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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长露白【长篇小说出版】

散文
时间:2013-07-27 19:53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汉是江山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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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梦想插上腾飞的翅膀
——《路长露白》序
王毅人

同乡,又是年轻时就相识的刘邦彦同志,多年来笔耕不辍,继长篇小说《风流屯的花子》之后,又写就了长篇小说《路长露白》,只是关注点从农村转移到了城市,我为家乡人的勤奋创作精神激动不已。我想,如果没有对文学的爱好,没有对写作的痴迷,是断不会在两年之内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并为读者提供了有益的范本。我深知其中的艰辛、劳神与喜怒哀乐,借此机会向邦彦同志表示衷心的祝贺!带着这份感情,分几天把小说读完,掩卷长思,感触良多。通过作品,让我时而体会到登高望远的豁达,时而体会到凭海临风的清爽,时而体会到厚重的文化底蕴,时而体会到丰富的生活积淀,而更多的则是体会到了一个普通人不屈服于命运的摆布,让梦想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从而变得不普通起来。在这部小说里,作者较多的采用了倒叙、插叙的创作手法,并吸取了绘画中留白、素描、写意的技巧一路高歌。以两间陋室做序,5年坎坷为文,将陆向东,陆福明父子两代人不同的青春往事特别是关于粮食企业年轻的下岗职工陆福明顽强不屈自谋生计的疼痛史、成长史书写得如闻其声,如见真人,淋漓尽致,荡气回肠。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眼前经常出现这样一幅幅画面,小说中的父子两代人以及家乡的父老乡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不甘寂寞,甘当弄潮儿,在安达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演了一出又一出人生话剧。故事感人,真实可信,把读者带到其中,有着很强的感染力,我在为他们欣喜的同时,也常常不自觉的滋生出别样的沉重。每读过一个章节,又想急切地看下去,想知道下回分晓。我想,这也许就是作品的成功之处。那些刻骨铭心的看似明了实为懵懂的经历,让我们感到亲情与爱情的美好,感到真善美与假丑恶的抗争,令人信服的让我们觉得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人和事。一个男人以自己最初的许诺和责任,坚韧顽强的向着梦想中设定的目标奋进,尽管数不清的孤独与艰难是那样的侵蚀入骨,生活销磨了青春岁月,年纪轻轻就已经两鬓霜染也没有崩溃。陆福明用自己有限的本钱,企图在不长的时间内创造财富的自强梦、翻身梦、发家梦还带有明显的个人意识,那么可不可以换个角度说,当我们所有的个人意识都梦想成真,是不是也就离实现中国人的梦想不远了!当战争与杀戮远去,战火与硝烟散尽,如何在平静的生活中弘扬一种精神,可能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承前启后的责任。对于我们个人乃至于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是一种启示,我想,这应该是这部小说的真正价值。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伟人的一句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民族,如果在经济上不能独立,那么政治的、思想的、道德的独立不过是一句空话。贫穷落后不仅让人瞧不起,甚至还要受欺负,这样的屈辱,我们当然是不能忘记的。小说中提到安达的粮食系统我一点都不陌生,比如一粮库,我弟弟王中仁曾在那里工作过,老主任王宪臣至今还健在。还有制油厂,当年的厂长是刘义,后来是李振元,我对他们都比较熟悉,而且我还多次到厂里搞过调研。可以这样说,在计划经济年代,这两家企业都是“香饽饽”,是“宠儿”,吃不愁,穿不愁,日子过得乐悠悠。当改革开放的大潮涌来,在市场经济的大背景下,工龄买断、下岗再就业考验着老企业的每一个职工,陆向东、陆福明父子二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陆福明的创业可谓历尽艰辛,作品一开始就由陆福明的蓝狐养殖场搬家写起。趟过的才是路,爬过的才叫山,福明两年多在小北荒的凄凉、困苦让人难以想象。当父亲看到这个场面时不由得震惊了,他决然从山东威海回来帮助儿子创业,尽快走出困境。在搬到新址之后,陆福明的蓝狐养殖事业掀开了新的一页,在这段扩大再生产的过程中,全家人齐心协力,克服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苦难,使事业一步一步取得了进展。在这个过程中,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陆向东和贺筠华、陆福明和陈雪岩两代夫妇的真挚爱情,读来亲切感人。特别是写到陆向东夫妇雨夜抢修用石棉瓦围起的院墙时,其情节既诙谐幽默又催人泪下。养狐事业并不轻松,技术要求严,资金投入大,且受到市场影响又面临风险。在这个过程中,陆家父子遇到不少挫折,但都被一一克服了。然而,来自同行不道德的竞争,却是他们始料不及的,也是他们损失最大的。陆福明万万没有想到曾帮助过自己的贾舅贾作仁背后竟下黑手,串联另一个养殖户李德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40多条过了口的老狐狸卖给了急待扩大经营规模的陆福明。天降横祸,险些使陆福明倒下,可他在父亲和朋友的帮助下,硬是挺了过来。令人敬佩的是,作品中没有出现陆福明去找贾作仁算账冤冤相报的场面,在这个问题处理上,可以说是匪夷所思出奇制胜。陆福明为此说了很多理由,除了人本善良之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吃一堑长一智。贾作仁使陆福明变得聪明起来,坚强起来,仅从这一点来说,他倒是应该感谢感谢这位"冤家"。本书涉及了国企改革的时代背景,也如实地反映了粮食企业职工干部浴血突围的动人场面,尽管着墨不多,显得简单了点,但是在如何面对人生遭遇转折的关键节点上还是下了功夫的。这样说很可能招来是在刻意挖掘一个哗众取宠、故弄玄虚、救人于水火的嫌疑。但无论怎样评价,本书旨在呼吁依然具有指令性作用的各级政府以及相关部门给予弱势群体以必要的扶持,也同时呼吁弱势群体更要以积极的心态来面对这个时代,也许这是作者的良苦用心吧。有人说下岗职工再就业,不要说现实当中,就是影视剧也不在少数,为何拾人牙慧,还呕心沥血写得如此悲壮。我听了无言以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苏轼曾经说过的那段话:“读《出师表》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友”,我不敢说读此书不下泪者此人必无情,但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流年似水,阅风景无数,我这次真的是被感动了。可惜,虽然上帝给予我灵光一现,我却无力一泻情殇。当不断成长的陆福明站在新世纪的门口回望,有多少话要讲,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而今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如同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加之父亲的帮助,他的事业如虎添翼,有声有色的开展起来并大踏步的前进那是顺理成章的。陆福明的路,不见得都要来效仿,但是福明的精神却不能忽视,忽视了就没有出路。我们经常这样说:英雄是不朽的。这样说绝不是陆福明已经达到了英雄这样的高度,但是他绝对具备了英雄所特有的一种精神。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百折不挠,挽狂澜于既倒。这种精神不是也一直激励着我们这个民族从弱小走向强大吗?这也就是我喜欢这个小人物肯定这个小人物宏扬这个小人物并信笔涂鸦的原因。英雄不朽,是因为英雄的精神不朽,有了这种精神,我们这个民族一定会在世界的前排有一个明显的座位。我生在安达,在安达生活、工作了26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深情,作者写的每一条街道,以及大庆石油学院,百货大楼,交通银行,人民公园等,读来都好像是在眼前一样。特别是作品中许多人的名字,也都让我倍感亲切,挥之不去。比如说陆福明的妻子陈雪岩,她的二舅是张宝良。张宝良在省高级法院执行局当副局长,现已退休,冬天同在三亚常在一起小酌。你想啊,读来怎能不亲切。啰啰嗦嗦,说了许多,结尾时我还想说一句,乡友刘邦彦为这部作品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他之所以能完成,关键是他有深厚的生活功底和文学功底。书中,作者旁征博引,每每恰到好处,我叹服。邦彦读了那么多的书,真是不易,从这一点来说,他给了读者很多很多。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邦彦同志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为家乡的文化事业做出积极的贡献,我期待着……      二0一三年七月六日于哈尔滨
序言作者曾任黑龙江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黑龙江日报社社长。

趟过的才是路,爬过的才叫山,
苦斗滋润过的生活才觉甜,到中流击水
方为人生!抽出几缕人间岁月,揉碎几粒
旷世红尘,添就三千弱水,品尝一路艰辛。

【一】
连着几天,牛城的小北荒都沉浸在如同原始的寂寞里,只有福明在给他饲养的狐狸喂食的时候,几排装满了蓝狐、北极狐的铁丝笼子里才会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骚乱。
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吧,一番紧张的忙碌过后,有些嘈杂的院落里才又归于平静。吃饱喝足的狐狸已经趴下心安理得的开始享受了,虽然有的还微张着眼睛警觉的瞄着四周,但多数看上去已经睡了。不但睡了,还睡的很熟,那姿势特滑稽。它们不是卧着睡而是仰着睡,头侧歪着,四腿朝天,一副马放南山天下太平的样子让人看着禁不住笑出声来。只有那几个大一点的狐狸还在笼子里煞有介事的转着圈圈,不时停下来挠挠食盒子,舔舔水罐子,或者仰起毛绒绒的小脑袋朝天上吼叫几声。这是在向同类炫耀自己的威猛,还是以此在向异性发出信号就不得而知了。福明俯下身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想说什么没有发声却露出了笑容。他打心眼儿往外喜欢这几条狐狸,还给这几条狐狸分别起了个名字,比如“狗剩”啊,“傻蛋”啊,“大妞”啊,“二妞”什么的,听说名字贱了好养活。有一次妻子陈雪岩为这事一本正经的问了福明是否确有其事,福明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不置可否。
福明这么早起来的时候很多,起这么早的时间喂狐狸倒是很少,就因为今天不同往常啊。福明把空食桶放在屋门口,甩了甩粘在手上的狐狸食渣,没有进去休息,而是照旧去了屋边不远的一处高岗。这是习惯,确实是习惯了,福明没事的时候常常到这上边来坐一会。无论是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还是朝霞似火,新月如钩。为什么,没想过,只是觉得坐在这里居高临下心里开阔,心里敞亮。再点燃一支烟吸着,饶有兴趣的在一柱孤烟中欣赏着他饲养的狐狸在闪展腾挪中变得越来越美丽。
屋子的背阴处,草地上的低洼处被墨一样的绿裹着还有些暗,形单影只的他,淡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期盼,他抬起头来默默地向东南方的天空满怀心事的遥望着。那里有他工作过的单位,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亲人,每当想起这些就感到非常温暖,脸上露出微笑心中却涌着悲伤。前方地平线上朦朦胧胧的似有雾霭在流动,慢慢地竟如少女丰腴的肤色,于细腻、润白中扯出一抹嫣红。是不是真的有心灵感应不知道,此时福明的父亲陆向东正坐着一辆夏利出租车风驰电掣般的朝这里驶来。
半个多月前,陆向东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身着现已不多见的劳动服衣裤,迈着轻快的脚步向着福明在电话中告诉的地点走来。这是一个有着40多年党龄的老干部,他忠于这个党,为党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退居二线后去威海帮朋友的忙,现在回来帮助儿子创业。半个多月前,当他第一次来的路上,曾经不停的在脑海里设计过养殖场的面貌:如果不是铁栅栏围着也该是红砖砌成的院墙;场区的大门即使不大也该是对开的;大门上面就是没有横幅招牌在大门的某一侧也会有个明显的字号。可是,随着越来越接近福明告诉的方位,头脑中设想的蓝图越来越模糊,脚步也随着缓慢沉重起来。这个曾经在60年代末期当过兵,70年代中期回到地方当过工人当过干部现已离开工作岗位的陆向东,近来常有一种感觉,老了,真的是老了。不但是老了,还老的无能为力,老的无足轻重,甚至在无人的时候老的老泪纵横。人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是阿Q活转,还能潇洒起来吗?
这是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第二次来到儿子养狐狸的地方,他还清楚的记得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狗狗书籍完全被眼前的偏僻、破败、荒凉惊呆了。特别是看到了儿子那身穿戴,心里如刀绞的一样疼,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人们常说欢娱时短,寂寞时长,两年间的季节轮换,近千个日日夜夜持守,儿子一个人在这里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触景生情,百感交集,一齐涌上心头,他真想大吼一声,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强迫自己活生生的忍住了。为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要吼什么,不知道要吼给谁听,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要吼啊。何况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太凄凉了,凄凉得近似麻木。他怕他的吼声惊醒了这里的麻木,而这麻木一旦醒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便会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将他瞬间淹没在漩涡中。

【二】
今天是福明的养殖场搬迁的日子,这是在一个星期前就定下的,为此儿媳妇雪岩又去找了在开业时给掐算的那个人,据说今天的这个日子特吉利,但千嘱咐万叮咛一定要在某时某刻把做饭的锅搬到要去的地方。陆向东和福明虽然都不信这一套,却也没过分的阻拦,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也就是图个顺利图个心情愉快吧。陆向东起床的时候,老伴贺筠华早已经热好了饭菜,他赶紧穿好衣服洗把脸,一边吃着饭一边嘱咐着贺筠华要做的事。
“你慢慢吃,看把你忙的。”
“赶早不赶晚啊,宁抢一早,不贪一晚,你也抓紧去洗车行。”
“嗯,知道啦,怎么还磨叽上了。”
陆向东顺手抓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珠,“呵呵”的笑着,随着关门的声响,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天气有些灰暗,东方刚有那么一点鱼肚子般的颜色,整个牛城还没有完全醒来。街面上偶尔发现一两个行人,极有可能是早起锻炼身体的。这时候,一辆黄白相间的夏利出租车从南环滨州牛路驶上牛街,在牛街与金牛路口处往左拐,穿过市里最繁华地带的商业区后,便加速飞驰起来。陆向东坐在车里瞄了一下这个区域,他虽然在外地两年了,对自己生活工作了几十年的牛城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
从金牛路口,到敬牛路口、神牛路口、牵牛路口是这个新兴城市的饮食、娱乐、商贸中心。这里不但有百货大楼、华联商厦、德克士连锁店、六桂福珠宝、福瑞邦医药、精晶美容院、大光明眼镜店、南方化妆品、波司登服饰广场、交通银行等多家大型气派门面,还有手机专卖店和牛城特色百食一条街,街两边的饭店更是一家挨着一家。每当华灯初放之时,夜市中的游人、食客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商家招揽推销的方式方法也花样翻新各不相同,音乐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些广告词更是颇具特色。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心动不如行动;走一走看一看了啊,全场商品都卖两块,任你挑任你选,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花样翻新,不胜枚举。烤肉串的、炸薯条的、卖冰糖葫芦的、卖花生瓜子的,应有尽有。有的说是新疆的,有的说是兰州的,有的说是港台的,还有的说是美国加州的。耳闻目睹,不禁让人联想起朱自清“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只是这里少了些赏心悦目的笙歌燕舞的风情,更多的是震耳欲聋的嘈杂和弥漫着刺鼻的糊油烟味。幸亏现在是清晨,要是在晚上,想快点开车也是不可能的。
陆向东虽然离家在外两年,这些场面还是记忆犹新。他相信,这样的场面只能是越来越繁华,越来越火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的最爱,他的最爱就是新华书店。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谁都有个自尊,老伴贺筠华也如此。只是贺筠华把争取自尊掩饰的非常巧妙,应该说这是素质女人的睿智。贺筠华清楚,男人不喜欢逛街,惟陆向东更甚。有时候贺筠华也恼恨自己,干嘛要惯着这个天生的狂人越发狂人起来,想做点事情还要曲径通幽。但是,有不逛街的女人吗?好像没有,即使不给自己添置东西孩子需要的还是要买的嘛。怎么办呢?有办法,贺筠华一个小小的伎俩就会如愿以偿,因为人人都有软肋。比如说陆向东喜欢去新华书店,贺筠华瞅准机会说:“向东,好长时间没见你去新华书店了,不想去看看新书吗?”陆向东自然也不傻,知道自己的女人想逛街了,这是玩起了孙子兵法。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女人,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人间烟火几十年,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的左右手一样。想到这些,陆向东禁不住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立刻让出租车司机发现了。出租车司机不知所以然,扭脸看了看陆向东,没见再有什么反应,摇了摇头又继续开他的车了。
这是牛城通往油城大庆的一条市际公路,由于刚刚竣工不久,渣油铺就的路面黑的有些发亮,平展展的如同凉晒粮食的水泥地面。出城大约5公里的地方,这条一直向北的公路不知为啥突然拐了胳膊肘弯向西扎出了1000多米后复又向北箭一般的射了出去,驶上那座宏伟壮观的“卧龙桥”,大庆炼化厂和热电厂的高大车间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红湖湿地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了。在这胳膊肘弯的公路东侧,连着红湖湿地有一片像长了秃疮的荒草甸子,牛城人习惯称它为小北荒。如果你站在小北荒那里,很容易联想到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开头的那段话: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玡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所以这般引用,只是为了比较,因为这里没有令欧阳太守心醉的景致,不但环视皆荒,还东一块西一块泛着白渣的碱疤癞。一条小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又是什么目的从这里走向什么地方,弯弯曲曲的向草原深处有气无力的延伸着。那形状,很像风干了的莽蛇皮,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着上面的斑纹。你走在上面需要学着孩子的模样蹦蹦跳跳的跃过一堆堆一丛丛结满刺果的老苍子、三角灰,还有酷似芭蕉树的洋铁叶子。稍不留神陷进去,不说全身吧,裤子上绝对会沾上一层拍不掉抹不去的尘渍和幽绿。不小心或许还会惊醒在草稞子里酣睡的大眼贼、黄皮子、草地鼠等小动物四处乱窜吓你一跳。再往深处走走,荒草稞子里说不定还能碰到跳猫跃起呢。这跳猫是当地人对野兔的俗称,一年四季都可以见到,特别是到了冬季,雪花飘落,跳猫的踪迹就清楚的留在雪地上。跳猫体大于家兔,背部呈黄褐色,腹部呈灰白色,尾部上端为黑色。耳聪目明,奔跑迅疾,行踪诡秘,这可能就是狡兔三窟的来历吧。跳猫肉蛋白质丰富,脂肪少,胆固醇低,是人们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由此吸引了好多捕猎者。高超的捕猎技巧让生存在这里的跳猫、山鸡、鹌鹑等飞禽走兽在劫难逃。好在这几年政府管的紧了,即使这样,依然有捕猎者常常在这里牵着狗下套子。在草甸子上偶尔发现几块砖头子早以没了本色,上面蒙了厚厚的苔鲜,就像华丽一时后落败了被人遗弃的琉璃瓦,尽可以让人们想象它曾经有过的火红与辉煌。是的,这里也确曾火红辉煌过,北依呼伦贝尔大草原,南邻松嫩大平原。金属上京路肇州,元属辽阳行省开原路,明为奴儿干都司辖区,清属杜尔伯特旗。一代天娇成吉思汗在这里率领蒙古铁骑横扫飞扬跋扈的大金王朝劲旅,此后便成了成吉思汗后世子孙的狩猎场。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风萧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用这首古词的上半阙,来说明这里曾经的热闹很形象。胜者王侯的志得意满,慷慨激昂的舍我其谁,尽由人们去猜想。
历史的天空就像来往飘着的浮云,云卷云舒,浓淡交替。一个曾经令全世界闻风丧胆的大元帝国,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万古枭雄,一个曾经纵马驰骋撒欢射雕的地方终于从鼎盛归于寂寞。谁曾料想,这一寂寞,不但是凝固了一个时代,也让这里沦落成原始的苍凉。
这里没有郭沫若《天上的街市》,不要说林语堂不会沉醉,〈林语堂曾说:我喜欢为万籁俱寂的夜记事,那样的感觉让人沉醉。〉就是欧阳太守重返人间也是断不会作记的吧。

【三】
草甸子上游荡着无边的沉闷与空旷,令都市人烦恼的喧嚣在这里成了奢侈品,耀眼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无人问津,只是到了1899年中东铁路从此经过时才有了点生气。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在这里发现了大油田,为了响应党的号召,以铁人王进喜为代表的石油工人队伍发出宁可少活20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誓言,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这片荒原。由于油田的开发,全国各地各界支援大庆,人烟便渐渐的多了起来。但是,真正开始热闹起来还得说是改革开放这些年,可是这数百年的空耗谁能承受得起啊?
正值开发区热的时候,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也不知道被哪些有权有势又有远大眼光的人以较少的投资办了手续,用铁丝网围了一个又一个好大好大的院子。就这么简单的一围一圈,也就成了个人的私有财产。过去常常听老人们说过跑马占荒的故事,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人类历史已经发展到了21世纪,这样的故事依然还在演绎着。圈进去多少是多少,这里就算有了新的主子。说不定什么时间就身价百倍升了值,这里的黄土就变成了金粉,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
坐在出租车里的陆向东虽然满腹心事,还是尽量掩饰着脸上泛起的激情,他不想让这个萍水相逢的出租车司机看出自己有哪些丝毫的不正常。
“开,开,还要往前开。看到没有,前面那个路口,就在那里停车吧。”陆向东两眼放光的给出租车司机指引着方向。
“这是什么地方啊?”出租车司机有点不明就里。
“这里是个特色养殖场。”
“特色养殖场?养的什么呀?我怎么没看见啊?”
“养的是狐狸,原来有个大牌子了,听说后来被风刮下来了。”
“哦,我说没看见么。”
“下面的路不太好走,你就在这停车吧,我走着过去。”说着话,陆向东付了车费下车,轻轻的关上车门。出租车司机礼貌的摁了摁喇叭,陆向东也友好的挥了挥手,很有些风度的样子。此刻他的心里自己都说不出是啥滋味,有一种兴奋感:今天福明的养殖场搬迁,他让贺筠华去洗车行替换二儿子福浩,让三儿子福超也请事假都来帮他们大哥的忙,同时又雇了两辆四轮子拖拉机装卸。有一种使命感:作为父亲帮助儿子创业义不容辞,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那样希望儿女事业有成。有一种内疚感:应朋友之聘,这两年一直在山东文登一个镇办企业为朋友打理塑料厂,虽然离家在外,但是待遇颇丰。三个月前听老伴贺筠华在电话中述说了大儿子陆福明目前的困境时,便帮朋友物色了合适的人选后,辞了那份工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尽管他在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当他看到福明的一刹那,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一串串的没想到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股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本想休息几天缓缓旅途劳顿也取消了。那个即将搬过去的新址就是他连续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沿着市区的外围,几经打听了解考察后定下来的。
走下公路有一条用砖头瓦块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小路直通福明养狐狸的地方,这是一个简陋得只有砖砌的门垛没有大门的院子。进到院子里看见那两排用木方子支起来的装狐狸的铁笼子有的已经卸下来了,也许是离市区远了些,也许是起的早了些,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陆向东轻轻的走进屋子,屋里没人,只有东一堆西一堆的满是捆扎完毕的包裹和纸箱子,这应该是准备装车运走的吧。他返身出屋四下一望,看见大儿子陆福明正从一垛水泥预制板旁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离老远就喊:“爸,你来了!来的这么早啊,我知道你是不习惯起早的。”
“嗯,今天不同往常啊,遇到特殊情况也有破例的时候,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昨天晚上我和你儿媳妇贪了个大半宿黑。该装的装该捆的捆,都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听到儿子一连串的回答,明显的感觉出儿子是那样的喜出望外,一种对将要告别孤独苦难是那样的急不可待,一种对将要发生的改变是那样的心满意足。看着儿子满头乱发如脚下的荒草东倒西歪,一身落魄潦倒又强打精神也掩饰不住疲惫不堪的样子,想象着儿子因为工厂倒闭来这里自谋生计的情景,就像一柄烧得通红的钢刀插进他的心脏。不是亲人不泪流啊,这就是儿子艰苦创业的地方,他强忍着无名的酸楚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故作淡淡的说:“福明,你这两年就是在这里过的吗?”
“嗯,是的,就是在这里。”
“一个人?”
“一个人。”
福明听到爸爸这样问低下头遂即又抬起头瞧着远方默然不语。“你妈妈和我说了你的情况,别怪爸爸来晚了。”陆向东的心里
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儿女连心啊。
“爸爸,我知道你因为什么去了外地,谢谢你,也谢谢妈妈。你们没有错,要怪只能怪儿子做事太鲁莽,惹你们生气了。你什么时间来都是不晚的,真的不晚啊。”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福明的脸鼓胀得红红的,眼睛里滚动着亮晶晶的液体。
陆向东明白福明说话的意思,但是他没有接儿子的话头而是有意识的差开说:“记得禅宗说过:‘珍惜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活在当下。’过去了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那些不愉快的旧事不要再提起,古人曾经说过‘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何必预商量。只今只说只今话,一枕黄粱午梦长。’就当它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是说血浓于水吗?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记住喽,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即使我和你妈都不在了,你也要领着两个弟弟好好过。”
“我会的。”福明重重的点点头。
“哦,雇的车可能快到了,我出去迎一下,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装车运走的,别落下。我雇了两辆四轮子拖拉机,一会福浩、福超也过来。”
“哦,他们怎么能够脱开身来啊?”
“你妈去洗车行替福浩照看着,福超刚下夜班。你贾舅给我打电话说要到油城办点事,说是前几天就和人家定妥的,要不然他也会来帮忙的。”
“哦?这么巧啊。”
“怎么了?”
“不怎么,这活哪是那么好干的,光埋汰不说,还又臊又臭的,来是人情,不来是本分。”福明说着这样的话时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陆向东听出儿子的话里有话刚要发问,这时便听见大门外传来车喇叭声。

【四】
福浩、福超先后奔了进来,“爸,车到了。”福浩大声说着。
“好啊,挺准时的。”
话音未落,只见开进来的两辆车上分别下来一男一女,看来都是夫妻档。陆向东回头对福明说:“加上他们我们一共是8个人,人手足够了,福明,你就指挥装车吧,赶早不赶晚。”
“嗯,那就先把狐狸运过去安置好,这东西怕热,热了很容易生病,趁现在凉快。”
陆向东听有此一说,便招呼大家一起上,有拆的,有搬的,有装的。开车的师傅们都很卖力气,这让他很感动,自己的几个儿子更是没说的。由于这个夏天雨水多,狐狸笼子下面淤积了厚厚的一层屎尿,经大家这么一折腾,泛起一阵阵又臊又臭的气味,怪不得福明刚才那样说呢。说句心里话,他还真的感觉有些为难了,师傅们也差不多都是缩手缩脚的,但看见儿子们特别是福明专捡累的地方臭的地方忙活,溅得身上手上脸上都是泥点子,全然不顾的趟在屎尿里。陆向东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感动是难过还是惭愧了,也大义凛然的趟了进去,什么屎啊尿啊干净埋汰的就假装没有看见吧,这人啊就看你到没到那份上。头雁高飞雁群随,火车跑的快全凭车头带,车头怎么摆车尾怎么甩,这几句话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在市政府办公室给领导当秘书那些年,写材料时常用到这几句话,这时候,榜样的力量起作用了。
“大哥,你去照看着装车的吧,这里有我们哥俩还有爸呢,够用了,车装不好走到半道散了架那可就麻烦了。”福浩边干边说,福超也附和着。
“那你们俩也加点小心,这上面到处都是铁钉子木头刺,别扎着,照顾好老爸,毕竟是快奔60岁的人了,一旦有个闪失怎么得了,那后悔可就晚了。”
“知道,我们注意着呢。”
“臭小子们,老天爷是个明君,清楚我的儿子正在闯关,他不会让我有什么闪失的,别说卧床不起了,就连小病小灾的都能绕着我走呢,呵呵。”
“老爸,你可别乐了。”福超绷着嘴说。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乐呢?我现在又想起了你们小时候我带着你们哥仨出去玩的情景呢,还记得吃那个蚝油牛肉吗?吃的满嘴流油的就是你呀,哈哈!我怎么能不乐呢?”
“记得记得,不就是那年你领我们去哈尔滨太阳岛玩的时候嘛,那你的嘴也别张那么大啊,把这臭味吸饱了,我嫂子做的饭菜你可就品不出香味来了。”
“现在臭,一会吃饭才会香呢,没有苦中苦,难得甜上甜,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嘛,现在这脏点累点算什么呀?”
“嗨,哥们,都认真听着点啊,老爸又要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喽。”福超遂即学起老爸在以前说起这些话时的模样:“要说起我们那时候,啊?啊,你们现在的日子比我们那时候可强多了,楼上楼下,电视电话,知足吧你们。”
“呵呵。”
“哈哈!”
连开车的师傅们都被逗乐了,那位年纪稍大一点的张师傅笑着说:“你们这爷几个可真逗,真羡慕你们啊。”
“咋了?眼馋了?又想埋怨我没有给你生出个带把的来?切,不说你就拉倒吧,我还就不信了,那种包米能生出黄豆来?那砍的能有旋的圆?你以为秃子就是和尚那!姑娘咋了?姑娘是妈的小棉袄,知疼知热。再说了,没有姑娘家,我看他儿子怎么能娶到媳妇,哼!”
张师傅的婆娘在一旁听着不满意了,伶牙俐齿的几句话把张师傅造没电了,引得大家好一阵轰堂大笑。
欢声笑语中活干的挺快,但还是干到下午2点多了,原来预计搬两个来回4车足够了,谁知搬了三个来回还不行,最后又单独跑了一车,竟然运了7车,光运费就花了420元。
“福明,还有什么要装的吗?”
“没有了。”
“那我们走吧。”
“嗯。”福明嘴上答应着没往车那走,却走上了屋旁边的那个高岗,又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平时,福明常常站在这里满腹心事的张望着,至于望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太明白。不远处有一家收破烂的小房子,这是唯一的邻居,没有围墙,没有栅栏。也曾辉煌过的玻璃瓶、易拉罐、塑料箱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东一堆西一堆的龟缩在草丛里待价而沽,等待分配。这些破烂很像草甸子上的那块砖头,但是它们可是比那块砖头幸运多了,虽然同样是被遗弃了的,迟早会有出头之日。风刀霜剑,日晒雨淋,总会有一天去到一个再生的地方。

【五】
人生的路上有时候就像个迷宫,常常让你难以捉摸。在国有粮食企业红火的时候,福明是制油厂的团支部书记,企业破产后兼职做了一段时间的门卫。自幼喜欢画画,设想能够当一名画家现在却搞起了养殖业,命运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他心如止水的准备在这里奋斗时,妻子陈雪岩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的父亲已经为他选好了新的场址。开始他没有怎么再意,一个星期前他抽空去看了看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环境他并不陌生,在跟着父母住进制米厂家属楼之前,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市郊。顺着笔直的牛街往东走到2公里半,由大庆石油学院那北拐向着纺织厂和华丹乳业的方向,在色织厂对过下去,便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这里没有闹市的喧嚣,也没有市场的混杂,鸡犬之声相闻,邻里之间问候不断。一个由红砖砌成的院落里,座落着三间大砖房,明晃晃的玻璃窗格外耀眼,小院里一年四季变换着不同的景致,住进楼房虽然不用再为买煤买劈材拎水倒炉灰里出外进的了,却也少了与邻里相处的雅趣和豁达。
福明对这个新场址选的很满意,似乎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比原来住的地方还要宽敞。一个大院,两间水泥罩面的砖平房,还有5亩良田,除了那条近500米的土路下雨天不太好走外,几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他深深的感谢父亲的良苦用心,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琢磨琢磨跨越式发展是个什么滋味呢这就跨越了,几天来他一直为这个词鼓舞着兴奋着,总有一种柳暗花明雪中送炭的感觉。当他和雪岩把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捆的捆装的装好一阵忙活后,在靠着纸箱子旁边的一个布包上坐了一会,起身到洗脸盆里捞出湿毛巾拧了拧擦擦脸,缓缓的对雪岩说:“你去躺一会吧。”
“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去躺一会,明天你也闲不住的。”
“明天?还明天那,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雪岩指指腕上的手表凑到福明身边给他看。
福明拉过雪岩的手不无吃惊的说:“哦!怎么这么快啊?都到下半夜了,那你也躺一会吧,我出去看看外面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弄利索再归拢归拢。”
“我也去。”
“你就躺一会吧。”
“不。”
福明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充溢着爱怜之意,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往出走,雪岩在后面紧紧跟上来。他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巡视了一周,看看的确是没什么事了,其实福明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他也一点睡意都没有。在这面临人生转折的路口,有愐怀、有向往、有规划,但更多地还是兴奋。夜色朦胧中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走上了高岗,稍微站定了,福明便一把拉过了雪岩紧紧的拥在怀里。
“别让人家看着。”
“兔子在这都不拉屎了,哪还有第三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知道能咋地啊?我这又不是抱别人的媳妇。自家的毛驴,愿牵愿骑,随便。”
“去你的。”
“不是吗?”说着话他们更加脸对脸胸贴胸地挨在一起。
“嘿!还硬气上了。”
“硬气啥呀,人们常说有女不嫁采油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好不容易回家转,带回一堆油衣裳。看来也不光是采油郎啊,不嫁采油郎也照样守空房,不洗油衣裳也洗脏衣裳。”
“我愿意。”
说着话他们更加脸对脸胸贴胸地挨在一起。
福明听到这三个字,心里酥然一动,就像有一只小手把埋在心底的记忆掏了出来。那是在人民公园的丁香树丛里,热恋中的年轻人总是想方设法的制造些浪漫,他把雪岩往花团锦簇中拥了拥,学着牧师的声音煞有介事的说:“陈雪岩女士,愿意嫁给陆福明为妻吗?”那个时刻,除了他们能感觉到各自“咚咚”的心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再重复一遍,陈雪岩女士,你今生愿意嫁给陆福明为妻吗?”
“我愿意。”缓缓的,如天籁之音。
依然花蕾般初绽的雪岩脸上潮红未退又添羞涩,风吹来,像小曲在耳边轻唱。草在摇曳,花在盛开,像为他们鞠躬祝福。草原上的雾霭由浓变淡,一朵绵团般的云悠悠飘去,又一朵悠悠飘来,争着赶去西边的落日处扯出一抹鲜红的盖头。
“能和我过这样的日子,难为你了,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有时候真想大哭一场。”
“我吃啥苦了?”
“别瞒我了,儿子都和我说了。”
“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
“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话才是真话呢。”
“我什么时间什么事瞒过你啊?”
“就现在么。”
“呵呵,啥时候学会狡辩啦呀?我可没觉得吃什么苦,要说吃苦你才是真正在吃苦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草甸子上摸爬滚打的,每当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好难受啊,这个家是我们俩个人的,我还觉得帮不上你着急呢。”
“呵呵,谁说我一个人了?”
“哦,我倒是给忘记了哈,不是还有个同桌的黄老五吗?”
“你你,你怎么胡扯上了?我和那黄老五也没在一起坐多长时间,就是坐了多长时间也不见得都能成小芳啊,我刚才说的可是心疼你的意思,别歪歪我啊!”
看着福明急得有些口吃的辩解,雪岩忍不住乐了,“逗你玩呢,看把你吓的,没情趣。”
“没情趣?你说我没情趣?好啊,那我就给你点情趣。”
黑暗里,一个拥抱已让雪岩全身酥软了,福明把紧靠着自己坐着的雪岩搂过来又是一个险些让她窒息的热吻,他们双双坠入一种境界,忽然就有了现在就是过去,此刻就是将来的感觉。两个初创事业的年轻人,相濡以沫,休戚与共,在这黎明前的草丛里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雪岩望着福明那放射着光辉的双眼期待着可能发生的激动,微闭双眼,顺势把嘴凑上去。他们吻了,吻的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深情。发烫的脸颊,急促的呼吸,那天晚上的星星月亮可以作证。
“哎,福明,我在书上看到这样一段话,也可以当做笑话。”
“什么笑话啊,说给我听听,”
“嗯很久很久以前吧,有这么一家子,丈夫出去挣钱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女人在家就很想念。那时候通讯工具没有现在这样便捷,想写信呢还不识几个字,怎么办呢?她想啊想,最终想出了个办法,用画画来代替写字。她是这样画的:第一句话的第一个字画了一棵树,第二个字画了一只乌龟,第三个字依然画了一棵树,第四个字还是画了一只乌龟;第二句话第一个字画了一条鱼,第二个字画了一个苹果,第三个字画了一卷布,第四个字还是画了一只乌龟;第三句话第一个字画了一条小虫子,第二个字画了一个红枣,第三个字画了一个男人。你翻译一下,看看能不能明白这个女人给自己丈夫写的是一封什么信?”
“哦?这啥呀?”看着雪岩连说带比划的,福明寻思半天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
“没明白啥意思。”福明有点云里雾里的样子。
“没看出来吗?”
“没有。”
“那我告诉你啊,这叫树龟树龟,鱼果布龟,虫枣男人。”雪岩说完连忙捂起嘴免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福明看了半天忽然看明白了,两人随即抱在一起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卿卿我我,谈情说爱虽然构不成一条生活的长河,但绝对是一朵美丽的浪花。一个人再坚强,不一定全能承受,就像福明在给狐狸打预防针的时候雪岩来帮忙,福明去买饲料雪岩来帮他看场子,福明喂狐狸的时候雪岩帮他拎食桶,满桶拎不动拎半桶。家庭需要两个人和谐共建,于艰难困苦中相濡以沫共同支撑着走到今天,当岁月悄悄流去,褶皱纵横,两鬓如霜,才知道人世间最美好的不光是我爱你这三个字,还有在一起这三个字。
这个初秋的夜晚,天气还不是那么凉,倒是一阵比一阵温暖的风从草原深处吹过来。半边月亮洒着清辉,让人想着那圆,看着那亮,就像似对他们的祝福。

