女人们仍然留在密祉,仍然是一条小河,在姑娘演出花灯的地方,发呆失神。
  
  35、孟定
  南丁河一伸懒腰,便跨出国门。这时,一群绿孔雀,在森林里,议论着三公主出国的爱情。河水失神的一刻,脚步慢下来,转来转去,孟定便成为它发呆的地方。
  一场泼水的大戏,经过千年的彩排,还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升起的孔明灯,约走了一颗心,让水围着的傣寨,总是有丢失的情人。
  水的孟定,一条南丁河,在小卜哨的眸子里穿梭。钟情鸟在热带雨林里低语,经年的蝉在稻香中讴歌。
  山间的藤蔓,随手系在河的两岸,高原上的孟定,再高的山,也会让思想一马平川。竹楼走出小三弦的歌声,熙熙攘攘的稻香,送别着客人。
  更多的藤,长成琴弦,水浸淫着热土,情话落地便长出参天大树。
  顺着南丁河,找到孟定。你会比一条河,更不想走出国门。
  
  36、徐霞客在鲁史
  他带着不大不小的年纪,凭一根拐棍,来到云南。在鲁史,一个普洱茶水浸淫千年的小镇,他在一户梅姓人家,过完了第41个中秋。
  公元1639年的农历八月十五,煮着鲁史的腊肉火腿,挑水的女子长发一甩,便翻开了《徐霞客游记》最美的记载。
  这晚,桌上摆着月光,与中原的一样,无味,如水,淡淡的白,很快在鲁史的老酒中,变得虚无。一壶染着大马帮汗水的茶,泡出思乡的味道,大旅行家竟在一个小镇,花完了带在身边的赞赏与颂扬。
  泛滥着冷光的青石板路上,是一个叫不出名的姑娘,在徐霞客视线里,穿过时空的哀愁。
  后人常来到梅姓人家的后花园,捡一些话题,一些从马嘴边溜出的杂草,发出1639年中秋的味道。
  
  37、贝叶经
  一万种叶子,落过时间的羽毛,只有一种,渗透着禅的味道。
  贝叶,从容到枯,落下,便落进一座寺宇。更鼓与经声,交替出佛的白昼。折起来,成为纸,传承与记述,添一些月色,还可以记一笔清寂的风,如水的流速。
  细密的纸,不会溶于水,在暗然神伤的诅咒里,挽救过一个民族。
  它的背面,是时空的印痕,铺开来读,信念燃起一盏被寒冷包抄的更灯。
  谁用一片叶,完成象征?一支赶路的铁笔,白描着小乘佛教清寂的夜,这一片叶子,甚至出国,在异乡将一个爱水的民族文化,整理成文。
  一片神性的叶子,竟负载起一个民族的灵魂。
  
  38、翁丁
  牛拴在寨桩,寨庄发芽,翁丁的春天,轻风无法识别。
  就地取材的茅草,成为整个寨子最温暧的雨披,站在寨子边上的老榕树,一些鸟,让它无比生动。
  苦荞在窑里发酵,爱情在竹林里出芽,一棵葫芦沿着农业的衣角,开出一朵朵素素的笑容,木鼓在村口迎接着客人。
  年年,有一棵老树被伐倒,接爱典礼,拴块红布,蒙住刀伤,唱着歌的阿佤人,把树拉回到寨子,男人祈求箭无虚发,女人渴望风调雨顺。
  傍晚,剽牛的男人围坐村口,把刀磨得比月还苍白,把拳握得比石头还硬。这是一个节目,寨子里的长老,对着牛说些什么,女人总是忍不住,泪流得比牛血还稠。
  急切的鼓点,是山的呼喊,喊了一千年的翁丁,仍然贫穷。
  
  39、古墨
  河水从密林里探出身,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石磨嘴嚼着金色的玉米,守磨的老人,磕睡是他每天在阳光下必经的内容。
  一根木头横在河上,孩子们练出飞的胆量。牵藤的植物,随意蹿进农家,被风摘光叶子的泡核桃树,袒胸露肉。农人用青石板给路补垫,积雨的云躲的山中,不肯给豆的花朵一点同情。
  对联的红,年年染色着山中岁暮,不期而遇的野火,总是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坡,象麂子一样箭行。
  一条公路修到村口,越来越多的小车,驱散了遍地的鸟语。
  
  40、摸你黑
  黑色,神的色泽,在千年的岩石上,流淌出阿佤人的崇拜。阳光提炼出来的颜色,回到芸芸众生中,被木鼓千呼万唤。
  这是五月,秧苗从寨门出发,苦荞在山上扬花。勐董河悄悄绕过随秧苗拨节的山歌,一棵大树在众神面前,幸福地倒下。
  穿梭在林间的利箭,刮起十级大风,黑色的鹰遁入岩画。千呼终不出来,于是阿佤人把夜穿在身上,用黑色的旋风,卷佤山振撼。
  不用工业的产品,这种黑来自民间。牵藤的葫芦,扬花的旱谷,剽牛的剑影,擂响的木鼓,揉合在一种颜色中,黑色的河流,在现代的都市流淌。
  一定得用锅底灰,摸你,让你知道生活的滋味。一定得用鲜牛血,摸你,火热的温度象征阿佤人的热情。一定得用泥土,万物开花,五谷丰收,让你与母性的沧源亲密接触。
  2.27公里的佤王宴,摆在岩画下面,在司冈里举杯,喝下民族团结的甘醇。
  41、剪纸
  纯民间的剪刀,在一张纸上步行。纸刹那间,碎成花朵,小鸟的声音。
  持剪的人,心平气和,坐在一群鸡身边。鸡说着什么,她也说着什么。握了半辈子锄头的双手,面对一张红纸,总是颤抖不已。先用双手抚摸红纸,这才翻开紫檀木箱柜,取出那把娘家给的剪子。
  剪走着,镂空的蕊,陪着喜烛,红纸的红,是腊月微醉的表情。
  不著一字,也不用著一个字。一剪下去,是西汉风俗,再一剪,便是大唐的民情。市井生活经过雕、镂、剔、刻,品位便被提升,一部严肃的《史记》,也穿插剪纸的花序。
  月夜,谁听到一朵窗花在哭,一场雪悄悄围住屋子,怕伤心的消息走漏。西域的马蹄,也踏不破这薄薄的一张纸,一张纸,经过民间的剪刀,便比黄金还重。我看到皮影戏里传神的人物,蓝印花水灵的姿容,点分虚实,线断爱恨。
  锋芒毕露的剪,有时也奈何不了一张纸。
  剪不断的纸,其实是很薄却坚韧的乡思。
  
  42、傣族造纸术
  一张纸,在深夜,泛起原植物淡淡的清香。经过水的浣洗,纤维的骨肉,仍能在我们写诗的时候,听到呼吸。
  一张纸从热带雨林里浮出,任何形式的抚摸,都能感觉笋的力,竹叶的绿,传承的傣族文化一脉温度。
  每一个人都得在纸上学步,成长,放养一些思想,这是一张纸忍辱负重的地方。一条叫澜沧的大江,就从这张纸上徒步红尘。
  没有工业的机器,造纸的很多道工序,都在一双手上完成。采料,晒料,浸泡,拌灰,煮料,清洗,捣浆,浇纸,晒纸,砑光,揭纸,多像作为人的一生,七七四十九重苦难。
  一棵构树的死,成就了一张纸的生,一片绿竹的枯荣,茂密傣家人无限想往。土司的珠光福气,傣乡的妩媚风光,都是一张纸,泄露了天机。
  落笔之前,先要想想,野生的竹林里,是否有我们感恩的鸟语。七十二道工序才出产一张的纸,又怎忍心,胡言乱语。
  
  43、澜沧江
  在家门外走着,它没有等我。等着我的,只有杂多县吉富山上盛产的大风。
  大风让石头变成鸿毛,石头让江水变得狂野。
  生活着,与一条江为伴,每天,它比一只鸟语来得及时。作为青藏高原的远客,云南十万大山,也无法让它停下来,或者在火红的火把花盛开的村庄徜徉。
  我捧起些整条江水的一小部份,便搂住了5200米高度的风光。我写下澜沧江三个汉字,东经94度40分52秒,北纬33度45分48秒的交接点,便流淌出长达4909公里的诗行。
  它性子很急,不会抹角转湾,一气之下从青藏高原穿行在横断山脉间,河流深切,才让峡谷显得伟岸。
  等它平静下来,已流过橄榄坝美丽的傣家竹楼。一千只美丽的孔雀开屏,还是留不住它的远行。
  
  44、鲜花情书
  再柔情的话语,放在鲜花上,都会变得枯萎,再动听的情歌,对着鲜花唱,也会跑调。
  就让鲜花承载所有的寄托,鹰飞远了,用目光掳获翅膀,当文字无法将爱具体,就让鲜花绽放相思。
  不,带露的花瓣有千言万语,小小的字变成一缕香馨。该说的都在粉红花瓣中写着,捧读的时候,一定有鲜花一样的红颜浮到爱情的封面。
  每一位爱尼女孩,都有一朵鲜花寂寞地开,她们打柴、薅锄、有多少粒亲手种植的旱谷,便有多少颗文字需要寄出。随山半腰曼妙的雾,随澜沧江流淌的孤独……
  交给花朵,星光之下的露珠,就是没有污染的祝福,交给花朵,晨风剥离的心香,就是没有水份的倾诉。
  如果,女孩的笑与鲜花一样嫣然,男孩便可以上刀山,去摘星晨,如果女孩也送一样的鲜花,那么男孩只能怜香惜玉,转身离开。
  信息时代,一朵鲜花,还在哈尼人生活的村庄次弟开放,人生开开落落,爱情总是成双。
  
  45、元谋人
  两颗门牙,啃动了元谋170万年历史。
  170万年,在元谋上那蚌村,生活着我们正在学习直立行走的祖先。大量的炭屑,呈现着钻木取火的根据。易碎的石头,精心打磨,产生锋利的刀口,动物的骨胳,被沉陷的泥沙卦存,让后人得以看到170万年前的农具。
  1965年5月,在云南元谋县上那蚌村西北小山岗,两颗门牙,七件石器,这已经够了,能把石头变成劳动的工具,一幅原古生活的图景,便被这块石头轻轻开劈。
  元谋,榛莽树下的爪蹄兽已经变成游客拍照的景点,最后枝角鹿没有文字记得清楚他们活动的范围,桑氏鬣狗、云南马、山西轴鹿曾经在这里出没,一棵草知道,但它不能说。一条河知道,它也不能说。
  能说的只有石头,石头上人工痕迹,在几千倍放大镜下,看到元谋人跟着日月奔走。
  