【六】
《圣经》里有过这样的叙述:男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夫妻如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双剑合壁,不是受了什么圣人的指点,而是男人和女人心理上的向往。福明惊讶的发现,孤独枯燥得几乎想轮起菜刀砍断自己的手指,以剧痛和鲜血来证明自己还存在的荒原之夜、凄凉之夜,何曾料想在跋涉的路上也有这样的温馨之夜等着他。美好的心情如春蚕吐出的丝,从他的心里流出来,一直盘绕到雪岩的身上织就一方锦帕。
与雪岩的结合说来话长,是个巧合,巧合的有些离奇。这事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谁知生活中确有其事,福明和雪岩就是主人公。当然有一个人自是功不可没,需要感谢,这个人的名字叫姚立军。实事求是的说,这是一个很讲义气的社会人,办事豪爽,待人热情,但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让人非常失望。按说感谢就不会有失望,失望也不会有感谢,但是感谢与失望偏偏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不免有些戏剧性。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正值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党政工农兵学商。政府机关也陆陆续续的办起了公司,以经营收入添补办公费用的不足。福明的父亲陆向东所在的市经济技术协作委员会,按着市政府的要求,相继成立了以高永才为经理的安庆石油化工经济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以于洪涛为经理的安宏经济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以刘富民为经理的安富纺织品有限责任公司;以刘彦民为经理的粮油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以陆向东为经理的安邦副食品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上述公司每年都向直属部门上交数额不等的经营利润,用于职工的福利待遇。特别是高永才领导的石油化工经济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不但在系统内稳坐经营老大的交椅,在整个牛城市也是赫赫有名。一个由机关人员组成的公司每年竟给市里缴纳的利润竟高达100多万元,创造了非正常企业缴纳利润的传奇。陆向东的工作一直与笔杆子打交道,经商却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好在一把手李荣耀主任欣赏陆向东的为人,在任命他为公司经理的同时,又通过朋友的推荐招来了姚立军为副经理负责业务。按着李荣耀主任的想法,虽然姚立军是朋友介绍来的,但毕竟不熟悉,还要有个办事稳妥的人替他把关,就这样选中了陆向东。陆向东没有以经理的身份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而是以诚相待,全力支持姚立军开展业务工作。对此姚立军非常感动,也全身心的为完成利润指标呕心沥血。但是,因为他在原来的单位欠下了大额货款未还被起诉到检察院、法院,陆向东因此受到牵连屡屡代他受过。陆向东考虑到个人关系,对两院办案人员还能热情接待,只是办案人员盛气凌人颐指气使惹恼了陆向东。以姚立军欠款问题发生在来此之前为由拒绝配合,从此与办案人员关系弄僵。前因后果,喜怒哀乐,此处不作详谈。
在长达3年的交往中,姚立军与陆向东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并得知陆向东的大儿子陆福明未娶。
在认识陆向东之前,姚立军就已经认识了雪岩在市法院做副院长的二舅张宝良,也知道张宝良的大姐有个女儿未嫁。
茶余饭后闲聊时得知陆向东与张宝良同年退伍,分配时又在一个系统工作,工作中又时常接触,两家也互有走动。
都说无巧不成书,人世间也就真有这等巧事,就缘分来说,也必得有牵线搭桥之人。由此种种,姚立军便做了牵线之人。姚立军为什么这样做?是出于个人友谊还是出于商人的目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成就了福明与雪岩的百年好合。
此时的雪岩就那么任由福明的摆布,就像一只飞翔了很久的鸽子风尘仆仆的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青瓦屋檐下,这不就是她渴望的时刻吗?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再也不要一个人提心吊胆,再也不要一个人忙碌奔波,就那么全身心的放松。天塌了有人替她遮着,地陷了有人为她托着,尽管这里没有柔软的席梦思,尽管奋斗的路很长这样的夜晚还很多且露白如霜,但是她知足了。在同学和同事面前,再也不用把自己伪装成道貌岸然,再也不用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女人啊,就是在累的时候能够靠靠丈夫的肩膀,烦的时候让丈夫听听她的诉说,艰苦寂寞中太久了的人,也是最懂得最需要爱的人。
“我总想着有一天不必为生计担忧,去到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采摘其中的一朵戴在你的头上,看着你在花的海洋里徜徉。”
“你像个诗人啦!”
“呵呵。”
“其实我没那样的奢求,偶尔玩玩不是没有可能,但更多的还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嗯,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你跟了我,亏欠了你许多。”
“别瞎说,我啥时候觉得亏欠了?我没有。”
“我相信。”
“我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没有你说的那么浪漫。我就希望有那么一天,在一个清凉的早晨,在门前,或者在田间,看着阳光照在草叶上,露珠在上面滚动着闪闪发光。我们,还有咱们的儿子,开心的并肩站立。门不要很高,但太阳一定要明亮,话也不要很多,但一定要心心相印。对一般人来说,这样的要求不高,离这个目标虽然还很漫长,但毕竟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从明天开始就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们就要朝夕相守了,我们就要像个家了,我们就要团圆了。”陈雪岩在福明的怀抱里徐徐的自言自语着。
关于什么是幸福,可能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解释,而对于雪岩来说这就是幸福了。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幸福太低级了吧,但是在雪岩的心里已经很知足。
“雪岩。”
“哎。”雪岩仰起脸睁大眼睛问:“你要说什么?”
福明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捧起雪岩的双腮,目不转睛的欣赏着。静如含羞草,动若兰花开,微曦中柔柔的一应,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早已飞霞。
远远近近,起起伏伏的草原放射着朦朦胧胧的曲线,热电厂大烟囱喷着浓烟直上云端,形状极像龙吸水。恰巧有列火车驶来,按说速度应该是不慢的,只是因为离这里有些距离才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条毛毛虫在草地上爬。“空空哐哐”的奔驰声,穿过凝重的空气像铅球一样滚过来,苍茫中透着浑厚,沉闷里含着呐喊。星月闪烁,长夜当诗,天光雁阵,秋风徐来,水泡云影,吹面不寒。此情此景,以至于令雪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清楚的记得那个极富浪漫的乔迁之夜。
福明说的是心里话,他对妻子向来自信,自信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她的容貌,一头乌黑的长发衬托着一副娃娃脸,脸上常常带着浅浅的微笑。朴素但不俗气的衣着让娇小玲珑的身材透着青春不减的情怀,让人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的风采。二是她的人品,她不愿意也不热衷于参加同学同事组织的吃喝玩乐的场面,有时候不得不去应酬也是因为家事和工作上的需要。为了与福明共同支撑起这个三口之家,她比同龄人饱尝了过多的酸甜苦辣。她最令公公婆婆满意的是对儿子孙子的爱心,哪怕少睡一会觉也要把他们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抱怨,不攀比,乐观坦然地面对生活给予的一切。这有点像她的名字,雪一样的纯静,岩石一样的坚强。
雪岩说的也是心里话,福明现在这个处境,不是他的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她心里清楚,就福明的个人素质来说,在她认识里的人不多。造化弄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年轻、肯干,就是希望,所以无悔。
“我有点饿了。”福明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
“那我去给你煮点挂面吧。”
“气罐都卸了,煮不了啦,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福明说着话把雪岩扶着坐起来说:“别怕,我去去就来。”福明一边说一边向小屋快步走去,功夫不大就出来了。
“还真不错,找了点吃的。”
“什么?”
“喏。”福明双手捧着扬了扬,雪岩看看是几个有些风干了的苹果和桔子有些不忍的说:“这哪能抗饿啊?”
“呵呵,裹脚布子当被,暖和一条是一条吧。”
“你倒是挺乐观的啊。”
“我要是不乐观点,这两年还不把我憋死啊。”
“嗯,可也是。”雪岩接过苹果和桔子,“行,这预示着我们今天的搬家平平安安,吉祥顺利。”
他们互相推让着,互相对望着,互相祝福着,把对方的面孔水乳交融般的含在自己的眼睛里。有信任,有支持,有期待。
在这初秋的清晨,似乎又传来雪岩的话,迎面吹来的风依旧如春天般的温暖,面对着即将离去的地方思绪万千。
“怎么了,还有点舍不得这里啊?”陆向东看着福明,好像猜到了什么。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苦难,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福明长出了一口气说:“知儿莫如父,还真就让您说对了,过去我是那么憎恨这个地方,恨不得脱离的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如今真的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这里是我几天几夜没有睡觉选定做事的地方,这里是我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决定做事的地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日出日落星星月亮都见证了我近1000个日日夜夜的风霜雨雪,挣扎跋涉,孤独凄楚,艰难困苦。那个时候,晨昏交替,季节轮换对于我已没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院子里的草绿了,草黄了;雨走了,雪来了。而今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些曾经默默陪伴我的一切。有些我们平时并不再意的事情,到了一定的时候确显出珍贵,想回头已成永远。‘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焦一点愁。’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是我无立有惑。又一个两年倏忽而过,原来恨时间怎么像蜗牛爬的那样慢,现在又不得不感叹时间飞逝,即使一个人的生命再年轻,怎经得起如此的挥霍。”
“嗯,儿子,别难过,人生不只艳阳天,也没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新的地方新的梦想,让我们接着去做,我相信你会梦想成真的,不然我也不会拿出我的积蓄资助你,我就把宝压在你身上了。”
“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做出个样子来。”
“我相信,走吧。”陆向东忍不住又一次催促着说:“走吧,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呢。”
福明一脸悲壮的说:“好,我们上路。”临了只是望了望那个收破烂的小房子,他对收破烂的那个大爷一直心存感激,总想当面道个别,可惜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福明为什么对一个收破烂的老人念念不忘呢?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后话。
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了,依然悠悠的照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破败之中显得朦胧而又虚幻。福明带头车先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把所有的孤寂与辛酸留在了小北荒。
陆向东押后,正当他也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急急的喊着:“老师傅!老师傅!”
陆向东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个年轻人正朝自己奔过来。
“是喊我吗?”
“是的是的,我想向您打听点事。”
“什么事啊?”
“听说这里有个养狐狸的,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说是有个大牌子,我转悠好一会了也没看见啊,您知道在哪里吗?”
“找它干什么呀?”
“我是想看看这狐狸怎么个养法,我也想养点。”
“哦,你也想养啊?”
“嗯。”
“那你来的可不巧,今天这个养殖场搬了。”
“搬哪去了?”小伙子听说搬了有些沮丧的样子。
“这样吧,如果你真想养,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你去南环9道街育才高中东大墙外往南走500多米有一个用石棉瓦围起来的院子那就是。”
“能不能让我看看啊?”
“能的,以后你要养了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好朋友呢。”
“那我就等几天再去吧。”
“等几天吧。”
陆向东看着那个年轻人高高兴兴的走了,也兴奋的上了车。他之所以不厌其烦还很热情的回答着这个年轻人,一是今天是乔迁之日,二是以后他养了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好朋友,互相总会有个照应。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嘛。

【七】
虽然节气已过了立秋,可是秋后这一伏还真厉害,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这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育才高中校园围墙边的老杨树齐刷刷的向着教学大楼的阴影处极其羡慕的凝视着,墙外那通往田野的土路,每当过车就扬起经久不散的灰尘。路旁的苞米叶子灰不溜秋的在秋老虎的淫威下低着头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发出一两声叹息都有可能把体内的那一点水分抖出来。铁笼子里的蓝狐、北极狐早已躲在福明用石棉瓦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刚才还在很好奇的欣赏着这田园式的新居,现在却都伸着长长的舌头静静的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左邻右舍家的狗现在也听不到叫了,可能都找地方凉快去了吧。福明的衬衣也许是湿了干干了又湿的原因,上面布满了弯弯曲曲不规则的已经泛出碱色的汗道子,虽然他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了紧紧的贴在后背上,并伴随着越来越难耐的刺痒,还是把一条用井水浸过的毛巾稍微拧了一下赶紧递给父亲说:“快擦擦汗,哎呀,赶了这么个热天,怎么跑了这么多趟啊?觉得没啥呀,是装的不好?”福明嘟囔着。
“破家值万贯么。”陆向东接着说。
“要是真值万贯就好了。”
“会的,就凭我儿子这股韧劲,一定会的。”陆向东坐在同样是东一堆西一堆的新家院子里和福明说着话,福浩、福超哥俩在旁边洗手洗脸,还有说有笑的,看不出有一点累呀脏啊的埋怨情绪。
“真应了那句老话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看出人多好干活啦。”
“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么。伟人说过:‘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名人又提出了控制人口论,看来任何一种理论的提出都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当时有当时的具体情况,现实与历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们是吃了人口多的亏,时代越发展对人的素质要求越高,这就不是人海战术能够解决问题的事了。”
“你这话在几十年前说可是要犯大错的啊。”
“所以说我们都赶上了好时代,不过伟人也是主张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不然不就是思想僵化了吗?”
“那就是说还是与时俱进的好。”
“对,还是与时俱进好。”
“老爸,照你这么说我们就该死了。”福超有些不满意的嘟囔着。
“不是该死,而是不该生,要是那样我们的负担也会轻许多,唉,有多少事情可以胡来啊。”
“二哥,看来我们是多余的了,难怪叫我福超呢。”
“别瞎说,老爸哪有那意思,今天让老爸受累了,还有两个弟弟,都是我无能。”
“无能?这怎么是无能呢?我看这就是能,破罐子破摔,牢骚满腹,怨天尤人,顶什么用?就等天上掉馅饼?哪有那样的好事,那才叫无能呢,那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爸,您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啊,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不然,我是不会舍弃朋友的重聘回来帮你的,更不敢拿出给你二弟结婚用的钱来扶持你。”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还有两个弟弟。”
“谢什么呀?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啊。就是我和你妈都不在的那一天,你们哥三个依然是一家人。”
“嗯,我一定干出个样来。”
“这我相信,这个地方之所以能这么快的买下来,还多亏了你媳妇雪岩的一句话。说实在的,你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没怎么抓紧,因为你说你那租期到年底才到的,那时侯冷了不能搬家,等到暖和的时候还有两个月呢,所以我就没有怎么上心。有一次我出去锻炼,刚下楼梯就碰见雪岩了,她让我在溜达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租下来,一是你那地方租期快到了。二是说我孙子陆元马上就要读初中了需要照顾,再就是她也不希望你们一家人总是各住一方。儿媳妇说话了我这当老公公的可不能不当回事啊,我就急着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即要有个大院能养狐狸,还得考虑孙子上中学读书的便利,这地方让我找的,差不多围着城边子溜达遍了。还别说,这下可开了眼界了,通过溜达还了解到不少新生事物,真是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啊,发现了好多搞特色种植养殖的地点。买下这块地说来也巧,找了多少天也没个着落,你那快到期了,孙子快开学了,我心里那个急呀,怕的是儿媳妇埋怨不用心。有一天我又出去转,心想,靠道边没有合适的,我就往里面走走看,嘿,你别说,还真看见这个地方了,正符合我们的条件。但是人家只出卖不出租,要价18000元,我也不会讨价还价啊,不讲讲吧还怕人家得了便宜还笑咱们是二把刀。我就把你妈找来了,这女人出面有时候还是真好使,这是经验以后可得记着点,最后到底讲到16000元,我觉得差不多了,可别再往下压了,就这么买下了。挺好,我看挺好,一个大院,两间砖房,还有5亩土地。大院养狐狸,生产出的粮食做饲料,这里离居民区远,不扰民,养这东西不是需要个安静清洁的地方吗?这里不但安静还没污染。你妈都看好这地方了,还合计着把楼租出去,搬到这里来住,图宜空气新鲜没有噪音。不足之处就是这段土路下雨天不好走,再就是这里的地界没有自主权,因为这地方不属于地方政府管辖。据说是沈阳军区早年准备在这里修建飞机场的地方,都多少年了也没修成,看来以后更没指望了,但是国家一旦征用我们就得无条件搬走。”
“这地方您选的可是太好了,那就看我们的运气了,我原来租的地方这两年租金就是5000元那。搬到这里来,我们一家团圆了,同吃同住同劳动,再把我们住的楼房租出去,在这里住上4年就等于那个地方10000元的租金。如果我们的运气好,在这里住上6年这买房子的钱就回来了,如果不动迁再多住几年那可就赚了。”
“这可说不准的啊,有可能一年就得动迁,也有可能10年还不动呢。”
“爸爸,您说我们是不是在赌啊?”
“算是吧。”陆向东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干什么事情都有点赌的成分呢?”
“什么事情都想的周全了再干当然好,可是未知数总是很多的,前怕狼后怕虎就什么也别干了,即使有些事情都想周全了,也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不要说我们做事,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赌呢。我们把“宝”押在这,往坏处想,往好处努力,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片新的天地,努力不一定成功,放弃一定失败。”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说养这个能见一半的利,这样高的回报率还是不多见的,可是,高收益也就意味着高风险,高风险才有高收益,这是符合客观规律的。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那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多见的啊。”
“爸呀!吃饭了。”雪岩从屋里出来一边往下摘围裙一边喊着:“陆元啊,快让你爷爷和叔他们进屋吃饭。”
“嗯,爷爷吃饭,二叔、老叔吃饭啦。”
“好嘞,吃饭,人生能有几次搏,我们就赌上一把,哈哈。”
饭桌前,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福明高兴得不知不觉的流下了两行热泪,汨汨的流成了两条亮晶晶的小河。
“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陆元懂事的拿起毛巾默默地走到福明跟前去给爸爸擦眼泪。
“儿子啊,爸爸不是在哭,是在高兴呢。”福明觉得有些失态,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五尺男儿。颤颤的举杯,颤颤的说话:“在风里抗过,在雨里淋过,在泥里蹲过,在蚊虫叮咬的半夜里守过,在漫天飞雪的日子里奔波过。两年多了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了怎样的辛苦,没有人听我诉说,憋的难受了就去和狐狸对话。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不想干了,可是一想到雪岩嫁给了我,一想到儿子上学,一想到全家的生活,就咬咬牙挺下来了。我们两年多没有这么团聚了,我两年多了没有这么舒心了,我两年多了没有这么高兴了,我两年多了啊爸爸……”
福明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很响。也难怪,两年多的时光对于亘古荒原不过是千年一瞬,而对于福明来说却是漫长的跋涉。一个人在荒原野甸子上拼搏了那么长时间,淤积在心里的委屈、愤懑、悔恨、辛苦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声音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雪岩,她不知道里屋出了什么事,急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进来。当她看见福明手里正端着酒杯,就那么举着,端着酒杯的手还在颤抖着,晶莹的酒就像他脸上的泪水顺着杯子的沿淌出来,一滴一滴的掉在桌子上。明显看出,福明有好多话要说,只是刚一张口欲语先噎,泪流满面。雪岩见状,一切都明白了,慢慢地走到福明的身后,轻轻地拉了一下福明已经湿透了的背心。
“福明,别这样,我们现在不是开始好了吗?看看这里多阳光,多温暖,多高兴啊。再坚持几年,我们一定会有出头的日子。”
“是啊,阳光,温暖,高兴,一定会有出头的日子。”福明放下酒杯,重复着雪岩的话,往事历历,浮上心头。

【八】
这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黄昏,夕阳西下,几缕晚霞金箭似的穿过云缝,使近处的云朵便娇艳得如玫瑰花般的卷起一道道金边,红嫩欲滴的落日似雍容华贵的醉美人又在金边下方缓缓滑落,溢出溶金一样的光芒。看到这一幕,让几天来都处在焦虑和苦恼中的福明有了些许的畅快,内心深处逐渐滋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激情。他伫立在路旁,专注的目送着那轮奔波了一天就要落地的太阳还依然绽放出耀眼的亮光,辽阔的草原上涌起油波软浪,远远流动的几个行人也在这霞光里化作尊尊铜像。落日的启示更坚定了他的信心,旋即转身,“咚咚”的脚步声还有“嘭嘭”的心跳声就像是草原上的骏马在奔腾。他这样想着,脑海里就像真的有匹骏马在草原上飞驰,猎猎的鬃毛在动感中飘扬着,好像鹰的两翼在汽流中上下搏击。
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30多年的路程,30多年来的变化有目共睹,无论是在经济建设上、思想观念上、还有文化教育等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任何时代的社会变革总是要颠覆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奉为经典的已经属于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过去不屑一顾的确成了人们当下追逐的目标。在这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感受最深的恐怕就是亿万平民百姓了,他们有的麻木得醉生梦死,一蹶不振;有的觉醒了风生水起,成了改革开放的既得利益者。人们在茶余饭后常常议论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淘得第一桶金的往往和文化素养的高低无关,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经过三思之后方明白,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两个字:胆量。
福明所在的工厂关门了,这是他在回答母亲寻问时的措词,他所以用了关门这个词,是他还没有琢磨出用什么恰当的语言来给他的厂子以及他们个人的下场选择一个准确的定义。厂子几年来一直不景气,素有“粮大头”之称的粮食企业花钱如流水的日子成了美好的回忆,职工发工资都靠上了贷款,就别说设备大修了。缺少流动资金,原料进不来,无法生产,即使生产处点产品因质量问题无人问津。
据说“债台高筑”的成语故事说的是战国时期周赦王因欠债太多,无力归还,被债主逼得躲到宫里一座高台上。如果说,国家是一座大厦,那么经济细胞——千千万万个创造物质财富的企业就是支撑这个大厦的基石。而今这个基石有的已经风化了,酥软了,无力了。说得俗气点就是黄摊了,说得残酷些就是倒闭了,破产了。因此去,福明失业了,这足足让他和他的同事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甚至是茫然,是那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茫然。
有一天,来了个领导,是坐着带4个圈圈的小轿车来的。他被前呼后拥着走上了主席台,把麦克风往跟前拉了拉,很绅士的说:“同志们,我这次来,心情也是很复杂的,有什么办法呢?大势所趋啊。就整体而言,我们国家的经济体制,从开始改革以来,国民经济经过调整已经出现了持续、稳定、协调发展的好局面,人民生活有了明显改善,在一个没有经验遵循的改革过程中持续这样的局面是不容易的。但是,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说粮食企业。我们这个厂落到今天的地步,原因是多方面的,也是不鲜见的。有体制问题,也有人的因素。曾几何时,那些赫赫有名的利税大户,转眼间成了亏损大户。据权威人士说,全国国营企业的亏损面,1986年为8%,1990年为32%,到1991年末已达36%。纺织行业,过去一年盈利上百亿元人民币,现在却亏损几十亿元人民币。炼油行业,全国32个大炼油厂,1990年已有27个亏损。烟草行业,是我们国家最大的一颗“摇钱树”,1991年除了几个名烟厂外,几乎全部亏损……”
“先别说漂亮话了,就说以后我们怎么整吧。”突然的问话截住了那个领导的讲话,把乱哄哄的场面镇住了,不用看,听声音就是那个老劳模崔树军。人们有些惊奇了,这老头是储运股的保管员,风雨无阻的劳动在现场,从来都是领导指到哪里就干到哪里的“崔老蔫”今天怎么来了一股邪劲。对于一个长期沉醉在小富即安的国有职工来说,辛辛苦苦几十年,甚至全家都在这里上班,从没有想过会有现在的结局,难怪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崔老蔫”也忍不住为将来担忧了。“崔老蔫”好像还要说,却被油车间的“大刺头”李振中打断了:“我说问一下这位领导,你的家人还有亲戚啥地有没有下岗的啊?”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连这个都不懂啊?认命吧,你这个大刺头,下辈子找个好爹吧。”角落里不知道是谁冒出的这句话。
一直有些乱哄哄的会场在秦厂长几次制止下都没有静下来现在反倒鸦雀无声了。
“大家先别说话,认真听。”秦厂长赶紧打圆场。
“认真听?你还管得着我们吗?”李振中不依不饶。
“起码在近期还管得着吧。”这个秦厂长也有些无奈的样子。
“是啊,大家有什么想法会后可以找秦厂长反映,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市里已经出台了《扶持下岗职工再就业优惠方案》,一会由秦厂长宣读一下。现在实行的经济体制改革需要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现阵痛。目前的国有企业,确实存在着官僚主义、任人唯亲、人浮于事、推诿扯皮、好大喜功、铺张浪费等问题。”
“这能怪我们当工人的吗?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造成的吗?”
“此话说的在理,这些问题当领导的是应该负主要责任,可是我们大家是否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呢?比如说纪律松散啊,避重就轻啊,得过且过啊。打扑克、下相棋,一天混几个小时。职工吃企业的大锅饭,企业吃国家的大锅饭,这个‘妈’快空壳了。像我们这样的地方小型国有粮食企业,由于时代的发展,现实的原因和沉重的历史包袱,就像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牛在夕阳的余辉中拉着一辆吱吱叫唤的破车艰难的跋涉着,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了,与其这样靠输血活着,还不如学那壮士断腕。”
领导人的豪言壮语这么轻轻一说,从此,福明和他那些为了这个厂子奋斗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少爷们一夜之间便成了无业游民,他和好多同事都成了散仙。

【九】
无所事事的福明迷上了网络游戏,那种紧张刺激的网络游戏添充了他空虚的心理,无以伦比的为所欲为有了发泄的对象,辉煌的成就感横扫了无用武之地的不甘,痛快淋漓的格斗兼施一点小小的伎俩而取得的战利品足以让他忘记烦恼。
妻子雪岩实在忍不住了,摇着福明的肩膀痛苦的说:“福明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啊,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吗?对得起我吗?你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啊。”
福明任凭雪岩推搡责问,始终一声不吭,默默地去厨房把饭菜端到电脑桌前一边玩一边吃,根本不听她说什么。雪岩见此来了火气,上去夺过碗筷“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吃,吃,我让你吃,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这个不求上进的混蛋。”
雪岩气急败坏的回到卧室伤心的哭泣起来,福明不理不问,顺手从电脑桌下掏出个酒瓶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本来不会喝酒的他呛得直咳嗽,就这也没忘了继续打他的“老怪物”。突然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喊:“杀,杀它,你他妈的是傻×啊,怎么打上我了呀?”
开始听福明说杀啊杀的,把雪岩吓了一跳,担心福明趁着酒劲做出什么傻事,提心吊胆的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了,便蹑手蹑脚的出去一看,原来福明已经趴在电脑桌上呼呼的睡着了。事实证明,就现在这种状态,你就是把古今中外所有的劝学篇劝戒篇都搜刮来也无济于事。正如他的在当地医术界很有名望现已被广东某大医院聘为业务院长的四叔所说的那样,患上这种心理疾病的人,常规的治疗方案根本不起作用,所有的设想、努力都是枉费心机,只能是自食恶果后的幡然悔悟。果不其然,这样的颓废时间持续了半年之久,不知道是因为妻子的冷落还是肚子需要的刺激,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一定是什么东西刺激了他,从而导致他对自己对将来有了新的认识。
精神上的满足终究还是抵御不了饥肠辘辘,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他要吃饭,不但他要吃饭,而且老婆孩子也要吃饭,年纪不大,身体又好的他开始想事情了。阶段性的精神性迷失是处在人生低谷时期的一种普遍心理疾病,具体表现为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我行我素、蛮不讲理。这时候的归劝往往不起作用,甚至还会引起逆反心理。就像他后来所说,他不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能兑现的人,但是作为丈夫还是要兑现当初的承诺,妻子怎样对我不满意那是她的事。他决定去爬坡了,就像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是应该有点精神的。他回想起那个领导在他们单位作的最后一次讲话,尽管有些不联系实际,还是让他记住了那个优惠政策。属牛的福明觉得自己虽然过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毕竟没有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倔犟的福明来了牛脾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从起步。正是而立之年,还年轻,年轻就是希望,他就是怀着这样的梦想连续几天走向一个深宅大院。

【十】
“福明,福明!你干啥去啊?”
兴冲冲走路的福明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发小金林子正在街口华飞小吃部的门口向自己招手呢,“你干啥去啊?忙叨的。”
“我有点事。”福明见年伟礼也在,开了句玩笑说:“哎哟,念歪礼也在啊?你们俩怎么碰到一起了?”
“你别说,这小子让祖上罩着还真有个口头福呢。”
“缘分嘛,什么叫口头福啊?这就叫福啦?见没见过世面啊?”福明觉得刚才提了年伟礼外号不太好,就顶了金林子一句,给年伟礼转转面子。这个年伟礼的尊容也算是够一说,长的一点都不大气,小头鸡脸的,福明和父亲一次唠嗑不知怎么就唠到他了。
陆向东说:“也许是品种的问题。”
福明想想年老头的模样也禁不住笑着说:“被哪个影视剧导演发现了,招个特型演员肯定出类拔萃。”
“你把出类拔萃用到这,可是有点对不住老祖宗创造的灿烂文化啊。”
“你们爷俩别笑话人家,拿人家短处开玩笑有失道德,老话说的好,笑话人不如人。”贺筠华在旁边搭了腔。
“你妈就是良家妇女。”
“什么意思?”
“我爸说你心地善良。”
“你爸有时说话我得加点小心。”
福明看到年伟礼就想起了和父母那次聊天,年伟礼自然想不到这一点,没有理会福明提起了他的外号,却认真的挖苦了金林子。
“这话说的我愿意听,难怪是艺术学院毕业的,就是比那些四肢发达大脑迟钝的人强。”
其实福明不太得意这个被同学叫顺了嘴的念歪礼,吹吹乎乎的,说起话来不靠谱,还有句口头禅:一般的来说总的来看,常常挂在嘴边上,总像个领导做报告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竟然扯出年羹绕是他的先祖,惹得男女同学们好一阵耍笑。前些天福明、刚子、金林子几个好哥们去饭店吃饭的路上又碰上他了,吃饭时不知道怎么提起了中国历史上几个有名的盛世王朝,这下又勾起了念歪礼的兴头,说起了年大将军当年穿着雍正爷恩赐的黄马褂,指挥千军万马,如何如何的威风。
“这年大将军再威风最后还不是被雍正砍了脑壳吗?”刚子当啷造了他一句,没词了。
“是啊,这年大将军被砍了脑袋也没听说留下后人啊,你这个孙子是咋来的呢?”金林子也接了一句,福明他们几个一听这个乐啊。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看来当个平民也没什么不好,喝酒喝酒,别说那些扫兴的话了。”福明打了圆场,这喝酒就是高兴,可别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
“一般的来说总的来看,没文化就是等于没教养,你看人家福明说的就是在理,我们现在真的挺好,没啥风险。”
“嗯。”
“是的是的。”
大家附和着,憋了半天的念歪礼总算顺过点气来了。
“你寻思啥呢?”金林子看着福明问,福明还在想着念歪理的故事。
“问你吃了吗?”
“我不饿。”
“嘿,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这就是为了吃饭那。”
“哦,那就在这吃点吧。”
“就这点啊?”
“不会再要啊?怎么让念歪礼夸了几句就晕了啊?服务员,再来5个包子一碗粥。”
说着话的时候服务员送来了包子和粥,“你这几天干啥去了?你不来我也打不过人家啊。”金林子一边吃一边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蠕动着。
“以后别指望我了。”
“怎么了?”金林子一口包子吃的不顺溜噎得他直翻白眼,赶紧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吃惊的看着福明。
“我在干一件大事。”
“大事?你能干什么大事啊?去参加国际维和部队还是去灾区当志愿者啊?”
“还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事要是干成了,说不定也是为领导人分忧解愁呢,不也是为和谐社会做出了贡献吗?”
“浪子回头金不换,呵呵,不容易啊,说说,到底是在干什么?”
福明左右看了看,神秘的用手一阵比划,没有吭声。
“看来我是找你来气我的,啥意思啊?神道道的,少卖关子,快说。”
“这叫天知地知自知。”
“那我们也得知啊。”金林子瞪着眼珠子喊起来。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还得等。”
“真不够意思,还哥们呢。”金林子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这叫不到火候不揭锅盖,你懂不懂啥叫隐私啊?”念歪礼斜了金林子一眼,有些不屑的样子。
“呵呵,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就是哥们我才跟你透露透露的么。”
“哦,敢情是我们还得谢谢你呗?老板娘,算账。”
“好嘞,20块5毛。”老板娘从后屋出来拿起账单看了看说。
“没有5毛,下次来补上。”金林子把一张20元的票子搁到桌子上。
“哟!福明啥时候来的啊?没有就免了,都是老主顾了,还下次干啥,哪分得那么清楚的。”
“5毛钱?好大的人情,我担待不起。”金林子又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撂倒桌子上说:“找吧。”
“哎呀!这大清早的谁惹我们林子生气了?”
“你问他。”金林子指了指福明。
“福明?可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俩啥关系?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赛过当年的秦叔宝,能为朋友舍掉黄膘马,两肋插刀都不嫌疼。”
“人家要攀高枝啦。”
“这不是好事吗?那我们就等着借光啦,福明,怎么着?彩票中大奖了?还是要当官了?”
“张姨,你别听他胡说,他是让人家杀出血了,正埋怨我那。”
“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张姨猛的收住了笑容表现出担心的样子。
“哦,您别误会,我们说的是网络游戏,这几天我没和他一起玩,他孤军奋战让人家杀出血了,到手的装备又让人家抢去了,这不正窝着气没地方撒呢,冲我来了。”
“哎哟喂,可吓死我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张姨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

【十一】
福明和张姨这么熟悉还得从他的父亲说起,福明的父亲陆向东在生活上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不抽烟,不喝酒,一套衣服穿一季的时候也是有的,只是对带馅的面食情有独钟。饺子、馄炖、包子、馅饼是来者不拒,没有半斤填不满肚子,因此同事张君、胡永江常取笑他是陆半斤。顶头上司李荣耀主任曾经斥责过他们,特别是在公众场合这是不尊重人格的表现,但是陆向东对此倒无所谓。半斤就半斤,实事求是嘛,能吃说明身体没毛病,身子骨总让死辣的酒水子泡着早晚得出事。饺子、包子是中国人最喜欢的传统食品了,过去南方北方还有些不同的做法,现在就没什么大的区别了。主要原料基本上是猪肉羊肉牛肉,配之以芹菜韭菜白菜酸菜鸡蛋等,那就看个人的口味了,就是要胡萝卜馅、青椒馅、圆葱馅、香菜馅、茼蒿馅都能给你做出来。陆向东在岗时,负责对外联络的工作,所以外出的机会很多。沈阳的老边饺子,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成都的小笼包子,开封的灌汤包,重庆冠生园的蛋黄包都让他回味无穷。有一次去黑河筹建办事处,他把住地旁边的包子、饺子、馅饼吃了个遍。心想换点口味吧,别总陆半斤了,就要了4两米饭俩小菜,外加一瓶啤酒,最后他喝的演关公都不用化妆了。这老板娘的小吃部和福明父亲上班时的单位离的不远,常和同事们到这里来吃饭,几个包子一碗汤,省事。遇上喝酒的场合同事总是替他解围,戏称说陆大哥不是装酒的家巴式,给他喝也是白瞎。一次看见同事们打杠子喝酒挺有意思,就参与进来,谁知运气不济,多喝了几杯,把他吐的天翻地覆的。后来发誓说,以后你们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是不喝了,惹得同事们听后哈哈大笑。
张姨的小吃部做的鸡汤包子,虽然没有那些老字号的名小吃响亮,但在本地也算风味独特。俗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张姨把功夫全用在了口感上。据说这里包子馅是用2年以上的老母鸡炖的汤拌的,再用老抽酱油、精盐、料酒、鸡精、葱、姜煨上一个小时以上。面皮是特二粉,用温水和好柔透,醒上十分钟。包好的包子上屉先用文火蒸5分钟,再用旺火蒸25分钟,蒸好后先不要急着打开,闷它几分钟最好。出屉时透过腾腾的热气,圆乎乎包子上浸着点点油黄,一股股浓香便扑鼻而来,这时候你再来一碗羊杂碎汤,汤面上漂着几片香菜叶,闭上眼睛禁着鼻子吸吸,可真是妙不可言啊。那香气丝丝缕缕的一直飘到大街上,慕名而来的人即使三九天也是踏雪寻香。兴许是受了父亲的传染,福明也很喜欢到这里来,就为这一层福明的辈份自然就矮了一截。说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姨大名张文华,她的弟弟张文利和福明的四叔是同学兼好哥们,福明心里虽然有些不甘,张姨却滋润的很呢。
“我现在琢磨想干点什么,只是还没有定下来,我总不能没拉屎就把狗叫来吧,就冲这个他和我生气呢。”
“我打死你,还敢骂我。”金林子抄起桌上的方便筷子晃着。
“唉,想啥呀,干起来再说,我开这个小吃部的时候也是怕这怕那的,这不也趟过来了吗?只是有一条得有个思想准备。”
“准备什么?”
“吃苦。”
“嗯,吃苦。”
张姨还想说什么,只听有人喊:“老板娘,算账。”
“来了。”张姨拖着柔柔的长腔,那声音就像小笼包子往出冒的丝丝热气,让前来吃饭的人听着暖暖的。
福明向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和金林子、念歪礼走出了小吃部。张姨闻听一溜小跑过来送他们,洁白的围裙在穿着体型裤的腿前飘着,也像在打招呼似的,更加衬托出张姨一片至诚至亲的样子。有两个吃完饭出来的小伙子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这让福明觉得很受用,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了一种成就感。是啊,男子汉大丈夫生于斯长于斯,总是浑浑噩噩的岂有人理之时,一个人没有事做哪来的面子。
人们希望成功,也对成功人士刮目相看,这不是片面的追求虚容,而是能力使然。就说这老板娘吧,年龄还不到40岁,只能算是初到中年。闲下来的时候和忙的时候截然不同,深沉、含蓄,似乎已经参透了人生的真谛。她不属于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那种女人,清瘦的身材使她行动起来敏捷又干练,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拢着梳成马尾状,刘海在油光的额头处很随便的一抹,则显出俏来。嘴唇有描过的痕迹,说起话来花瓣一样的蠕动着,眼睛不大还好像有点近视。因为这个缘故,和人说起话来总是靠得很近,就像有意识的鼓励所有人对她动情似的。来这里的食客有没有非分之想自然无法分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寻花问柳的男人到这里绝不是只为了品尝她的鸡汤包子。不过,这么多年来,在经商的女人堆里还真没听谁说起张姨有过什么风流韵事。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恐怕就是张姨在滚滚红尘中悟出的生存之道吧?
“快去忙,快去忙吧,还出来送什么。”福明见此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催促张姨回屋。
“那你们以后有时间常来坐啊!”
“一定一定。”
福明见张姨转身进了屋便和金林子说:“以后少不了找你帮忙呢。”
“想得美。”
“那当然啊,我也是帮你促销的么。”
“我还就不信了,没你这个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呵呵,怎么心眼像个尐子似的?哎,怎么看不见大军了呢?”
“听大刺头说,他整了个破车,做起了粮贩子。”
“嘿,真是天助我也。”
“怎么真的遇上好事了咋地?”
“你就等着瞧好吧。”
金林子看实在是讨不到什么消息了,气得“哼”的一声扭头径直朝他供职的盐业批发部走去。
“以后有用得着哥们的地方就喊一嗓子,好使。”念歪礼一副诚恳的模样。
“那先谢谢了!”这让福明有些感动,后悔有时候不太拿这个念歪礼当回事,和念歪礼重重的握了握手道别,转身急着办他的事去了。
“唉,想啥呀,干起来再说,我开这个小吃部的时候也是怕这怕那的,这不也趟过来了吗?”福明的耳边又响起老板娘的刚才说过的话,是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想好了再干,而是干起来再说。“嗯,干起来再说。”福明自言自语着,两腿就像上满了发条的钟摆,一个决心越加坚定起来。
连续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天天来这里,有事没事的和这里的主人聊上一阵子。有时候显得无所谓,有时候显得没底气,有时候又显得信心十足。或许是对现实的不屈,或许是对价值的追求,或许是对财富的渴望甚至不乏带有些许的如履薄冰。就在他即将跨进这个深宅大院的刹那间停顿下来,下意识的看了看来路,又看了看渐渐朦胧的天空,毅然决然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从此,他走上了一条充满艰辛也充满美好希望的路。
此时的福明说他脱胎换骨也好,凤凰涅槃也罢,有些人想把他的做法上升到一个高度,恐怕也很难给他冠以一个什么称号。他没有那么高大,也没有那么舍我其谁,但是,福明的自强真的让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看到了希望的火花。

【十二】
牛城。
傍晚。
落日的余辉为这个新兴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霓虹闪烁,微风徐来,让你感觉不出牛城的夏天已经过去。虽然到了一个金黄的季节,不要说街道两边的美人松了,就说那杨柳树照样是生机勃勃,干净整洁的人行道上看不见残枝落叶。
不知是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是人们喜欢品尝这里的特色,当福明、大军、金林子、“大刺头”李振中他们又一次走进张姨华飞小吃部的时候,里面早已是座无虚席了。他们迈着极有身份的步伐不慌不忙的朝楼上预定的单间走去,那架势就像巴金小说《家》里的老太爷“看见眼前许多兴奋的发红的脸,听见猜拳行令的欢笑声……”
“先玩一会吧,菜很快就好。”服务员边说边递过扑克,又忙着倒茶水,福明、金林子、大军、李振中就玩起了拱猪的扑克游戏。福明和大军坐对家,金林子和李振中坐对家,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金林子和李振中的嘴上已经叼了三四张纸条子了,尽管不是赢房子赢地的,两人也不时的争论起来。都说看热闹不怕扎彩大,大军便有意的评论几句兼敲敲边鼓,这两人更加恼火的互相瞒怨起来。
“菜齐了,可以吃了吗?”服务员端着菜过来说。
“不玩了,开吃。”金林子把扑克牌往桌上一摔,回身到旁边的桌上拿过方便筷子分给大家忿忿的说:“其臭不可闻也。”
“我还说你臭不可闻呢!”李振中掰开筷子梗着脖子。
“不顺着我的牌路出,给人家放猪,赶上三打一了。”
“红放猪不少输,连这个都不懂,还杀猪呢。狗臭屁。”
“喝酒喝酒,喝上就不知道谁臭了。”分不清大军在支持谁。
“都说耍钱耍薄了,喝酒喝厚了,这话谁先发明的呢。”福明说的和他们都不沾边,可让人听着又不是题外话。
“先别管谁发明的了,喝什么酒?”大军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一元糠夫。”
“去去去。”大军白了李振中一眼说:“真没劲。”
“那就来老饮犬,这有劲。”当地人习惯把本地产的60度原粮银泉白酒戏称为老饮犬,据说这话来自粮食单位老一代的搬运工人。这些搬运工人多数是山东、河南两省的,说银泉就像说饮犬,就这个口音。即使像金林子这样的年轻人也常常带出这个味来,不过,这时候说出来就不仅仅是口音了,还有调侃的意味。
“不行不行,那家伙劲太大了。”福明急忙阻止。
“不是有38度的口杯吗?”
“那还行。”
“服务员!先拿8个银泉口杯来。”大军冲着楼下喊着。
“好嘞,马上就来。”服务员在楼下答应着。
“哥几个好好喝一顿吧,以后聚的时间可不多了。”
“那不能,哥们感情啥时候也没不了。虽然我们没有像老前辈那样抗过枪过过江负过伤,毕竟在一起搅过马勺,早已不分彼此了。”福明幽幽的说。
“就是嘛,你放心,点香就到。”
“点香就到?你还成了仙了?”
大军和金林子互相逗着,“我成不了,福明差不多。”
“对对对,福明现在是狐仙啦,哈哈。”
“啥狐仙啊?是管狐仙的。知道姜尚姜子牙吗?嘿嘿,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嘿。”大军连说带比划一副活灵活现的样子。
“哎哎哎,可别说的像那么回事似的啊,这家里饲养的和那个山上跑的是两码子事,陈雪岩特意去咨询了呢,就连黄师傅也这么说,我想也是那么回事。”福明截住他们的话头,本来听说福明要养这东西就有人说三道四的,因此他不想往深了唠。
“黄师傅?黄师傅是干啥的?”
“人家狐狸貂啥的都养了多少年了,自养自杀自卖还自吃。”
“嘿,这黄仙和狐仙干上啦?”
“说了不是一回事嘛。”福明白了金林子一眼。
“还跟我保密呢,原来整这臊玩艺,我听说不少养的都放了,你还当个宝似的以为发现了新大陆那。”
“那是貉子不是狐狸,哎,甭管啥了,你再看到有放的给我抱回来。”
“那不是坑你吗?”
“不是坑,是帮,到时候我给你做个貉皮领子往衣服上一镶,帅的很呢。”
“我怎么看你像老年痴呆啊?”
“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三五年以后你再看。”
“我的妈呀,还得等三五年啊!坏了,这人走火入魔了吧?我可听说有人提意见了啊,反对这样干。”
“反对这样干?吃饱撑的,站着说话不知腰疼,不为了挣点钱谁养它干嘛呀。这玩艺就像家猪和野猪似的,山上跑的野猪不能打了,家里繁殖的可以啊,这不一个道理吗?我还琢磨着重操旧业呢,总不能守株待兔吧。”李振中说得很像那么回事。
“厂子都没了,你还重操什么旧业啊?”
“我不会自己干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怎么?你还想开豆油厂啊?”
“自己开不行吗?别说厂子现在黄了,就是以后活过来,龙叫三声虎下蛋我也是不回去了。”
“好嘞,以后我吃豆油又方便啦。”
“以后?像以前占便宜可没门喽。”
“离了你这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
“嘿嘿,随便。”
“别犟了别犟了,谁发了咱哥们看着都好。养狐狸,福明又不是头一份,人家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就说明没毛病,咱们在这吵吵好像咱们耍酒疯似的。”大军拦住了金林子和李振中的话头。
“这事我也听说了,有的地方就在大街上扒,扒了皮的狐狸血丝呼啦的还晃晃悠悠的能走呢,小学生上学都不敢走那条街,社会上议论纷纷,影响很坏。不过有意见的主要还是反对野蛮打杀,主张文明屠宰,这和猎杀野生动物无关,更和什么狐仙黄仙没啥瓜葛。不为了养家糊口,谁起早贪黑费心巴力的养它不是有病啊,”

【十三】
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决心要干的事情,别人很难左右,福明就是这样。在他看来,哥们的话不是酒话,是为他好,他很感激。现在的确不是进入养殖业的最佳时机,但是最佳时机来了还能这么容易进入吗?他怎么可能拿仅有的一点存款去打水漂?他怎么可能拿老婆孩子的生活费当儿戏?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的是老年痴呆了。他吃不好睡不好的网上查实地看,苦思冥想,权衡再三,他决心要闯一闯了。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当一个人退到无法再退的地步,背水一战是唯一的选择,否则就是等死。他有一种预感,风水轮流转,皮毛市场的春天就快到了。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希望的季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租场地、买笼子、进饲料,好一顿忙活,像换了个人似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能有几次搏。当这些名言警句在他心中号角般响起的时候,实实在在的说,他没有多少激动,有的只是一种坚定。过去的工作环境,过去的业余爱好,如一页翻过去的书;新的事业,新的追求,如一张展开的白纸。福明胸有成竹的样子平息了这场争论,好在喝酒就是需要这样的场面。气氛热烈酒就格外下的快,这不,第二个口杯也要见底了。
“念歪理干啥去了?”
“我还真找他了,说是在新村朋友那办事呢,回不来。”
“办事?办啥事啊?”
“人家没说我也没问。”
“该不是打兔子吧?”
“还鸡呢。”
“可别瞎说啊,说不定人家真有正事办呢。”福明截住了李振中和金林子的话头,要不然,还不知道冒出啥磕碜话呢。
国人聚会当然少不了要喝酒,就像苏格兰人离不开威士忌一样,只是英国人喝威士忌时须慢饮细品,专心致志,要的是情调,尤其不能边吃边喝。而中国人恰恰相反,尽管已不是梁山好汉那样大碗酒大碗肉豪吃海喝那个年代,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即使是情投意合的好哥们暗中叫劲也是常有的事情。用喝水的杯子喝酒,一口一半,两口一杯。兴奋了,有的高歌一曲;有的说个荤段子;有的划拳行令;有的玩棒子打老虎。输家喝的脸红脖子粗,放言白、色、啤全无敌。赢家得便宜卖乖,哥们,求求你了,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也输一把,这酒总不能你一个人喝啊。输家不领情,少他妈得瑟,白酒灌狗〈管够的意思〉,在众人哈哈大笑中,已是仰脖子一口气喝了个杯底朝天。
“一家再来一个怎么样?”大军站起来说:“今天哥几个高兴。”
“行,我看行。”李振中说话已经有点不利嗦了:“现在咱们哥四个是多种成份共存,大军是运输个体户,福明是私人经济。我呢现在还还是个无产者,就就就数人家金林子牌牌亮啊,国营的,就就就不要说了。我祝大大军和福福明心想事成,梦想成真,干了这点。”
8个二两半的口杯像兵马俑似的齐刷刷的摆在那,李振中好像有些多,舌头不如刚才好使了,还要来呢。金林子一看,好家伙,时机来了。
“我说大刺头,我怎么就听你说话这么别扭呢,什么我就不要说了,我那可是正经单位,哪像你,油车间的班长成了流浪者。”说着说着金林子还哼起了“拉兹之歌”。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金林子这几句话着实触到了李振中的痛处,别看舌头不好使,心里明白着呢。
“你别别他妈的臭美了,幸灾乐祸啊,说不定我们的今天就是你你的明天!”
“我那可是国营单位。”
“我们还是国营单位呢?怎么了?不是照样关门了吗?”
“你们生产的那玩艺不行,你瞅你们啊,一天天光不出溜的,连裤衩子都不穿,汗珠子掉进去也就算了,说不定还有尿水子呢,寻思寻思我就想吐。”
“你他妈的父父一辈子子一辈子的吃吃了那么多年,也也没见你啥啥时候吐过,你忘了找我批批豆油的时候了?我看你就就就是个陈世美。”
“那时候就你们一家,我是没办法,现在我宁可去私人那里买高价的也不去你们那里买便宜的浑汤子。”
“你小子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敢情我们的豆油没人要,是你瞎咧咧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的豆油里有尿水子,你拿不出证据我告告你诬陷,告你诽谤。”
你还别说,这几句话真就把金林子给镇住了,虽然李振中喝多了点,关键时刻舌头倒不硬了,还叨住理了,这下金林子没词了。福明趁机说:“对,告他,像这样属核桃的就得砸着吃,谁让他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好好好,不说不笑不热闹,再来点?”大军看着福明还想让上酒。
“可拉倒吧,都喝的差不多了,吃点饭吧。”福明拦住了大军。
“嗯,也行。服务员!再来俩菜,和饭一起上。”
“什么菜?”
“随便。”
“这不难为我们服务员吗?也没有随便这道菜啊。”张姨笑呵呵地一手拿个酒杯一手拎个酒瓶子上楼来了,哥几个一看全都站起来迎接。
“我出去办点事刚回来,一问我们家掌柜的才知道你们在这呢,来,咱们喝点。”
“不能再喝了。”
“就这点,张姨也不能让你们喝多喽。”张姨倒着酒问福明:“定下来了?”
“嗯。”
“好,咱们就一起预祝福明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好,预祝福明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几个杯子撞的叮当响。
“谢谢,谢谢张姨,谢谢几个好哥们,张姨,你快去忙吧,我看今天的客人不少。”
“你们来了,我必须得看看,那你们慢用,别着急啊。”
“一会让服务员来。”大军对刚要下楼的张姨说:“今天我埋单。”
“大军挣着了,呵呵。”张姨也很开心的样子。
福明目送着张姨下楼后叹了口气说:“无论怎么说,我这心里还是不好受,好端端的一个厂子说黄就黄了。想想那些年有多风光,多少人羡慕我们,为能调到我们厂子上班被看成是荣耀和能力的象征,谁能想到粮食企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唉,冷丁下来的时候也觉得没招没落的,现在我不是挺好的吗?”大军接着福明的话头说:“就说我现在捣腾粮食吧,这东西一斤挣不了多少钱,不过是以量取胜。啥都去喽,保守点说吧,一斤挣一分钱,一吨是不是20块钱?我那车一次能拉10吨,是不是200块钱?我要是起点早贪点黑就能跑两趟,那就是400块钱。咱们也别搞那么辛苦,一天就一趟,一个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就是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才挣多少啊?他们操多大的心啊,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我是一天到头了把车往库里一存,再来上二两老白干就无牵无挂的睡了。天一亮,油门一踩,又是一个好收成。尽管被你们称作粮贩子的不止我一家,也不免有尔虞我诈欺行霸市之徒,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不错的,哎,呵呵。我准备着把这破车挑喽,再买个新的大一点的。干啥不吃碗饭啊?那破单位还有啥可留恋的,整天把个死身子,现在是想咋干就咋干。”
这几个人当中,按说福明和大军的关系最铁,小学中学一直是同班同学。弟弟福浩、福超和大军的妹妹也是同学,两家因此走动的很好。金林子是在一粮库认识的,李振中是在制油厂认识的,就是认识年伟礼有些偶然。福明的父亲和年伟礼的父亲都在市政府机关上班,一次在饭店吃饭时碰上了,论起来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福明和年伟礼就是这样认识的。福明没怎么当回事,年伟礼特认亲,时间长了他也进入到这个圈子了。争论归争论,犟嘴归犟嘴,不影响感情,隔三差五的就聚聚,喝点小酒,侃侃大山。说说地震,说泥石流,说说伊拉克,说说科索沃,说说萨达姆,说说本拉登。有时候说得唏嘘不已,有时候说得怒发冲冠。但是福明心里并不完全赞同大军那副有点小钱后的派头,本来个头够高的了,渐渐的说话声音也高了起来。可又不能不佩服人家确实已经打造出支撑起一片天的脊梁骨,经济上不强势,腰杆真的很难挺起来。这和俗与雅,清高与铜臭没有关系。
“想咋干就咋干?真的吗?”金林子有些不服气了。
“那当然了。”
“还那当然了?我就不信,你把街上走的大姑娘小媳妇拉过来干干?”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说就不说人话了,名花有主,那是随便干的吗?”
笑声中,听着大军的一席话,不知道是有意安慰还是开导,反正是更加坚定了福明的信心。一个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像磐石一样难于动摇。处在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人都在想问题,都在摩拳擦掌,都有不同的报负,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

【十四】
傻子买,傻子卖,还有一个傻子在等待。这句顺口溜活画了当下做买卖的现状,尤其是皮毛行业。
金秋10月,尽管是个收获的季节,但是对于想进军皮毛养殖行业的人来说并不看好。由于皮毛制品属于高档消费品,其终端消费市场主要分布在北美和欧洲市场,属于出口型产品,就是说国外市场打个喷啼这里就会感冒,因此国内皮毛的产加销价格直接受国际市场左右。前些年由于受暖冬的影响,加之某些国家进行“市场整顿”,还有一些动物保护主义的某种程度的干扰,特别是国际金融危机的重创,国际市场皮毛销售一直处于持续疲软状态。欧美市场滞销,出口形势下滑,国内市场价格一路走低。再加上国家曾一度降低出口退税标准,使得出口企业利润有所下降,并对一些污染严重的硝染企业进行整顿。关停了一些生皮硝染加工企业等诸多原因,一些皮毛加工企业和相关的服装生产企业纷纷关张和另选他途,从而导致皮毛生产加工企业的产品销量锐减。在这种大环境下,许多毛皮动物养殖户纷纷下马,绝大多数缩减了饲养数量,致使连续多年趋之若鹜的皮草制品从此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抚摸着处处疮疤仍在坚守的养殖户们叫苦连天,怨声载道,一会喊出赔本价;一会喊出“跳楼价”;一会喊出转让价,不一而足,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都在艰难的维持着等待时来运转,春暖花开。
要知道,福明走进这个深宅大院根本不用多长时间,但是能够做出这个决定谈何容易,特别是在这种灰暗的形势下以他现有的经济实力搞这种特色养殖无疑是自取其败,甚至是灭顶之灾。因此,他与雪岩的心路共同经历了一次艰难曲折的选择和复杂而又痛苦的煎熬,小两口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辩论会,辩论会没有第三者为他们做出支持哪一方的评判。因此,辩论的结果注定是,要么他们各不相让无休止的辩论下去,要么他们达成共识风雨同路风险共担。雪岩提出问题福明回答,答了再问,问了再答,经过唇枪舌剑慷慨激昂的辩论,最后还是妻子妥协了。当然,福明也承认现在养狐狸不是最佳时机,大多数养殖户都在想办法脱手,他却贸然跟进,这不真的成了“横路进二”了吗?但是福明有福明的想法,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就拿现在的养殖现状来看,可利用的条件也不是一点没有。在一种行业火爆时,大家争先恐后的去挤这个独木桥,如皮毛行业看好时,仅所在市一地就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大大小小500多家养殖户,最大的一家养殖户一年不算销售饲料、人工配种、防疫防病等项收入,仅生皮销售一项就高达百万元。这时候的收益是可观,但投入也一定很大;一种行业低迷时,大家争先恐后的甩包袱,这时候的收益很低甚至没有收益,但投入也一定很少。在市场经济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深入发展的道路上,谁也不可能一劳永逸一手遮天保证某个行业或产品一花独秀,谁也不可能断言某个行业或产品就不能起死回生,福明就是认准了这个理。经过多少调查、多少研究、多少咨询、多少折磨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可自己想做的事情却越来越明朗。本地养殖户已有一多半淘汰出局,虽然现在形势依旧,但是此时购入器具、种狐等付出的费用比火爆时要便宜得多。他觉得,进入一个市场,和炒股票没什么两样,为什么一定要死乞白赖的追高呢?如果在某只股票走低时买进,只要能够坚守住,就一定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那个傍晚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贾家大院里的一男一女正在屋里屋外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每天都在重复着手里的活计。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分布在院里的三条大狼狗同时张牙舞爪的叫起来。贾作仁直起腰来朝外面喊了一声:“谁呀!”
“贾舅啊,是我,福明。”
贾作仁放下手里的塑料桶,把狗喝住了,过去开门。
“贾舅,还在喂狐狸那。”
“哦,是福明啊,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吃饭了吗?”
“吃过了。”
“我说福明啊,别总贾舅贾舅的,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就叫大舅得了呗。”
“呵呵,我是怕叫习惯喽,你们俩一旦碰到一起了都答应怎么办啊?”
“都答应也没毛病。”
“那好,以后就叫大舅了。”
“这就对了嘛,呵呵,干什么来了,说吧。”
“跟你商量点事。”
“哎,高玲啊,剩下这几个狐狸你把它喂了吧。”
“好嘞,你们去说话吧,我来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帘子刷啦啦响声处,走出一位年龄大约在四十多岁的女人。只见她白白净净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与头上系着的红纱巾和谐出一种妖娆,步履敏捷,一边走一边把一件有些肥大的工作服往身上套。热情的和福明打招呼:“吃饭了吗?”
“吃过啦。”
“到这可别装假啊,饭菜都是现成的。”
“真的吃过了,谢谢高姨啊!”福明这几天才听说这个女人是贾舅托亲戚雇来帮助喂狐狸的,福明对她的印象还挺好,就说那股热情劲吧,就像多少年经常走动的实在亲戚似的。闲唠中得知,她的男人早就下岗了,在一个建筑工程队打工,常年不在身边。大儿子在广西北海一个超市做保安,小儿子在长春一个药店搞促销,也不经常回来。福明曾听人说起过贾舅和这个女人的风流韵事,是真是假也没往心里去。昨天贾舅自己竟然说起了和这个女人如何如何了,他也没拿福明当晚辈,说起来还挺自豪的样子。福明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怎么还能随便往出说,毕竟都是有家的人么。但是转念一想现在这种事情还少吗?世风日下,太普遍了。再说了,就是他俩真的粘到一起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自己的亲舅舅。互相帮助,拾遗补缺,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以后说不定这个女人还能帮上自己的忙呢,便和那个叫高玲的女人点点头笑着与她打招呼。
“大舅妈怎么不来黑龙江呢?”
“来?怎么来啊?她来了家里的果园子谁管啊?再说了还要料理你妹子在济南上大学呢。”
这个贾舅是母亲单位一个车间主任的亲戚,祖籍山东省荣城市人,据说离秦始皇赶山的地方不远。常常说起他们那里的好山好水好风光,还有多少名胜古迹,福明心里想那么好来这干嘛呢?贾作仁在家里也养过几年狐狸,也许是气候的关系吧,皮毛的色泽啊毛针长度啊总比不上黑龙江的,为此,他抛家舍业的奔亲戚来了。这人脑瓜好使,点子多,虽然说这些年皮毛市场不景气,他还是挣了不少。就说每年要负责女儿上大学的费用吧,全是他拿的钱供着。
“大舅,我们的厂子关门了,总这么呆着也不是回事,我就琢磨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呢?现在的致富广告把我看的是眼花缭乱。有说开饭店行的;有说养猪行的;有说养七彩山鸡行的;有说养林蛙行的;有说种树行的;还有说养蚯蚓行的;连蚂蚁都成了高级保健品。我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广告上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啊,想来想去我还是养狐狸把握点。”
“养狐狸你就懂啊?”
“这不是有您罩着吗?”
“呵呵,我就琢磨着你小子这几天总往我这跑可能是有点事,说吧,让大舅怎么帮你?这可是个辛苦活啊,起早贪黑没个闲时候。”
“怕辛苦我就不来找你了。”
“你可别埋怨大舅当初没跟你说。”
“那埋怨啥呀,是我主动找你的,又不是你让我干的,我想在你这先抓30个狐狸,怎么样?”
“抓30个狐狸?口气不小啊,没问题,只是这几年我也没剩下多少钱,挣点钱都给你妹子贾玉上大学交学费了。现在就缺这个,罗锅上山,前〈钱〉紧啊。”
“大舅,我现在手头也挺紧,但是既然我要干这个,我总不能让你做赔本的买卖,你该卖别人多少钱也卖我多少钱,我到你这来就是觉得你比别人把握。”
“嗯,那倒是,虽然我不是你的亲舅舅,但是处的和你亲舅舅贺军生没什么两样,是吧?”
“那是没说的。”
“这样吧,我也不能多和你的,那就300元一个,从哪头抓你随便选,怎么样?”
福明一听说要300元一个,还说没多和,怔了怔,但还是马上就答应了:“行吧。”
“那你什么时间抓?”
“后天吧,我把厂子发的买断工龄的钱取出来,再让你外甥媳妇去她娘家借点凑齐9000块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桥归桥,路归路,情义是情义,生意是生意。”
“嗯,像个买卖人。”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准备了。”福明说完正事又寒暄点其他的就告辞出来了,出于责任,出于追求,勃勃雄心的福明从此演绎了一个白手起家的故事。

【十五】
“我说老贾啊,你这当舅舅的是不是出手太狠了点啊?”高玲冲着关门进屋的贾作仁说。
“怎么了?”
“还怎么了,就现在的行情,这破狐狸你好意思要人家孩子300元钱一个?你当人家是傻子啊,你看没看福明那表情。人家既然要干这个,能不了解了解市场的行情吗?人家肯定是打听明白了才到你这来的,你可倒好,乘人之危,狮子大张口了你。”
“唉,以后他不是还得仰仗着俺帮助的嘛,以后俺多帮助帮助他就是了。”
“你怎么帮啊?雪里送炭叫帮,雨来送伞叫帮,你这叫啥帮啊?你这叫趁火打劫,还以后呢。”
“俺不是也是没有办法么。”
“怎么了?”
“穷呗。”
“穷就占人家便宜啊,还亲戚呢。”
“啥亲戚啊,你可别这么说啊,好像俺是个冷血动物六亲不认似的,他妈叫贺均华,俺叫贾作仁,俺是山东的,你们是黑龙江的,这亲戚怎么论的俺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不管怎么论的,只要人家孩子叫你一声舅,就得有个舅的样。”
“十八杆子都打不着,就是打着了又能咋?”
“那你刚才整那么近乎干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老滑头一个,小心遭报应。”
“俺也是没办法啊,这几年皮毛市场的行情一直往下掉,饲料的价格却噌噌往上涨,谁能受得了啊。光俺知道的没有一个赚的,都赔的狼哇叫唤,这几年弄个平乎就算烧了高香,有多少养殖户都挑了,养貉子的都放生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俺是瘦驴拉硬屎,苦熬干休的撑着呢,再这样下去俺也支持不了多久啦,好容易碰上个这样的生荒子,又不是俺找的他,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俺还嫌他买的少呢。这小子不知道哪水深水浅就往下跳,俺有什么办法,俺也不是慈善家,又不是什么大款。千里迢迢的一个人跑这里来,老婆跟谁睡了还不知道呢,俺图个啥啊。”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知道水深水浅啊?聪明反被聪明误,都是干这个的,以后互相照应点没坏处。”高玲用眼睛白了一下贾作仁。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别想那么多了。”
“可也是的啊,你说前几年养狐狸养貉子养貂的多挣钱,一件貂皮大衣卖个万八的那还叫便宜,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还不是让那个什么什么金融危机给闹的。”
“啥叫金融危机啊?”
“啥叫金融危机你都不懂啊,怎么这么没文化呢?嘿嘿,告诉你吧,这金融危机啊,就是说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金子让八国联军抢去了不少,老蒋往台湾跑的时候又带走了不少,这些年不是水灾就是地震啥的总出事,花的就差不多了,这差不多了就是差得多了,差得多了那还不危机呀。”
“得得得,你可别瞪着眼睛瞎白乎了,我在网上都看见了,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呢。”
“哈哈,那你说是咋回事?”
“听说是让一个外国人叫什么大鳄大亨的给闹腾的,我们国家也深受其害呢。”
“俺就说嘛,他饿了还能不哼吗?哎呀,咱也甭管别人饿不饿哼不哼了,俺就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哦,你为己,那我为谁呢?好像我哪辈子欠你的。”
“嘿嘿,月月不是给你开个500块钱吗?等着我缓过来一定给你买个貂,再说了你不是也图宜那个了嘛。”
“哪个?”高玲一下没弄明白,瞪着眼睛还问呢。
“那个,就那个呗。”贾作仁色迷迷的比划着。
明白过来的高玲上去打了贾作仁一巴掌,“就你有那鸡巴玩艺啊?别人都是太监?”
“这死老娘们,怎么什么话都往出掏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比我也文明不到哪去,啥也不懂,硬撑干巴强,我告诉你,比你强的有的是,你说我怎么就单单看上你了呢?”
“俺也纳了闷呢,你说说你怎么就看上俺了呢,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跑腿子,啊?”
“跑腿子?按着我们这的说法,跑腿子就是光棍汉,你可是有老婆的啊。”
“远水不解近渴,人间哪有真情在,能够痛快就痛快,还管那么许多呢。”贾作仁说着一把搂过高玲一边摸着一边啃起来,啃着啃着,就把高玲的欲火给点起来了。高玲就觉得身体内通了电似的一会比一会热的难受,情不自禁的在贾作仁的怀里扭捏起来。贾作仁趁机把高玲抱起来,把她像个孩子似的搂着,疯狂的吻她的手吻她的脸,顺着脖子一路吻下去。