  46、甲蹉舞
  泸沽湖睡得太沉,星星早就落水,听不到动静。鹰笛从男人腰上解下,随便一吹,满山的月色便流进湖里。
  小三弦走过木楞房,故意在门前停顿,短短的休止符,让摩梭女子等了一生。今夜,甲蹉舞将在湖边举行,唱着《玛答打》的女子将没有夜。格姆女神山看着一切,再细小的口弦,也能大胆说出心音。
  今夜,祭师达巴合上经卷,他也来到泸沽湖边,偷偷翻阅着生活里有点烂漫的章节。树上的柿子越熟越抓得牢靠,就象走婚的摩梭女人,在情感的钢丝线上,越走越稳。甲蹉舞,不用花钱购买门票,参加这场舞会的人,都用舞的形式祭祀诸神。
  他们的劳作,除了收种青稞,就是用舞的形式,感动游人。
  七十二种舞,诉说着二十四节气的劳作,挥汗如雨的场面,成为摩梭人欣喜不已的内容。
  苏里码酒是摩梭女人心情酿制的祝福,母性的土地上,比青草还茂密的是歌舞。
  
  47、箭行
  时速30公里的车辆,却是一只箭。乡思的力拉满弓,射向炊烟舞蹈的大山。
  归心,是给领导假条上的措辞,是提前领取的工资,是悄悄避开的宴席,是把路灯读成晨曦的等待。
  从假条到车票,从礼物到笑脸,谁让这是腊月,天上的鸟一句随口说出的话,屋顶上堆积的霜雪,都会让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再急,还得在走近村子前,梳理一下烦乱的心绪,包扎一下心的伤口,再用新买的化妆品,让笑容浮出脸面。
  在城里,给别人写稿子,所有上班的功夫,都在遣词造句,突然读到门楣上红纸托举的汉字,感动是读后的主要内容。
  连最后一朵苦荞花,也跟着羊进了村子。这时雪落下来,带着一家老小的老鼠,也在搬运着过年的礼品。
  山上仍然留着红狐,举着火把,在初恋的洞里神秘进出。山上还有守林的窝棚,彻夜不熄的火塘正燃烧着零下几度的寒风。
  山上还有父亲,暂时不准备下来。他安排着小麦御寒的事情,一头临盆的母羊,是父亲当的接生大夫。
  
  48、唢呐手
  石头村长出的音符,比石头更有棱角。铜质的声音,吹了千年,都不会上锈。
  系着红绸,这是石头村幸福的标签。腊月的叶子每一天都是请柬,约着喜雀与山鹰,约着一场无声的落雪。
  一双手,昨天扶着遭遇恶风的玉米,绕过灾情上路,把盐喂到牛的嘴里,顺便摸摸正在热恋的公牛,这时村子里有女要到很远的地方,他们放下农活,从墙上取下沉睡了很久的唢呐,用很轻的声音唤醒哨片,再用背山的力气,吐故纳新。
  比石头还笨的手指,遇上音孔,便翩跹起舞。灵动的指法,是从新娘怀里起飞的鸟群。在一根竹管上,欢欣雀跃。
  村里人没有时间长相送,出了村口,只有站在那里的唢呐手,用朴实的音乐,送娶亲的队伍翻过山岭。
  唢呐句句斩钉截铁,吹散了天上呆着不动的云朵,却吹不开出嫁的姑娘含苞的笑脸。
  49、东巴文
  年纪比甲骨还老,每一颗,都是鲜花一朵。飞翔,翱游,绽放。比石头还老的神符,丁巴什罗是它的始祖。
  是一支金鹿送来的竹笔,沐浴着蓝鸟带来的灵感,面对粗糙的树皮,用刚萌芽的智慧,察龟纹鸟迹之象,合而为字。
  线条,如鱼,潜入时光的海域,把慢长的历史泅渡;龙的飞翔、鹤的舞姿都在线条上面,逐日而出。
  每一笔都跨跃了长长的历史,把神示的祝福播洒成满纸日月山川。灵动的字,飞起来落到寻常阡陌,一读便读出鸟兽鱼虫的太古洪荒。
  
  50、沧源崖画
  洪涝还是旱像,虫灾还是冰雹,都写在悬崖。悬崖站在沧源勐懂河左手边,无需进档案馆,便可以顺着一支利箭,回到旱谷喂养着的从前。
  不解的牛血,任三千弱水擦试,象形的文字,接受了十万狂风浣洗。爱情不老,三千年,还是鲜花一朵,生活之树,遵循着二十四节气,生生不息。
  汗水滋养的谷物,在悬崖上破土,欢庆丰收的场面,一读便读出阿佤人安康的祈愿。酒散发着蛮荒的气息,烈性地浸淫着狩猎场的空气,毒药泡制的箭镞,却射出一条友善的古驿。一棵葫芦开着白花,一朵接着一朵,笑得有点寂寞,恩仇浇灌的土地,最后茁壮的是民族团结的歌。
  手持弓弩的兵卒,正驱赶着牛羊回到水草肥美的村庄。站在崖画前,都会闻到阿佤人苦荞花一样的幸福。
  
  51、南诏铁柱
  高原粗犷的泥土,竟让一只马掌,长成丈余身高的铁柱。与身边的老桂花比起来不算高,这个高度却可以领略唐咸通年间的繁荣。
  一位老人在公元874年写下铁柱的生平,清代孙髯翁多次借用铁柱的大名,用得最恰当的要算大观楼长联。
  千年铁柱,把唐朝写在餐风的盟石,谁投下沉重的笔触,着几字便临描彩云深处的荒祠。天尊柱号,吹奏着金镂翔环的旧垒,苔蚀的诏牌,留一行仙人的脚步。
  有唐朝风吹来,我听到长安款款踏歌,小河淌水流着,中原文明的辉光嫁接到芦笙的韵律。祭柱结盟的烟火,已经熄灭,守卫祖国边陲的铁证,还在风中滴血。
  每年,火把点燃的日子,暴光着彝族树图腾崇拜,南诏铁柱抽枝发芽,履荫着广袤的田野。
  
  52、小河淌水
  哥披着山月,在深山伐倒一棵棵大树,哥要建盖房屋,娶一位小河水一样清澈的妹妹,跟着农历的二十四节气,过完一生。
  深山水寒,哥用想妹的酒取暧。月亮流淌着,从树叶间落下,一点一滴聚集,就是一首全国著名的民歌。
  月亮出来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妹妹采摘着桑叶,一条蚕夜夜吞噬着时好时坏的心情,五彩的线跟着比桑叶还嫩的手指,跑满给哥的一双双鞋垫。
  月亮醉了,哥也醉了,一壶包谷酒躺在树下,不打算起来。躺下就躺下吧,哥怎么也睡不着,妹在密祉的村头等着。
  小河淌水,淌到千年的桂花树下,谁弹起一首忧伤的歌谣?
  
  53、鸟道雄关
  仙人指路,鸟飞着,在巍宝山胸前路过。
  扶老携幼,飞一路辛苦,飞,好听的动词,在阴霾的天空,需要一份从容。鸟们选择一个地方,歇下来,等着落队的朋友。
  这一等,就成为风景,千年等着,等出了神奇的传说。
  海拔2700米的高地,被一条茶马古道左搂右抱,迷一样的山崖,是什么让众鸟顺利地完成迁徙?这一夜,浓雾沉重,让翅膀也无法轻扬,有一只鸟,让它们无法自由飞翔。
  鸟音比树叶更繁,鸟道长满荆棘。它们得停下来,就一个晚上,它们啄下羽毛,吊唁凤凰。
  一只凤凰,在很远的地方救了众鸟,将羽毛全部啄下布成御寒的衣裳,给迁徙的鸟开道,遮挡凛冽的寒风,让凤凰魂归山上。
  鸟道其实在空中,飞翔着,是一种梦想。
  54、洗牛脚
  打一盆水,清澈的那种,再加点盐。这一天,我不再让牛靠近犁头,说些知心话,然后让牛抬起脚,让我悉心清洗。
  捡去砂粒,碎石以及深深扎根着的荆棘,让我细细地看,就是这枚蹄印,让玉米在贫瘠的故乡得以通行。
  我还要用一些药草,煮成汤,给牛的伤口消炎。我端详着牛的脚,就知道我们吃的穿的,都是牛一步一个脚印的供给。
  抬起来,就不想放下,我要用玉米酿造的酒,给牛一点温存,如果醉了,也要努力说出心里的感激。
  没有牛的农业,在我们滇西,实际是一件农民最伤心的事情。
  
  55、村庄
  一条路拴住茅舍,把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挂在山坡。风摘去村头老树的叶子,也在某一年冬天,摘光了父亲头上最后的白发。
  闹了点矛盾的邻里,让牵牛花一拉,就和睦如初。不用安电子水表的山溪唱的歌比小鸟好听,白露挂在稻草上,父亲就陪着两头老牛垫一把阳光默默回想。
  火塘边不用你脱下鞋子进来,一块陈年的老铁挂在树上,是村里最有权威的集结号,婚丧喜事,全村人都会成为大家庭里的一员。
  鸟语是农事的纪律,工业的化肥价格节节攀高,牛粪就是粮食最好的粮食。当苦荞花雪一样落下,便会有打工归来的年轻人喜结良缘的唢呐。
  56、腊月
  河流一直这样走着,留下的沙石,都有水刻下的伤。不知疲惫的水,总想找一个地方做梦。
  这条河流过的城市,有这个村出去的男女。河流瘦下来,浪花一朵接着一朵凋零,就知道需要购一张船票,把一身的伤心交给火塘。
  窗花在某一天早晨贴出来,霜雪给村头的老树画了睫毛。这时,小鸟全部撒腿就跑,留着一颗颗柿子东张西望。
  船票是通行的证明,捏得汗津津的纸,露出很碱很碱的乡思。从脚手架上下来的男人,还得分一部分收入给商场,孝心与爱,都得具体。
  女人在村头看着对门山上盘着的公路,公路很细,车子来来往往,女人用手揩了一把脸上的不安,她需要看清的不是男人手里的衣物,而是车上下来的男人眼里的激动。
  乡村天黑得早,这一晚,注定有一些灯,为掺杂着泪水与笑声的场面作陪。
  
  57、四方街
  我来的时侯,一场戏正在上演,男人眉里含笑,女的隐泪妆欢。流水一样的旅人,流过任意取舍的一个情节,在四方街,其实他们都是情节里不能取舍的故事。
  400平方米的小广场,生出许多小巷,每一条小巷都流淌着千年的文明。五彩花石铺就的路,总也有寻找寂寞的脚步。当年徐霞客先生,也在这里信步。
  大丛大丛喧哗,不都是一条从玉龙雪山上流下的水浇灌出来,夜晚是跳歌的纳西小伙子请来的,燃起的篝火,是热情的手臂,挽起四面八方的游客。
  上了年纪的石桥躬着身子,努力承载历史的负担,仍然是水,经过白沙筛选,才长出来。美人一样的水草,在三坊一赵壁中海阔步天空。绝味的美食小店,老板来自美国的加州。唢呐被咖啡约进酒巴,山歌被黑管搂在本酥胸。
  四方街象纳西女孩一样,也有父母藏在心上的小名,喊一声,泉水萦回,形同碧玉大砚,喊一声,成群的游鱼,便会作免费的表演。
  时空交替,台上是流行歌舞,脚下是宋末元初的石板。
  
  58、虎跳峡
  谁敢轻轻一跃,便把一条大江丢在跨下?谁跃过大江,只留下世人惊叹的水花?
  据说是一只老虎,从故纸里出现,穿过语言的森林,来到东巴文的草地,它要到对面的山上,那里有一只雌虎,等着初恋。
  一只虎是多大的胆量啊,据说它在跃过金沙江前一刻,也曾经犹豫。声嘶力竭的江水比它的咆哮更有尊严,它犹豫了一下,便体会到心痛是什么一种感觉。
  一只虎在石鼓腾空而起,丢下壁立千仞,刀削斧劈的距离。
  一条江水成就了虎的爱情,谁让湍急的金沙江流经石鼓镇长江第一湾之后,忽然掉头北上,从哈巴雪山和玉龙雪山之间的夹缝中硬挤了过去。
  旅人来到此地,与一块现代人装上去的石头合影,江水深陷在峡谷里,它不管你怎么赞美,依旧奔腾着大峡谷的激情。
  
  59、在丽江听纳西古乐
  音乐活化石,在丽江出土。这是多年前的冬天,玉龙雪山阴沉着脸,而玉泉水流过的四方街,繁花似锦。
  随便翻一块土,都能找到纳西古乐世代繁衍的依据,祖母级别的《热美蹉》,产生于氏族社会时期的原始音乐舞蹈。《白狼歌》穿着东汉永平年间衣袂献给汉王朝。
  《白沙细乐》一场接着一场上演,年轻的观众踏着白沙细乐,在心里吟哦,音乐的沃壤出土属民间的《喂默达》、《谷气》、《纳西小调》,也出产杂草般的小调。并不是为弄收入的营业性演出,植根民间的婚娶嫁聚……
  我记得一位叫宣科的老人,穿戴着早已搓洗陈旧的纳西服饰,用一件同样陈旧的乐器,拉出恍若天籁的声音。顺着老人的声音,异乡的孤寂顿时峰回路转。刺透肝肺的音符,一组组以血脉相承,细弱游丝的金沙从弦间淌下,一条金沙江在古老的鼓锣里开始发狂。
  
  60、玉龙客栈
  找到客栈,得顺着一条清溪,溪回头的地方,便是。柳在门前迎客,墙上的东巴文不知道内容,从飞翔的姿态审读,一定是一只吉祥的鸟,在这里等着入住。
  千年的石板被世人踩出了年轮,古井泛动鱼的身影,一张石桌的脚已长出很深的根须。与落日一起入坐,泡到一杯茶叶中,心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茶叶,在玉泉的体液里浮游。
  枕着的是三条江,三江并排流着,只有在丽江的客栈入住,才能听到三条大江义无反顾。半夜里听到古乐四起,夜的丽江其实并不会梦眠。
  把一路的疲劳扔给主人,我打开徐霞客当年翻过的书,恍然入梦。
  
  61、木府
  水围着一座木府,转了千年,水不停,就是岁月。牵牛花约着姐姐妹妹,越过守门老人的视线,这一点点的鲜艳,竟让远征的忽必烈,停下脚步。
  这丽江的宫殿,这沿袭经年的深屋,至今还有议事的土司吗?万卷楼被计算机高度概括,护法殿可有判官升堂?荒废的戏台,上演着风吹草低的一行小令,一条街穿插在前后宫的胸部,天桥上的马匹来自普洱,洒下的茶香让一条路泊在茶杯。
  白色的宫墙,留着徐霞客对木府的评价,读书的土司,正翻阅着一卷象形的文化。世宗钦赐的字已经退去金色,皇帝御赐墨宝,浓不过一朵岁月的雨云。
  仍然需要买票入内,历史的这淀宝墨,我也添了一小笔,在导游小姐送的纸上,写出关于丽江的体香。
  62芦笙
  简单的毛竹折断,再用火塘的炊烟熏染,喊山的嗓音走一遍,便可以听高原的心音。
  这还不够,还需要流水一样的月色浸泡,这还不够,还需要包谷酿造的烈酒浣洗……
  劳动的手指有点笨拙,按住音孔,就都变成翩跹的鸟羽;喊山的嗓音是有些狂野,通过响篾,便知道高原的万物神性俱全。
  山高,水也长,路远,爱却很近。就因为这十五的笙歌,穿过古老的寨门。
  彝乡的每一张脸,都被笙牵引,向着古老的音乐,你可以找到幸福的大体方位。每一个男人,都拥有一支芦笙,因为盛产石头与大风的山坳,需要音乐安慰。
  我曾经拥有一把芦笙,悄悄在夜晚与往事谈心,记得离开村子的时侯,这只我用青春的十指拨动的弦,一直在我的我记忆里耳语。
  折一支竹,做一把芦笙,在喧嚣的城市,怎样吹奏都是杂音。
  63、地上的母亲
  你每一次躬身,我都把你误读成熟透的谷穗,而你每一次抬头,我都觉到身上温暧的注目。
  七十七岁的老人,在老家的土地,哪一棵麦子敢说比你年长!在我的故乡,又是哪一道农事的程序,躲得过你?
  你扶着父亲上山,还要搂着生活下地,谁关心过你操心而白的头发,你带血的咳嗽又会有谁挂念得夜不能寐。
  你伺侯着一季又一季庄稼,我就是你伺侯下,来到城市找不着北的土豆。你身边只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儿子,每一天的活做完,还得给他喂水喂饭,我想起那一年大旱,也是你的一瓢水与一碗饭,才让我们兄妹六人的肠胃不至干瘪。
  你老了,我们没能让你闲下来,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在城里打拼了半生,也没能让你坐在一小块阳光上,与幸福作短暂的交谈。
  你老了,作为你年轻力壮的儿女,不能把你接到城里,安顿好你的一日三餐,每天下班之后叫一声娘。
  
  64、小中甸草原
  站在草甸,草蜂拥而至,揪一把,就是绿色的鲜香。
  这是九月,小中甸的草,都没有回家的想法,草还在疯长,就象面对小中甸,我的诗,也没有枯萎的打算。
  石块一样的牦牛,一身铅灰,在草地上移动,缓缓地移动。时间在牛身上疾飞,牛很好,幸福的原因是不知道光阴似箭。
  落霞般的狼毒花,开成藏女脸上多情的笑容,鞭响的地方,民歌潮涌。一只藏獒守着它的领地,风吹的时侯咬一声,人来的时侯咬一声,之后享受着小中甸美得让人微醉的安谧。
  土豆已经收完,还在地里劳作的藏民,正悉心扶助着准备远行的苦荞,大鹰举着云霓前来祝福,经幡猎猎,拉开雪域圣洁的帷幕。
  一场雪就要落下,拾牛粪的小女孩,正为一家的温暧忙碌。策马的男人,拉开弩弦,正射一地苍茫。
  扯一片云垫坐,天高地阔,突然想唱一首歌。
  65、木鼓
  翁丁寨门大开,迎一棵老树进来。一棵老树,倒在阿佤山上,族长发动全寨子男女,一步一叩首,请它下山。寨子里早已等着剽牛的小伙,准备用新鲜的牛血给老树祝福。
  千人的盛会,为一只木鼓。一阴一阳的木鼓,将作为翁丁寨的礼物,给阿佤人神性的庇护。葫芦牵藤,开出圣洁的颂辞,三千青丝,甩出世间的神奇。
  这鼓很沉,切开的剖面,展现一个民族千年艰辛与痛苦。幽暗的音符来自远古的呼唤。三千根鼓棒播种激情的音符,神性的节拍,是催春的怒吼。
  旱谷上路,玉米拨节,接下来,一袭素衣的苦荞,会在秋天的山冈散步……
  鼓声深处,破土一丛丛黑发,黑发舞动,是黑色的森林。一支神弩射向苍茫的时空,发出旱谷酒水滋润的歌喉。司岗里遍地传说,最动人的一个,是关于这支民族如铁的硬度。
  年年五月,有一场广场舞,把月亮楼在怀里梦眠,抽刀断水,断到的是昔日的贫穷。
  木鼓放置的地方,每年都有人前来祭祀。擂一声,便听到阿佤山明天恢宏的乐章。
  
  66、新米节
  这个节日,阿佤山人为一粒大米祝寿。米的的姿容,被九月镀一脸春风。
  这一粒米不喝水,天很干燥,它们就站在野火烧过的山上,喝着阳光。
  这个节日,阿佤山流溢节日光芒,舂出新米,人们用木鼓说出心的祝福。人们用梦的原料,酿一窑接着一窑的感恩。
  神性的谷种据说来自一只葫芦,在阿佤人宽广的胸怀里代代相传,象传送一种火的温度。谷从壳里挣脱,沿着被火烧过的山坡,被刀披荆斩棘的小路,来到勐董坝子,在阿佤人充满期待的眼睛中播出。
  佤族少女为它舞动柔情的千丝,阿佤小伙为它擂响万年的木鼓。千丝落地,长成参天的大树,鼓声振天,邀来千神护佑。
  大碗喝酒,先敬让谷发育生长的灵地,再敬挨过饥饿折腾的先祖。洒一些给神性的牛,是它牵引着阿佤山的农业,在贫瘠的司岗里蹒跚起步。
  新米香,香过离开阿佤山的孩子,那些想家的梦。
  
  67、阿迟巴
  放羊的地方,还有另类解释,是羊恋爱处。风吹石头就成为毛羽,雨落,尘土便化为石头。
  彝人生活着,农事是一截木头里的符号,爱情是羊皮上记载着的妖娆,射天的弓弩,无法找到对决的雕,只有山上的苦荞,丰腴着男人带血的歌谣。
  羊吃着草,时不时揪到零零星星的民歌,羊低着头想什么,到不是阿迟巴遍插密实的烦恼。
  放羊的地方,时间的光焰与一根草狂奔,草穿着一身雪,放羊的男人和衣而卧。云擦洗着屋顶上的石板,洋芋地里的父亲,把锄头垫在屁股下面休息,一头牛微闭着双眼,嘴嚼着农事。
  阿迟巴很冷,任何一块带着幻想的石头,都只能沉默。有羊的山上吃草,游走的羊,实际是阿迟巴的冬装,温暧的羊毛游走在山上,风吹起来,但草不低。
  冬天,羊群流淌得很慢,几近冻缰的放羊人,用烈酒点燃歌喉,引亢高歌。
  