【十六】
“看看这都几点了?”高玲用嘴驽了一下墙上挂的石英钟说:“明天的吧,好吗?”
“今天怎么了?”
“还怎么了,再晚了我能敢走吗?这黑灯瞎火的。”
“切,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谁能劫你啊?半老徐娘。”贾作一副仁恍然大悟的样子。
“就你劫的就你劫的,金枝玉叶谁跟你呀?你以为你是皇帝那。让你得手了就看不起我了,真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盆里想锅里,我明天不来了。”高玲攥着小拳头捶着贾作仁,贾作仁“嘿嘿”的浪笑着:“俺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那嘛,俺说错了,俺说错了还不行吗?一会俺好好表现一下不就得了么,嗯?哎,呵呵。”
“死鬼头,不用你得意,看我们家的那个和他的两个儿子要是知道了怎么规拢你。”高玲撅着嘴嘟囔着。
“俺办事你放心,神不知鬼不觉,俺悄悄的进村,悄悄的干活。”
“别臭美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是让你那山东大妮知道了,也轻饶不了我们。”
“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想没想啊?”
“嗯。”此时的高玲虽然嘴上说着要走的话,其实心里早已是心猿意马周身燥热,贾作仁何尝看不出来。也难怪,这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一个独守空房,一个寂寞难耐,孤男寡女的屋里屋外进进出出,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做事,不知道就像一家人似的。有意无意的接触到身体,时间久了难免不碰出火花来,干柴碰上烈火,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你先躺下把姿势摆好,俺去把大门挂好喽,看俺回来怎么收拾你。”
“别总俺俺的,听着怪别扭的。”
“那以后不俺啦,就日了。”
“你讨厌,讨厌你。”高玲有些嗲声嗲气的语气。
贾作仁“呵呵”地奸笑着出去把大门锁定,确信没什么问题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返回屋里迅速的扒光了高玲的衣服。每当这时,他面对着这个充满弹性,皮肤白腻,又那么丰满的胴体,总是像猫捉老鼠似的戏耍把玩一番。一个快50岁的女人了,身子骨还是那么紧绷绷的,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比起山东老家那个黄脸婆受用多了。就说那一对乳房吧,还是那么坚挺圆润,鲜红的乳头乖巧中透着张力,宛如吹弹即破的樱桃果。他忘记了自己是有妇之夫,她也忘记了自己是有夫之妇,学那淫秽录像里的姿势施展着浑身解数,调动起全身功能,不知羞耻的相互配合着,吻、吮、揉、摸,然后才直奔主题,那毛绒绒覆盖下的秘密所在,是全世界所有男人的归宿。在那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颠莺倒凤,吟声连连,呼呼哈哈,晕乎乎的仿佛跌入了太虚幻境。

【十七】
走在回家路上的福明根本就没有想到贾作仁与高玲正在“太虚幻境”中快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过,不解,无奈。贾作仁开始的一番话感动得福明真的认为这个大舅也是亲的了,后来听到每个狐狸要了他300元钱,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想说说现在根本没有这个价吧又怕惹贾作仁不高兴,自己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靠着他帮忙呢,当时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个贾作仁从山东刚过来的时候,隔段时间就和那个亲戚请福明的母亲贺筠华到饭店吃一顿,钱自然是贾作仁出的,他知道该铺路时就得铺,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福明结婚庆典时又认识了当时给市长做秘书的陆向东,后来陆向东到市经济技术委员会负责全市的招商引资工作后,他更是没少往家里跑,有个什么活了他总是抢着去干。福明的心里也琢磨过,母亲和他也不是一个姓啊,怎么就叫上舅了呢?是怎么一个舅呢?而且那时候他比自己的亲大舅还要大舅。也许是年轻的原因吧,还不懂得这人世间的弯弯绕,就是感觉到那热情劲真让人接受不了。自然,父母亲没少帮他的忙,特别是从平房往楼上搬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他也没少划拉。自从父亲退下来之后,就很少看见他的面了,理由也算冠冕堂皇,说是现在养着狐狸没时间出来,自己忙不过来还顾了人。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把自己对别人好处记得一清二楚,而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因时过境迁忘得一干二净;有些人付出是为了得到好处,有些人付出认为是做人的本分。这两种人的行为处事难说对错,但在人格上一定是有高下之分的,只是这人格已经被物欲横流冲得支离破碎。笑贫不笑娼,好人成了熊人,老实成了傻冒,还有多少人留意还有多少人品评谁的人格高下啊?
福明与这个贾作仁大舅分手走出大院的时候,尽管显得是那样的坦然自若,胸有成竹,可在回家的路上想想刚才,想想未知的结果,心里还是被一股莫名的心悸搅得六神无主。要知道这笔钱不但是他和老婆孩子的生活费,弄不好,从此还要落个负债的下场,这种不安的情绪一路都在折磨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想起了电影《白毛女》里的杨白劳,也是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过2公里的路程走的异常艰难。
商业道德的坚守,个人良知的教化当然是重要的,但起不到制约的作用。毫不掩饰的说,现实的中国没有多少善良的商业经济传统美德,更加缺乏市场文化的深厚积淀,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对现代市场经济的意识、伦理、良知的淡化。现代市场经济中存在着潜移默化的奸商行为大行其道,尽管表现在个人身上,根源却是出在固有的观念上。这种行为,你大多可以去谴责他不道德,治理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这完全归罪于个人行为有失公允,也不是私营经济才有,就是现代市场化经济较为发达的国家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有人提出需要制定一套切实可行的法律法规进行严格管理,可是作为这样边缘化的问题就是绞尽脑汁制定出的法律法规执行起来也是勉为其难。他可能既有愿意合法经商的想法,也有随时准备违规投机取巧获利的想法。正如萨谬尔逊教授曾经说过的那样:“市场既没有理智也没有良心。”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市场竞争各方所拥有的经济实力常常是不对称的,投机取巧的心理由萌动变为现实就有了霸道的条件。
作为久经战阵的生意人,特别是现在的贾作仁,他的心里非常清楚,目前的皮毛市场形势严峻,对特种养殖户来说,无论是死靠还是放弃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在这种形势下,大多数养殖户都另谋他途了,但他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已经熟悉了的行业。他很是瞧不起那些见利了得意洋洋,亏本了叫苦连天的短视同行们,凭着他多年来的闯荡经验告诉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个周期率。现在的皮毛市场正在经历着由蛹化蝶的煎熬过程,低迷差不多见到底了,很快就会出现转机,谁扛住了谁就是赢家。但是预测总归还是预测,转机什么时间能够到来,那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还是要市场说了算。现在是市场经济,不像计划经济的时代,国家调拨,权威人士大笔一挥产品就出去了。可他又不想扛着太重的包袱走路,那样会加大他的饲养成本,自然也会影响他迎接转机到来的信心。就在他心急如焚默默忍受的时候,恰巧福明出现了,还是求他帮忙。这让他如黄鼠狼见了鸡一样的喜不自禁,天赐良机,岂肯轻易放过。凭良心说,当得知福明来意后,他的脑海里掠过福明父母对他的帮助,但是利益的驱动只能忍痛割爱了。在面临个人生死的关头,谁又能顾及到曾经的滴水之恩呢?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应该说贾作仁的算盘打的够精了。他精就精在他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并老辣的把眼前过重的包袱适当的甩给别人一些,而自己又可以扮演一个救世主的模样按最低价收购急于出手的狐狸以及笼子等物品;精就精在他既当了弃养者的救世主,心甘情愿的请他去大馆子请他去练歌房请他去洗桑拿;又当了进入者的救世主。以后必须看他的眼色行事,老老实实的听他的摆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像福明这样。不管是不是巧合,反正福明的到来正中他的下怀。

【十八】
在金融危机下,在诸多不景气的行业中最悲惨的莫过于皮毛养殖户了。外有国际市场的冷落,内有同行之间的尔虞我诈,贾作仁能够安然无恙并有滋有味的寻花问柳,这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当然谁也不是傻冒,既然福明敢于冒险进入这个市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按着传统经济学的观点,不管这个市场的转机是明天还是后天,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皮毛制品一定会像太阳那样升起照亮山河美丽人间。所以说,这俩人一个有经验,一个有眼光,针尖对麦芒,都是善于抓住机会的高手。福明是选准的了突破口伺机进入,尽管比预想的要多付出些,吧嗒吧嗒嘴,有点苦,有点涩,但总比转机到了的时候再进货要便宜得多。这个大胆的决定,后来就连精明的贾作仁也不得不承认,福明这小子是个经商的料,还是棋高一着,后生可畏。
雪岩在千叮咛万嘱咐中眼巴巴的看着福明走出去,一颗焦虑的心也跟着去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又是满满的。她无法预知福明此去是福是祸,心不宁,坐不安。她无心看电视,就连吃过的碗筷都没有心思收拾,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平时丈夫和儿子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不管自己怎么累,就是不吃饭少睡觉也要把屋子打扫利索。她现在什么都没干,却又觉得很忙。一会从卧室走到客厅;一会从客厅走到书房;一会从书房走回卧室;一会又从卧室走到书房,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走着,她觉得这样还充实些。
“妈妈,你怎么不看电视了?”儿子陆元露出好奇的眼光询问道。
“注意写你的作业吧,小孩子家操哪门子的心啊?”雪岩不耐烦的呵斥着。
“你都影响我写作业了。”
“哦,是吗?对不起对不起,原来妈妈影响我儿子写作业啦,呵呵,我儿子是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好好好,我不影响你了,你就专心写作业吧,啊。”雪岩说完赶紧退出来去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她的心里真的很矛盾,一会祷告福明心想事成,一会又不希望他谈成,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她看看腕上的手表看看组合柜上的石英钟又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她觉得今天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其实自福明离开家门到现在也就将近三个小时。她觉得自己此时很可笑,笑什么呢?她想起了“骒马上不了阵”,想起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话。你在这里急有什么用啊,怎么这么不沉着呢,“唉,等吧,就快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自语着呼出了一口长气。
福明即将走进家门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那里肯定会有一双期盼的眼睛在等待着他,他不能这样优柔寡断,他不能这样忧心忡忡,他不能给家人带来失望。就是嘛,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现在不是那个黑暗的年代,我也不是杨白劳。生性要强的他要给她们母子一种信心,一种力量,一种依靠。这样一想,心中就有了一股热血喷发起来,大有擎旗自有后来人的豪迈。当他煞有介事的打开房门时,果然看见妻子迎在那里。有期待,有焦灼,痴痴的抬脸望着他不说话。福明一时动容,激动得抱起妻子在屋里转着圈说:“媳妇,媳妇啊,我就要当养殖场的老板了,哈哈,哈哈哈。”
“啊?真的啊!那么说我就是老板的娘啦?嘻嘻!”
“嘿,你说多了一个字,差辈啦。”
“哦,是老板娘,嘻嘻!祝你成功!祝你成功!!”
“借你吉言,呵呵。”福明又一次抱起小巧玲珑的妻子在屋里旋转起来,说心里话,他很愿意这样抱着她,可是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了。妻子不但模样长得漂亮,还有一副标准的身材,就像书上常说的魔鬼一样的身材。可是他就不明白了,这样的身材怎么就能和魔鬼联系到一起呢?
“嘘。”雪岩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指了指书房,福明恍然大悟,知道儿子正在学习呢,吐了吐舌头便悄悄的提起脚跟拉着妻子柔软的小手去了他们的卧室。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看来想象和玩笑还真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这不,欢乐的气氛融融的溢满了小屋,刚才的郁闷和往日的忧愁彷徨胆怯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卧室里,福明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雪岩趴在床上把手放在福明的肩头说着悄悄话。
“怪不得你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你碰上他们了,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呢。”
“那能出什么事啊。”
“唉,胡乱猜呗。你也别以为大军就是显摆,人家是有理由显摆的啊,没有经济实力做后盾怎么豪迈起来。”
“我就是看不惯那种张扬劲,你说以后有钱了我也会张扬吗?”
“你不会张扬,我也不希望你张扬。钱够花就行了,钱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够花?够花是个什么概念啊?有多少算够呢?”
“别总挑我字眼,不是说了理解万岁吗?”
“呵呵,我理解,我理解。以前听说个故事,过去有个人家里很穷,他就怕人家瞧不起他,每当出门的时候总是用肉皮在嘴上抹抹,还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腆着个大肚子大摇大摆的,好让人家觉得他是刚吃了大鱼大肉到这里来散步的样子。”
“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自欺欺人。”
“大到一个国家,没有经济实力就受人欺负,小到一个家庭没有经济实力也会被别人瞧不起。眼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在以前那个贾作仁巴结还来不及呢,还能要你这么多的钱?我以前听你爸说过一句话现在记得清楚呢。”
“什么话?”
“人在时,花在池,这话仔细想想说的真是那么回事。”
“这都是前人经历了多少年的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就像‘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民谚一样。”
“真那么准吗?”
“人在时,花在池,这句话是我爸爸的爸爸说的。”福明没有直接回答妻子的问话,他总觉得女人的依赖性太强,也许是男人在身边的缘故?
“那不是你的爷爷吗?”妻子这回聪明起来了,惹得福明忍不住的笑着说:“呵呵,恭喜你猜对啦,我爷爷要是活到今天一定能帮帮他的大孙子。”
“你爷爷对你好啊?”
“嗯,长房长孙么,这就好比一棵大树,排行老大的就是主干。我爷爷那辈哥四个他是老大,我爸这辈他们哥五个他是老大,我这辈我们哥三个我是老大,到了陆元这辈还是老大。主干就是一个家族中的排行老大,老大以下的哥们就是有了男孩也只能算分枝,老一辈特别看重这个。这老大往大了说就是太子就是皇帝,往小了说就是族长,传宗接代的,说了算的,拿主意的,现在没多少人讲究这些了。”
“妈妈,我的作业写完了。”儿子在客厅里喊着。
“哦,写完了?”雪岩赶紧下床出去,“看电视吗?”
“不看了,明天要测验呢。”
“哦,书包都装好了吗?”
“那睡吧。”雪岩看着儿子去他的房间睡觉了,又去书房检查了一下就返了回来。
平时雪岩总是在心里埋怨和福明没有沟通,时间长了就那么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主动和他说几句吧不是让他嘣回来就是默不作声,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时间久了,自己干自己的,慢慢的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其实夫妻之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没有话什么不可以说,如果不是感情上出了问题或者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沟通也是多种多样的。一个暗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行动等等都是沟通,不见得非得语言就是沟通。当然语言是最好的最直接的最能让人感受得到的沟通方式,但是夫妻之间沟通应该是自然的随和的而不是有意的造作的。就像春天到了雨水开始充沛起来,冬天到了,霜雪多起来一样。其实沟通也是有条件的,沟通必须要有个话题,否则无话找话,甚至无病呻吟,不但沟通不下去,还很尴尬。比如现在,他们有了沟通的话题,还特别喜欢福明不就事论事,旁征博引讲故事,听起来自然和谐,这就是雪岩马上返回来的原因。
“咱们也睡吧?不早了。”雪岩进来看见福明正在把被子抻开。
“你能睡着吗?在唠一会吧,后天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你要看护好你的狐狸,我要看护好我们的儿子,这是我们的希望。”
“我怎么听着像送别的样子,没那么严重吧?呵呵。”听着雪岩这句话,福明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到此方知,分别了才想起了在一起时的温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福明和当年的荆轲有些类似。他把买断工龄的钱投了进去,他是在赌,不是赌钱,而是赌命;不光是在赌自己一个人的命,其中也包括妻子和儿子的命,这不是耸人听闻。妻子的每月的工资还不到1000元,儿子上学资料费、补课费等不断加码,每天差不多都要百八十块钱。作为男人,作为一家之主,他心里急啊。这次把仅有的一点钱全部投了进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十九】
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地面,那火焰般的晨曦早已经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大地,霞光万里,分外妖娆,像是天际间赫然绽放的金花,倒映在草原上。牛城小北荒,这个静静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顷刻之间变得流光溢彩,万紫千红。
“福明,时间马上到了,准备揭牌。”
“好嘞!两个大舅准备。”福明兴奋的答应着。
母亲贺筠华看着腕上的手表高声喊着倒计时:“10、9、8、7、6、5、4、3、2、1。开始!”
随着声音落下,二弟福浩燃起鞭炮,三弟福超挥舞彩旗,大军、金林子和几个哥们同时擂着大鼓。福明的亲大舅贺军生和贾作仁大舅同时拉动大门两侧的绳子,只见蒙在大门横梁上的红布徐徐的向两边滑开,福明蓝狐养殖场通栏牌匾横空出世。此时此刻,这个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的角落破天荒的沸腾起来,酣睡在草丛里的百灵子双双对对的飞上蓝天早早的亮起了歌喉,“大眼贼”也窜出洞来前后左右的晃着小脑袋张望着,似乎在发出疑问,又像因为这沸腾打扰了它的休息而表示不满。
选在今天这个时刻开业,是妻子陈雪岩瞒着福明特意找人掐算的。说来也怪,找了好几个人掐算都说这是个难得的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据说燃放鞭炮的声音会驱除晦气,擂鼓欢笑也会带来吉祥,尽管场面不那么隆重,也没有大企业开张时的轰动,气氛还是有的。
简单的吃过饭后,前来捧场的亲戚朋友们陆陆续续的都撤了,母亲和贺军生要去参加一个老同志孩子的婚礼没吃饭提前走了,妻子雪岩要回去照顾陆元上学,只有两个弟弟和贾作仁一直忙乎到天黑才离开。
“福明啊,笼子安置好了,你明天还要仔细检查检查,看哪地方不结实你再好好固定一下,这荒草甸子东不挨西不靠的没个挡性,要是让风刮倒了那可就糟了。”贾作仁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对福明仔细的嘱咐了几句。
“嗯,那你回去吧大舅,这天都黑了,快回去歇歇,明天就别来了,我自己能整。福浩福超你们俩把大舅送回家,你们也耽误不少天了,就忙你们的去吧,明天也别来了。”
“那你自己在这能行吗?”二弟满含关切的表情问。
“行,怎么不行,以后这样的日子长着那。”这样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说这个开业庆典的场面还算过得去,那么这个养殖场的规模也许是全中国最小的了吧,管理、喂养、进料、外销等等,来来往往里里外外就福明一个人。一个人的场子刚刚开始,只是个雏型,离初见成效还差的远,成葫芦瘪葫芦还不知道呢,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张扬的。
私营业主有钱,经常举办大型活动,在报纸上发广告专版,在电视里发广告录像,请记者发消息,前呼后拥的表现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不了解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够厚的。记得李宗吾先生在其厚黑一书中这样描写过人的脸皮:脸皮要厚如城墙,枪打不穿还不够,要炮都轰不烂;心黑要黑如锅底,从里到外黑透。通常,一个人总是怕被别人瞧不起,越怕被人瞧不起越要费尽心思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自己精心的包装起来。认为自己是干大事业办实体的人,自然还要有个响亮的名头,经理不行,在后面还要加个总字;董事不行还要在后面加个长字。福明就想了,现在自己没这样搞是因为没有实力,有了实力是不是也要如此呢?记得曾经和雪岩谈到这个问题。

【二十】
热闹和喜庆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寂寞。当所有的人都走了,走的只剩下福明自己的时候,白天的热闹和喜庆,现在的孤独和寂寞形成的强烈反差让他眼圈发红心里发酸,连饿带累的福明疲惫得再也支撑不住了,一阵眩晕便栽倒在荒草棵子里。
夜已深沉,在茫无际涯的夜色中,福明像个奄奄一息的弃婴悠悠醒来。他像一个潜伏的哨兵,用手轻轻的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乱草,他在遥望,他在寻找。没有月亮,远远近近漆黑一团,只有横贯天际的银河两侧数不清的大星星小星星在幽幽的夜空里闪着不起任何帮助的光。夜里的荒原上,犹如一片无边的黑色大海,显得那样幽深不可捉摸,似乎随时都会张开巨口吞没敢于轻视它的任何生命。
哦,牵牛星在哪里?织女星在哪里?千百年来他们在干了些什么?不会只有遥望吧?福明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就这样痴痴地凝望着寻找那两颗星。此时此刻,忽然想起了这个美丽凄惨的爱情故事:织女星和牵牛星相爱,牵牛星被贬下凡间,织女被罚日夜织锦。有一天的几个姐妹想去碧莲池游玩,王母娘娘同意后,姐妹们看见织女终日苦闷,遂请求王母娘娘准许织女同去,偏巧那天王母娘娘心情很好,就同意了,并令她们速去速回。牵牛星落在人间后生在一个农民家中取名牛郎,不久父母相继离世,便跟着哥嫂度日。嫂子对他不好,与他分家,哥哥软弱没有办法,牛郎只分得一头牛和一辆破车。从此牛郎和老牛相依为命,开荒种地,筑起房舍,倒也安心。有一天,老牛突然开口说话,告诉牛郎快去碧莲池,那里有仙女在洗澡,把那件红色衣服收起来,那个来要衣服的就是你的妻子。牛郎见老牛会说话,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又非常高兴。他按照老牛的指点真的找到了那件红衣服,收好后就坐在那里等候。众仙女发现有人来了纷纷穿上自己的衣服飞走了,织女正为找不到自己的衣服着急呢,却看到在一个小伙子的手里,织女又羞又急没办法。
这时牛郎走过来对她说:“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就把衣服还给你。”织女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牵牛,便爽快的答应了。俩人成亲后,小日子过的幸福美满,不久生下一双儿女。谁知好景不长,王母娘娘知道后大怒,速派天兵天将捉拿织女。
这一天,织女正在家里干活,见牛郎从外面回来抹着眼泪对她说:“牛大哥死了,临死时说等它死后把它的皮扒下来藏好,有朝一日可以披着它飞上天。”
牛郎、织女按着老牛嘱咐做了,又恋恋不舍的埋葬了老牛。就在这时,狂风大作,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捉起织女便飞上了天空。情急之间牛郎想起老牛的话,赶紧回家披上牛皮,把儿女放在箩筐里挑起就追。孩子呼喊妈妈,牛郎喊着织女,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娘娘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往他们中间一划,一条大河挡住了牛郎,这条河就是人们传说的天河。从此,牛郎和他的儿女隔着天河与织女遥遥相望,后来还是王母娘娘动了恻隐之心,准许他们每年的七月七日相见一次。
在这之前,福明一直以为这就是故事,编故事的人是疯子,听故事的人是傻子。在这样的夜晚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与故事里的情节这么像啊,唉,什么时间也有那张神奇的“牛皮”该有多好。福明这样想着,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10年?50年?一个世纪?地老天荒?恍恍惚惚好像一块云彩飘了过来。当他定睛细看,哪里是什么云彩,分明就是他想像中的牛皮啊。哦?牛皮没有这么小,颜色也不对呀,尽是些银灰色的、雪白色的,这不是狐狸皮吗?对,是他的狐狸皮。他奋力的抓啊抓啊,抓住一件就披在身上,抓住一件就披在身上,不停的抓不停的披,他觉得身上好沉,也有些累了,但是心里那高兴劲就甭提啦。他欢呼着、跳跃着,竟飞了起来,真的飞起来了。飞上了一座桥,是喜鹊搭的桥,远远的看见织女也向他飞来。啊,原来我就是牛郎啊,怪不得我属牛那,哈哈!哈哈哈!福明从睡梦中笑醒了,想想,原来自己刚才做的是个梦,他只觉得这梦做得好离奇。也许是过度劳累的原因吧,他没有马上坐起来,甚至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他还想再接着睡,哪怕只是10分钟也是好的。这样想着,福明竟真的翻了个身在草丛里昏昏欲睡,可当他裸露的上半身在荒草丛中挪动时,却被里面的蒿杆刺扎疼了,是那种扎破了皮出血又被汗浸那样火烧火燎的疼。梦终究是梦,梦醒了还要回到现实中来,他忽然想到了他的狐狸,猛的坐起身来警惕的向四周巡视了好半天。确信没有意外后,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声孤零零的叹息声,随即又苦笑的咧了咧嘴自言自语道:“这鬼地方谁还能来。”
的确如此,这空旷寂寞的荒原之夜,伸手不见五指,除了狐狸笼子里偶尔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黑乎乎的草甸子便如乱死岗子一般的瘆的慌。夜更深了,福明坐在杳无人迹的荒原上用双手狠狠的搓了几把脸,努力的睁大眼睛,他要看好他的宝贝。伸了一下腿,在裤兜里抠抠嗦嗦的掏出早已经压得扁扁哈哈的烟盒,摸着黑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燃,猛吸了几口,尼古丁的刺激让他清醒了许多,坦然了许多,烟头在浓重的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血一样的殷红。福明怎么也想像不到此生能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度过这样的夜晚,第一个夜晚竟是这般漫长,其不知,这样的磨难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

【二一】
在这里安家不久,真的遇上了一场大风的偷袭,大风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让人们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摧枯拉朽。后来听雪岩说,市检察院门前的老杨树刮倒了两棵,电线被刮倒的老杨树扯断,停靠在路边的汽车被大风吹得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三轮车就更不用说了,在路上翻着跟头摔得支离破碎。幸好大风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经过市区也许是因为高楼大厦的阻挡,到了小北荒福明这减弱了许多,但还是没有躲过一劫。
那是下午4点多钟,福明正在屋里拌料,忽然听到外面有火车奔驰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还纳闷呢,狂风呼的吹开窗门,屋里所有能飘起来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福明赶紧跑出屋子把窗户关好,这时传来一声巨响,大门上的牌匾刮掉下来了,院子里更是鸡飞狗跳的乱套了。他顾不了这些,几步窜到摇摇欲倒的狐狸笼子处用力支撑,可是风太大了,眼睁睁的看着两趟狐狸笼子全都刮翻在地。
幸运的是狐狸笼子没有散架,如果散架了,狐狸四处逃窜,别说一个福明,就是十个福明也是无能为力,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沙尘钻进他的耳朵、眼睛和嘴里,他一边抓住一个飞过来的白塑料袋套在头上一边咒骂该死的风沙魔鬼,塑料袋被风刮得啪啦啪啦山响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巨风来的突然,走的也迅疾。院子里到处都是散落的柴火、衣服、沙尘、木棍以及各种颜色的塑料袋,现在都一动不动的傻呆着了,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温顺的乖乖的静候着大人的责罚。虽然狐狸笼子没有散架,但是面对十多米长的笼子躺在地上也是一筹莫展。
人到难时想亲人,他痴痴的望着大门外,多么希望出现奇迹有个人来帮帮他啊。可是亲人有亲人的事情,就是没有事情谁又能知道他现在这个遭遇呢?他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求助,转念一想,难道说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也要求助吗?算了,自己干,可是他一个人要把这装着30个狐狸的铁笼子翻转过来重新立起谈何容易。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饿了的缘故,狐狸在笼子里骚动起来,有的把食盒子挠的哗啦哗啦的像疾风暴雨,有的把铁笼子嗑的咔吧咔吧的像砸瓦片子,还有的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孤立无援的福明心急如焚,围着笼子直打转转,转着转着突然发现一个笼子咧开了一条缝,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神助,他看见这个缝得到了点化。这是个三连体的笼子,把它分解开来,一个一个的立不就容易多了吗?说干就干,他立刻找来钳子扳子把连结的铁丝子统统的拧开,把摔断的木支架卸下来换上更粗点的,然后把分解开的小笼子先在一头固定支架,再把小笼子正当过来,固定另外一头的支架,三个小笼子立起来之后马上用铁丝子连结成原来的样子。就这样,福明又卸又接的凭着一己之力硬是把两个十多米长的铁笼子逐个分解又逐个连结并完好如初的立起来了。从早忙到晚,不要说吃饭了,就是连口凉水都没顾得上喝,又赶紧给同样饿了一天的狐狸喂食,一手给狐狸饮水一手拿着又凉又硬的干吧馒头啃起来。
巨风过去了好长时间,福明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事后说起来谁都不相信,可是听了福明的介绍后又禁不住啧啧称赞,把有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恐怕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二二】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了,空旷的松嫩平原由勃勃生机转为满眼枯黄,一场薄薄的清雪预示着冬天就要来临。得准备过冬取暖做饭的柴火,现在的煤价噌噌的往上涨,一吨煤便宜的也要650元,好一点的要850元,甚至上千元呢。他明白自己当前的居住状况和经济状况,像他租用的这个四不靠的房子,一个冬天下来往少了说也得两吨煤啊,两吨煤就是2000多块钱啊,他有些舍不得了。为了解决烧柴问题,他就利用喂完狐狸的休息时间打荒草,虽然累点还是积攒了好几垛荒蒿,尽管没有煤火那么有劲,总算是有烧的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印第安人问一位牧师今年冬天冷不冷,牧师回答说可能要冷,这个印第安人赶紧上山打柴。过了几天这个印第安人又来问牧师,这个冬天很冷吗?牧师回答说一定很冷。这个印第安人问有什么根据吗?牧师说,你看看,这么多印第安人都在抢着积攒过冬的柴火。福明时常被这个故事逗乐,心想,也会有人把自己当成那个印第安人吗?
有一次贾作仁大舅让福明去帮他修理狐狸笼子,福明平时就一个人离不开,是趁着雪岩双休日去的,在干活时听贾作仁说没有柴火烧了,他立刻回去雇了个马车就给送来了一车。他满以为这个贾舅对他的殷勤总会表示一下感谢,说些让他倍感亲切温暖的话,以平抚碌碌的辛苦。他期盼着,期盼的等待温暖一下,谁知只看到了灿然一笑。这不是一个妙龄女子的笑,这是一个50岁男人的笑,自然没有一笑倾城二笑倾国的魅力。他曾幻想着贾作仁也根本用不着怎样大方,只要一句话就足以温暖时常被人冷落的心房,结果证明,他的想法过于奢侈了。
也许这个大舅正因为年龄大的关系吧,经的事情多了不容易感动或者认为没必要感动也无须感动。本就应该的么,你不是在求我吗?区区一车茅柴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可是他知道这是自己舍去了做饭、热饭的时间打来的吗?知道这是自己起早贪黑打出来的吗?知道这是自己满头流汗手扎出血打出来的吗?雇的马车尽管讨价还价还是花去了30块钱,这30块钱足够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他可以买来好多的馒头填饱肚子。福明想到这些,委屈得直想掉泪,想着想着就真的鼻子一酸,当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涌出的刹那,他硬是给闸住了。倔犟的性格涌了上来,自己认为很重要很了不起的事情,在别人那里未必重要,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常常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市场经济也不相信眼泪,也不同情弱者。活生生的现实只能是把鲜红的血和苦涩的泪风干成一座雕像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用来提醒自己,横下一条心来用双手顽强的索回自己的尊严。有志者不会在逆境中怨天尤人,不会虚度时光,毕竟有些人会在委屈中回过神来,重新思考生命的价值和生存的方式。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白光。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这是一个物质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丰富的时代,又是一个情感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匮乏的时代,这个时代可以上九天揽月,可以下五洋捉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不能让有些人感动。我是来乞求感动的吗?我是来换取感动的吗?人不应该斤斤计较那些细节,说不定人家的感谢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么。哈代说:“将来总有一天,在整个自然里,只有山海原野那种幽淡无华的卓绝之处,才能与那些富有思想的人的感动绝对和谐。这种时刻即使还没有到来,却也不很遥远了。”退一万步讲,我会因为那几句廉价的感谢不分真假的洋洋得意吗?这样想着,福明从悲哀中挣脱出来放怀一笑。
据说,李世民临死的时候下旨,要以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陪葬,王羲之赶紧从阴间来到阳世苦谏,痛说《兰亭序》为旷世珍宝,应长留天地之间与日月同辉。李世民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不屑地挥挥手斥道:“去,你个不知好歹的毛秀才。”掌握人的命运的人是不屑于被掌握人的感受的,从谏如流的李世民也不过如此,泛泛之辈如贾作仁者岂能免俗吗?

【二三】
福明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不要说自己的仪表形像顾不得了,就是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什么时间饿了什么时间就吃点,什么一日三餐那是奢望,一日不餐是常事。为了节省时间,他就一次多做些饭,做一次要吃上两天。热一顿凉一顿,饱一顿饥一顿,有上顿没下顿,这倒成了家常便饭。人日渐消瘦,他饲养的狐狸可是长的滚瓜溜圆。有人说:“在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大家比拼的往往不是实力,而是看谁能做到更精细。”精细了,可以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粗放了,很可能会从有实力沦为落伍者,福明的亲历亲为可以说是此说法的最好诠释者。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放纵自己,而福明却不敢这样随意挥霍,就像他不敢随意粗养狐狸一样。这一年,是他的精力和体力透支达到极致的一年。每天是这样安排的,有时间表为证:
5:00起来给狐狸熬食,熬好的食待温度降到不烫手时加配合饲料用手搅匀。
6:00开始清理昨天晚上食盒子里剩下的残渣。
8:00开始喂头遍食,喂完食后再给每个狐狸笼子里的瓶子罐子里续上狐狸渴时喝的水。
9:00为自己做饭、吃饭。
10:00至12:00清理粪便,打扫环境卫生。
13:00为自己做饭、吃饭。
14:00为狐狸熬食,清理上午食盒子里剩下的残渣,待锅里的温度降到不烫手时再添加配合饲料用手搅匀。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温度降到不烫手时再搅不是因为怕烫手,而是温度过高时加进饲料会失去含有的营养成分。
17:00喂二遍狐狸。
18:00做饭、吃饭。
所有上面的安排只有他自己做饭吃饭可有可无外,其它一个都不能对付,这就是他每天必须要完成的工作量。余下的空闲时间也不是躺下休息,还要到笼子那仔细观察每个狐狸进食、饮水、排便以及毛色是否光亮啊情绪是否正常啊精气神怎样啊等等。一天喂两遍食,平均每天要拎10塑料桶狐狸食,每桶至少在50斤以上。一年下来,要拎3000多桶食。这样做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看似还可以,两年多的时间酷暑严寒风吹雨淋天天要这样做何其艰辛,不身临其境是不清楚的。
有一天早晨福明喂狐狸,发现一个狐狸和往常不一样,每次喂狐狸的时候没喂到的狐狸就急得挠食盒子。这条狐狸不但没有挠食盒子,连站都不站起来,只是偶尔转一下脑袋。福明觉得有些异样,用勺子敲敲笼子,不像受惊吓的样子,把食盒子给它推到嘴那也只是看了看没动。福明一边叨咕一边四下查看,猛然发现笼子下面有块血饼子呈暗红色,不知道啥时候便的血屎。福明心中一凛,心中惊呼:“血痢疾!”他记得贾作仁提醒过他,狐狸吃了不干净的食或者喝了不干净的水容易得病,最常见的就是肠炎和痢疾。痢疾分白痢疾和红痢疾,也就是血痢疾。特别是这种血痢疾更加可怕,发病急,死亡率高,还极易传染给其它狐狸。福明一看心里慌了神,没喂的狐狸也顾不上再喂了,赶紧给雪岩打电话。谁知雪岩正在忙于收款,作为汽车运输管理站的现金员10点钟之前是雪岩收款最忙的时候,收款中间是不可能换人的。雪岩出不来,这里又是自己一个人,怎么办!犹豫再三,闯吧!他当即把狗牵到门前栓好,连脏衣服都没心思换,骑上自行车就往兽医院飞奔。到了兽医院福明说了病情,兽医就明白什么病了,开了口服的痢特灵、土霉素、四环素,还有针剂等消炎解毒的药。10多里地的路程,福明不到半小时就赶回来了。接着就给那条狐狸灌药、打针,然后又把病狐狸下面的屎尿赶紧清理出去深埋并在所有的狐狸笼子下面都撒上了白灰,等这些都忙乎完了,他也累的快虚脱了。他休息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就守在病狐狸那期盼着它快点好起来。福明一边看着一边琢磨,一样的喂,一样的食,一样的水,一样的环境,别的安然无恙,怎么偏偏就你得了血痢疾呢?福明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但确实是得了血痢疾啊,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食里经常有苍蝇落进去,是不是自己没有检查出来被这条狐狸吃了呢?一定是,一定是了。他开始恨自己了,恨自己怎么这么马虎,悔恨的连饭都吃不进了。直到下午雪岩来才勉强吃点。好在有病的那条狐狸第2天就站起来吃食了,别的狐狸也没出现什么反应,福明这才舒了一口气。以后喂食时他百倍的小心,仔细的检查,水瓶子水罐子也坚持定期清洗。
除了染病之外,饲养狐狸还有3个重要阶段,即发情期、怀孕期、哺乳期这3个阶段尤其不能麻痹大意,稍一疏忽就会前功尽弃,本利皆失。
狐狸的发情期每年只有一次,如果喂养得法,早的在年初2月份就开始配种了,多数在3到4月份,这时候产的幼崽个大体壮,母体健康,奶量充足。晚的到6月份也是有的,但极有可能影响产崽,生出的幼崽抗风险能力特差。即使存活下来,毛皮的长度、厚度以及毛绒、毛针都比不上早窝的好。发情期虽然时间拉得很长,但是每个狐狸的发情时间却只有短短的3天左右,有的甚至只有1天,错过了配种期就只有等待来年了。
狐狸在怀孕期最好控制投食量,增加喂食的次数。这是因为种狐吃的少了营养成分跟不上,会直接影响产前产后幼崽的成活率,吃的多了营养过多又会化掉腹内的胎崽或撑死种狐。
哺乳期,发现体质较差的要及时特护特喂,防止因饥饿、挤压或者被种狐吃掉的现像。
除此之外,还要定期防疫,发现疫情,马上隔离。所有这些,忙得福明不可开交,废寝忘食。这些话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可就难了。但是福明硬是咬着牙坚持,坚持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想。一个人因为年轻很容易朝三暮四,也很容易半途而废,而福明只有坚持,他知道,年轻不能永恒,梦想的实现需要拼搏。创业之初,他翻出自己封存在箱子里的宣纸和画笔,认真的写了个条幅:梦开始的地方,贴在睡觉的墙上当做座右铭。
头一年狐狸下崽时,福明起早贪黑的看护着,有时候吃饭都顾不上。雪岩也是两头都牵挂着,这不,周六休息,雪岩匆匆忙忙的赶来了。
“儿子呢?”
“补习去了。”
“那吃饭呢?”
“有现成的,再说我妈在咱家呢。”
“哦。”福明吃着雪岩做的饭菜说:“嗯,还是媳妇在好啊。”
“知道你能对付,时间长了胃还能好?”
“一个人懒得做,再说了也没时间做啊。”
“那也得按时吃饭,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健康才是本钱。”
“我吃完了,你收拾收拾睡吧。”
“你干啥去啊?”
“有两个狐狸要下崽,我去看着点。”说完福明往饭碗里倒点水喝完就出去了。
雪岩以为福明去看看就会回来呢,把屋子打扫完了,被褥也铺好了,福明还没有回来。
“福明,福明!你在哪呢?”
福明听到雪岩的喊声没有出声,只是用手电晃了晃,雪岩悄悄的走到福明跟前问:“下了吗?”
“正在下。”
“下几个了?”
“不知道呢。”
“去看看啊。”
“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不能惊动它。”
“那你在这蹲着干啥啊?”
“我是怕小崽爬到产箱外面回不去,卡到笼眼那或者掉到地上就糟了。”
“哦?这东西生下来就会爬啊?”
“呵呵,你以为是老娘们生的娃那。”
“什么老娘们啊?怎么说的这么难听。”
“到啥时候说啥话。”
“这要等到什么时间才能下完呢?”
“老狐狸出来溜达就差不多下完了。”
“这要等到啥时候啊?我去给你拿个褥子吧。”
“不用,你给我拿个椅子垫就可以了。”
雪岩回屋拿了两个垫来,“你回去睡觉吧。”福明小声说。
“我陪着你。”雪岩也小声的回答。
“赶上生儿子了。”
“生儿子你也没这么细心,还好意思说呢。”
“你生儿子我使不上劲啊。”
“去你的。”
“就是嘛。”
“啪!”
“怎么了?”福明听到响声问雪岩。
“好像有个蚊子咬我了。”
“那算什么稀奇,我这都起了好几个包了。”
“下的崽有多大啊?”
“就像个蒸饺子似的。”
“呵呵,你还挺会形容的啊。”
“我偷着看了。”
“什么样啊?”
“黑色的,只是4个小爪子和嘴巴那有点白毛。”
“不是灰色白色的吗?”
“长大了才会变成那样。”
“哦。”
那天夜里福明没有离开狐狸笼子半步,雪岩也陪着福明守到天亮,直到老狐狸出来吃食了,他们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下了几个,有没有死的。”雪岩有些担心的样子,手里拿个酒精棉球,一边在福明脖子后面让蚊子咬起的包上涂抹着一边掂记的问着。
“现在还不能看,弄不好,老狐狸就不奶了,有的干脆就吃掉了。”
“为什么呢?”
“你去看它或者摸它,你的气味就留在了小狐狸崽的身上,如果老狐狸在它的崽子身上闻到了异味,就会误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侵入进来威胁到自己的孩子,把沾染了异味的孩子误吃了。”
“哦,好可怕啊,不是说虎毒不吃崽的吗?。”
“它不认为吃的是自己的崽,它以为是敌人呢。”
“如果狐狸不出来吃食,就需要注意了。”   “ 注意什么呢?”   “老狐狸不出来吃食的原因至少有两个:一是它自身出了问题,或者是累了,或者是病了。二是吃了自己的崽子,尤其是排出的粪便呈黑色,几乎不用怀疑。”   “那怎么办呢?”   “ 没办法,这有点 靠天吃饭的意思,和农民种地差不多。去年就有一个老狐狸下了6个崽,全被它弄死吃了。”   “后来呢?”   “那只有淘汰了。”
“不可理解,不可思议。”雪岩摇摇头自语着。
“另外,刚出生的小狐狸崽大约一个月才能睁眼睛,以后蚊子多了,小狐狸崽也怕咬,必要的时候还要拢点火驱蚊呢。”
“哦,还有这么多说道啊!”
“这只是皮毛,这行学问大着呢。”
“你怎么这么不禁夸啊?”
“呵呵。”福明笑着对雪岩说:“你躺下吧。”
“你呢?”
“我再去看看,哺乳期的小狐狸崽体质弱,须细心照顾。”
“要一直这么照顾吗?”
“分笼以后会轻松点。”
“什么时候分笼呢?”
“差不多要两个月吧。”
“那就不用老狐狸喂奶了吗?”
“不用是不用,但也要专门的饲料。哺乳期、成长期、冬毛期均有不同的饲料。”
“冬毛期就开始出毛针了是吗?”
“是的,到了数九寒天雪花纷飞的时候它们身上就披上了一层柔软厚实的绒毛,然后在绒毛中又钻出直挺挺的硬毛。硬毛的下部为银灰色,上部的尖尖发黑,墨染的一样,黑白分明,非常漂亮。”
“那么说,毛针出齐了,它们也到寿了吧。”
“是的。”
“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喂大的狐狸活生生的打死了,心中怪不忍的。”
“妇人之见了不是,这和杀猪宰羊是一样的,有什么忍不忍的。你刚才还说我们费了千辛万苦呢,它们吃了睡,睡醒了吃,它们养尊处优,我们千辛万苦,它们也该做出点牺牲吧了?再说了,这就是好吃懒做的下场,谁好吃懒做谁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这话好像话里有话,不仅仅是对狐狸说的吧?”
“媳妇变聪明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哼!”
“对头。”
这个小屋里,平时多的是寂寞,也只有雪岩和儿子来了才活跃起来。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在成为事实之前,都不过是一个梦想,梦想不是现实,想成为现实的人一定是不怕辛苦而又细心的人。
有一个心理学的定律,很少有人了解,也很少有人用,事实上是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一个已下定决心的人去追求他的梦想。有人曾经计算过:一个活到75岁的人,也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度过27375天,3910个星期,912个月,人生实在是太短暂了。福明常常站在这个条幅下,默默地激励自己,在条幅的留白处他要描绘自己多彩的人生。他常常坐在院子里的草堆旁边,晒着太阳数星星,每当这时就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唱着唱着就唱得满腹心酸,唱着唱着就唱出了泪流满面。他也不去擦拭,反正谁也看不见,任凭泪水流成小溪权当洗脸;任凭风把泪水吹皱吹干吹成一层冰面。他喜欢坐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进屋,不只是因为屋里阴冷没有这里暖和,更主要的是他要看好自己的宝贝,他要时时刻刻守着望着,守望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为自己开拓的致富路,也是为老婆孩子撑起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常常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置身事外的人是无法知道福明为什么要这样做的,走近他,了解他,其实也很简单。他对稍许的成功太兴奋了,对心中的目标太迫切了,恨不得明天早晨就东方红太阳升。

【二四】
又一个难得的双休日,妻子雪岩照列来给福明送点好吃的。
当她兴冲冲的进到屋里却没有看见福明,到狐狸笼子那转了一圈也没有,心想这人去哪了?怎么扔下这里不管了呢?雪岩就挺生气的。可是生气归生气,毕竟是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了,昨天晚上做了一个不祥的梦,听说做了不好的梦早上起来第一句话说了就算破了,所以她早上起来赶紧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说了就觉得轻松不少。但还是惦记着,便请了一个下午的假,还特意去新成立的隆美超市买了点好吃的带了过来。她想了想,还是先把饭菜热上吧,当她去抱柴火的时候猛然发现福明的两条腿露在外面,上半身被乱草覆盖着,吓得她整个身子都软了,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福明!福明啊!你怎么了?啊!你怎么了啊!”她连拉带拽的哭喊着。
大凡什么东西你拿它不当回事不行,拿它太当回事也不行,福明就是拿他养的狐狸太当回事了,以至于造成了他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个叫“白云”的狐狸虽非福明所杀,确因福明而死,这有点像三国演义中的祢衡之死。福明胸无城府,直来直去,自然不会喜欢惯于权术的曹操。但是当他看到祢衡被杀的时候,鄙视之余不得不生出一丝丝感叹。
已是深秋的季节,草原上、田野里远远近近泛着耀眼的金黄。有雾,朦朦胧胧的,天地一派苍茫,就像个穹庐。风,啄开一个洞汨汨的流进来,隐隐的闻得到类似蒲公英的清香,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福明熟悉这个味道,因为父亲常常在这个季节,拎个铲子去挖秋天的蒲公英。别的植物不要说开花,就是绿叶也很少见了。可是蒲公英却像菊花一样,伸枝展叶,有的还托着一朵钱币大小的小黄花。如果去早了,在小黄花的花瓣上还附着一层毛绒绒的霜花呢,漂亮极了。
自从养狐狸开始,福明手里总是习惯的拿着一个狐狸套子,既是工具又是武器,一边走一边抽打着没过膝盖的荒蒿,有些干枯了的叶子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这个狐狸套子是他自己做的,在一根已经磨得油亮光滑的木棍上箍个长方形马口铁,透过马口铁镶有个铁环,机用三角带一头固定一头穿过铁环随意伸缩,用起来很是顺手。都说便宜没好货,这话分对谁说,这个狐狸套子物美价廉,不次于商店里卖的,这是业内朋友给的评价。一直以来,福明不太注意自己的服饰,在这里孤身一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却能把他经营的所有物品打理得像个艺术品,常常令人啧啧称赞,现在随意挥动的狐狸套子如同草原牧民挥动的马鞭,那风度那气质你很可能联想到密西西比河草原上的牛仔。
福明来到草垛边,用手里的狐狸套子把散落的干草划成一堆坐下来,眯缝着眼睛喜滋滋的注视着。这是个高岗,视野开阔,院里的房子、仓库甚至鸡架、狗窝一览无遗,尽收眼底。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两趟狐狸笼子,一副养尊处优不可一世的派头。它怎么可能没有养尊处优不可一世的派头呢,没有它的存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就没了存在的价值。
对于这些狐狸,福明可是视为掌上明珠,冬天怕它冷着,想办法让它们多晒晒太阳还增加钙质;夏天怕它们热着,想办法给它遮阴凉,往笼子盖上的石棉瓦泼井水降温;怕它们渴了;怕它们饿了;怕它们病了;眼巴眼望的恨不得一天长它个斤八的。对那些吃的快吃的多的狐狸格外照顾,特别是对那个叫“白云”的北极雪狐,更是喜爱有加。这个名字还是雪岩给起的,她也非常喜欢它。为了起这个名字她把字典翻了好几遍都觉得没有合适的,万般无奈时突然想起了那个家喻户晓的小品里的女主人公的名字,这小家伙多么像北极上空的一朵白云啊。绒绒的如棉团似暖玉,明明是狐狸却长了个虎脑袋,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其它银灰色的就都叫黑土1、黑土2、黑土3了,以此类推。福明眼看着给白云喂的食吃没了乐呵呵的再给一勺,又吃没了再给一勺,他心里那个乐啊,身上的轻松劲就甭提了。在喂别的狐狸的时候还恨铁不成钢的叨咕呢:“你怎么就不多吃点,你怎么就不多吃点啊,你看人家白云多虎势,不吃白不吃,你傻不傻啊。”他每次喂狐狸的时候都要忍不住说上这样几句话,就像狐狸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虽然已经过了炎热的天气,但是中午时间还是很热的,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去了背阴处,福明却依然坐在草垛边。尽管他把父亲给买的遮阳伞支了起来,胳膊上还搭条湿毛巾,汗水还是顺着面颊流下来。全神贯注的坐在热浪里纹丝不动,就像那幅叫父亲的油画。

【二五】
福明靠着柴火垛那坐着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这些“宝贝”,他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一个高蹦起来,直奔2号笼子那去。只见那个叫白云的狐狸一动不动的斜躺在里面,怎么这么安静?他觉得和往常不一样的是白云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食物分享是沟通任何动物之间感情的最佳方式,也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普遍的手段,而狐狸却相反。狐狸更多的是防范,不仅防范异类,也防范同类,甚至是大打出手。任何一只狐狸获得食物后都是吃独食,发现有谁来想分一杯羹,不是抖一下尾巴,呲一下牙齿,就是大吼一声。发出这样的信号就是说我可不是好惹的,最好不要过来和我抢食吃。如果有敢来争夺的,那是一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狐狸在动物界向来是以本性狡诈、多疑、胆小、欺生、自私著称的,唯独这个白云和别的狐狸不一样。只要是听到福明的脚步声,总是竖起元宝似的小耳朵,瞪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连蹦带跳的向他张望像是有了感情,可现在为什么一反常态不搭不理的样子呢?福明有些纳闷,拍拍笼子,没动静,又拍拍还是没动静。福明心里琢磨着你这家伙也有累的时候?也像人一样累了就吃的香睡的香?呵呵。福明心想就让它睡一会吧,难得它有这样老实的时候,刚要转身离开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索性打开笼门看个究竟。他用手里的狐狸套子往里捅了捅,还是没有反应,并有些僵硬的感觉,这下他有些发毛了,一种不祥的阴影罩上心头。福明顾不上挨咬的危险了,赶紧试探着用手去摸,没反应,再摸还是没反应。福明心里一急,扯着尾巴一旋,只听“砰”的一声白云翻了个个竟然没有一点反映。啊!白云死了!白云死了?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福明万万没想到,他的脑袋当时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这样啊?他难以承受这样的场面,为了它为了它们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啊。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不吃不睡的照顾它们,宁可自己省吃俭用把有限的钱用来调理它们,就是为了那个梦想啊。
他轻轻的把白云拉出来默默的抱在怀里,虽然温度尚存,却再也不能摇头晃脑的吃食了。福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近似僵直了的双腿,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在他的心头割上一下,他走的是那样的艰难,走的是那样的痛苦。他走到柴火垛前,低着头默哀似的站了好一会,便软软的瘫倒了,就是瘫倒了也没有松开他的白云。突如其来的打击,万念俱灰,心里想着干脆和他的白云一起死了算了,省得遭这份罪。他很想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白云,可是他又不敢,他怕一旦闭上眼睛就真的不再醒来,毕竟还有他舍不得的东西。他的那些黑土们怎么办?还有老婆孩子呢,他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时候有一条细毛虫一伸一缩的出现在视野里,不知道它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它要去向何方。福明没有心思去考究它,一眨眼的功夫却不见了,这回他不去想也不成了,不是因为别的,福明倒是有些害怕它爬到自己身上来,生来不怕硬的,却怕软的,包括这些软体动物如细毛虫之类。神经正紧张着呢,那条细毛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又顺着来的路线爬回去了。福明开始琢磨了,它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呢?是负有什么使命吗?是回去交差的吗?任务完成了吗?福明还在琢磨呢,这时候他养的一只花公鸡兴冲冲的跑了过来,还没等福明回过神来呢可怜的细毛虫已成了花公鸡嘴里的美食。
尽管适者生存的法则大行天下,但是面对弱肉强食,杀机四伏,你死我活的竞争场面,还是让福明悲从中来。虽然和这个细毛虫同处一个世界,却不懂各自的语言,无信息沟通。他苦苦的思索细毛虫葬身鸡腹会给细毛虫的家族带来怎样的掂念与痛楚,他苦苦的思索这条细毛虫是这个家族中的什么角色,父母的子女还是子女的父母?他苦苦的思索细毛虫的亲人们会是怎样的翘首祈盼,是送信呢还是取信呢?它们一定在等待它的回归。福明忽然想起了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想起了白居易的“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想起了史骐生的“父书空满筐,母线萦我襦。”想起了彭桂的“向来多少泪,都染手缝衣。”刚才还在害怕并讨厌这条细毛虫,现在开始同情起细毛虫的遭遇了,并为自己没有及时制止大公鸡的杀戮而懊恼。
福明觉得自己和这条细毛虫的遭遇有些相似,一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悲天悯人的感觉油然而生。为了生命,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否则,这个物种的灭绝也就为期不远了,这些生存密码,异类是不可能明白的。他想起从前的一天在某刊物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说的是一个绿色环保考察团,在经过一个海滩时发现有几只绿毛龟正被老鹰追逐。考察团的所有成员看到这个情景赶紧上去解救,几个绿毛龟得以顺利游进大海。几只老鹰虽然被赶跑了,但是依然在不远处盘旋着不肯离开,而且越来越多。考察团的成员们正感到奇怪呢,却发现数不清的绿毛龟从岸边的岩石缝里钻了出来,慢慢腾腾大摇大摆的向海里进发,这样的壮观场面很让考察团的成员们兴奋不已,谁知悲剧在顷刻间发生了。那些盘旋在天空的老鹰们箭一样俯冲疾下,可怜的绿毛龟四处奔逃还是不能幸免。安静美丽的沙滩上血肉横飞,无论考察团成员们怎样奋力驱赶,还是有好多的绿毛龟葬身鹰腹,这种现像令考察团成员们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原来被他们解救的那几只绿毛龟竟是龟群首领派出来的侦察员,它们的使命是:如果遇到强敌就向龟群首领发出危险信号,龟群则蛰伏不动;如果顺利入海就发出安全信号,龟群则放心大胆的游向大海。考察团成员好心办了错事,这让他们懊悔不已。
福明想到这些问自己,我的近乎麻木是对还是错呢?记得一位著名学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人类最大的最不肯面对的问题,就是承认我错了。”回想着经历过的干燥酷暑板结严寒,更有无时无刻包围着的孤独与寂寞,“难道我错了吗?”福明开始审视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二六】
对于福明来说,最大的问题也许不是干燥酷暑板结严寒,也不是孤独与寂寞,他最担心的是以后还会发生什么问题。
初冬的阳光懒洋洋的浮在身子上,感觉暖暖的,无精打采的福明便有了一丝丝倦意,迷迷瞪瞪的不知什么时间竟昏昏睡着了。睡在草堆旁边的福明被滑落下来的乱草掩埋了大半截身子也没有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给白云喂饭吃呢,这是他的峥嵘岁月里最高兴最惬意最聚精会神的时刻。白云不停的吃他不停的喂,眼看着白云不停的长啊长,他心里那个乐啊,就像“一个鸡蛋的家当”的故事里说的那样手舞足蹈。突然,他发现白云的身体有些异样,笨笨的懦动了几下后发出类似绝望的尖叫声便重重的摔倒在笼子里。这突然的变故使他从梦中惊醒,惊醒的他郁闷得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解脱出来,耳边却传来像是妻子的惊叫声。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连滚带爬的从乱草堆里钻出来,一看果然是妻子雪岩,忙问:“怎么了?你什么时间来的啊?”
雪岩看着从草堆里钻出来的福明满身满头粘的都是草沫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脸憔悴,两眼无光的样子,心里别是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捂着胸口瘫在草堆上急促的抽泣着说:“还问怎么了,你都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在这睡上了?啊?”
福明挠挠脑袋无可奈何的说:“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不,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你不会这样子的。”
福明低下头,眼圈越来越红,好像还一鼓一鼓的。
“你都说话呀,这样你会憋出病的。”
福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向远方长长的“嗨”了一声,一声“嗨”呼得肝肠寸断。
“福明啊,咱们不在这养了行不?这里一天到晚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放心,”
“唉,我都沦落到这样了,谁还能把我怎么样啊?你就别担心我了,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吧?”
福明从乱草堆里把白云扒拉出来,雪岩一看又惊叫着扑了上去,“它怎么了?它这是怎么了?啊?”
“它死了。”
“它一直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我也说不清楚啊。”福明一边说一边默默地抚摸着白云。
不知道狐狸是否也懂得哀悼,没了往日的鸣叫,狐狸笼子里气氛异常的沉寂。
雪岩抱着白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毛绒绒的身体上,和福明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说话。隔了一会,雪岩忽然想到,白云死了,自己心疼,可是,起早贪黑,风餐露宿的把白云饲养这么大的丈夫不是更心疼吗?在这个当口,丈夫最需要的是安慰,最需要的是劝解,最需要的是鼓励,她抹了抹脸说:“走,我们做饭吃去,不就是死个白云吗?我们不是还有那么多的黑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猜猜我给你带来什么了?可都是你喜欢吃的。”
“你先去做,我再琢磨琢磨。”福明接过白云仔细的抚摸着,心里没底了,真的有些发毛,这不是一个白云的问题,这预示着什么呢?他有些茫然了。
眼看着妻子抱了一把柴火进屋做饭去了,福明又靠着草堆坐下了,他也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就是查不到死因才让他心里没底啊。今天白云不明不白的死了,以后还要轮到哪个,他不敢再往下想。为了给狐狸们一个适宜生长的环境空间,他宁可自己住的凌乱不堪自己穿的破衣烂衫,也没有委屈了自己的这些“宝贝”啊,怎么会这样呢?他摸着摸着像是悟到了什么,猛的站起来跑进屋,冲着做饭的妻子说:“刀呢?你把刀放哪了?”
“在这呢。”妻子掀开报纸把菜刀递给福明不解的问:“你要刀干什么?我还得用呢。”
“一会你就明白了。”福明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去了。
雪岩把饭菜弄齐整了,刚要去喊丈夫进屋吃饭,就听福明在外面喊开了她:“雪岩,雪岩啊,你快过来看那,原因找到了,原因找到了。他妈的,白云死的屈啊。”
“怎么回事?”
“你看,你看这里。”
“哎呀!你怎么把它开膛了?这是哪啊?”
“哈哈!我当了一回法医,这叫尸检,我常听当医生的四叔说过,弄不明白的死因多数要剖尸检验。看看,这是它的胃,我从白云的口腔一路查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原来是这里出了毛病。”
“这胃怎么了?”
“胃胀两半了。”
“怎么会这样?”
“都怪我喂的太多了,活活把它给撑死了,你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搅拌均匀的干料呢,现在还在继续膨胀。都怪我都怪我,这么点的胃,怎么经得起胀啊。”福明不无自责的说。
“呵呵,你这是拔苗助长啊。”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看来溺爱不是真爱,不能凭着想当然。”
“原因找到了,那我们就吃饭去吧,只是也不要吃的太多喽。”
“哈哈,吃一堑长一智,有些东西还是要多吃的啊,人是有灵性的,不然怎么坐上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的头把交椅,呵呵。”
听到妻子的这句幽默话,又找到了白云突然死亡的原因,福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出现问题的原因,福明开心的笑了起来。
应该说,随机应变,举一反三的幽默,和插科打诨开玩笑是不一样的。女人的幽默感往往是柄双刃剑,她在帮助自己的男人摆脱一种困境的同时也让他得到某种启示和鼓励,从而振作起来,这是女人的智慧,也是男人的福气。
“嗬,这么丰盛啊!”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福明挠着脑袋想着。
“看把你忙的,连我们结婚的日子都忘了,今天是我们结婚10周年纪念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前几天我还想着呢,你看我这脑袋臭的,真臭。”
“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有些事情一个人想着就够了,两个人都想着太累,可是俩人都忘记了也就遭了。”
“深刻,够深刻。你怎么不把儿子带来啊?”福明若有所思的回应着。
“他还没放学呢,我告诉他放学去我姐姐家住,想你了就什么都不顾啦。”雪岩这样说着脸上觉得有些热,不好意思的说:“你还是先把饭吃了吧,好吗?我也想你,我也只是30多岁的女人。一会给我姐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那行那行,你现在就打。”
“看把你急的,也不怕人家笑话,我总得想个理由吧?”
“呵呵,那是那是,找个什么理由呢?哎,就说狐狸下崽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的妈呀,撒谎都不会,亏你还是专家呢,这样的理由也想得出,啥狐狸到现在才下崽啊?这狐狸也够懒的。”
“就说我研究出新品种了,一年下两窝。”
“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不?”
“嘿嘿。”
“要是你能研究出一年下两窝的种狐,那你就不用养狐狸了,就等着卖专利得了。”
“这事也别说不可能。”
“嗯,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你等着。”
“我一定等着。”

【二七】
再出色的人,总是形单影只,常常表现为落落寡欢的样子,不单是男人,女人也同样如此。年轻的妻子,对于久别重逢的丈夫,会把琐碎的小事做得津津有味风生水起,似乎对性事不那么热烈,其实在见到丈夫的那一刻内心就充满了渴望。这不仅仅是生理的需要,更是爱情忠贞的见证。
婚姻好比是一把伞,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它只是储气罐里的一枚硬币,一旦风雨来临,就体现出了价值。
“你一天总是对付,那哪行啊,身体是做好一切事情的本钱,没有健康的身体一切都等于0。我给你买的菜都是能放几天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慢慢做着吃,现在桌上摆的菜都是你自产的,韭菜是在你的园子里割的,鸡蛋是你养的鸡下的,我只把买来的两块豆腐拌了。”
“谢谢媳妇,谢谢媳妇了,看来还是有媳妇的日子滋润啊。”福明拿起筷子就要吃。
“慢动。”
“怎么了?”
“猜猜有什么含义?”
“怎么又要猜啊。”
“不嘛,我就让你猜猜。”
没有思想准备的福明盯着桌上的鸡蛋、韭菜、豆腐,还有一大碗漂着蛋壳的清汤发愣,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就是忘记怎么说的了。
雪岩见福明抓耳挠腮的样子呵呵的笑着说:“以后别总瞧不起我们女人,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告诉你吧,这是我学着古人的样子照葫芦画瓢做的。这两个蛋黄加韭菜的菜名叫‘两个黄鹂鸣翠柳’;这个蛋清摊成条状的菜呢叫‘一行白鹭上青天’。”雪岩晃着脑袋还要继续往下说,福明听到这里想起来了,急忙摆摆手说道:
“打住打住啊,下面的就不劳您大驾了,这拌豆腐旁边围着的葱白葱叶的菜虽然也可以叫一清二白,但是在这里只能叫‘窗含西岭千秋雪’;这大碗里漂着蛋壳的清汤自然就是‘门泊东吴万里船’啦。”福明说完翘起了二郎腿,还微微有些晃,简陋的小屋顿时阳光弥漫。
雪岩见状说:“先别得意,看看这个叫什么?”雪岩又端来一碗汤。
福明一看乐了说道:“这有何难,不就是木须柿子汤吗?也叫鸡蛋柿子汤。”
“你仔细看看这里面有鸡蛋吗?”
“哦?为什么不搁鸡蛋啊?”福明不解的看着。
“没什么为什么,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你看看现在饭店里的那些菜名云山雾罩的风马牛不相及,所谓的“龙凤呈祥”,其实就是几条泥鳅中间放个鸡头;更为离奇的是“巧舌如簧”,其实就是一盘豆芽菜。事情是人做的,名字也是人起的,别人能发明我们为什么不能发明?胆子大一点就成,我这碗汤就叫雨山日月汤,爱咋咋地,以后我要是开饭店这汤就这么叫了。按照网上的流行说法,我这可是原创的呢。”
“哦?怎么叫这个名字呢?说说什么来历?”
“这雨山日月汤各取了我俩名字中的一个字,一个是雪,一个是明,这汤好比是雪山融化的水清澈无杂,象征着我们的爱情。这柿子切成圆圆的片状,里面的隔瓣就像我们的心房,寓意心心相印阴阳和谐,象征着我们的生活。无论我在不在你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记住这碗汤,记住你是个男子汉,记住你的责任。除此,没什么大不了的,唐僧取经遭那么多磨难到底还是成功了。每天的太阳和月亮都是新的,你现在的生命不完全属于你自己,还属于我,属于儿子,属于你的亲人。”
“呵呵,这么严重啊,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嗯,日月合起来是明,好理解,可这雨山怎么就成了雪了呢?”
“不是有个字谜吗?大雨落在横山上,谜底就是个雪字。你看这雨字下面不是个横着的山吗?”
“嘿,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越来越深刻了。我懂了,我可是要吃了,馋虫都给勾出来啦。”
雪岩还想把丈夫往高兴处引引,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样子,欲言又止,自己的心里反倒涌起一半的酸楚一半的无奈,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有几件礼品要送给丈夫呢,她从提兜掏出来背在身后说:“你猜猜我还给你带来什么啦?”