  68、哭嫁
  程序一样的哭,每个苗族女孩都得走。绕不开的眼泪,是出嫁这一天的雨,落在紫微苗寨人的身上,只有一个人真的伤心。
  这个伤心的人坐在一坛窝托罗酒面前,给女儿斟酒,她要让女儿留下,象秋天的苦荞,让阳光收藏,不离不弃。
  这个伤心的人坐在一辆纺车前,今天的事情象一团乱麻,怎么理,都是一个结。解开,需要许多年。
  涂脂抹粉的神婆,装摸作样的礼仪,在那低泣中苍白无力。火塘边的爹抱着水烟筒,浓浓的烟雾从竹筒里上升,却是爹最重的叹息。
  给阿妈敬酒吧,养育几十年,就这一碗窝托罗酒表达心愿。对歌的人站成高山,女孩哭着,便哭成一条大河,让戴着红花的男人一辈子泅渡。
  芦笙哽咽,竹笛垂泣,那只猎狗沉默着,整整一天不言不语。
  女孩哭着,天阴沉下来,一只小鸟在石榴树上梳理着羽毛。
  
  69、山村客运站
  从这里起脚,一些母鸡,一些火腿,还有一些需要装订到麻袋里的话语。捏得满是皱纹的车票,实际是别离一滴老而年轻的泪。
  从这里回来,看见家园,衣袂象灌注了失落的铅块,心灵却浮动无奈的愁云。
  每天,都有一次次分离,却都充满憧憬,都有一次次的团聚,却弥漫焦燥与揪心。破旧的售票口,人们把春天挤出了雨水,把团聚挤成分离,把笑逐颜开挤得泪流满面。
  这一张车票本想种植象样的楼房、靓丽的媳妇、最终收获的是一身疲惫与不安。有人卖了大米,卖了牛羊,都往客车上挤,想把路越走越宽。
  一只小鸟,也在送行,它落在车站的一棵芒果树上,没有鸟语,看上去象一棵沉默着的果子。芒果树下,总有轻轻低泣,让小草低下头去。
  雾也如此,春天的小站,总有一朵云揩不完天空的雨水。
  从小站出发,我带着笑离去,母亲哭了整整一个春天。
  
  70、秋分
  是哪一缕风啊,将季节分得如此明朗,前半夜是夏的炎热,后半夜是秋的微凉。
  是哪一缕风啊,把农事化解成断章,上一阕是耕的汗滴和下土,下一阕是收获的黄金段。
  秋分是一片落下来的叶子,轻轻的叶片,却惊起正在觅食的鸟群。黄金分割的一夜,又是什么让它们振翅高飞。
  本来准备落下的雨,犹豫了一会,最终变成了淡淡的霜雪,给以后的冬天赶制了封面,本来已经起飞的鸟,重又回到老屋的身旁。
  父亲抱着一捆稻草,掉了一地的鲜香,父亲朝牛圈里走去,他要给两头老牛交待一下,冬上的事情。
  站在田里的稻草人,衣正单薄。还在山上望月的山羊,恨不得有一条小路伸向月亮。
  71、怒江大峡谷
  怒江抬头低头之间,高黎贡被切开了。山民用长青的藤编成桥,学鹰展翅。翅在粗糙的山风里,添了时间的羽毛。
  切开,再切深一点,水往低处流,比水更低的地方,是往来的渔者。撒出去的网,网住的是春来江水绿成的蓝。木棉燃烧的怒江坝,时间的火苗,比一朵花的生命更短。
  欲坠的巨石,终究没有落下,难到石头也想生出翅膀?
  顺着一束光,与水远行。说不上疾走如飞,却也马不停蹄。
  72、高原的河流
  在出生地,阳光小口小口地嚼着雪。
  最初的水,是雪的童年。它们集结,在云南一座座山峰里,百折不挠。每一处坎坷,都为它们的远行助推,每一次摔倒,其实是另一种姿势的飞翔。
  它们有的走得很远,有的走不出红土地,它们穿过稻香或者麦的锋芒,它们终究穿不过一朵云的至尊的王位。
  我们收谷,任何一粒大米,都有河流的体香,我们品酒,一醉便醉出云南河流的宽广胸襟。
  把感恩折成一只小船,放到云南的河流上,再浑浊的河水,也会清澈。
  73、走婚
  这一段婚姻需要走,路并不长,婚姻的距离却要穿越历史的坑坎。
  把玉镯戴到夜的手上,这就上路。路在泸沽湖上,浪尖上的小船,让母性的叶面上有蜜意的小曲婉蜒。不熄的火塘煮着忧伤的故事,爱的真假让鲜花见证。
  女孩长长的线,跑不完爱情的主题。一朵云在女孩脸上含苞,秘而不宣的夜里,男人取下一截木头,刻下生辰。
  离开的时候,露水其实是女人的伤心,一颗抱着一颗哭泣,毕竟,爱着人双方,离开一天,就有一天的伤感。
  走,是摩梭男人的宿命,青松毛洒在地上,成为婚姻的地毯,摩梭女人走出木愣房,就是高山。
  74、纹面的女子
  美深入到血管、心脏。在阳光照得到的每一块肌肉。浣洗双手,用银针,把鲜花的图案绘在脸上。
  脸是一块满意的地方,在这上面,彩云落过,朝露落过,爱情落过……
  爱,就要表达。银针蘸着生活的烟灰,按花朵的形体种下疼痛。纹,这个字,经针表述,刻骨铭心。
  这是十二岁独龙女孩必修的课程,清晨,她们用独龙江水净身,再让阳光给心情化妆,这才离开母亲,让族长在脸上描绘生活的方向。
  美,一经进驻,就到永远。
  75、娘娘房
  一辆老纺车,每一个晚上,都有人纺进千言万语。一个火塘,每次生火,都要烧掉许多信誓旦旦。
  彝家少女,长到十六岁,就要搬进姑娘房。剪出的心窗,得让月光洗一下苦闷,鲜花枕头,没有初恋的话语柔软。
  风来偷听,不要紧,住在姑娘房里的少女,巴不得每一只小鸟都知道自己的爱情。
  有一支竹笛,把月光吹得有些失血,那把小三弦也去了远方,跟着一根针出发,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山隔九重。
  这里还必须摆一桌酒席,爱回到生活,少不了平凡的柴米油盐的滋味。
  76、目瑙纵
  演出,需要四天四夜。这个节日,其实是一场舞会。
  音乐起时,老榕树叶拼命鼓掌,月亮在高处不胜寒的地方,打着灯光。
  男人舞着长刀,砍下女人的注视,女人一挥红布,就让红河水立马奔腾。
  摘一片麻栗树叶,叠在唇角,就组成小鸟无法摸仿的和弦。女人把情书写在男人一生都看不到的地方。
  男人得上刀山,赤着脚走在一把把刀锋,让女人生疼。
  男人打着鼓,回到村庄,生疼的女人,会疼他一生。
  77、青苗节
  姑娘在春天,跟着一朵花走了,留下阿妈在田里。水苏醒了,一粒谷子也跟着醒来。谷子是布谷叫醒的,布谷鸟也跟着走了。小苗才在泥浆里,艰难地发芽。
  谷的魂灵,散落在阳光煮熟的土地,谷入土,就是阿佤人挥汗如雨的四季。阿佤人跟在谷神后面,喝着庆典的酒,把一路的辛劳押解到木鼓面前。
  跟着唱歌的是草木,跟着起舞的是夜露。
  这时,人们祭祀一种未来,庆典的时刻,便会有黑头发,舞成森林。
  78、播种
  比女子出嫁更隆重,山上的小鸟都接到请柬。与阳光交流着的苦荞,也在这一天到来之前,献一份苦涩的温馨。
  翁丁寨门大开,水牛列队进来。男人拿出烈酒酿造的力,擂响睡了一冬的木鼓。种子是黑布蒙着的,黑布揣在男人怀里,五谷举起手,拉开春的帷幕。
  酒浸泡着的唢呐,清理着嗓音,打发种子出发,都有一些心意需要用音乐的形式表现。
  剽牛的男人,让刀在阳光里粹火。万物有神,一只牛头,为种子祈求着神灵的庇护。
  燃点清香,让风通知神灵,今天有新的生命,就要交给泥土。
  火铳装满火药,一声呐喊,源自阿佤山的心脏,种子播下去,村里的人都要用烈酒滋润梦想。
  79、司冈里
  黑发一甩,便成为黑色的森林。一朵迎春花跃上发辫,出产云雾的阿佤山,便有星晨陪伴着孤寂的寨子。
  水,神性的流体,从阿佤山的胸怀,向春天的深度进发。牛角在夜露里滋生相思,勐懂河流着,阿佤人挥刀斩尽贫瘠的丛林。
  祖先把生活记录在一块山崖,让风读一千年,又让雨淋一千年,还是读不懂,是什么让阿佤人对脚下的泥土充满自恋。
  箭,一直在飞,穿越大树的心脏,让开花的土地,变得多情。
  
  80、红河谷
  它走得很急,隔着金平这座海拨四千米的高山,我还能听到急促的脚步。
  其实,它走得很沉闷,只有攀到最高的山冈,才能看到一波接一波的孤独。
  它走得很急,时间跟着,阳光跟着。一列米轨火车,也不紧不慢地跟在金平的山上。红河不抬头,火车也不抬头。
  两岸的山上,除了留着给阳光走的路,没有脚步。羊来过,月光捂了它一晚,还是怀不上一颗露水。
  红河走着,管不了山上的干旱。旱谷,作为水稻的一个品种,被逼上山。一年三百多毫米的降水,够它半饱。
  种旱谷的人,跟着红河离开故乡。一首歌在酒吧里泪水始终不干。
  
  81、蝴蝶泉
  谁都知道,这泉在苍山的脚面子上,是一万只蝴蝶分娩的眼泪。一对恂情的白族男女,就因为这小小的泉水,天各一边。
  泉并不大,只落得下两只蝴蝶,许多年以前,据说还有月光裁剪的丽衣,穿在雯姑身上。
  猎手霞郎的箭,穿过苍山的沉雾,却穿不过雯姑的善良。于是,他们在一柱清香前许下终身。
  只有蝴蝶斑澜的霓裳,搭出一个舞台,让后人破译着传说的美丽,将伤感的故事演了一次又一次。客人带走了台词,时间洗旧了道具,泉水把悲剧泡成了喜剧。
  叶落在泉中,千年不变的颜色,据说是传说的基因。有人投下石子,一圈圈放大的涟漪,就是爱情的心动。
  
  82、牧羊女
  她的山歌落在羊前面,比青草长得更好。羊在冬天围着她转,她的目光围着一朵云,去了远方。
  一片叶子贴在她的嘴唇,掉在地上的每一粒音符,都有她爱的体温。羊有时不吃草,就听她吹叶。她有时不吹叶,就看羊吃草。她想成为羊,走过只有阳光过得去的山梁,接近梦想。
  她放着羊,也放着云朵。她坐在地上,云朵带走她的想象。
  收回目光,便跟着针走,走在一双四一码的鞋垫上。羊在吃草,母羊温顺的样子,悄悄被她盗版。
  羊披着阳光,在山上散步。天高、水瘦的冬天,一个女人给羊磕了个头,便头也不回,消逝在月亮失声痛哭的晚上。
  
  
  83、盐井
  抓紧被月光搓细的绳,沉到井里去。
  井很深,深过汉代与南北朝。不用翻书,盐腌制出来的文字,每一粒都是比黑夜还恐怖的那种咸法。
  很苦的水,呛了我一口。那是历史中最咸的部位,与我亲密接近。
  吊起来的桶,从300多米深的地方,捞起历史。晒盐的女人,实际比一粒盐可悲。
  马帮等着上路,远方等着盐。再花哨的野花,也只能逗乐赶马哥肤浅的欢心。
  很细的入口,只有黑这种让人心慌的颜色,采盐工甩掉衣服,赶往地府。
  两千多年前的盐,藏在大地深处,不咸起来,也没淡下去。
  天下的井,都出产清泉,只有盐井,出产苦难。
  
  84、小水井
  在富源的苗寨,小水井,是一双眼睛。
  收工的农民,抖落身上的泥土,把一片叶贴到嘴唇,小水井的黄昏,便波光粼粼。
  一群妇女,以歌唱的方式,款待着井边的蛙声。
  指挥的农民,老改不了伺候庄稼的一招一式。他纠正音准的动作,又让人想起,那片倒伏的玉米。
  合唱的演员们,也不是很专心,每一朵乌云飘过头顶,都会分散她们的视线,地里的小麦正在渴水。
  很快,她们静下来,以虔诚的心,驱逐焦灼与浮躁。这又是一场庄稼,心灵的,精神的,同样需要抚慰。
  赞美是歌唱的主题。小水井边,那首《哈利路亚》,被一群农民,把握得比一粒玉米出土的位置还准。
  他们用松涛的节奏,伺侯西洋的乐曲,他们用骤雨的心情,冲刷世俗的尘土。
  德国科隆大教堂,有小水井人多声部的咏唱。一群农民,用真诚,把世界名曲,诠注得比小水井里的水还清澈、干净。
  
  85、芒团纸
  构树的枝头,栖满鹤,我看到,傣乡的风,在轻轻摩挲。
  顺着一张芒团的纸,我还看到,构树背上的春天,多情而妖娆。
  化石一样的纸,落下历史的脚印,随意动笔,就能将传说点晴。
  采集构树皮,制成纸桨,一组发黄的传说,甚至比汉朝的炊烟还远。
  无数次浸泡,是一棵树的脱胎换骨。无数次挥动棒锥,唤醒生活里细密柔软的灵魂。
  乱如麻的纸桨,怎样才揭起,书写生活的册页?一双手,在生活的空隙,轻轻揭幕,构树细腻的一面。
  几位傣族老妇,走进家级非物质文化。月光下捣桨的傣族女人,比南汀河睡得还晚。
  谁在芒团纸上,把傣乡的美,送给蔡伦?
  
  86、空落的村庄
  水流得象留守女孩的低泣,草长得象返村男孩的发型。
  春天,一万只鸟落下来,也吵不醒熟睡的土地,空落的村庄,桃花笑逐颜开。
  地里的麦等着拨掉杂草,漏雨的屋顶,需要翻新。门楣,把着去年的对联,缺臂少腿的字,仍然让人心动。门神被阳光晒掉了肤色,牛圈,只关着一群群苍蝇。
  村头是送别的驿站,年轻人在这里挥手,一挥,就想挥去农事的苦与累。老人在这里等候,一等,就等成忧伤的风景。
  喊渴的稻,心被旱灾焚烧,断掉的沟渠,长满杂草。
  几位老人,商量着给某家的儿子建屋,伐倒的树上,总是头重脚轻。
  空落的村庄,热闹的是大风,尘土飞扬,蹲在玉米身边的父亲,蓬头垢面。
  
  87、大理苍山
  整个冬天,都落着雪,雪堆得很厚,并没有影响有光散步。
  十九座山峰,峰峰比高,过路的云朵,只能低下头,轻轻过往。
  云弄峰,仙风道骨,沧浪峰,怒卷洪水,五台峰,有神的背影,莲花峰,曾有仙女迷路……
  十九个山头,如果只有石头,那真是山头。苍山不是石头堆成的,4000米高度,十八条溪水,有禅的意韵,神的风骨。
  比溪水忧郁的是云,站在苍山这样高的地方,有一朵,苦等夫君,已越千年。山上有路,只有跟着云,才能通幽。
  不甘寂寞的杜鹃花,突然引燃一片霞色。玉兰羞涩,报春冲动,百合坦诚,兰香入梦。
  新石器时代的石斧,劈过苍山的文明,断线压纹陶,让我看到先祖点燃的烈火,还在燃烧。
  苍山多情,夜色中,常常被洱海搂在怀里。
  
  88、绣荷包
  有些话该交给月色,有些话当留给香襄。
  一千针,密缝着一种心事,跟着针,以绣的方式,密密地将梦缝进心。
  总得有一个时晨,属于黄昏,总得找一个人,将荷包扔去。
  山高路远,河急水深。小小的荷包,只好由妹带着,青草的香,胜过鲜果。
  还要在这小小的包上,刺上春的表情,还要用一根无法剪断的丝线,缝纫相逢或再见。
  小小的荷包,绣进了少女的羞涩,鸟语或山花,柳枝或笙歌,都只是妹妹含蓄的心情。
  当荷包坠到郎的腰,妹的心,幸福地落地。
  
  89、无量山
  高原,需要心去仗量。
  我攀着《天龙八部》的舷梯,与占山的王抱拳施礼。
  用尘世的眼睛,读懂仙雾纠结的洞壁,我要攀上独石,站得比石坚强。用无量山上的青草,连起历史的断桥。
  上面是云,是没有迷底的迷,雨迎着我下来,我顺着风上去,一棵老松,说着山的峻奇。
  鸟象秋天的叶子,结出清凉的诗句。澜沧江在山脚下,显然被困,新开发的电站,毁灭了江的雄性。
  7583公倾,进去了,你只能是整篇鸟语里的标点,厚实的绿,营造层出不穷的清风,横断的山系,一锄挖下去,就劈成彝人落脚的福地。
  神性的山,我只相信药草,顽疾的患者走出误区。神性的山,我只相信一只鸟,恶风可以降低它们飞行的海拨,穿越无量山,其实就是最伟大的高度。
  我只相信跳菜的男人,那一脚脚落入尘土的神功;只相信,金庸笔下的北冥神功,原来是当地劳动着人的,一些日常的动作。
  
  90、烟盒舞
  烟盒是男人腰间的工具,金黄的烟丝切得顺风顺水,烟盒一响,脚板便痒。
  新平彝族生活的鲁奎山,每年都有一出出烟盒舞,不需要彩排,便可以上演。皮质的烟盒,点种着女们曼妙的指法,天籁之音,比鲁奎山流水脚步还轻。
  热烈的火把,被谁点燃,这一晚,山风不停地伴奏,鸟也因此失眠。
  男人取下腰间的烟盒,交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小小的鼓面,任由女人泼洒心的声音。简单、纯碎、不加任何修饰,一个烟盒,组成的舞台,让农业的人们轻歌曼舞。
  女人则把心上的荷包,交给男人,荷包里的秘密,只能在洞房里才能解开。
  烟盒里其实没有烟丝,男人的情话都盛在里面,揭开,就是男人的一生。
  烟盒里装的很多,天上风雨雷电,人间生离死别。
  
  91、秋意散尽
  雾终于踏上了午夜的格自山顶,回过头,看有没有一丝留恋。凉,被风采摘,黎明前的最后一对小鸟,抖落了长途的辛劳。
  秋意散尽。
  深沉的仍然是水,在大地穿越,仿佛金黄的叶片,驮走了诗意的卷首,留下来,一丝稻草的香,穿过鸟的翅膀。
  我看见散步的老牛,象哲学家一样思考。旱谷地的谣曲,重新萌芽,母亲筛簸着比黄金还重的谷粒,不小心,便抖出藏在心头的欢喜。
  采茶的姑娘已回到城市的机器前,踩着机制的时光上班下班,她们看不见秋凉,人工的温度拂过周身,秋意是结结巴巴的电话里,随意而潦草的语气。
  堆得很高的柴垛,我看见母亲的炊烟,在秋天的酥胸,有野菊淡淡地开放。
  秋意散尽,一根线在妹妹的手上奔跑。妹妹的线,其实是春天,不能割断的神经。
  
  92、云南驿
  历史在这里睡得很沉,落下来的枪声,也被南腔北调的叫卖,归于平静。
  每天的青白小菜,从郊区运来。昨夜是有一场雪,洞穿了菜的胴体。这一粒粒细小的眼,谁能说,就是战乱的声音。
  事实上,谁也不想回忆那场战争。夜行的人,以流血的方式,进入历史。拴马的树桩都发芽了,节度使的工作台帐上,记着,有一群大马帮,彻夜赶路。
  茶馆里的青花瓷碗,倒映着现代的蓝天,谁在历史中变态的吆喝,竟让一个国家的咽喉部位,落下对峙。
  街上的月光已经打佯,门店,诗人的酒还没有喝完。常常是十五匹马,踏花而行,寂静的山路,结出南来北往的铃铛。
  2000多年的历史,收录在《云南马帮文化博物馆》里,二战的飞机在此休整。
  