【二八】
无论男人和女人,一生中至少应该心无旁骛的为了一个人而倾心。如果说每个人的生日是生命的驿站的话,那么结婚纪念日就应该是一个舞台了,是个盛典,也是个起点。恋爱时,痴情的男人想着这一天;结婚后,聪明的女人利用这一天。雪岩就是充分的利用了这一天,给孤军奋战的福明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惊喜。
“哎呀,你们女人就是啰嗦,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哪有那闲功夫猜啊,还带什么了?快说吧。”
雪岩一听这话就像受了委屈似的噘着嘴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看就算了。”
“既然拿来了,不妨看看。”
“没人逼你的啊。”
“我知道了,拿出来吧,怎么还像三请樊梨花似的。”
“还不是你自找的,看看吧。”雪岩拿出了一本书。
福明看见雪岩拿出的竟是一本书,还以为是妻子怕自己寂寞又把自己喜欢的“金梁古”的武打小说给拿过来了呢,不屑的说:“哦,就这呀,我是没有时间看了啊。”
“你看见什么了?就说没时间看了,你刚才不是还在说有些东西还是要多吃的吗?”
“还不是金庸梁雨生古龙那一套啊,呵呵,成年人的童话,现在连儿子都不看啦。”福明头都没再抬一下,还是狼吞虎咽的吃着。
“除了那一套,就没有点别的了?”
“那倒不是。”
“你给我仔细看好喽,这是什么书?你不看我就当柴火烧了它。”雪岩学着古人举案齐眉的样子递到福明的眼前看。
“怎样养狐狸,怎样养狐狸?嘿!媳妇,你行啊,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福明兴奋的跳起来,嘴里喷出的饭就像元宵之夜燃放的烟花。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时间看的吗?”
“呵呵,这不一样这不一样,我哪知道你这么有心啊。”
“你就是瞧不起人,还总是那么自信,过于自信往往也是自负的表现,你懂吗?这家是我们俩个人的,只有俩人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才能达到幸福的彼岸。家不和,外人欺。夫妻一心,其力断金。这些至理名言想必你比我知道的多,不用我教你,是吧。”
“我的妈呀!这点事惹出你这么多话来,嗯,好好好,听妻一席话,胜读这本书。”
“那你是不看了?”
“不看。”
“真的不看?”
“呵呵,不看才怪呢。”福明一下子把妻子抱起来说:“我是想让你亲手翻着给我看。”
有性格有特点的男人懂得欣赏女人的长处,也善于化解女人的短处,把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小性子转化为温柔的娇嗔和充满爱意的抚摸,无疑胜过高档护肤品和水疗香薰。被抱着的雪岩真的很满足,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了,她温暖着一页一页的翻着书和福明说:“看看,这里是这么说的,看看,这里又是这么说的。喔,你累不累啊?”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你不累我还心疼呢,放我下来,你先把饭吃完了我再给你看一件礼物,这是我今天给你的礼物中压轴的重头戏。”雪岩贴在福明的耳边悄悄的说。
“还有哇?你今天怎么像个新媳妇放屁似的。”
“怎么讲?”
“零揪呗。”
“为什么要零揪呢?”
“你想啊,以前的新媳妇刚过门,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串,突然来个屁憋又憋不住,放又不敢像汽笛那样拉长音,又不能像小钢炮那样叮当作响,怎么办呢?只能一点一点往出挤。”
“你可别糟贱人了,说的像真事似的,你怎么知道的?你赶上啦?”
“我娶过媳妇嘛。”
“啊?绕到我这啦,我零揪过吗?”
“你倒是没零揪过,我就想啊怎么没零揪呢?”
“哼,我这百十来斤的女儿身一次性都给你啦,我怎么就没想到零揪呢?”
“哈哈,后悔啦?”
“后悔也晚了,下辈子我一定记着找你还愿。”
“记着还什么愿啊?”
“零揪呗,嘿嘿。”雪岩娇嗔的挣脱出福明的怀抱快步跑到炕边学着牧师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请陆福明同志暂时把眼睛闭上。”只见雪岩擎起提兜,嘿,那造型活脱脱一个李铁梅高举红灯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
“睁开你的慧眼,请你看看吧,这是今天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福明慢慢睁开眼睛,突然惊叫起来:“啊!显微镜?是显微镜!”
“怎么样啊?”
“太好啦!我朝思暮想这玩意,连做梦都想呢,我是太需要这个啦,只是舍不得这笔钱,是你买的?”
“是我哥去哈尔滨专卖店给你买的。”
“哦,花多少钱啊?”
“我问了,他就是不肯说,他说是专门买来送给你的,啥钱不钱的。”
“嗯,再见到你哥时可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谢什么呀,是亲三分顾嘛。我哥说了,以后帮我们把房子再装修一下。”
“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母亲,你哥哥,你姐姐,你老姨,你的几个舅舅,还有你的同事,都在我们最缺钱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取出存款帮助我们度过难关,我们要记住所有对我们有过帮助的好心人。我陆福明有朝一日富裕了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他们,一定报答他们。”说着话的福明发出哽咽声,眼圈含着晶莹的泪花。
“福明,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有说错话,是我觉得对不住你,你今天给我的礼物都是我的心中想,一件比一件好,我知道你的用意,人往高处走。可是,让你跟着我总是抬着眼睛去和人家说话,让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说出来,我做为五尺男儿的心里更是不好受。”
“你看你,都想哪去了,他们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又是夫妻,不是外人,干嘛分得那么清啊。我们倒是觉得帮不上你什么忙内疚着呢,不要什么报答的。再说了不富裕就不报答啦?高兴点啊,刚才不是很好的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但总不能属犁碗子的往一面翻土,嘴上抹石灰白说有什么意义,那些苍白无力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要说富裕了报答是俗了点,但是我们在经济上不能很快富裕起来靠着别人的帮助施舍,即使满腹经纶,你有底气高雅吗?”
“是这么个理,随你吧。其实在我的心里也储藏了好多这样的话,每到年节和特殊的日子来临我都很无奈,人家对我们帮助那么大,有了事情比如孩子上大学、过生日、参军、结婚,还有老人的生日什么的。装着不知道也不是那么回事,那也不是我们做人的原则,你需要钱,儿子上学也需要钱。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不得不计算着花,突然来了个计划外的事情,我拿什么去面对呀。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忧虑,还从来没有这样悲伤,我有好多的话要讲,不讲出来就觉得心里像这猛长的荒草。可是谁来听?再痛苦的表情再痛苦的言语谁能理解你内心的憋闷。我知道我们都在经受艰难困苦的折磨,还要小心翼翼的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生怕不经意间流露了忧伤被人当做话柄。强颜欢笑挥挥手,美其名曰,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能向你诉苦,更不能向你抱怨,让你知道了我就怕干扰你的事业。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你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喜怒哀乐,我在心里百遍千遍的祝福你早日成功。”
“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面包会有的。”妻子说的话深深的触动了福明的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认真的点了下头接过显微镜,亲呢的抚摸着看,转移一下哀伤的情绪,那闪神不亚于喜欢他的狐狸。

【二九】
福明自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进入过实验室,养上狐狸后,他是多么希望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显微镜啊。
“这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哎呀,这用场可大啦。有了它,我们自己就可以准确的测出狐狸什么时间发情,什么时间是最佳配种期,不用盲目送到配种站去检验了。没有显微镜仅靠眼看手摸是不行的,送到配种站不到期还得运回来,费时费力自不必说,关键是对狐狸发育不利。”
“哦,怪不得我哥让我快点给你送来呢。”
“嗯,我得好好熟悉熟悉,再有几个月就用上啦。”
看来福明是真高兴了,端着显微镜在屋里哼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能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哪,谈谈谈心。西城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这段著名的西皮二六让福明哼得断断续续不伦不类的,反正就是高兴呗,哪还管什么字正腔圆。
“看把你乐的,以后又是书又是显微镜的都是动脑子的差事,要不要给你补补啊?我听说毛主席动脑子的时候总想吃碗红烧肉,我也给你做一碗?”
“要得。”福明学着陈老总的四川口音回答。
“哼,连个谢字都没有,还真把自己当成指点江山的伟人啦?”
“当年农民起义军首领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陈胜在大泽乡雨夜中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这句话是史家司马迁借陈胜之口对滚滚红尘中无数生命价值的考问,他告诉我们,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现在通讯工具多了,在手机电脑没有这样普及之前,电报是最方便快捷的传递手段了,可是你知道电报是谁发明的吗?他叫莫尔斯,也是个学美术的,24岁就担任了美国全国美术协会主席。莫尔斯在游船上听到一个叫杰克逊的无线电爱好者正在讲解一台电磁铁新器件的功能,他被杰克逊的讲解吸引了,并产生了创造冲动。他放弃了自己的爱好,放弃了功成名就的待遇,闯进了一个陌生而又艰苦的环境。苦难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他没有动摇,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在1844年5月24日研制成功。无线电爱好者杰克逊没有发明出电报,却让一个美术家摘取了这一荣誉,实在是不可思议,耐人寻味。中国人不比外国人笨,难道我就不能创造一个奇迹吗?”福明说着这些话也没有忘记仔细的看着显微镜。
“干什么务什么,应该没问题,对儿子也没这么细看过吧?”雪岩有意识的调侃了一下。
“呵呵,这就是为了儿子啊。”福明把显微镜放到桌子上,左看看,右瞧瞧,围着转。一会对着镜头像模像样的观察着,一会又捧过头顶掂掂说:“委屈你喽少爷,你是科学家用的,本居庙堂之高金屋藏娇啊。在我这破房子里有了你也就提高了身价,蓬荜生辉喽,我能训服得了你吗?‘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指的什么?我没听懂。”雪岩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既是指它,也是指我。”福明用手指了指显微镜和自己。
“怎么联想到这啦。”
“这是曹雪芹在他的《红楼梦》第一回里写的一首诗,说的是女娲娘娘在大荒山无稽崖炼五色石补天,一共炼成36501块顽石,只剩下一块没有用上扔在青埂峰下。这里既是指传说中废弃了的石头,也是指小说中的一号人物贾宝玉。既然轮不上我这通灵宝玉补天了,那我就去尘世做一番事业吧,可是到了尘世还是一事无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都说开卷有益,今天我算明白了,你的那些书没有白读,遇到事情总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比起那些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外强中干的衙内强多了,你不是那块顽石,也不是贾宝玉,地地道道的真宝玉,你没能在仕途上发展真的为你惋惜啊。也好,仕途上充满了尔虞我诈,你又太耿直了,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不适合从政。仕途中少了一副顶戴花翎,商路上多了一棵参天大树,凭你的钻劲巧劲,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不过,以你哥们的口头语来说,一般的来说总的来看,眼下咱们还是先把饭吃完吧。”
“哈哈,你也挺逗的啊,我这不是在吃吗?”
“我说的是先吃饭,咱们先物质后精神,就不能给你点阳光,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你笨着呢,傻瓜一个。”雪岩用手指点了一下福明的脑门。
“好啊,我现在已经物质了,那咱们就精神精神吧。”福明说着就把妻子抱到炕上放倒。
“你坏你坏,谁说让你这样精神了!断章取意,是不是看书时专挑这样的情节看啊?你坦白你坦白。”雪岩用小拳头捶着福明的胸脯撒着娇,其实她何尝不想啊,毕竟自己才是个30岁出头的女人,毕竟自己还年轻。只是怕福明太过操劳,于心不忍,每次都是恋恋不舍的离开,又期望着下一次早早的到来。这样的时间越长久,她对福明的关心也就越具体。
“福明,你听我说,你先把饭吃了,然后再休息一下,等我把碗筷桌子和屋里收拾收拾,和你一起去喂狐狸,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随你怎么样我都依你,好吗?”
“这天都快黑了,你还敢走吗?”
“你不愿意我在这住啊?”
“我巴不得你天天住这呢,可儿子怎么办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儿子去我姐姐家啦,我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
“我还以为你骗我呢,啊!啊!过节喽!过节喽!”福明捧起妻子的脸就亲了一口。
“我骗你干嘛呀,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这半天我的惊喜可够多的了。”
“你刚才说过节过什么节啊?”
“夫妻团圆节啊,呵呵,我们过节喽!这个结婚纪念日过得有意义。”
“嗯,只要夫妻恩爱,天天都是节。”雪岩用手捋了捋福明有些蓬乱的头发,满怀深情的注视着。福明哪还顾得休息啊,以前所有的孤独苦闷流离失所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边往出走一边哼起那首人们喜欢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黄梅剧经典唱段。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在福明看来,同样的时间不一样的情趣,同样的地点不一样的感受,就连草儿都向他祝贺,鸟儿都向他歌唱。
雪岩看着听着心里又是一阵发酸,就觉得有泪要流出来,他怕让福明看到,影响到他刚刚好起来的情绪,赶紧转过身去刷洗碗筷。碗筷刷洗完后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便来到院子里拿起水壶给狐狸饮水,听着福明又吹起了口哨,还是那首曲子,她也被感染了。福明喂完狐狸就去抱柴火烧炕,他知道妻子怕凉喜欢睡热炕,比自己平时睡时多烧了不少,怕多烧了太热,又怕习惯了席梦思冷丁睡硬炕受不了,就多铺了一层褥子,这些都让雪岩看在眼里暖在心头。

【三十】
所有的事情全部做完了,已是傍晚时分,福明拉着雪岩的手,先是围着狐狸笼子转了两圈,这几乎成了他的生活定式。他们携手走到那个高岗处呼吸新鲜空气,而后坐在斜坡上看那落日西下染红的草原,突然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榕树下》老歌的歌词,也许就是这样的意境吧。此时尽管已经是深秋季节,夕阳余辉下的原野,依旧是色彩斑斓,显得暖融融的,让饱受孤独折磨的福明感到格外的惬意。转回头,看那尚未盈满的月亮徐徐升起,薄薄的淡淡的似撒下一地清霜。此情此景,浮想联翩,福明发出浑厚而凝重的声音朗诵起一首古诗:
戌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福明朗诵完毕,痴痴的望着缈缈的夜空,有奢望也有苍桑,有不屈也有悲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心潮翻滚中,不曾想耳边也传来雪岩的朗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雪岩把头轻轻的靠在福明的肩上,心中也是难以平静。
“哦?怎么知道的?”福明转过脸来惊讶的问道。
“在一个电视剧里听到的。”
“知道出处吗?”
“诗经。”
福明不置可否,口中又念念有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不知道还能有多长,没有给你带来幸福,却跟着我受苦,现在的人太势力了,这路上的露水啊也像霜一样的白。”
“我没觉得苦,也没羡慕过别人,既然我嫁给了你,就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至于幸福,得到我幸,失去我命。别人有那是别人的,不属于我们。我倒是巴不得我们单位也像你们单位那样关门大吉呢,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安逸。”
福明激动的看着妻子,他是爱她的,是那种无法用语音表达的爱。在他看来,整天把爱挂在嘴边的话不见得就是真话,难说不是一种虚伪,难说不是一种敷衍。一个聪明的妻子,可以使丈夫激动起来,也可以让丈夫理智的想一些事情,这是一种魔力。
“话虽如此说,但是你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毕竟是太辛苦了。”福明默默的地说。
“我们都年轻,年轻时吃点苦怕什么!比起老前辈我们这点苦还算苦吗?奋斗了不成功也不后悔。”
“那两处亮灯的地方是哪里啊?”
“东边的是饮食娱乐一条街,西边的是新修饰一新的红牛广场。”
“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啊,我都快不认识这个城市了。”
“等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你最想干的是什么呢?”雪岩抬起头问福明。
“睡觉,睡它个三天三夜,一定很香啊,呵呵。”福明不假思索的说。
雪岩听到此一时语塞,一双泪眼再也控制不住了,有些哽咽的说:“福明,我都有点后悔了,当初真不该同意你来养这个。”
“为什么呀?”
“这么辛苦,还这么孤独,我真的好怕。”
“你刚才还说不怕苦呢,现在怎么了?”
“只是辛苦也就忍了,还孤零零的。”
“呵呵,干什么不苦?哪里不孤?想真干点事情不辛苦不孤独哪成啊。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这样一则故事:说的是有个年轻人每隔几天就去教堂里祈祷,而且他的祷告词差不多都是那几句话。第一次去教堂时,他跪在坛前祷告,上帝啊,请念在我多年来敬畏您的份上,让我中一次彩票吧!阿门。几天后,他垂头丧气的回到教堂,同样跪着祈祷,上帝啊,为何不让我中一次彩票?我愿意更谦诚的侍奉您,求您让我中一次彩票吧!阿门。又过了几天,他又去教堂跪着祈祷,还是那些话,不停地跪着,不停地祷告着。最后那一次,他连祷告都有些烦了,心想就这一次吧,于是又跪在教堂里祈求,我的上帝啊,为何您不垂听我的祈求呢?让我中一次彩票吧!只要一次,让我解决所有的困难,我愿意终生奉献,专心示奉您。就在这时,圣坛上空传来一阵宏伟庄严的声音:我一直垂听你的祷告,可是,最起码,你也应该去买一张彩票吧!这说明什么?啊?哈哈!努力不一定成功,放弃一定失败。走了,回屋睡觉去,今天就是高兴,我们不去重复别人的故事,我们去演绎我们自己的春秋。炕暖暖的,舒服,养足了精神,去迎接明天的太阳。”福明站起来拉着雪岩,手挽手的往屋里走。
“好,那我们就高兴去,你高兴我也高兴。”雪岩几乎是附在福明的身上了,不这样就觉得自己会像一片羽毛一样飘扬起来,她的心里早已缠绵成不尽的情思。
北方,长达6个月的寒冷就要到了,想想都怕,所幸的是雪岩送来的礼物燃起了福明心中的烈火。

【三一】
“福明,你说女人的依赖性是不是太强了啊?”
“怎么想起说这个?”雪岩又往福明身上紧紧的贴了一下说:“突然想到的,好长时间了我都有一种心无所依的空虚。就说我妈吧,自从我爸没了以后,我就觉得我妈再也没有爽朗的开心笑过,眼睛里就像没根一样,心里有话无处说,我能感觉到,真的很可怜。身体有病,心脏和肺部都不好,有思想压力,那是一种无法排解又无人根治的可怜,可怜的让我心疼。古人曾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活着不孝,死了乱叫,有什么意思。为了将来不后悔,我想把我母亲接到咱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你看可以吗?有时间我要多陪陪她。”
“看你说的,这有啥不可以的啊。”
“这人啊,到了一定的时候不是所有的话都能随意和任何人讲的,你想说的时候总是还要有个人愿意听的。”
“有饭给饥人,有话给知人么。人只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才知道夫妻之间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你看我爸我妈他俩,说话就顶牛,很少有说到一起的时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们的身体还健康,如果有一方身体不行了就开始关心了,可惜为时已晚。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亲不待的意思,船到江心后悔难啊。”
“嗯,人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想起珍惜呢?”
“失去了才想起很多好处,只是再也不能了。”
“现在我这样依着你就觉得非常踏实,尽管什么都没有做,在精神上就觉得踏实,有一种放松感。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我可以什么都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人的欲望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奢侈。相信你胜过相信我自己,我曾经多次打开收录机把过去那些老磁带翻出来放进去,悠扬的乐曲,甜美的歌声如时光倒流,让我怀念那段平平常常的日子。那一刻我想起了一个宽厚的臂膀,一个温暖的胸怀,你知道我那时的心情吗?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独自默默地看着一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绚烂成灾,可你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的眼泪随着悠扬浑厚的乐曲扯成长长的思念,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在此刻相遇,人应该是有感知的,但愿君心似我心。”
福明听得心里热浪翻滚,一个真男人就应该为自己的女人,一个真心为自己的女人创造一个宽松的生存空间。他恨不得飞身跃上高山之巅冲天大喊,刚要说什么被雪岩抢了先,“哎,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我们一家人,特别是你的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了。书名就叫,书名就叫就叫《路长露白吧》,路长是道路的路,人生的路,奋斗的路;露白是白露的露,当然也有坦荡、直率、光明磊落的意思。这露有骨气,不苟合,淋漓尽致的表现,自然天成的感觉,一副天造地设的骨骼架。大大气气的屹立着,不拘泥,不掩饰。该有的地方,它有的突出;应无的地方,它无的出人意料。它把自己的一切,在一天开始的时候,都坦坦荡荡的表现出来,任你去欣赏去想象去评说。怎么样?有可能呢再拍成电视剧,对对,再拍成电视连续剧。像你这样自谋出路自主创业的就很有指导意义,往大了说是为这个国家的当家人分忧解愁,如果我们人人都有事情做,都能做好一些事情,你说我们这个国家是不是就不仅仅是小康啦!那些纸老虎真老虎还敢在我们面前指手划脚颐指气使吗?往小了说是为了体现个人价值,作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认认真真的踏踏实实的做一件事情真的是很遗憾的。就说眼前的大草原吧,随着季节的变化,一定别有韵味,可惜的是我们还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雪岩一边琢磨着一边眉飞色舞的样子比划着。“嗯,赶着一群小鸡去,饿了吃青草,馋了吃蚂蚱。”
“可别听那广告词瞎掰了,我说那写广告词的不是胡说八道吗?审定广告词的,刊登广告词的统统都是异想天开,都是一厢情愿,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你说他们是门外汉吧,还开了那么大的企业,那么大的企业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把我都搞糊涂了。”
“哼,就是让你糊涂么,糊涂了才能听话啊。我记得是英国的一位诗人吧,在他的诗中曾说:大自然中我们所拥有的,微乎其微。开始看到我并不以为然,当面对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所带来的浑厚与苍茫,当如洗的碧空掠过白云苍狗之时,才觉得我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这里没有象征着工业文明高耸入云的大烟囱,没有象征着太平世界灯红酒绿的喧嚣尘上,这样的大自然中,我们所拥有的真是微乎其微。”
“嗯,以后你写我导,准比他们强。”
“呵呵,三军可以夺帅不可以夺志,我不打消你的积极性。行,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你能导我可不能写,我念念古人的诗词歌赋还可以,照葫芦画瓢也可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齐齐哈尔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的么,就是写小说我可不行,去找找老爸也许能成。我曾看到一本书里有他发表的一篇报告文学《一座雕像的诞生》,写的是市轻工机械厂的一位周厂长为企业积劳成疾,年仅39岁因肺癌去世,事迹相当感人了。这篇报告文学的结尾我还记得:‘清晨,当东方射出第一道曙光,是他最先迎接朝霞走进工厂;晚上,又是他最后一个离开工厂披着满天星斗走回家……朴实善良的中国人素有爱憎分明的美德,对于那些曾经给他们做了好事又带来希望的人物,是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的。周厂长以自己的行动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无愧于一名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在轻工厂、在二轻系统、在牛城人民心中树起了一座雕像。’我很喜欢结尾这几句话,读起来热血沸腾。还有一次为了纪念党的生日,他撰写了一部名为有《这样一位共产党员》的电视专题片,分了三个部分。一是在家乡需要的时候他选择了阳光下最神圣的事业;二是在公与私发生矛盾的时候他自觉地把工作摆在了第一位;三是在教育学生的时候也注意塑造自己的灵魂。那时候他在纪检委调研室上班,纪检委书记张向革推荐的,说的是一位农村中学老师几十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教书育人的事迹。写完之后报到市委组织部,后来在市电视台滚动播出,当我看到播出的内容和撰稿人是老爸的名字时我都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了。他给市长当秘书,都说他的文笔不错,我还不以为然呢,看到他写的这些我才知道名不虚传。你听听他写的:因为有人预言,谁要占领了下个世纪的高技术市场,谁就是下个世纪的主人;因为有人推断,哪个国家的教育实现了现代化,哪个国家就可以跻身于世纪主人的行列。”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就在炕上搁着呢,我觉得读起来挺振奋人心的,差不多我都能背下来了。你这个书名也起的好,不错,挺有创意,《路长露白》,怎么想的啊?”
“就是刚才得到了古人的点化,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嗯,凡事都有个来头,但是必得有心啊,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呵呵,我们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有儿子在就更好喽。据传说,当年李白的父母在一年的春季,他们带着还不满七岁的李白去野外踏青,只见春光明媚,百花盛开。他的父亲便吟了两句诗:春风送暖蓓蕾开,迎新绽金它先来。李白的母亲也不甘落后,接着吟道:火烧杏林红霞落,下一句还没有吟出来呢,李白向旁边一指,脱口而出:李花怒放一树白。他父母一看,路旁有一棵李子树,满树白花开得正艳,遂给儿子起名李白。”
“那你给儿子陆元起的名子有什么讲究吗?”
“有啊。”
“说来听听。”
“你看啊,这个陆姓与录、禄是同音字,这个录呢有争取获得的意思;这个禄呢是奉禄福禄表示钱财吉祥;而这个元呢是元首的元、魁元的元、一元复始的元,有开始、开头、第一、顶尖、雄、最、先、大、筹的意思。陆元,就是希望争取到最好。另外,你刚才说的书名,《路长露白》,这路、露与陆也是同音字,我们不谋而合,其意义深远,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天作之合啊。”
“这回我得管你叫妈了,这心让你操的,经你这一解释我还真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辈一辈的就这样传下来。想想当初,我们的结合虽属媒妁之言,但是初次见面你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是第一印象良好吧,又发现了你谈吐不俗。我就是喜欢你这点文化,虽然不见得有多么高深,还是比我身边的那些人强了许多。那些人除了喝大酒就是耍小钱,满嘴的污言秽语,动不动就说谁谁去泡小姐被警察抓住了,求哥们送来5000块钱罚款乖乖的交上自认倒霉。有一次在饭店吃饭时他们讲了一个笑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念,说什么市政府开会讨论关于取缔小姐的问题,吸收各方代表参加。”
小姐代表发言说: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
公安局长严肃的说:行
小姐说:不占地,不占房,工作只要一张床
国土局长高兴的说:好
小姐说:不生女,不生男,不给政府添麻烦
计生委主任点点头说:不错
小姐说:无噪声,无污染,只是偶而喊一喊
环保局长急忙说:喊吧喊吧
小姐说:不集资,不贷款,自带设备谋发展
发改委主任拍手说:欢迎欢迎
小姐说:下岗妹,不流泪,就业自己找机会
社保局长感动的说:对对对
小姐说:不逃税,不欠费,挣多挣少无所谓
税务局长连忙说:可贵可贵
小姐说:不嫌脏,不怕累,拉动内需创外汇
外贸局长伸出大拇指说:够意思
小姐说:不惹祸,不胡扯,坚决不做第三者
妇联主任欣慰的说:省心
小姐说:不怕打,不怕捶,就是不说陪过谁
纪检书记赞许的说:好样的
最后大会一致通过:社会需要你们。”
福明听得“哈哈”大笑的说:“这是谁这么能编啊,净他妈的胡扯。”
“还有呢,我都记不住了,真是粗俗难耐。你说不理他吧,他是狗尿苔长在金銮殿上,说不能说写不能写的,仗着关系占个位子,跟个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有人说人生最重要的是有个健康的身体,让我说还要再加上一条,人活着还要有点书卷气,健康是本钱,文化是养料。福也能过,苦也能过,可缺了健康和文化就不能过,或者过不好。”

【三二】
福明一手掐着烟放在嘴里狠狠的吸了几口,鲜红的烟头窜出一缕火苗,冲着雪岩似有话要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把雪岩默默的拉倒在自己的怀里,他也埋头在雪岩的怀里,互相体会着各自的心跳,体会着来自对方的温暖。雪岩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心满意足的被拥抱着被抚摸着,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了,她又一次找回了过去的感觉。以前为了不值得的一点小事就争论的各不相让,他说她是绣花枕头外光里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说他是满腹经纶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不能当饭吃。心平气和交流的时候很少,各干各的,冷战的时候却是一天比一天的多,一天比一天的长。她真的要感谢这样的生活,甚至要感谢这样的艰难,她觉得很奇怪,人为什么非要在艰难的时候才能共处呢?
生活本来就是多姿多彩的,总是一种颜色,时间长了也有疲劳的时候,换换环境或许就是滋补品。一句简单的问候,一声诚挚的鼓励,甚至一个默默的依靠,胜过耳鬓厮磨山珍海味。有这样一些人,多少次说着后悔当初选择的话,最终还是一直走下去,因为前方有太多的美好和成功在招唤。
“嗯,好了,我们管不了别人,就管好自己吧,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去。”
“那你背我进去。”
“你就是不让我闲着。”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就是怕你闲着才来的嘛。”
“好啊,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吧。”
他们说着笑着回到陋室,去渡他们的爱河。
“哦?这屋里原来这么热乎啊。”
“这样的日子不多,知道你喜欢热屋子热炕,我就多烧了点,你先上炕歇着吧,我再出去看看。”
“我也去。”
“你别去了,这屋里热外头冷,感冒就上不了班啦”。
“我明天不上班。”
“为什么呀?”
“看你在这都干傻了,明天是星期天。”
“哦,是星期天啊,太好了,正好我要去找找秦厂长脱不开身呢。”
“找他干什么?”
“我去看看市里下发的《下岗职工再就业优惠办法》有什么优惠条件,你先躺下吧,我马上就回来。”说着话的福明走了出去,围着狐狸笼子转了一圈,又去给那条“拉不拉多”大黑狗添了点食。这条狗也是雪岩的哥哥花了500块钱买来送给他的,当时也没问明白究竟是什么品种,好像是什么什么“拉不拉多”,不管对不对,反正他就这么叫了。有时候还开玩笑的和狗戏言,拉不拉多啊,拉多了我可就不喂你了,往往这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福明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确信没有疏漏了才从外面回到屋里,当他把门栓划上转过身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橘红色的灯光下雪岩只穿着三点式的内衣如芭蕾舞演员似的抿着腿坐在炕被上正把头发往上盘呢,禁不住连声赞叹:“好美啊,你现在就像一条美人鱼。”
“不一直这样吗?怎么今天就美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这都多少秋了?”
“你算吧,我不知道了,呵呵。”
女人都有爱美爱优雅的天性,喜欢与众不同,不跟风不随俗。也都希望被赞美,无论在什么条件下赞美她,都会令她非常的开心,这几乎就是铁律。但是女人的美,往往属于男人。10年来这样的时刻当然很多,可是今天看起来却格外生动,就说那双脚吧,一个个脚趾就像雨后春笋的尖儿,大有一种吹弹即破的红润,福明看着看着就捧了起来。雪岩一时春心荡漾,一种痒痒的感觉在心里涌动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闸们,轻轻的呼了一声,就偎进福明的怀里。有时候幸福就是一种感悟,或者说就是一种心情。
人生有许多值得珍惜的时刻,也有许多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些时刻和地方不是硬性拼凑的,不是随便复制的,也不是刻意制造的,正如古人所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是自然的产物。

【三三】
福明说要找的秦厂长,这段日子也是心不在焉,身材本来就不高大,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萎缩了他一截。为了一个完整的梦,秦守和厂长已经在这里奋斗了几十年,而今已过天命之年,这个梦至今还没有完整。想着目前的厂景,无可奈何花落去,唉,秦厂长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梦很难完整了。自从厂子关停以来,秦厂长从什么时间开始习惯站在窗前向外看,站了多长时间,看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此刻太阳的白光已经转换成橘黄色,迤逦的薄云在天上悠悠飘过,来往的行人在路上匆匆走过,他在窗前凝神眺望,就像在解一道人生几何题。
刚才在书上看到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到了镇江的金山寺,由法磬禅师作陪,站在山头上欣赏滚滚东流的长江江面。乾隆皇帝挥手指点江面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便问法磬禅师:“长江一日有多少条船往来?”
法磬禅师悠然的说:“也不过两条。”
“哦?这么多船在行走,你怎么说只有两条呢?”乾隆颇有些不解的问。
法磬禅师说:“一条船为名,一条船为利,名利两条船。”
乾隆皇帝听了甚是高兴,大加赞赏。
想想这个故事,再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也是一个为名一个为利吗?求得的人欢天喜地,求不得的人悲天悯人。但是有谁想到,求得的人也有失去的时候。
窗外晚风和旭,空气依旧清新,但是高过二楼办公室的老杨树的叶子已经泛黄,毕竟是季节到了,不时有枯叶随风飘落。屋里有些阴冷,往年这时候已经送暖了,这些平时不太注意的小事,现在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牛城制油厂是个收购、加工、销售、储存、调运厂库合一的老字号企业,有着100多年建厂的历史,在推动地方经济建设、支援兄弟地区以及援外工作中,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会议室里柜上放的奖杯,墙上挂的锦旗足以说明往日的辉煌。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羡的企业竟然破产了,作为厂长,他秦守和风光过,就像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打过腰提过气”,而今却成了“孤家寡人”“末代皇帝”,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从他的爷爷到现在,一家三代人都在这个企业里奋斗了好多年,往日生机勃勃的厂区,现在是死一样的寂静。这么多年来只要他走进厂子的大门就没有消停过,请示工作的,汇报工作的,布置工作此起彼伏。那时候他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哪怕一会也好啊,可是如今真的闲了下来,却没有一点体验快乐的感觉。
关于企业破产的新闻早就在电视上报纸上听到见到过,他曾经看到这样一个报道:1986年8月30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大小小的国有企业中传开,享受了40多年社会主义“大锅饭”的企业,第一次听到了“破产”这个刺耳的字眼。沈阳市防爆器械厂由于经营不善、资不抵债,被出示黄牌警告。这个防爆器械厂创办于1965年,原是一家街道小厂,1978年升格为大集体企业,全厂职工76人,负担退休职工63人。这家企业在过去20多年的历史变迁中,不仅隶属关系经常变更,而且领导干部也调换频繁。仅1980年到1983年期间,就先后调换了十几任厂长。全厂80%的职工没有专业技术,仅有一名中专毕业的技术员,在生产第一线的只有30名工人,而且多是病弱者,全厂就靠这些人来养活140多人的生活。生产设备也十分简陋,全厂仅有的8台机械设备中,只有两台可以使用,其余均属淘汰或报废设备。据1985年核算,全厂资产总额为26·5万元,负债总额却达48·6万元。在破产警告期间,上级领导机关对该厂按照“扶而不包”的原则,采取了必要的扶助措施。主管部门沈阳市汽车工业公司以一位副经理为首,组成了“防爆器械厂复苏领导小组”,银行、工商局、科技等经济综合部门也尽力为企业复苏提供外部条件,受感动的职工也一改过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作风,每天早来晚归,自觉加班加点的干,连厂长书记都穿上了工作服,操起了劳动工具,广开生财之道。然而,由于企业已“病入膏肓”不具备起码的生产手段和技术力量,的确无力回天,复苏无望了。
即便如此,也没有引起秦守和的足够重视。尽管这些年来企业的效益一直在下滑,可是在他看来破产还是和自己不沾边,因为这是粮食企业。粮食企业是什么企业?那是替国家保管粮食和生产粮食的,是有关国计民生的重点单位。虽然他的上级领导和有关业务部门曾经提醒过他,他只是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充其量不过是批评批评而已。
一向以“粮大头”自诩的国企粮食制油厂的职工们,从来就有一种天生的自豪感。“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备战备荒为人民”;“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国民经济基础的基础”等等古今名言,至今耳熟能详。即使在国家对保管粮食补贴费用指标逐年减少的情况下,粮食职工依然有一种优越感。当有关企业因经营不善亮黄牌、倒闭、关停、破产的消息不断传来,粮食职工只是做为一种局外人听听聊聊花边新闻而已。
黄牌?倒闭?关停?破产?对他秦厂长和他的职工来说简直就是个玩笑,如今玩笑成了真,这才让他如梦初醒。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头脑,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思想守旧?设备老化?人浮于事?缺少资金?急功近利?对手竞争?等等等等,带着这些问题一遍一遍的在他脑袋里过电影。他忽然想到自己有好长时间没有到厂区看看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到厂区转转,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下雨往外跑,下雪是命令,这也是所有粮食职工干部的必修课。春夏秋冬,季节的变换,不变的是他巡查的身影。粮食,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党和人民把这一重要任务交给自己,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他这样做没觉得有什么刻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没必要上级督促,也不是做秀给下级看,十多年里,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生产车间的一名班长一直被提拔到厂长这个位置上,他自信还是对得起组织信任的。在建设“四五”粮食企业的工作中付出了心血,也收获了荣誉,从总会议室里的奖状、奖杯、奖旗商看,就可略见一斑。
厂区里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了机器的轰鸣声,没有了指点江山的号令,英雄末路,只有仰天一叹。

【三四】
一个人,常常在人生道路的某个转弯处细数前尘往事,总要在某一时刻壮怀激烈。不经意间,秦厂长孤零零的走到了那排土圆仓前。他吃惊的发现,也只是过了一个夏季,仓面已经斑驳的露出了稻草,有的地方还裂开了蛇一般蜿蜒曲折的缝隙。幸亏有两道铁环箍着,不然的话,说不定哪个风雨天就会垮下来呢。这些土圆仓是他遵照局党委“减亏增盈”的指示精神,带领全厂职工干部奋战了三年建起来的简易储粮仓,看到这,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火热的劳动场面。
红旗招展,歌声辽亮,不分工种,不分男女,不分年龄,说着笑着干得热火朝天。爱将陆福明作为团支部书记号召团员青年当先锋打头阵,这些热血青年组成了突击队,平时朝气蓬勃的样子,现在更是生龙活虎斗志昂扬。陆福明还利用广播板报及时宣传好人好事,比学赶帮超的气势如潮,整个工地上就像一片沸腾的海洋。十几个人围着一个黄泥池子,一个挨一个的把稻草捋成辩子在泥水里揉搓来揉搓去,形成一条长长的拉合辩,抬着走上不断升高的跳板,在统一的号令下把蟒蛇一样的拉合辩缠绕成圆圈,然后再由技术员拿着木方不断的拍实,直到浸出泥浆为好。
这样的土圆仓尽管比不上砖木结构的国家标准库,但是从使用年限和经济成本上考虑还是划算的,更让搬运队工人喜欢的是方便,不用费很大的力气。在开始建造土圆仓之时就留好了出口,把输送机斜着往仓底一插,拔起封板后,粮食自然顺着出口流出来,顺着传送带就去了该去地方。虽然是土圆仓,但要求还是很高的,草要稻草,泥要黄泥,草要捋直,泥要和匀。这样由纯手工制成的拉合辩有韧性有挺头,不但有通风散热不生虫子不霉变的功效,还为国家节省了一大笔资金。参加劳动的职工们手脚长时间的泡在泥水里,白生生的嫩,没有不被扎出血的,也没有一个打退堂鼓的。这样的土发明不胫而走,一时间兄弟单位来参观学习的应接不暇,几乎所有的粮库都先后建起了这样的土圆仓。
有一天,正往工地走的秦守和听到有人喊,“秦厂长,秦厂长,你等等。”回头看看原来是负责现场指导的孙师傅。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三火四的。”秦守和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安。
“通达粮库的岳主任来了,在厂办等你呢。”孙师傅急急走过来说。
“哦,是这事啊,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工地怎么了呢。”
“工地没啥事,一切正常。”
“也不要麻痹大意,告诉大家,着忙别忘了安全,看看那两句话。”秦守和指指旁边的标语牌。
“哦,高高兴兴上班来,安安全全回家去。你就放心吧,出不了啥事的。”
“嗯,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不能粗心大意,老岳来干啥呀?”
“好像是打听建土圆仓的事。”
“那你接待一下不就完了么。”
“我!一个小工人哪行啊?”
“怎么不行啊?你才是专家嘛。”
“你真能开玩笑,人家一把手大老远的跑来,你不去接待让我去接待?这也不对等啊。”
“这又不是谈判,什么对等不对等的。”
“不行不行,这是礼节,必须你去。”
“那好吧,我去看看就回来,质量关一定要把住。”
“哎呀你就放心吧,保证不出问题。”
“保证不出问题?那好,出了问题我把你塞进去。”
“没问题,随你处置。”
秦守和说完转过身朝回走,刚拐进办公室大院就看见那个岳主任在楼门口站着和一些人说话,边走边喊着:“你这大清早的跑我这干啥来了?”秦厂长和岳主任热情的握着手寒暄。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不,和你比我还是慢了半拍。”
“干啥来了?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无事不登三宝殿,取经。”
“取精?那你不找错地方了吗?取精应该去配种站啊。”
“哈哈,老哥还这么风趣,配种站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就找你来了。”
“找我?我老了,不行啦。”
“人老心不老,我还不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
“虎老雄心在呀。”
“呵呵!”
“哈哈!”