  
  93、高原婚宴
  这碗茶,用洱水泡出来,第一杯,你喝得出鱼的体味。
  敬重一片茶叶,让春天以叶子的形式,愉悦你的味蕾。
  苦还是甘,浓或者淡,这茶不是茶。
  是月光泊在水里的美,是鲜花落入井中的芳香。沸腾的水,冲下去,一定有风,可以洗尘,茶满上来,一定有一种味,是没有味道。
  请贴是风中的落叶,一片洒满露,一片落着尘土。
  最热闹的不是记帐的地方,记帐的地方并不醒目,或者根本就不记。
  声音大的不是安排吃饭喝酒的老总,两支天亮前擦拭完烟尘的锁呐,用烈酒洗洗,它们的嗓门,比春雷响亮。
  带着花香入席,离去时新娘的美是主要话题。
  洞房窗口,给孩子们留一条缝隙,糖果从窗子里送出来,孩子们欢蹦乱跳,连树上的小鸟,也有些眼谗。
  
  94、埙
  一团泥土,在窑里添加硬度,在心里成形。
  埙,实际是泥土,灵魂的声音。
  我看见火,被泥土拥抱,泥土因此有火的性格。
  低沉,潮水一样的古乐,流过九个孔,不论你在哪个季节吹起,都将是秋天的旋律。或悲或喜,或低或高,泥土的音质,每一粒,都有稻的鲜香,苦荞的甘甜。
  乐手藏于民间,上舞台的吹埙者,实际不懂埙。好歌藏在民间,千年的埙啊,乐曲不锈,生活常青。
  沉默的大地,原来也会唱歌,出产麦子的泥土,它的生命,竟与一支曲连线。
  轻轻捧在手里,埙,让人掉泪。
  战争的马蹄,掠夺的箭羽,从埙面前穿梭,一曲《追梦》,才有如泣如诉的故事。
  95、滇越铁路
  每一节车厢,都在地上,一运转,便好像在飞。
  比雾飞得高一点,比猎鹰低。比大河飞得高一点,比闪电低。比山飞得高一点,比高原低。
  从滇池出发,一路渴水。854公里路,偶尔也会遇上,几场小雨。紫雾的帘有绿灯揭幕,暗夜的想,都交给一壶茶水。
  坐在小火车上,再长的小说,也花不完一站接一站的寂寞。
  跨下的金沙江头也不抬,红河陪了它很长一段。平均三公里一个隧道,那是历史与现实的穿插,一公里一座桥涵,那是陆地与空中的交换。
  一颗道钉一滴血,一根枕木一条命。
  火车当然不会太快,有时它停下来,作为乘客,我的思想在飞。
  
  96、五尺道
  看到这段路的记述,我想到凿。
  落在秦朝的碎石,变成历史深处的文字。不论是飞鸟一样的小篆,还是墨书秦隶,逢山开石,不输给统一六国的一场场战役。
  五尺的宽度,落下时光的银霜。刀落,长出英雄的故事,剑折,碎为历史的尘烟。
  险恶的坡坎,不长金芝琼草,却留万世踪迹,孤星客栈,落点星悬。历史在此乍发红焰,文化落笔旋凝紫烟。
  民工用手工打制的工具,凿通2000的历史,迎接常頞的重兵。
  鸟飞不上去,云落不下来,只有僰人悬棺,给后人出着一道又一道难题。
  宽只有五尺,足以让一个国家血脉通畅。
  比凿还动作大的是马帮,39个深深的马蹄,是普通的茶叶,一杯接一杯的文化。
  
  
  
  97、毕摩
  他的头发,比蓑衣上的棕丝还乱。他没喝过酒,经书翻到当代,节拍还落在明朝。
  微闭眼睛,蓄满礼赞的词,双手合十,诠释比鸟羽还温柔的秘密。
  彝族的多种崇拜,最后归结到一片树叶,树叶是神书写的纸张。苍天降下神灵的种籽,终于长成了杉树巨人。飞鹰抓破一些册页,终于破解大地的文字。
  毕摩手里舞动刀,切一段春天,用鲜花的柔指,点降妖魔。毕摩口含烈酒消毒的语词,禳灾祛祸
  用法扇向一棵树致敬,用法笠给一杯酒献花,用法铃让苦荞成为情人,用经书将白云酿成露珠。
  整个村庄,数他最老。阳光无法剥开皱纹,月色也难泡醒记忆。
  
  98、民歌
  用来带路,人在后,民歌在前。路是远方,也是家园。
  用来壮胆,人在夜里,歌在黎明。大吼一声,山也服软。
  用来寻找爱,妹在河的彼岸,歌在河的中央,没有民歌搭桥,怎能涉水上岸。
  冬天,民歌是草,枯萎了,活着的是愿望。春天,民歌是水,冻结着,流淌的是憧憬。
  扎着红绸,那是妹被民歌俘虏的爱,有了归期。系着衣袂,那是哥要出远门,妹的挂念。
  落地,就扎出比苦荞还苦的回味,开花,便结出比花香还温暧的梦境。
  有些粗糙,没经过打磨雕琢,含在嘴里,慢慢溶化。
  长了被割,黄了再青,这民歌啊,比什么植物都长的生命。
  
  
  99、东巴文
  它们是鸟飞,是石的崩裂。
  它们是剑的尘烟,神的灰烬。
  飞起玉龙,走不出象形的笔迹,灵与神驻扎,爱与恨交加。雷庭万均的走势,绕不开万物神眼。
  宏富的东巴经古籍阿,一只虫子,窥破的天机?
  腊黄的纸,神种下秘笈,一个民族,开始心灵之旅……
  借俗世的物,这字开始舞蹈,为牛羊祈福、给禳鬼设宴,斑铜油灯,能占卜命运?拆一些特别象的字,祭风,风说我忙,我要阅完尘世最虔诚的经幡。
  活着的笔划,省一笔,鸟就无法飞到天空,少一划,鱼就无法回到海洋。
  
  100、猎鹰
  它的高度,是我目光的尽头,它滑翔着,泅过风。
  我听见水浪,划破耳鼓,细碎的阳光,滴着血。
  如果要详实说明,我只能用箭,或者声音,一片羽翼很沉,搭载着主人无尽的的心欲。猎鹰从来不拖儿带女,从来不儿女情长,它的远行,是一种悲壮的征程。
  人类偶尔抬头,或能看见它们。
  这一群神话般的精灵,飞得越高,越能看见人类的低能。
  
  101、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徒步
  我与一条江水,在北回归线以北5度的地方会合,没有欢迎辞,只好置酒。举起杯,就到了5000米的高度。
  这地方潮湿,只好抓一把云垫在屁股下面,坐在世界第一深谷,然后在南迦巴瓦峰和佳拉白垒峰之间窄窄的天庭,看一只鹰孤零零地远行。
  米林县来的风,跟不上雅鲁藏布的脚步,一直追到墨脱。这条江带着雪域的圣洁,还在贪婪地饱饮每年4000毫米以上的降水。
  与一条江并肩走着,高原的常绿阔叶林,洗涤着我的疲惫。
  我随手拾起古人类落下的石斧,劈开8000年尘卦的记已,雅鲁藏布江水笑逐颜开。
  
  102、藏纸
  清楚地看到,树的皮肤经过石灰的漂洗,才能让梵文留住。经年的藏纸,虫蠡无法近身,正好可以种些诗歌,让它长得有些青白小菜的味道。
  松赞干布之命,就是这种纸带到天竺。有人发现,一首写给文成公主的情诗,也是这粗糙的纸,将酥油灯花表达不全的意思一一倾吐。
  如果想在高原奔跑,先得在一张藏纸上蹒跚起步,可惜这些纸承载下来的,除了最高头人的意志,不会有一点一横的篆体,为黎民的生存加印鉴、朱批。
  西藏有很多毛,可以出自狼,可以出自羊,但是一个民族,懂得怜惜。书写的笔全用竹来制作,经年之后的故纸,阅读时满眼都是绿意。
  
  103文成公主
  这一天,长安飞来一只吉祥的鸟。一位叫松赞干布的英雄,让大相禄东赞献金千两,向唐朝求婚。
  唐朝宗室美丽的少女,透过花窗,看到自己一颗心早已托付给一片羽毛。流淌着炎黄血液的少女,把16岁的知书达理,系在松赞干布鹰骨制成的洞箫。
  这一走,就是一生。长安与吐蕃之间,有路,但很遥远,想家也只能托一个梦。而梦一直做了近40年。
  厚实的嫁妆,更多的是唐朝先进的种植技术,各种谷物种子,才出长安,便已想着破土。
  1300多年历史已经够长,那些扎根雪域的情,长出一座座后人敬仰的坟墓。现实的牛羊身上,检测得出大唐和亲的基因,一个弱女子,抚着骁勇慓悍的领袖上路。
  
  104、松赞林寺
  经书里的字遍地扎根,一群人用心脏与大地交谈。一步接一步朝圣的路,围着经幡上升,上升的高度是静,万物沉寂,谁听到比阳光更明亮的歌声?
  俗人来自1679年的雪域,流水,源于草原尽头。群山反手一搂,便把鎏金铜瓦的几座屋子搂成熠熠放光的灯盏,夺人眼球的不是古堡群似的建筑,而是如烟的信念。
  谁看见了当年的神示?清泉是谁的泪珠,金鹜又是谁昙花一现的爱情。兽吻飞檐,远眺什么?
  108根柱楹,承载着1600人趺座念经的僧人,今天又添了些负重的旅客,与一样沉的欲望。历史落坐在尘灰满面的贝叶,不熄的黄金灯昭然若揭。三神游息之地,高耸着钟鼓楼,在清晨喊醒酥油鲜香的一颗颗露班,在夜晚,让万物安宁。
  1936年夏天,一支穷人的队伍路过此地,一位叫贺龙的军人参访活佛,这支穷人的队伍因此从金沙江跨过,一种平安。
  
  105、遥望梅里
  13个姐妹,披着圣洁的哈达,在怒江与澜沧江之间起舞。6000米的身高,俯瞰人寰,人如蚁,争食着苦难。
  站在取登贡寺的经幡下,每一次眺望,都是一次远行,脚步留在怒江的肩膀,心已萌芽厚实的神往。于是,思想变成鹰,滑行的卡瓦格博峰的视野,最幸福的事,是以这种遥望的方式,与雪山亲妮。
  众生普渡,用雨崩瀑布的流水,人的欲念是邪火一把,只有用雪域的水,才能不触怒神灵。
  有人想登顶,想了很多年,终究只能以遥望的方式,与梅里雪山新近,有人想征服,有多大的梦想便有多大的痛心。
  
  106雨崩村
  这片净土,只有月光可以自由进出。孤独的雪落在薄薄的阳光上,茁壮着世外桃源的尘烟。
  香格里拉完整版的经卷,在山鹰出没的峡谷展开。这是一条圣洁的哈达,在转山的日子,被仙女落在依拉尔草原的眉头。
  一朵云来了,不愿走。一呆就成为飞来寺氤氲的紫岚。一只鸟来了,也不愿走,落下的羽毛成为让世人顶礼膜拜的一场大雪。
  转山的必经地,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背负苍天下的祈福。一条古驿道,系着神瀑,春天没有桃红柳绿,却让人陶醉得晕眩。
  格桑花冲着我笑,缅茨姆峰给我惊鸿一瞥。
  