【三五】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清晰在耳,可惜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历史,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法言说的苦笑。这些当年浸泡了职工血汗的土圆仓失去了往日的威严,风光不再,一个个像傻大个似的呆在那里。正像人们所戏言的那样:土圆仓一行行,只装空气不装粮。威武雄壮的储油罐和油车间以及一排排高射炮一样的输送机毫无生机的向着空旷的蓝天发问,谁又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企业说完就完了呢?只落的个晒粮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哦,晒粮场,当年这些晒粮场,和建筑土圆仓一样,也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过去晾晒粮食都是雇用大批临时工来晒粮,后来为了节省开支,晒粮任务按人头分解到各个班组。无论是一线的工人,还是办公室干部,人人有份,一个春季下来每人至少要完成50吨的晒粮任务。没有节假日,不分黑白天的干,不到正月十五就开始铺粮,从30个水必须降到国家标准15个水的安全水份才能入库常年保管。晾晒中为了抢时间躲雨季,还不拖全局的后腿,不但职工们起早贪黑的干,还动员职工家属也来帮忙。遇到下雪下雨天气不好时,抢收晾在场地上的粮食,早来晚走不说,中午饭也要在现场对付一口。记得那时候有个最响亮也最常喊的口号,叫做安全保粮大会战。有一年晒粮场不够用了竟铺到了牛街上,有些市民也参与到晒粮工作中来,大会战要持续到5月底才能结束,那些动人的场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热血沸腾。
看来,并不是细小的角落才是唯一被遗忘的,这样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也遭遇如此境地。秦守和望着这些已经外强中干的大家伙自言自语的说:“你们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啊?”
人依旧,岁月流转
愁绪望斜阳
多少风霜,多少心酸
都付风中飞扬
梦依旧,人儿不复返
无奈问斜阳
几番风雨,几番思量
此情永不能忘
痛苦我自许
愁绪千百转,回夜不散
不能忘,日复一日
凭添忧伤,风依旧,
吹遍黄梁,留不住斜阳
几番惆怅,几番喈叹
回首也路茫茫
几番惆怅,几番叹
回首也路茫茫
痛苦我自许
愁绪千百转
回夜不散,不能忘
日复一日凭添忧伤
风依旧,吹遍黄梁
留不住斜阳
几番惆怅,几番喈叹
回首也路茫茫
几番惆怅,几番喈叹
回首也路茫茫
不知为什么,一段时间以来,他常常无来由的哼起这首《留不住斜阳》,似乎不这样就排解不了心中的苦闷。
不单单是酒能醉人,无所事事也能让人昏昏,做点什么呢?能做什么呢?约几个朋友去茶室?去歌厅?没那激情。找来报纸,找来几本书,有技术的,有励志的,翻了翻也没心情。写点什么?比如类似回忆录那样的,嘿,笔都不会拿了,手硬的像个擀面杖。回身往床上一仰歪,两眼看着墙壁忽然就想起了那首古诗: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嗯,又得浮生半日闲”,秦守和心里正叨咕呢,“嘟、嘟、嘟。”电话响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很久不响了,现在突然响起来倒把他吓了一大跳,百无聊赖的秦守和听到电话玲响就像吸了大麻一样来了精神,急忙奔到桌前拿起听筒,刚“喂”了一声就听出原来是老婆的声音:“哎,你还在办公室发什么呆啊?”
“怎么了?”秦守和有些泄气的懒洋洋地问。
“你路过菜市场买点菜回来吧,我做饭呢,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了。”
“我哪有时间啊。”落落寡欢的他这句话顺嘴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脸红了。
“你现在还有啥事啊?闲人一个,快去买点菜回来,我这等着呢。”
“哦,那都买啥呀?”秦守和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随你便,买啥都行。”
秦守和答应着站起身满怀踌躇地走出办公室去了菜市场,有点事做就比没事做强,走路也走的精神。一边走一边琢磨,买啥呢?早知道附近有个菜市场,就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就别说买菜了。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事情他很少管,不要说没时间,就是有时间也没那心思。自己回家吃现成的,吃完了碗筷一推,话都不说一句就走人,过去总是很伟大扭转乾坤的样子。在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东汉时有个叫陈蕃的青年人,志向远大,可是自己居住的屋子却凌乱不堪。有一天,他父亲的朋友薛勤来访,看见这种现象笑着说:“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陈蕃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薛勤也不让的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一问问了上千年,也在秦守和的心中凝成挥之不去的情结。常以陈蕃的“大丈夫处事,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的话自比,现在家里来电话要自己亲自去买菜竟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想想心里渐渐愧疚起来。还是古人说的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看来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过程,不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三六】
此刻正值下班时间,老远的就看见菜市场里卖菜的买菜的呈胶着状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男女老少摩肩擦踵,就像秋后的苍蝇赖在向阳的墙壁上油油的蠕动着。走近了更是千人千面,有的在选,有的在看,有的在转,有的在讨价还价,有的还争论的面红耳赤。本来已经够拥挤的路上,偏偏有两个三轮车还刮在了一起,各说各的理,各不相让,不时冒出几句粗话,惹得不少看热闹的人围着。前面的人不走,后面的人想上来看个究竟,吆喝声、斥责声,乱哄哄的围成一团。
“哎,过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刚摘的本地茄子,地产紫花油豆啦,纯绿色,无污染,物美价廉了啊。”
“刚开园的西红柿,酸甜可口,包你吃了这口想那口。”
“大辣椒、小辣椒,青辣椒、红辣椒,吃辣的有辣的,怕辣的有不辣的。老少皆宜啦。”
“顶花带刺的黄瓜,现作现买的凉粉。”
“大馇粥,黄米饭,咸鸭蛋。”
“酱,大酱,杨家酱。”
“小白菜翠生生,小香菜水灵灵,还有新挖的婆婆丁,去火解毒两眼明,心情舒畅乐融融。”
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卖菜的打起了呱哒板,口中念念有词,合仄压韵,吸引了不少的买家。
还有一个卖日用小百货的摊子前也挺火爆,喇叭里还是重复着那几句话:全场卖两块,全场卖两块,两块钱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路过不要错过,心动不如行动。想那北京的大栅栏,武汉的汉正街,沈阳的五爱市场,石狮、白沟、西柳也不过如此吧。
“嘿,这么热闹,活脱脱一个露天大超市啊。”秦守和进了菜市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是又新奇又发懵。他来到一个小摊前蹲下来看着说:“小伙子,这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吗?”
“哎呀叔,这是过去的隔夜愁,今天的百日鲜。就你这年龄都赶上我的爹了,我还能骗你吗?”
“呵呵,小伙子,行,挺会做买卖的,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买啦,不然你可亏大发啦,呵呵。”
“你可真会钻空子,我也不光会做买卖,俗话说的好:打铁还得自身硬;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货好不喊客也到,货孬越喊越不来。您老放心吧,我都在这卖了好几年了,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啥时候来退货我眉毛都不眨一下找你钱。”
秦守和听小伙子这番话,没别的了,就只剩下一个字了:“买”。也不管啥摸样,稀里哗啦装了好几个塑料袋。
“我说叔啊,看你也不像个常买菜的。我跟你说啊,这西红柿你要挑红一点的,软一点的,好看一点的,吃起来口感特好。你装的这些又青又硬的西红柿,我今天卖不完我明天还可以卖,你吃着还不好。你拿回去家里人怨你骂我倒是小事,怪我不讲信誉,我可丢不起那人。”
“好,这生意就得这样做,再给我来点粘酱菜,有粉皮吗?”
“有粉皮,有粉皮,扣,扣呢?”
“哎,来了来了。”
“这位大叔要买粉皮,你干啥去啦,这心让我操的。”
“我刚去了趟侧所。”一个年轻的姑娘急急的跑过来。
“懒驴懒马屎尿多。”
“顶子哥,说什么呢?我都忍了大半天啦。”这个被称做扣的年轻姑娘现出很委屈的样子嘟囔着。
“怎么叫扣呢?”秦守和小声的问。
“这是我家的邻居,大叔,你看她像不像那个电视剧里叫扣的姑娘。”
“哦?别说,还真有点像。”秦守和听小伙子这么一说,抬头看了看那个叫扣的姑娘。
“她是我家邻居,第一次出来,从来没做过买卖,我还得照看着她点,你说我这一天忙的啊。”
“呵呵,小伙子,无利不起早,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了?”
“大叔,您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转世不成?看出什么啦?”
秦守和俩手大拇指往里弯了弯说:“这个这个。”
“嘿嘿,是有点那个意思,我总得表现表现啊。”
“真的啊,就冲这个,我就多买点粉皮,祝你成功。”
“那谢谢大叔啦!事成之后我这里有糖给你留着。”
“好嘞,回见。”秦守和满心的愉快,一身的轻松,甭提多高兴啦。成就、收获不论大小,总是很鼓舞人的,多少天来的沉闷一扫而光。
当秦守和拎着菜兴致勃勃的往家走的路上,心里合计着老婆不一定怎么乐呢,原来自己也有这本事,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突然,他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崔师傅吗?这时候崔师傅也看到了他。
“崔师傅,你也来买菜啊?”
“不是,我在这卖菜呢。”
“你怎么?你看这……”秦守和一听有些不自在起来。
“厂子关门了,没办法。年纪大了,别的干不了,也不会干,就学着人家在这里摆个小摊,维持个生活吧。”
“唉,我刚才怎么没有看见你啊?要是看见你了是不是在你这买了。”
“一样的一样的,还缺点什么,你尽管拿。”
秦守和听了脸上热乎乎的,他知道崔师傅说的绝不是虚心假意,这个年年季季的先进生产者,老实、诚实、朴实、踏实,所有的实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了。秦守和惭愧的无地自容,厂子落到今天这个的境地,虽然原因很多,但是作为一厂之长,还是脱不了干系。
“够了够了,你以后就在这里卖吗?”
“在这。”
“那好,你忙吧,家里等着我回去呢。”秦守和打着招呼很不自然的走了,走的有些尴尬,甚至有些狼狈。正慌不择路呢,没成想又与“大刺头”撞了个正着。
“嘿,这不是秦大厂长吗?今天怎么没去大馆子大吃大喝啊?厂子吃黄了,现在也得买菜回家吃了?哈哈!”
秦守和刚刚好转起来的心情被接二连三的事弄的是好不窝囊,特别是听“大刺头”一咋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作,看到周围的几个人都在瞧热闹的样子也就忍了。
“你小子的毛病就出在嘴上,好东西没用到正地上。”
“那么说我们是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了?行你张口吃就不行我张口说啊。你是吃了没白吃,白吃谁不吃;我是说了也白说,白说也得说。好端端的一个厂子,愣是让你们这些蛀虫给吃黄了,怎么着?那些设备啥时候当废铁卖接着吃啊?”
“没闲功夫答理你。”
“一路走好,哈哈!”
秦守和听着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家里来人了不炒几个菜招待啊,这年头不请客不招待不送礼不拉关系走后门能玩的转吗?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秦厂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的菜市场,这一波三折也真够他受的,他还没遇到这样的阵式。
“秦厂长,你买菜去了?”
无精打采闷头走路的秦守和忽然听见又有人和他打招呼,觉得挺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福明。
“是福明啊,你在这里干啥呢?”
“等你呢,刚才我去了厂子,门卫说你回家了,我去了家里婶说你去买菜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那就上楼吧,你看我买了这么多的菜呢,咱爷俩喝它两盅子解解闷。”
“改日吧,我那地没人看着不行,现在雪岩替我看着,我还得赶紧回去呢。”
“听说你养蓝狐呢,养的怎么样啊?”
“去年不行,才卖了30多张皮子,没挣着钱。今年我狠狠心又扩大了规模,现在看着还可以,就是资金有些周转不开了。”
“那你有啥打算啊?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嗯,我来找你就是想看看那个《下岗职工再就业优惠办法》看有没有贷款的说道。”
“有,有贷款的说道,那个文件就在我办公桌上搁着呢,我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你,你自己拿去吧。”
“这,这能行吗?”福明有些犹豫了。
“有啥不行的啊,我还信不过你吗?自己拿去。”
“那好,我马上回来。”福明说着话急急忙忙的转身走了。
秦守和望着迅疾离去的陆福明,脸上生出一丝惋惜之情,除去与福明父母亲见面就称兄道弟的关系外,对福明实干认真内秀都颇有好感。他最讨厌夸夸其谈的人了,比如“大刺头”。他一边上楼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真是一棵好苗子,可惜命运多舛,厂道中落,不然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但是,仅仅有才还是不行的,不但要有展示的舞台,还要看有没有机会登上这个舞台。可是即便是登上了这个舞台,就保准一直能演下去演的精彩吗?

【三七】
尘世中的男女,都可能有些事情藏在心底而又难以言说,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就是在时时生成的希望又阴差阳错的失望中构成的吧。
让福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心急火燎的推开办公室的门拐进走廊时发现的场景,竟然使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匆匆的脚步。一些久违了的熟悉面孔与声声呼唤似乎从屋顶、墙角、门缝里突然汤汤如潮般涌来向他倾诉离别之苦,几乎容不得他仔细分辨就不知不觉的走进了他人的世界。天地之辽阔,阳光之灿烂,笑声之开怀,歌声之宏亮,场面之火爆,使命之神圣,此刻才觉得过去了的是那样难以忘记。一个人可以抗拒俗世的骚扰,却抗拒不了心灵的招唤,因为有那么一段经历他们曾经共同成长。城南旧事,尽管有些稚嫩,毕竟是他们曾经的理想。
牛城制油厂地处南郊,横跨整个一条街,厂区面积10多万平方米,沿着护厂围墙是福明带领团员青年移栽的樟子松,如今已亭亭如盖,四季常绿,三季花香。西面是紧张忙碌的生产车间,东面是井然有序的指挥中心,因此成为多少市民趋之若鹜的工作单位。自从厂子关闭后,福明在小北荒办起了养殖场,与这里一南一北正好是两个方向。好久没来了,不知道变成啥模样,福明心里这样想着。为了争取时间,福明拦了一辆三轮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厂子大门口,付了车费,又和门卫的谢师傅点点头径直走进了办公室。进门两侧摆放的万年青蒲扇般的大叶子已呈枯黄色,偶尔有风吹来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龙缸里的花土焦渴得裂着细长的嘴巴祈求天降甘露的样子。福明刚想停下来抚摸一下孤立无援的万年青,立刻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也只能发出了一声爱莫能助的叹息。但是,当他拐进走廊的时候,猛然发现墙壁上挂的板报栏里,自己写的口号式文章:“谁是英雄好汉比比看”还清晰可见,像是久违的老朋友,便禁不住停下脚步细细端详起来了。这个众人瞩目的地方是他做梦的地方,他亲手描画过这个梦,甚至心醉如怡的融入过这个梦,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那段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的圆梦年华,承载着岁月,舒发着豪情,记录着理想,如今也静静地呆在这里没了当年的吸引力。这梦已被上面的一层薄薄的灰尘所复盖,只是透过斑斑驳驳的印痕,好像在诉说曾经的辉煌。福明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仰望着,是回忆?是欣赏?还是叹息?可能都有吧,昨日的芳华又渐渐的浮现在眼前。
记得那年春季,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晒粮大会战。那年头喜欢造势,什么活动啊什么中心啊已上不了档次,即使事情本身没有那么大的轰动,也常常冠以突击、运动、大会战这样带有煽动性的名号。当然,类似如当年大庆油田创业大会战那是当之无愧的,而一个小小的粮食企业春季凉晒,其实就是粮食存储企业的例行工作,冠以大会战实在是有点牵强附会,但在当时就是这么神圣,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到了这个季节,从粮食局的局长到企业的保管员,甚至连家属对天气预报的关切都异乎寻常,并有专职人员定时与气象局取得联系。只要情况有变,那就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厂保粮之责。
春季天气复杂多变,虽然有气象局的预报保驾护航,但也不能麻痹大意,这绝不是不相信科学,实在是因为“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教训屡见不鲜。有一年二粮库的领导就是麻痹大意了,晚上突降大雪,场地上的粮食没有苫,全部被雪掩埋,由此惊动了市领导。以至于粮食局局长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号召全系统职工干部相互通知,立即出动,火速奔赴现场清雪保粮。近千人的奋斗现场,只有一个信念,争取时间,减少损失,馒头、热水就在旁边,谁饿了就咬一口接着干。足足干了两天一宿,那场面也真够感人的了。事后,二粮库的一把手就地撤职,福明的父亲陆向东那时候还是粮食局的团委书记,临危受命,走马上任。在其他兄弟单位职工撤了之后,与全库的男女老少职工干部历经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这天晚上福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起来几次了,等他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觉窗外灰蒙蒙的,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起来撩开窗帘往外一看,果真下雪了,下雪就是命令,这是粮食职工的不成文的规定。
“糟糕,这一觉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啊,真混。”福明一边懊恼的骂着自己一边赶紧穿衣服,顺便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闹表,时针刚刚指在3点。天黑雪深,分不清道路,鞋里袖口都灌进了雪面子也顾不上了,等他连滚带爬的赶到厂子,已经有很多人在清理积雪了。苫在粮食上的麻袋片上的雪很厚很软,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清扫干净,不然温度升高,雪就会融化。沾上雪水的玉米、大豆水分会进一步增高,有干的有潮的,出现夹生粮,就是安全保粮的隐患。福明边干边搜集情况,当太阳露出笑脸,各场地的积雪已经清理完毕,职工干部陆陆续续回到自己岗位的路上,福明写的表扬稿已经在厂子广播室播出了。特别是报道了团员青年中涌现的先进人物、模范事迹,成了生产工作中的骨干,有力的配合了党组织做好中心工作。经验证明,这样的好人好事一定要及时宣传,时过境迁就失去了作用,想补救也达不到开始的效果。鉴湖女侠秋瑾就曾说过:“水激石则鸣,人激志则宏。”人的潜能是需要激励的,激励使人鼓舞,使人奋发。还有一件事让他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一篇表扬稿送到厂子的广播室,其中有一句如火如荼的成语,是用来描写劳动场面的,谁知播音员竟误念成如火如茶,成了伙伴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福明为人仁厚,不好意思说播音员播错了,说自己写错了。

【三八】
很长一段时间里,福明参加了以厂工程师陈坚牵头的在豆粕中提取卵磷脂的科研攻关项目,以前的豆粕都当做饲料卖给了南方。卵磷脂具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和保健功能,可以降低血液中的胆固醇,对保护心脏和肝脏以及心脑血管疾病都有很好的疗效,大豆卵磷脂中的胆碱成分还能促进肝脏的代谢。
为了尽快攻克难关,掌握提取技术,他们深入车间,冒着近40度的高温与工人师傅反复钻研,进去一身汗,出来像水洗。查资料,访专家,起早贪黑,刻苦攻关,眼睛熬红了,身体累瘦了,没人叫一声苦。付出总有回报,他们大豆卵磷脂项目通过了省、部级权威鉴定。在颁奖的那一天,福明代表攻关小组发言:在厂、局领导的直接关怀支持下,我们的科研项目终于获得了成功,但是科学的道路是无止境的。我们将继续努力,期盼成功,渴望价值。每当次刻,我们的心里就有个坚果,宁静中蓄着芬芳;每当此刻,我们的思维就有一缕曙光,幻化中越加斑斓。众芳之中,我们也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朵,只是幸运的融在清水池塘,池塘里有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我们相互欣赏相互依傍,没有香飘千里万古流芳的奢望,只是为了我们的企业,在平凡的岗位上奉献力量。用汗水、用心血浇灌理想之花绽放七彩光芒!
此时福明的心中正漾溢着“出将入相”的豪情壮志,“昔当我幼小,枞树黑而高。见树入云霄,意谓天可邀。今我已长大,知天离我遥。故园因识童稚愚,快乐知多少。”忘记是谁做的这首小诗,现在正好用来诠释那段青春岁月。每出一期板报,一幅精美的插图,一手漂亮的魏碑体板书,曾经吸引了多少青年男女的目光啊。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情怀,前程似锦,舍我其谁?正所谓“意谓天可邀”。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象那红日光
胆是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让碧波高壮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昂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照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
比太阳更光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
比太阳更光
福明非常喜欢成龙的这首《男儿当自强》,每当唱起来浑身热血激荡,就像岳飞那样怒发冲冠凭栏处;辛弃疾沙场秋点兵;陆游气吞万里如虎;拿破仑站在阿尔卑斯山上。
其实,一个人有时候看似想的是别人,更多的还是在回忆自己。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磨砺能使一个人更快的坚强并成熟起来。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福明利用饲养狐狸的空闲时间去附近刚搬来的一家废品收购站分检废品,一天能收入30块钱。后来觉得离开场子不安全,辞了这份活,让雪岩联系编织汽车座垫,三天编一个收入80块钱。虽然挣得少了些,但是这样,既能挣点手工钱补贴用度,又可以在编织过程中学习雪岩给他带来的书,还能照看场子不用外出,一举三得。可是外面寒风刺骨,屋里也结了冰,他又舍不得烧,致使他的双脚冻出了一个个闪着亮光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磨破了,裸露着粉红色的嫩肉。刺挠起来那个钻心啊,恨不得用牙咬用刀剜用锥子扎,冬夜漫长没有他的思路长,荒原寂寞没有他的心寂寞。
生活教会了我们许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它远比任何文学艺术形式深刻,深刻的足以让那些闭门造车,主观臆断,胡编乱造,外强中干的所谓艺术家们疲软。
恶劣的环境没有让福明退缩,反倒昂扬的直起腰杆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跋涉。他常常以《孙子兵法》中的话聊以自慰,“胜,不妄喜;败,不遑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空话,但是他的心中依然有一团火,一团咔咔作响烈烈燃烧的火。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热爱是最好的老师。”现在的福明岂只是热爱,他简直是倾注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全身心的投入到饲养狐狸上面来。他觉得自己现在虽然是孤身一人,但是还有这些个宝贝呢,他宁可自己苦点累点,绝不能掉以轻心让这些狐狸受半点委屈。白云的死使他认识到,干什么都要讲究科学,一厢情愿往往欲速则不达,还可能事与愿违。
他借鉴在单位上班时的一些工作方法,又根据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学习体会,对狐狸生长的习惯、特性、要求和人力、物力以及环境特点等方方面面制定了一套切实可行的规章制度来强行规范自己的随意性和情绪化。为了准确识别每个狐狸的具体情况,及时处理出现的反常现象,减少病因的发生,遏制疾病的发展,还根据季节的冷暖昼夜时差的变化给自己制定了作息时间表,分别贴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吃饭的地方,走路必须经过的地方,当做座右铭来警示自己。他不仅给每个狐狸编排了号码,还建立了饲养档案,每天都有跟踪记录。原来制定的作息时间表原则上不能变,但是季节变化了,喂食的时间也要做相应的调整。比如:天热时,清晨4点钟就得起来给狐狸做饭;天冷时,就不用起的那么早,6点钟起来做饭,7点钟准时投食。提前1个小时的时间是为了防止配合饲料过热使添加的营养成分失效,中午12点给狐狸做饭一年四季都差不多,只是在下午喂的时候有时候提前有时候错后。坚持做到“定时喂、定量喂、定料喂、定狐喂”。同时,及时清理狐狸排出的粪便,给狐狸提供一个适合生长的清洁空间一定不能忽视。还要密切观察每一只狐狸有什么变化,什么原因,怎么引起的,如何治疗,需要什么药,多大剂量,以后如何防范等等。特别是发情期、怀孕期、哺乳期、生长期,以至于季节变换期,都要精心饲养。有一次雪岩问他:“你怎么把单位的作息时间表抄到这来了?”
“不这样不行啊,什么事情都要有规律。否则就会直接影响到狐狸的身长和皮毛的质量,更为严重的是狐狸发情期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稍微一疏忽,错过了配种时间就是白养一年。”
雪岩不无埋怨的说:“儿子长这么大了你也没这么费劲过吧?”福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去照看他的宝贝去了。

【三九】
在他小的时候,也许是长房长孙的缘故吧,爷爷很是喜欢他,常常领他出去溜达,还不时的讲一些应该注意的事情,似懂非懂的还依稀记得。在爷爷身边,看着爷爷和来家的客人交谈,谈着谈着就去摸客人的手,摸了左手摸右手,好像摸不够似的又去摸左手。有时候爷爷在炕上盘腿端坐着竟不礼貌的让客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更有趣的是还让客人张开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他很不理解,也觉得很好奇。就学着爷爷的样子,摸摸小伙伴的左右手,让小伙伴张开嘴巴啊啊,感觉索然无味没什么意思。他觉得大人们的这些游戏不好玩,还不如他们藏“猫猫”、堆雪人、抽冰尜开心呢。等他懂事了,爷爷也去世了,才明白那是爷爷在给来的客人瞧病,那就是祖传中医惯用的“望、闻、问、切”。爷爷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爷爷能帮帮他,他也能报答爷爷对他的爱护。“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郁闷的福明只好把思念深深的埋在心里,把爷爷给人瞧病的手法移花接木的用到养狐狸上来了。
阳光照在屋子里暖洋洋的,让人有一种睡一会的欲望,可是福明不想睡,也不能睡。他要去看守他的狐狸,望望它们的毛色;望望它们的精气神;闻闻它们身上的气味;闻闻它们排出的屎尿;问问贾作仁大舅等老养殖户一些饲养过程中出现的症状。回来自己琢磨,并时常用狐狸套子套住狐狸,把它们中间某一个拎出来摸摸腿模摸肚子拍拍屁股,这几乎成了他的必修课。
开始有许多不习惯,特别是狐狸身上和排出的粪便,又臊又臭的气味闻着就想吐,不是有那句话吗?打不住狐狸惹一身臊,这狐狸是真臊。冬天还好些,到了夏天雨水一泡,再加上高温蒸晒,那味顶风能臭出好几里。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愿意让妻子和儿子过来,虽然想她们,但是害怕粘上狐狸的臊臭气味让同事和同学们嘲笑。他就讲不了了,忍着慢慢适应吧,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的确是这样,时间长了也就对这臊臭味不那么敏感了。
据说,气味也是一种物质,是比分子还小的物质,散布在空气里,通过鼻粘膜,刺激了嗅觉器官,然后通过末梢神经,传输给脑神经,再由大脑中负责分辨气味的那部分功能,把我们嗅到的气味分门别类的加以梳理,让我们知道什么是香的还是臭的。可人们常常有一种逆反心理,说到臭很容易联想到香,因为这两种气味不是孤立的,是相互对比而存在的。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就是对一种小薄饼的香味开始回忆的,当那种气味突然刺激了普鲁斯特的嗅觉器官的一刹那,往昔的生活场景便在他的脑海里生动的复活了。德国作家聚斯金德的《香水》一发表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他在书中描写了一个制作香水的天才,天才有一句名言:在这个世界上,谁掌握了气味,谁就掌握了人的心;谁控制了人类的嗅觉,谁就控制了整个世界。这个天才苦心孤诣的用了两年的时间,先后杀死了25位少女,萃取了她们身上的气味,制成了世界上最奇异的香水而风靡天下。
尽管这是小说家言,还是让福明联想到了“卧薪尝胆”这个成语中讲的越王勾践尝屎的故事。公元前496年,长江下游的吴国和越国因小怨而爆发了一场战争,战争在今浙江嘉兴的冲积平原上进行。战争的统帅同是两国的国王,吴军曾是著有《三十六计》的用兵大师孙子所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而越军不仅人数少且稚嫩,年轻的越王勾践以范蠡为军师,使吴军大败,年老的吴王也因伤重而亡。其后,吴国在首辅大臣伍子胥的辅助下,夫差登上了王位,发誓消灭越国。三年后,夫差率领雄兵攻打越国,双方交战后,越败吴胜,吴国大军攻至越都会稽。越国大臣文种买通吴国大臣伯嚭与夫差说情,终于让夫差动了怀仁之心,不灭越国。越国虽然得以保存,但是条件必须是勾践率王后与范蠡入吴为奴。入吴其间,为了麻痹吴王夫差,勾践君臣韬光养晦,极尽讨好奉迎之能事。有一次,竟然品尝了生病的吴王夫差拉出的屎,以示对吴王夫差的忠心无二,从而导致了吴王夫差放松了对勾践的管制。吴王夫差不顾老臣伍子胥的阻拦放勾践回国,并赐死伍子胥。脱身而去的勾践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卧薪尝胆励精图治,越国渐渐强大起来,最终打败了吴王,完成了复国大业,解了当年吃屎的耻辱,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福明心里想,自己现在就是卧薪尝胆,终究会有那么一天,也能够实现心中的梦想。

【四十】
这是一个整洁利落的书房,靠窗户的是一个深紫色的写字台,原来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是福明写字兼作画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陆元的书桌。写字台的右面墙和迎面墙是两个几乎到屋顶的书柜,靠门一侧的左面墙壁上挂有一幅岁寒三友图,墙角处一个铁制的花架,花架上有一盆瀑布般倒悬的吊兰。写字台上面的文房四宝虽然还在,但是已经明显靠边了,显赫的位置已经被陆元的书包、课本、文具盒给占了去。
“妈妈,爸爸什么时间回来啊?”儿子陆元从书房里悄悄的走出来问。
晚饭过后,收拾停当,雪岩正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书,听到儿子的问话抬起头来略加思考了一下,轻轻的放下手中的书说:“想爸爸了?”
“嗯。”
“呵呵,哪里想啊?”雪岩本想是活跃一下有些孤寂的氛围,顺口这么一说,也觉得这话说的太一般了。
“这个问题问的可就没有水平了吧,还能哪里想啊?”
“哦,还是我儿子的水平高啊。可是爸爸在给我们挣钱呢,为了你将来上大学用啊,还要考研,还要争取当个博士什么的,得要挣好多好多的钱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学习,妈妈为了你,电视剧都不看了,知道吗?”
“知道了,可我还是想爸爸了。”
“你就要放寒假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可是你不能光想啊,你打算给爸爸一个什么样的见面礼呢?”
“期末考试成绩单怎么样?”
“好啊,你打算拿个什么样的成绩单呢?”
“想要个惊喜吗?”
“那当然了。”
“争取吧。”
“嘿,怎么拉松套了?”
“争取就是拉松套吗?没听说过,考试成绩单在没发下来之前是不能问的。”
“哦?还有这说道?”
“地球人都知道的。”
“呵呵,好啊,那就争取吧。”
雪岩满怀期望的目送着儿子返回书房,自己又拿起书专心致志的读起来。
自从福明养狐狸开始,雪岩只是偶尔看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陪儿子学习的同时,打开福明的书柜拿出书来读。实事求是的说,起了读书的念头并不是她需要什么,也不是她的自觉行为。最初的读书行为竟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打发一个人独处时的无聊,因此也就谈不上有系统有计划。说什么有什么,无巧不成书,她在上千册的图书中幸运的碰到了一本好书,书中人物的经历以及格言式的警句,深深的吸引了她,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从此,按着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需要有选择的读起书来,几乎塞满了她大部分空闲时间。
有一个故事这样讲到:一位诗人在屋檐下避雨,正好看见观音菩萨撑着伞从此路过。这位诗人请求说:“观音菩萨,普度一下众生吧,带我一段如何?”观音菩萨对诗人说:“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度。”这位诗人听观音菩萨如此解答,便立刻跳出檐下,站在雨中对观音菩萨说:“现在我也在雨中了,该度我了吧?”观音菩萨又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雨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伞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请自找伞去。”说完再不说话扭头径自走了。听到如此解答,诗人心中当然不服了,第二天,诗人便准备去一座辉煌鼎盛的观音菩萨庙堂争论个高低。当他走进庙堂,看见人们正在焚香跪拜着观音普萨,祈求满足自己的期待。这位诗人细看着慈祥的观音菩萨,便去请教寺内的高僧:“观音菩萨既然是佛,为什么手中还掐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高僧释然一笑答道:“观音菩萨将爱给了人间,她就是爱的佛身,口中念着的只是自己的名字。”诗人听到此处更不明白了,他看着高僧等待回答,高僧捻捻胸前的银须,说出了世人皆知的,却又常常不明白的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说到不如做到。
紧接着下面又有一个故事:拿破仑年轻的时候,一次到郊外打猎,忽然听到有人呼喊救命,他快步跑到河边一看,原来是一位落水的男子在河水里挣扎。其实这条河并不深,这使得拿破仑认定落水男子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自救。于是他端起猎枪,瞄准那个落水的男子大声喊道:“你要再不自己游上来,我就把你打死在水中。”那人见呼喊求救毫无用处,反而会给自己更增加一分危险,便只好奋力自救,终于游到了岸边。
雪岩掩卷沉思,慢慢的悟到,自己就是自己,不是别人。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够从远古走到今天,从千疮百孔民不聊生,逐渐跻身于世界强国行列,并创造出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就是因为独立自主的选择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凡是成功者,无不是恪守自己的理想,即使千辛万苦也百折不回。自强自立,就不会在苦难面前垂头丧气,胆怯恐惧。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不在苦难面前俯首称臣,倘若不是如此,我们就会在有意无意间受制于人。到此方知,福明为什么不喜欢陪她去逛商店而热衷于去书店,为什么舍不得为自己为儿子买穿的买吃的,而为了买一本书却出手大方。她曾牢骚满腹的和丈夫殴气不说话甚至懒得给他做饭以示教训他看书能否填饱肚子。她好后悔自己的无知无畏,如今丈夫不在自己的身边,独自一个人在外谋生,才感觉到过去的日子有多么的甜蜜而不自知。你说怪不怪,在平时的日子里,处的久了,近在咫尺朝夕相处的夫妻俩,优点总是不如缺点那样看的一清二楚,反倒是因为离的远了才能感觉到。好比两个人的拥抱,虽然亲密无间,却看不到对方的面孔。百无聊赖的思念里让她成了手不释卷的读书人,更让她惊喜的是在场面上竟能引经据典的谈一些自己的见解,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的于无声处听惊雷。书籍在她的面前筑起了一个向上的阶梯,她顺着这个阶梯越攀越高,站得高了,由此看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斑斓世界,同时发现自己原来懂的太少。
雪岩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夜里的10点多钟了,便起身去书房催促儿子睡觉,当她来到书房门口一看,儿子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元,陆元,快回屋去睡,看在这里着凉,你要是病了我可背不动你啊。”
陆元揉揉眼睛说:“妈妈,哪有那么严重啊,你先去睡吧,我再把这几道题熟悉一下。”
“那也不要太晚啊,看明天上课该打不起精神了。”
“嗯,知道了,你去睡吧。”
雪岩看着儿子有些疲倦的样子还想再说什么,见儿子已经开始默读了,欲言又止,便轻轻的退了出来。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呢?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
雪岩推开卧室的门,很熟练的摁到了顶灯开关,不同颜色的灯光混合着飘落,屋里顿时漾满了柔和。墙壁虽然有些泛黄,但绝不是有灰尘那样的残旧;一个大大的双人床摆放在屋子靠北墙的中央,鹅黄色的格子床单上是叠的方方正正的素花被子;厚重棉软的红地毯踩上去总是给人一种痒痒的感觉,卧室的主人也常常因此撩拨起浓烈的兴趣。雪岩上床后又拿起床头柜上面的书来看,这是她一段时间来的习惯了,不这样就睡不着,她真的很害怕一个人的时间,特别是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总觉得会有一双魔爪随时向她抓过来。正当她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哗啦”的脆响,她来不及穿上拖鞋就冲出了卧室,当她扑到书房的门口向里一看,禁不住的让她大吃了一惊!