  107、普洱茶
  谁把茶叶交给马帮,一路逶迤。谁把茶叶嫁给远驿,山高水长。
  时间打包,放在杯里,成能喝的古董;历史陈香,一啜飞天,管它在马驮里还是在进贡的路上。
  丝质的茶水有种历史的粘糊,抽一丝出来,一条线索从此在杯中淡出。布朗人的祖先搭乘一片茶叶,跟着步子很急的澜沧江水,在易武的山坡上,把孩子当茶树随意栽种,将茶树当孩子精心看管。
  揉捻生活,采摘爱情,生鲜的茶香也让藏在深宫的皇帝闻到。普洱茶开始上路,这一走,就是千年。
  至今仍然有皇帝老头喝不完的贡饼,明清年间的风雨,正在把昏昏欲睡的普洱茶喊醒。
  108、赶马哥
  火塘是温暧赶马人的心脏,歇山的时侯,爽朗的光焰抚摸着锅影厚实的铜壶。一只茶罐有点嗑睡,再浓的茶碱,也不会刺激它的神经。正好,还有铜壶里的水,在火的光焰里起舞。
  赶马人年轻的时候,穿行在一条传奇线索,他背着砍刀,遇上过无数强盗,但他的刀下,从来没有血迹。
  他唯一杀过的是一次爱情。那女人帮他拴好马,用比水还温顺的眼睛留他,那女人用长长的青丝缝补着心痛不已的履历。
  马帮等着他,另一个女人,守着每一扇黄昏,每一道黎明。
  他比一块千年的普洱茶还老。随便揪一片泊到杯中,便看到他赶着大马帮半生。
  一顶草帽,沾满阳光的碎屑。他时常摘下来思量,长长的麦草在他眼中,变成乌黑的发辫。他开始清理被时光拥堵的嗓子,他要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放到小调里洗浴。
  他把锈迹斑斑的马掌踩在脚下,那是他对人生的另一种丈量。
  109、夜行的雨
  至少,它还在赶路,一条睡眠很好的澜沧江挡住了它的脚步。至少,它还没有来到彝乡,干渴的玉米正在哭喊。
  随一行鹰,随一片星光,这场雨是想下来,云落下又被风掠走,如洗的苍穹,仍然被风擦拭得无比勘蓝。
  这场雨去年来过。农历七月,它一来就没有走的打算,山洪写下的灾情,至今还隐隐作痛,灾情驱逐泥石流,将熟得让鸟眼谗的稻谷全部席卷。
  夜行的雨,只有老树感知,今夜有一种寒,它穿在身上。
  守在村头的毕摩,说着什么,说什么庄稼都没有耳朵。
  110、跳菜
  翻穿羊皮的男人,踩着无量山的浓雾,舞出国家非物质文化。易碎的盘悬在嘴上,旋转着步入餐厅,引菜人一跺脚,就溅起诙谐与幽默的尘土。
  彝人的故地,一只苍鹰在稀薄的空气中停立。尊贵的客人围着四方桌落坐,一场演了千年的舞,再次被唢呐拉开帷幕。
  起源于原始母系社会,盛行于唐朝民间。在云南以西的南涧民间,每一场婚礼,都会抒发这精彩的一笔。
  菜摆出“双梅花”,舞跳出“单周莲”。没有复杂的招数,就地取材的舞台,芦笙低诉爱的传说,锣钹击出澜沧江的节奏。顶盘跺脚的16条汉子,仿佛是苍鹰回到村庄。
  托盘,力举千斤,扭腰,气惯长虹,跺脚,山摇地动。那一份粗犷癫狂,跳出了彝家汉子的豪迈,舞动的羊皮犹如苍鹰展翅……
  
  111窝索洼
  狗跟着俐米人,涉过澜沧江,彼岸云遮雾挡。彼岸悬一树牛角,涂脂抹粉的牛头向苦荞花转身,茂密的苦荞被风梳理,一抹淡淡的香勾兑着夕阳。
  衣裳褴褛,目光褴褛。一根线跟着铁针,涉过锈迹斑斑的往事,锅索洼是一个结,不易解,解开之后,一身的寒便会泛滥。
  追杀的火药枪丢失了导火线绳,象夜行的竹筏子瞎了灯光。
  狗忠实地跟着俐米人,顺着一只鸟叫,深一脚浅一脚,把逃亡的路丈量。他们奔窝索洼而来。石头长像丑,树也伸不直腰杆,只是一条溪水动情的歌配得上俐米女孩的美。他们在厚厚的阳光上坐下来,抬头看山,一山的风停止了呼啸,低头看路,一路的野花笑得灿烂。
  他们把携带的苦荞种在阳光上,长出了驱逐寒意的烈酒,他们伐木建房,引一条清溪入屋,再植一些树供小鸟歌唱。
  他们生存在一颗露珠的体温里,冬天来了,微笑盈盈的火塘,分发着御寒的衣裳。
  112、俐米女孩
  让人又想到山坡上开着白花的苦荞。
  这一想,就有想哭的冲动,苦荞花开的时候,从小学课本里潜逃的女孩,被媒人绑架。十三岁,或者更小,媒人撕开一枚成熟的果实,说着结果。省略了一大段路,直奔结果,其实不会有什么结果。
  农时的边角,添到纺车,纺车老掉了牙,每一片麻都得嚼好几遍。一根线很长,系着农业的根,离开玉米到别人的城市,她们一辈子也割不断乳香的肚脐。
  小小的车票与小小的叶子,都是她们停泊愿望的地方,车票约她们趁月黑风高离开,满载秋意的叶片,请柬她们回来。
  出去的时候,很短暂。
  回来之后,是慢长的一生。
  113、马掌
  谁给村头的老树动手术?年轻时不知不觉,岁数大了,身上的马掌开始生锈。
  什么时间从一块铁,进入树的腹部,并且在树的某个部件里,隐隐作痛。
  什么时间,一只马掌从赶马人吝啬的手里丢失,一只用过的马掌,其实是长途的马帮留下的日记一行。
  也许是一匹烈马,穿上铁,脚就开始发软,也许是一匹带病的马,掌埋到土里,它也跟在后面,在尘土里安静地休息。
  打铁铺还传出比铁锤重的喘息,一只小小的马掌,正从高温里走出来,扑到水里去,舒畅的游了个来回。
  那些束紧马掌的铆钉,打算告老还乡,坚守岗位的几枚,也做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一天,村子里的人将老树砍倒,已经忘了这棵树的伤痕来自一只马掌。人们丈量着树的大小,根本不在意一只马掌,其时的兴高采烈。
  锯子疯狂地切入,狰狞的笑声让山谷不寒而栗。
  一只马掌也窃窃而笑,它不能动弹,身不由己。谁会想到,疯狂的锯子,得在一块锈铁面前束手就擒。
  114、昭君出塞
  汉朝的商议席,摆满了棘手的事情,其中呼韩邪单于出的难题,让满朝文武找不着答卷。
  这是七月,比青草茂密的是呼啸的箭羽,其中一支直接插到皇帝早朝的帷帐。强权,只能抵一时的锐意。
  谁进的谏,让昭君出列?不知是祸是福的点子,让一位倾国倾城女子,淌过历史的大河。
  离别的长安宴,举一杯黄河,竟醉出寻常人家的别情离绪。昭君骑着马,被呼韩邪单于的套马杆,挽住命运。
  女人,弱者的名字啊!
  却让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在中国历史中稍作停顿。
  
  115、呼伦贝尔大草原
  目光所及,还是草,奶质的绿,在呼伦贝尔,掀动绿色风暴。
  鹰飞得再高,还是看不到草原的尽头,羊群摸仿着云朵,猎猎的风唱着风吹草低的古歌。
  无名河流,软软地流过草原的腹部,它一停顿,便成为星罗棋布的湖泊。策马狂奔,骑士与一朵花赛跑。
  扯一块草地,揩去尘世的灰,我看到夏的宜人景色,冬的银妆素裹。
  
  116、成吉思汗陵园
  陵前的草遥看天色,其实是些发芽的箭。青草的种子轻轻落下,我听到一场战争的声音。
  鄂尔多斯中部,陵园早被时间的杂草吞没,后人筑起的红色高墙,青草还是绕过时间的栅栏。
  发芽的长矛说不出一句话,生锈的往事已交给战刀。宝剑只留一种形,马匹还在大草原猎猎生风。彩色壁画,盗取了天空的霞色,成吉思汗非凡的一生,成为过眼烟云。
  金顶大帐内,可有大汗商议国是的会议,狩猎场,已摆到更远的疆域,与一支箭赛跑的汗血宝马,此刻正被主人牵着,陪旅客拍拍照片。
  
  
  
  117、成吉思汗拴马桩
  捡得住马,拴不住历史狂奔。
  长嘶,化为尘,化为砂粒。鬃飞成旌,一匹烈马,只能耐着性子,等比它还烈的主人。
  呼伦湖西岸,这棵桩已经扎根,三面环水的峭壁,一匹烈马,无法猎猎生风。被拴着的其实不是马啊!
  英雄正在擦泪,面对一湖碧水,嶙峋峭拔。
  成吉思汗下马,没有美酒相迎,他捧起湖水,勾兑着浓得化不开的情仇,他面壁,想一只鹰怎样穿刺万钧雷霆。
  据说,他取下弓箭,想射穿一座山,让马踏广袤的缰域,最终没有。
  悬崖上有一只雏鸟,等着远去的母亲,轻轻地叫了一声。
  
  
  118、拉马头琴的蒙古族女孩
  坐在草原的深处,拨一棵草,就成为你的弦。
  马头琴,一拉,是马的嘶鸣,再拉是风的歌吟。木质的琴箱,有叶戏花的招术,一匹马,永远是狂奔的风。
  低音,是额尔古纳河走路的步履,高音,是鹰出征的号令。舒缓的音符,原来是走出蒙古包的恋人,泡在星光下的低语倾诉。
  马头昂扬,听见箭穿梭在历史的天庭,纤纤玉指,握住的不是弓,而是策马扬鞭的疆绳。
  女孩拉完一曲,掌声四起,我拉着《草原夜色》的衣袂,恍然入梦。
  
  
  119、文成公主庙
  这位唐太宗的宗室女,被不幸点名,战争让她独走西域,为大唐的江山与吐蕃松赞干布联姻。
  面似桃花的女子,怎敌粗糙的风沙打整,一路劳顿,随着一只鹰,她比鹰还孤单。
  她的嫁妆除了一份很差的心境,还有贞观十五年出品的茶叶与种子,她从长安走出宫阙,一脚便踏进没有故人的大漠孤影。
  身边的鹰笛,已经失声,而哭泣,也已经想不起眼泪。
  不论是途经西宁,还是翻日月山,她都没有久留,她怕一留,乡思便扎下深深的根茎。玉树贝纳沟格桑花,约着公主下马,教给藏胞织布的技术,让一些大唐的粮种,在三江之源,找到乐土。
  公主不能久留。一眼泉水,还在史书中泛起大唐的秋波。公主庙就坐在山坡上,披着日月轮回,远眺松柏如画。
  藏式建筑的公主庙紧贴百丈悬崖,是有些险,文成公主端坐在狮子莲花宝座,如履薄冰,微笑盈盈。目光种植着大爱,却长出善意如水的经文。
  公主途经玉树留下最长的时光,每天清晨,公主都会来到泉边,为昨日浣洗,给今天梳妆。据说,公主临终,曾要求回到玉树,只是松赞干布的厚爱,让她迷路。
  一个弱女子,以其美丽,解决了长期不安的边境。
  
  
  120火车带我到北方
  铁轨是一双手,搂住江湖。
  北方,高纬度的风景,不用爬坡。
  我在昆明南站上车,一朵彩色的云送我。安检的皮带轮,将身外之物分开。验票的服务员,在我胸前别上:一路走好。
  枕着六盘水的夜雪,梦与醒之间,油菜花在车轮下溅起的笑意。长江在我醒来时,通过跨下。一条大河,比我所写过的诗都波澜壮阔。
  前轮踩着水乡泽国,后轮碾过云岭高原。
  我享用着服务员餐车上取下的面包,已经走失的温度,提醒着我,火车,正在大平原的麦田,一路欢歌。
  铁轨是一双手,搂住小小的我,一些想入非非。
  透过跌跌撞撞进入车厢的光线,我看见,与我同车的少女,正用早晨的阳光梳洗。
  
  121、碧色寨
  印象:陈旧。
  阳光,正在蜕皮。一位卖油条豆浆的老人,脸色像脱落的油漆。
  他卖的油条豆浆比任何一条日报的新闻新鲜。他的屁股下面,是一个废弃的火车轮子,爬满锈。
  法国人在1903年,顶着蒙自的烈日,窃笑着穿过《中法会订滇越铁路章程》。
  滇越铁路,两行劳工的血泪,于1909年流到碧色寨。占地2平方公里小站,至今仍在运营。
  红河,在碧色寨的右手边,与到越南的小火车,一起赶路。
  这个小小的寨子,谁设置第一个邮箱,红河风景,从这里投递出去。谁发的第一个电报,红河本来很羞涩的春天,在简短的文字里泄密。
  法式建筑的碧色寨车站,依然是红瓦黄墙的站房,一口老钟,是这里铁的纪律。
  拉响的汽笛,向前与退后都是出发。
  
  122、寸轨
  一列来自1910年的列车,慢腾腾地,穿着寸轨,在云南发车。
  蒸汽把煤屑甩了一地,在横断山的云南,它一吼,便成了鹰。
  寸轨,让人想到通海的小脚女人,它让一列火车,小心冀冀。
  法国女服务员,配戴着中式微笑,让一寸的铁,从农具的角度华丽转身,一条长龙慢步高原。
  魔鬼般的铁,伸进矿山,带着锡与玉,从河口,一抬头,便跨过国境。乌黑的轨道,流淌着时光的波澜。
  火车很慢,却拉动一方经济,1913年版的股票,为寸轨的延升助推。
  1910年的煤,烧出云南经济的温度,那一团团浓烟,至今还在红河的岸边,散发陈香。
  
  123、滇缅铁路
  至今我只能看到一堆石头,切口整齐划一,现在乱作一团。一些杂草,给石头穿了衣裳。
  或者废铁,只留下锈。或者炮眼,只留下一声呐喊。或者洞穿的山,只留下一处创伤,或者大河,只留下两个桥墩,隔岸相望。
  1938年铸成的铁,掺了点战争的硝烟。
  这条铁路从1938年起程,停在1942年面前,一个叫安宁的地方,成为永远的终点。30万民工的血泪,流在中国铁路史上,成为最悲壮的诗。
  修铁路的人,回到老家,他们的心上,已铺好的470公里铁路,就是没有打扫的战场。
  至今我只能看到一块石头,高原的泥土,经过血的洗礼,变得比铁还坚硬。
  
  124、高原上的火车
  带着氧的列车,穿行的稀薄的空气里。看上去,它比一只鹰轻松。
  呼啸着,穿过海拔最高最长的冻土隧道,穿过世界性难题。它扭动身躯,轻轻松松便把烂漫的格桑花,搂在怀里。
  树叶渐渐变黄,气温渐渐降低,天渐渐蓝,水渐渐碧。渐渐是一个过程,在生命的高度,分不清云朵与牛羊。
  画卷一样不断地展开,分不清是牛在吃草,还是我的思想。
  格尔木粗犷的风,给我十分钟问候,火车停留的间隙很短,我却找到许多回记。
  色彩已退的风马旗,一脸苹果红的女孩,火车在高原追着闪电,绚烂的晚霞,你找不到形容心潮澎湃的词汇。
  草原,睁着明亮的眼睛,我看到皑皑雪峰上,举目四望的圣女。
  1142公里,内容没有重复,海拔5068米的唐古拉山车站,我请人拍照留念,一不小心,便拍到一只鹰站在比我低的天庭。
  
  125、德令哈
  纯金打制的圣地,留住众神。
  纯银的月,揩拭着历史的血迹,有一场不大不少的战争,剑拦路,马失前蹄。
  长矛,在弱风中骨折,坚盾,被时间的锈洞穿。挥锄,垦出商周琐繁的礼仪,古羌人的风笛,被泥巴卦堵。
  罕东卫的号令,已经失效,蒙古诸部人欢马乱的场景,却还生动。怀头他拉岩画,袅娜着德令哈生活的尘烟。
  贝壳堆积的城池,有古海的幻象,酣睡的吐谷浑古国,已被拉开草色的帷幕。
  落入人间的大美,轮流被四个湖泊养育。德令哈年轻,1988绘制的未来,已初具美景。
  
  
  126、鲁芒沟岩画
  风吹着,草不低头,望月的羊群,春阳涟滟。
  更多的羊,站在一块石头上,氧化了的层面,仍然读得出,点燃晚霞的火狐正在追风。比风还快的骏马,穿行鲁芒沟,一块没有署名的石头,有铁的生动。
  从哪里来?石头上的线条,娓娓诉述。一个大写的母字,风吹日晒,都撕扯不掉抱为一体的部首偏旁。骆驼脚下的风沙,还在摩拳擦掌。
  唐朝的诗人都跑到长安,是谁,把吐蕃生活的切面,交给时光蹂躏。
  被草原举起的石头,演播着一个民族猎与牧,耕与舞……
  
  
  127、天峻石经院
  把石头打制成纸,用来种植经文,308卷,人是翻不动它了,它立在草原,只有清风能够读懂。
  十万片石头,装订在一起。一个民族的思想,就有了铁的厚度。行走的经文,规整地刻在石头上,字的结构,让人想到鹰击长空。
  开头有刀的锋芒,结尾,又软暧如水。随马头琴降临的黄昏,让324尊佛,沐浴青草的温度。
  歇一下吧,忏悔之神啊,你本无错,错的是这俗世的人,不及吃草的牛羊。
  
  128、大美库车
  
  风涌石窟,剑逼烽火,无数场战役,在库车下播。种下硝烟,长出和平,种下悲壮,长出欢歌。
  谁把苍茫的岁月,悉心临摹,添一笔惊雷,再添一笔瑞雪,还有一场小声小声的雨,遗漏在两万平米米的画布。
  青草还是2000年前的青草,风再疾,仍然更改不了春天的容貌。
  旧时的龟兹,燎原一片神火,吞噬传说中的万倾绿色,盐水沟是一条长长的泪腺。谁听见晚年的解忧公主,思乡的心情?
  盛装的新娘,跟着运送鲜花与葡萄的马车。摘完葡萄的少女,正在小龙池里浣洗笑容,鹰笛灌溉着少女的心野,那是谁,策马在塔里木河左岸的草原?
  如今的烽火台,是游客深入库车的坐标,晨曦里它亮起神性的光芒。
  距乌鲁木齐739公里,与我相距,只有两行诗。
  
  129、功夫茶
  一片茶叶,浮起梦。那水,便有故乡的身影。
  执盏,泊潮汕风俗,一杯功夫,不分你我亲疏。
  看不见刀光,只有淡淀,化心为血,变散慢为虔诚。我看见,水的骨质,茶的清芬,五千年前,就不是陌路。
  面对一片茶叶,需要敬重。一招一式,章法得当,茶溶入生活的朝朝暮暮。
  值得花费一些时间,伺候一杯茶,生的烦洗出爱的风花,庸常泡出情的雪月。
  小小的杯,只够斟几滴夜露,偏要让博大精神的茶文化,显出功夫的身手。沿着茶的脉络,不经意遇上苏辙,他正为功夫茶选择优质的词。
  用感恩给壶加温,爱意让乌龙入宫,悬壶高冲之后,香味盈盈,春风拂面。
  130、陆羽泉
  因为这泉,我读余杭,有了茶的甘甜。
  自称桑苎翁的小老头,怀抱一壶茶,在茶经结尾部分,落一些香,浸入历史的骨髓。
  曾经的湖北小伙子,完全可以用一片新鲜的茶叶比喻。21岁开始为一棵茶树生实,最后落笔余杭,让一茶醇香总结人世的从容与淡淀。
  他采摘的野生茶籽,至今还活着,在溪畔结庐著书,是萌牙的茶籽,抽枝的爱。
  宽2米,长3.5米,这泉如竟。茶圣在水里看我,我在中国文字的根部,遥望大师的背影。
  
  (许文舟简介:男、1964年10月生,云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遥望故乡》(云大出版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现已在《诗刊》、《诗选刊》、《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民族文学》、《星星诗刊》、《文艺报》以及台湾《活水》、《自由时报》香港《香港文学》、《大公报》、《香港文汇报》、美国《世界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有作品入选《读者》(乡土版)、《读者》(原创版)、《青年文摘彩版》,并正式选编入《大学语文》、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中学生八年级《字词句篇》,散文诗先后五年入选《年度散文诗选》并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先后荣获过第十八届“孙犁散文奖”、《云南日报》文学奖等奖项。通联: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邮编:675900电话:1375936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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