【四一】
雪岩来到书房门口发现,文具盒里的文具和笔架撒了一地,椅子也翻倒在地板上,儿子却不在屋里。这是怎么说的啊,去睡觉了怎么不想着关灯呢?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管不顾的。她抬手把灯关了,刚要转身回卧室去休息,一想不对劲,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现象啊。她把灯重新摁亮,来到儿子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的推开一条缝往里张望,儿子根本没有在屋里。去卫生间了?她来到卫生间的门口,见卫生间的电灯开关是关着的,拉开门见里面黑洞洞的。这下雪岩慌神了,赶紧返回书房,走到写字台跟前才看见儿子在写字台下佝偻着身体躺着呢。她惊叫着儿子的名字:“陆元!陆元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了,你可别吓唬妈妈。”
陆元好像从熟睡中醒来一样“喃喃”的说:“妈妈,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口渴的很,想去客厅倒点水喝,没成想起来猛了,脚下一滑竟摔倒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喝水怎么不喊妈妈呀?”
“我怕打扰你,再说了我也不是不能倒,喊你干什么。”
“哎呀!儿子啊,你在发烧,你病了。”雪岩说着话赶紧拉开写字台下面的抽屉找出一个药瓶,在里面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又去客厅接点水来。
“儿子啊,赶快把这两片药吃了。”
“这是什么呀?”
“退烧的。”
“嗯。”陆元答应着把药吃了,又显得很疲惫的样子躺在雪岩的怀里。隔了一会,雪岩觉得儿子的身体越来越热,还不时伴有一阵阵的颤抖,心想不好。她扭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正指在12点那,离天亮还有5个多小时呢。这5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她想给自己的母亲或者婆婆打电话让他们陪着自己去医院,想想还是不妥,都那么大的岁数了,黑灯瞎火的一旦出点什么意外就更糟了。算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担着吧。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去医院,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什么天黑啊,什么害怕啊,什么路滑啊,都顾不上了,时间就是生命在这时候得到了最好的验证。在有些突发事件中,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时迟那时快,雪岩迅速的给自己和儿子穿戴整齐,背起儿子打开房门就跨了出去。回身一脚,只听“砰”的一声把门被踢锁上了,转身“咕咚咕咚”的朝楼下疾走。到了单元门口在那里等了一会,也不见有出租车路过,也是的,这都半夜了哪还有出租车啊,又急三火四背起儿子向正阳街奔去。
一边是需要照顾上学的儿子,一边是需要帮助创业的丈夫,一腔热血,两地牵肠,身高160体重刚过百的雪岩注定要比别人的女人付出很多。
“妈妈,给爸爸打个电话吧。”陆元在雪岩的背上断断续续的说。
“为什么要给爸爸打电话啊?”
“爸爸这时候在就好了,你就不要费这么大的劲了。”
“知道爸爸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
“所以啊,我们不能给你爸爸打电话的,他那里离不开人的。既然离不开,我们就不能让他知道,知道了还会为我们担心。你放心,有妈妈在,和爸爸在一样。”
“我这么沉,你怎么背得动啊,我下来自己走吧,我还能坚持最后5分钟。”
雪岩苦笑着说:“哎哟,傻儿子,你在生病啊,妈妈怎么会让你自己下地走呢。放心吧,有妈妈在,不会有事的。”
“这几天一直在发烧,我现在觉得喘气有点费劲,憋的难受。”
“那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啊。”
“我想挺挺就会好的。”
“也怪妈妈粗心,妈妈对不起你,你别说话了,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雪岩听儿子说喘气有点费劲,有些心慌,一路疾奔,以顽强的意志和时间赛跑。她觉得儿子的脑袋在自己的肩膀上晃来晃去的,嘴里就不停的安慰着儿子:“儿子,好儿子,一定要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了,到了医院你就会好的。”
迎面的北风冲过来,呼啸着卷起沙尘和雪面子在光溜溜的水泥路上肆无忌惮的打着旋儿,雪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部胀得满满的就像要爆炸似的。脚步声、喘气声、心跳声、说话声混杂着,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让人听得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平时从这个路口走回家,没觉得怎么费劲,今天怎么这么漫长啊。汗水汨汨的淌下来,也倒不出手来擦擦,浸湿了头发,一绺一绺的冻成了冰棍。记得以前和福明出去散步的时候,福明总是挽起她的手,她还不依不饶的攀附上去,在她看来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正常的付出。而今这双可以依赖的手不在自己的身边,当自己在紧紧负起儿子身体的那一刻,忽然懂得这就是无私的爱啊。过去也曾有赌气的时候,那只是凭自己的感受,其实是误解了福明。福明也只有默默一笑,自己还觉得理直气壮,现在明白了那是福明的大度忍让。生活中有好多误解,其实也无须解释,如果都想把事情弄个明白,那还是个家吗?再说了,当时也不见得就能弄明白。生活中发生的一些误会、不解、甚至产生过激的矛盾,常常是因为人们总是习惯的站在个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而没有换位思考。雪岩好后悔过去的任性,竟心安理得的毫不吝色的挥霍了丈夫对自己那份浓浓的爱意。
刚结婚的那几年,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候,福明在一个有着400多名职工的制油厂里担任团总支书记,她在运输管理站做出纳员,称心的工作和优越的工作环境人人羡慕。尤其是她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后,每天早晨睁开眼就能看到儿子粉嫩嫩胖乎乎的小脸,听着儿子均匀有序的呼吸声,闻着儿子散发着母乳的香味,她陶醉了。这时候,福明也早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等着她起床呢。习惯了养尊处优,习惯了呵护爱抚,冷不丁的独立面对现实,对于雪岩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心力已达极限的雪岩,诨身发软,心都要蹦出来。她默默的咬紧牙关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坚持,一定要坚持。有人说:“生命的意义在于过程的美丽而不在于结果。”这话是动人的,可惜那是别人的感受,并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具体到某件事情上却恰恰相反,就像眼下的雪岩不需要什么过程的美丽,只需要结果,现在恨不得一步就跨进住院处的门。她渴望着到了正阳街这就会有出租车,谁知到了正阳街雪岩的心里又凉了。不要说什么出租车了,就是路灯也熄灭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家店铺门前的灯有气无力的一闪一闪的。她背着儿子站在午夜的大街上,孤零零的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显得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她万分焦急的四下张望着,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她生怕出租车不停,就迎着出租车挡在路中间,出租车发出紧急刹车的尖叫声在她面前缓缓停下来。
“你不要命了!”司机摇下车窗朝她吼着。
雪岩没有理会司机的态度,拉开车门简直就是爬着进去的,恳求着说:“师傅,我儿子病的厉害,求求你,赶快送我们去住院处。”
那位司机师傅本想再呵斥她几句,一看这情景什么都明白了,二话没说,猛转方向盘,向着住院处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的驶去。
到了住院处,好心的司机连忙下车帮助雪岩打开车门,又护送她把住院处门上的棉布帘子掀开不无真诚的说:“你自己能行吗?”
“到这就行了,谢谢你啊师傅,车钱让我放到后座上了。”雪岩边往里走边说。
“哦,这是我的名片,用车就给我打电话,啥时候都行。”
那位司机师傅看着那往里奔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泛出复杂的表情,慢慢的转回身开车走了。

【四二】
空旷的点滴室里只有雪岩和儿子,显得异常的冷清,日光灯下,墙壁,砖地,甚至输液架上的胶管、吊瓶都是那样的苍白。雪岩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慢慢站起来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轻轻的盖在儿子身上,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冷。当双手环抱在胸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衬衣、毛衣已经湿漉漉的了。她把长条椅子往暖气片那拉了拉,靠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儿子,不敢有半点疏忽。尽管她已经十分的疲惫,还是想起了在急诊室里那位上点年纪的女医生对她的训斥。
“这孩子病这样了怎么才送来啊?”
“刚发现发烧啊。”
“什么!刚发现发烧?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这孩子发烧最少已经3天了。”
“什么!已经3天了?”雪岩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说最少,实际不止3天了。我们已经认真检查过了,现在通知你,你孩子的病情很重,需要马上手术。”
“啊!”雪岩一听这话全身都软了,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快救救我的儿子,快救救我的儿子。”雪岩哭着语无伦次的反复说。
“由于连续几天来的发烧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控制,肺部感染造成脓胸,现在肺部局部出现漏洞,已经由脓胸发展到脓气胸,孩子的呼吸出现憋闷现象。”
“是的是的,刚才我儿子是说了喘气有些费劲。”
“这是因为肺部出现了漏洞后,脓液和气体已进入到胸腔所至,随着胸腔里的脓液和气体不断增多而挤压肺部,肺部舒张空间越来越小,所以呼吸困难。最后浓液和气体会把肺部挤扁,孩子无法正常呼吸而导致死亡。我们需要立即把肋部切开,插入导管,将胸腔里的脓和气引出来,同时点滴消炎药,防止患处进一步扩大。”
“求求你们,快点救我的儿子。”
“我们的医生护士已经做好了准备,插管手术马上进行,你到门外等一下。”
雪岩还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就被推出了门外,乳白色的手术室门口,只有她自己,却觉得非常拥挤,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雪岩像梦呓似的反复嘟囔着这样的话。焦急的等待,左右的徘徊。每一个进出手术室的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都不放过,赶紧上去打探儿子的现状,而无一例外的回答都是空前的雷同。雪岩的两眼盯着的除了手术室的门就是腕上的手表,儿子被推进手术室还不到一个小时,觉得比自己活了这么大的时间还长,好难熬的时间啊。等待,盼望,盼望,等待,她简直就要崩溃了。几次下意识的摸起手机想让福明赶紧过来,这不是她想做的,可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来分散她的焦虑。
“儿子啊儿子,祝你平安。”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儿子出生的那一刻。生为女人,雪岩觉得很幸运,有人呵护,还可以把自己打扮得花一样美丽。可是女人又得生孩子,这让她很害怕,好在福明的老姑陆玉萍和大姑的儿媳妇英子都是妇幼保健院妇产科经验丰富的主管护师,心里踏实了许多,但是生产的过程还是记忆犹新。她无法形容那个过程,只有出生入死的感觉。平生第一次走进产房的门,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鬼门关,几缕头发在眼前晃动,就像电视剧里出现的勾魂无常的模样。
“用力,让你用力听到没有。”耳边传来老姑陆玉萍和大姑儿媳妇英子的喝斥声,她觉得平时和蔼可亲的老姑性格开朗的英子现在怎么变得像个黑白双煞似的。她刚刚经过一阵剧烈的宫缩,紧咬的牙关,颤抖的呼吸,扭曲的脸庞,恍惚的目光,使人联想到生与死的搏斗。痛彻心肺的宫缩又开始了,她一只手抠着老姑的胳膊,一只手抠着英子的胳膊,仿佛松开一个她就要灵魂出窍。每一块肌肉由爆涨到僵硬,每一个汗孔由热气蒸腾到冷风飕飕,她觉得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房间里弥漫着器械叮当的碰撞声和所有在场人员的命令声:“听到没有,别松劲,快用力,再不用力你的孩子就憋死了。别指望谁能帮你,为了你家的孩子再加把劲,快,孩子的头露出来啦,加油,加油,加油。”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儿子和羊水、血一同流出来。她全身都散了架子的瘫软了,可是耳朵却强支着,直到听见儿子的第一声啼哭,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而今,这些生离死别的感觉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作为女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突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雪岩冲上去急切的问:“怎么样怎么样啊?”
“放心吧,没问题啦,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费时就费在插管上了。插浅了不解决问题,插深了很容易伤到肺部,呼吸起来发生摩擦还非常疼痛。你看看这里,流进了什么?”和雪岩讲病情的那位女医生指了指手里提着的瓶子,雪岩看到有脓液冒着气泡流到瓶子里。雪岩要不是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儿子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她责怪心疼儿子的忍耐,暗骂自己的粗心,看着已经安睡了的儿子,知道是药力起了作用,紧绷的心才慢慢的舒展开了,一滴滴药液输进了儿子的体内如同她一声声的祝福。
“当当当”,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雪岩以为是医生来了,赶紧站起来去开门,却是姐姐进来了。
“姐?你怎么知道了?”
“刚才我去给妈买点药,路过你们单位,想想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心思进去坐一会,哪成想听到你同屋的宋姨说陆元住院了,我把药送回家就来了。”
“妈怎么了?”
“还是那老病,这些天腿又些疼。”
“要紧吗?”
“不要紧的,陆元怎么样啊?”
“不那么烧了,看来炎症控制住了。”
“福明知道吗?”
“没告诉他。”
“怎么这么粗心啊?这要有个好歹可怎么活啊?”
“这孩子太能忍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呀。”
“陆元这孩子就是懂事,怕给你们找麻烦,这可是个教训啊,以后可千万疏忽不得。我在这里替你照看一下,你回去睡一觉吧。”
“我不困。”
“回去歇歇吧,你再出啥问题就糟了。
“那我回去做点饭吧,你吃点什么?”
“唉,别管我了,还是先给孩子做点绿豆粥喝。”
“嗯。”雪岩答应着急冲冲的走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陆元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是大姨在床边守着呢,“大姨,怎么是你在这?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来看看你这个能忍的圣斗士。”
“我这不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都好到这儿来了,你都快把你妈吓死啦。”
“没那么严重吧?”
“没那么严重,你看看你身上的管子,再看看床下的瓶子里。你要是有个好歹,可让这些人怎么活啊。以后千万不能挺啊,听到了吗?”
“听到了。”
“这就对了,有病是不能挺的。大姨给你买的水果,桔子、苹果、葡萄,吃哪个?”
“我不想吃。”
“吃!”
“不想吃。”
“不吃不行。”
这俩人正较劲呢,门开了,雪岩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进来了,“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呵呵。”
“妈妈,大姨让我吃水果呢。”
“那你就吃呗。”
“我想等你来了再吃。”
“为什么要等我来啊?”
“要你看看大姨都买了什么水果。”
“我早就看见了,你大姨来了我才走的啊。”
“唉,你个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说道啊?”
“大姨训你了吧。”
“刚才已经训一顿了。”
“训你?要是让姥姥知道了害得连我都要一块骂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有精神啦?不憋闷啦?还他妈的来词了。”
“嘿嘿,轻快多了。”
“喝点粥吧,是小米绿豆粥,对你身体有好处。”
“嗯,那你们吃什么呢?”
“我都带啦,你就别操心啦。”
“来,大姨喂你,让你妈躺一会。”
“我都多大了还让你喂啊?”
“你现在不是功臣嘛。”
“没那么严重,这个星期天我还要去我爸那呢。”
“再说不严重我打你,来,多吃点,好的快。”
这次得病让陆元在医院躺了7天,近两天来的检查,肺部已经恢复正常,主治医师来说回家吃药也可以了。那位主治医师很好,慈祥得像个老妈妈,雪岩很是感激。
她问雪岩:“那天你提到陆旭东,他是你什么人啊?”
“哦,他是我们老公公的亲四弟。”
“那你老公公叫什么名字啊?”
“陆向东。”
“啊,是他呀,他在粮食局的时候我们就认识,我儿子就在粮食卫生所上班,陆旭东曾经是我们卫生局主管业务的副局长。”
“那张宝宽你认识吗?”
“那怎么不认识啊?他是我们卫生局的党委副书记。”
“他是我亲三舅。”
“哎呀,还有这么多层关系啊?说起来都熟悉。”
“这次真是要谢谢你呢。”
“唉,谢什么呀,就是干这个的。孩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明天出院也可以了,刚来的时候还是很危险的。你想啊,肺部的脓和气顺着漏洞进到胸腔越多,肺部活动的空间越小,最后的结果就是病人窒息而死。唉,做女人难啊,既要工作,又要顾家,重中之重就是孩子了。孩子的健康,孩子的冷暖,孩子的学习,孩子的安全等等。有人帮助当然好,一个人的时候就难多了。陆向东现在干什么呢?”
“现在在威海呢。”
“在那做什么?”
“退休之后去威海帮助一个朋友管理厂子。”
“那孩子的爸爸在忙什么,怎么没见他来呢?”
“他所在的制油厂关门了,没啥干的就自己办了个养殖场,孩子生病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他那里离不开人,告诉他来不了还跟着急上火。”
“哦,是这样啊。生活是很实际的,一个人的青春期是最幸福的,有什么事情当父母的都担着了,自己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但那不是真正的生活。看似平淡的生活,其实是用耐力和信心来做支撑的。”
“大夫,您说的太好啦,您不但治好了我儿子的身病,还治好了我的心病。谢谢您啊!”
“说起来都认识,再不要说谢了。我见你这些天一直垂头丧气的,要知道,你的情绪直接关系到孩子的情绪,回家之后一定要开朗些。”
“嗯,我记住了,大夫,我还没问您贵姓呢。”
“我姓刘,刘淑一。”
“哦!你就是刘淑一啊!”
“是啊,怎么啦?”
“那您是专家啊。”
“什么专家,就是干的时间长了有点体会了。”
有了陆元这次生病住院,后来雪岩和这位主治医师处的一直很好。
事情过后,有朋友不无佩服的说:“就你这个小巧玲珑的乖乖女的身板,竟能背着100来斤重的儿子上下楼,还能背着从你家走到正阳街,你可真神了啊。”
其实也没什么神的,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感谢生活,感谢实实在在的生活。亲身体验生活的人,才是一个聪明的人,坚定的人,有力量的人。
雪岩在回忆那个夜晚的情景时,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怎么那时候就来了那么一股急劲。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救自己的儿子。后来再想背起儿子试试,却怎么也背不起来了。她记得以前看到过类似这样的故事,故事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离父亲修理自家的小轿车不远的地方玩耍,忽然听到修车的地方传来“扑哧”一声响,接着又听到父亲的求救声。这个小男孩急忙跑过来一看,原来是支撑小轿车的千斤顶倒了,把正在修车的父亲压在车底下。小男孩大吃一惊,连忙大喊起来,救人啊!救人啊!可是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啊。这个小男孩真的急了,跑到车尾部用足了力气,发一声喊,就把车给抬离了地面。父亲从车底下钻出来正要感谢帮助他的人呢,却发现只有儿子一个人在车旁,父亲忙问是你把车子太起来的吗?儿子点点头。这位父亲有些不相信,可是这是事实啊,后来父亲又让儿子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把车抬离地面。看来千钧一发之际,会有奇迹发生。难怪有位科学家说过这样的话:“人类的潜能还远远没有开发出来。”
一天天,一夜夜,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时间像流水似的淌出一条岁月的河。

【四三】
当雪岩全心全意的陪着儿子在病房里度过了七个黑色昼夜,终于要出院了,心情自然与刚进来时大不一样。
“儿子,我们出院了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去看看爸爸。”
“想爸爸啦。”
“嗯。”
“那双休日去好吗?”
“那还有两天呢。”
“两天时间很长吗?”
“我觉得很长啊。”
“嗯,是应该去看看了,可是你想啊,你住院这些天妈妈的工作耽误了,你的课程也落下不少,班主任都来了好几次电话询问了。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补补吧,好吗?我们总不能让爸爸为我们分心吧。再说了,我们也该准备准备卖点爸爸平时喜欢吃的带去啊。”
“那行。”
这娘俩在病房里满有兴致的计划着出院后要做的几件事情呢,却不知道福明也即将在劫难逃。
寒流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在没有遮拦的松嫩大平原上漫天飞舞,掉光了叶子的杨树柳树榆树等树木在狂风暴雪中摇晃着僵硬的枝条苦苦的挣扎着,发出呼呼的的声响。一时间,天苍苍,野茫茫,荒原龟裂,枯草折腰,马嘶金鸣,戟戈铿锵,恰同置身于古战场的搏杀。放眼望去,水瘦山寒,如披铠甲,更有万树“梨花”。
曾经看到一则故事,是哪个朝代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意思是这样:一个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傍晚,四个秀才在酒馆里饮酒作乐,忽然看到窗外的景像,其中一个来了兴致。他提议,围绕外面的雪景每人说一句话凑成一首诗助助酒兴,在场的那三位都拍手叫好。首先提议的那个秀才开头说:大雪纷纷落地,第二个说:都是皇家瑞气,第三个说:下它十天半月,第四个还没想好说什么呢,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放你妈的臭屁。四个秀才闻听便在屋里搜寻,发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乞丐在角落里缩着身子瞪着眼睛骂他们呢,刚要施展拳脚,想想和一个乞丐也弄不出甜酸来也就自认晦气了。哪里还有什么酒兴,各自散去了。开始看到这则故事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我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甚至有点心酸的感觉,这就是社会上各阶层的人在同样环境下表现出不同的心态。在有钱人的眼里,冬天和夏天本没有什么区别,就像一块涂有各种染料的画板,不过是可调的水彩画罢了,只不过是在身上添了些皮毛的装饰。但是,对于在温饱线上维持的人来说,甚至没有温饱可言的人来说那就大不一样了。
正是天短夜长的时候,那轮冻得有些苍白的太阳七、八点钟才从木材公司大院里那堆木垛上懒洋洋的露出脸来,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就要从火车站里的水楼子处坠下去。
福明租用的两间蜗居陋室,此时就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的宫殿,四周的墙壁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闪着晶光的白霜。从昨天晚上他就觉得有些头晕,早上起来的时候更觉得沉重,他担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尽管炕上已没有一点热乎气,他还是懒得起来,但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狐狸张口等着呢,还是硬挺着起来给狐狸做饭去了。这时候锅台边是最忙碌的,一个人忙了上面还要顾下面,一边要添柴加热,一边要搅和锅里的料,稍微慢了些不是糊了锅底,就是柴火燃尽了。烧开锅的水蒸气“腾腾腾”的在小屋里翻卷着弥漫着,浓得撕不开推不走的,眼前一片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沸腾的锅里“突突”的蹿着气泡,福明手上烫起的水泡一个挨一个,此消彼长。虽然开门可以放走这碍眼的水蒸气,但是也必然会带走屋里仅有的一点热量,那样会使潮湿的屋子变得越加冰冷阴凉起来。福明正要把一团柴草塞进灶堂时,忽然闻到有股糊巴味,赶紧站起来凭着感觉摸索着拿锅台上的饭勺子准备搅拌搅拌。一来是起来猛了头有些发晕,二来是也忘了旁边还有个水盆子,一脚踏上去,踩翻了水盆子,他也哧溜一下滑倒在地,脑袋隐约碰到了灶台上,一阵闷痛便失去了知觉。

【四四】
临进中午,道道阳光从玻璃窗处扑进来,小屋里暖洋洋的了。靠在墙边的炕炉子里不但有了通红的炭火,上面的铝水壶还响边了,发出吱吱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见到有股白气拧着劲窜出来。沉睡中的福明开始觉得身体冰凉冰凉的,手脚僵硬僵硬的,一路跌跌撞撞的竟掉进一个水泡子里。眼看着浑浊的泥水就要漫过头顶,吓得他大声呼救,这样一来嘴里鼻里耳朵里全灌进了泥水,但是意识还很清醒。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呢,怎么就能这样一死了之呢?正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发现坑边站个人,模模糊糊是贾作仁大舅,仔细辩认一下,确信无疑了。心里高兴得伸出手去让大舅拉他出来,可是这个大舅就像不认识他似的,纹丝未动不说,还袖手旁观的在坑边那阴阳怪气的冷笑起来。唉,到底不是亲大舅,羊毛贴不到猪身上,半路认识的就是不行。要是自己的亲大舅贺军生在这,怎么也能把他捞出来。本可以活下去却没了生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福明带着这样的疑问被浊水淹没了,越沉越深,越深越黑。一会被水草缠住了,一会被污泥陷住了,一会又好像碰到了一块木板。福明心里想这下真的完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地狱之门吧,自己来到鬼门关前了。人没有不怕死的,可是怕就不死了吗?人生自古谁无死,大限来到只好认命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呵呵,死到临头,还幽了一默,也算条汉子。酷似金圣叹老先生临刑前给儿子出了个迷语: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逗儿子开心。福明这样想着就有点奇怪了,地狱不是阴寒之地吗?怎么身上觉得有些热乎乎的,眼前也有了些光明,哪有人们传说那样可怕啊。看来耳听是虚的话不假,什么事情都要亲身实践了才会知道。一想到亲身实践心里不禁笑了自己,这事有实践的吗?从古至今看谁实践过了。嘿嘿,定睛一瞧,原来是姥姥亲手缝织的新棉衣,正在给自己试穿呢。柔柔的,软软的,全身顿时轻松自如起来。怎么还有股清香的气味啊,他好久没有这样享受了,哦,是妻子来了。只见她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随风而舞,飞扬的秀发,甜美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初恋的时候,假山石下,绿水湖边,雪岩在丁香花丛里低眉浅笑。像染不得人间烟火的仙娥,丹唇微起处,轻轻的一个“明”字,听得他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你能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
“不会变心吗?”
“不会。”
顷刻间,他发现妻子的眼角,有泪珠儿悄悄的滑下来,就那么绽出一朵花的美丽,渐渐的弥漫成一片忧伤的海洋。他极小心极小心的挽过妻子娇小的身躯爱抚着,突然就有了想睡一会的想法,身下是暖暖的,软软的绿草坪。可是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不是在给狐狸做饭吗?什么时间来到公园了?心里一惊,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老人坐在炕沿那,咦?这不是废品收购部家的陆大爷吗?时光的流逝,仿佛也带走了他身上的血汗,看上去是那么瘦小单薄。脸上总是烟熏火燎洗不净的样子,羽绒服不知道穿了几冬了显得灰涂涂的。没有系扣子,敞开的怀露出里面手工织的白毛衣,不要说领口了,前大襟都快成黑的了,磨的锃亮。要不是那双转动的眼睛里满含着善良的光,真以为是孤魂野鬼来了呢。“他怎么在这呢?”福明有些糊涂了,惊讶的问:“陆大爷,你怎么在这啊?”
“哦,你可醒了,你都睡了快一上午啦。”
“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问你呢。”
福明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是在给狐狸做饭的啊。”
“我来的时候,发现你在锅台边的湿地上躺着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摸摸脑袋有些发烧,我就把你抱到了炕上,一摸炕冰凉冰凉的,出去抱点柴火烧烧炕。把你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给你盖上被,我又回家去拿点姜来,沏点姜汤给你喝了。看看你没什么大事,想走又不放心,就在这里守着你等你醒来。”老人家说着话从桌上拿个铝制的茶缸子过来递给福明说:“再喝点姜汤吧。”瘦骨楞楞的大手上,凸起的血管像有几条蚯蚓在雨后的泥土里爬。
福明听着看着,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转了。有位作家曾说过这样的话:“因为经历,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一碗姜汤水价值几何,这确实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派上了用场,那可能就是无价之宝,救命的东西,颇有点“大救驾”的意思。说起“大救驾”还有点来历,那是安徽寿县的地方知名小吃。公元956年,后周大将赵匡胤奉诏攻打寿州(今寿县),久攻不克,积劳成疾,后来就是吃了这种糕点,身体很快的恢复了健康,再后来赵匡胤在陈桥发动兵变,皇袍加身做了宋朝开国皇帝,遂把这个小吃赐名为“大救驾”。平民与皇帝自然不是一个等级,但是从生命的角度说总是一样的,这碗看似普通的姜汤水竟和大救驾等同起来。卑微者不见得一无是处,高贵者也不见得无所不能。善待每一个生命,不求回报,但得安心。
“谢谢你了大爷!”
“唉,谢什么呀,要说谢,我还得先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我都听我那老太婆说啦,那个大风天多亏你帮她收拾破烂呢,不然还不刮得满天飞啊,那可是血汗钱换来的。”
“我以为什么事呢,这点小事您还记在心上。”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哎呀大爷,您言重了,我年纪轻轻的如何受得。”
“穷帮穷嘛,谁都有难处的时候,邻居住着,理应有个照应的。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哪能不管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真的谢谢大爷啊,我觉得好多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家很忙的。”
“这眼看就来到年了,我是来给你送工钱的,原来说好的工钱一个月一结,这段时间钱有些周转不过来,没给你及时开,耽误你用了。你这次一连干了40天,这是1200块钱,你数数,看看清楚。”
“哎呀,数啥呀,这还能差了吗?”
“不知道你这么困难,刚听一个来送货的朋友说起你在这里的情况,我就赶紧拿钱过来了。也是因为我儿子出去发货了,要不早给你结了。我看你小伙子不错,诚实能干,自己有难处也不说。”
“跟谁说呢?说了又能怎样呢,关系好的时候也只能给你一些同情,又帮不上什么忙,一旦关系不好了说不定还幸灾乐祸呢。再说了家家都有难唱曲,表面上看上去都很好,实际各有各的难处。”
“嗯,真是这么回事,现在的人可和过去不一样了,你肯定行的,你小子有点骨气,我看出来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好好干,你还年轻,我这老头子不也在干吗?指望别人那是熊包懒蛋。”
“呵呵,也是为了生活,成家了,有了老婆孩子,哪能再依赖父母,做男人的自然要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嗯,说的好,你是不是嫌大爷没有及时给你开工钱不干了?”
“不是的大爷,你千万别误会,是我这真的离不开人。虽然这里很安全,但是没有人看着也是不行的。”
“哦,那我就不用担心了,这是我家的手机号码,有事你就打个电话,那我就回去了。”
正如圣人之言:“德不孤必有邻。”此时此刻,福明未免有些落魄穷酸,倒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彼此行个方便,相互有个关照,孤单单的有了些许的温暖。就像风雨夜行人,遥遥的望见了一缕灯光。

【四五】
生活中常有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比如说敬老爱幼,孩子小的时候,自然是父母细心照料,孩子长大了,抚养老人也是天经地义。这是常理,但是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反倒被并无半点血缘关系的邻里搭救,也不在少数。这中间有着怎样的瓜葛外人无从知晓,但是一定是给人留下了念想,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记得一个叫秋林的朋友就曾引用过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千古劝诫名言,用到这里真是恰到好处。
朝如青丝暮白发,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可喜的是有些人青春老去,总有助人为乐的记忆留存。而有些人不懂得助人就是助己的道理,当他们同样失去青春的时候,却没有值得回忆的事情无疑是可悲的。
陆大爷所说的谢谢福明的话,让他想起了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那是陆大爷的废品收购部搬到这里时间不长的一天,风刮的特别大,收的破烂被刮得滚的滚飘的飘到处都是,只有一个老太太在风里顾东顾不了西。福明在屋里看见了,赶紧跑出去帮着归拢归拢,也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两家也就有了走动。一天的中午,福明听到院里的狗叫起来,推门一看是个老大爷在大门口站着呢。
“你找谁啊?”福明喝住狗咬。
“我想来和你说点事。”老大爷很谦恭的样子。
“和我说点事?说什么事呢?”福明心里这样想着说:“您是……”
“哦,我是那家收破烂的。”
福明一听就乐着说:“我这也没啥呀?”
“不不不,我不是来收破烂的,我是来和你商量事的。”
“您贵姓?怎么称呼啊?”
“免贵姓陆。”
“啊!怎么写?”福明有些惊奇的问。
“大陆的陆,不是大路的路,是大陆的陆,哎呀,就是带耳刀的陆。”
“呵呵,这倒巧啦,原来是本家啊,快进屋里坐。”
陆大爷一听也显得亲切多了,看来,人们之间的交流,也是要有些因由的,否则就没有多少话题,路子也就窄了许多。当年刘邦打下江山曾经立下规矩:“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同姓,同宗,同族就显得亲近,5百年前是一家啊。
“陆大爷,您喝水。”
“快别忙了,我来和你说点事。”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
“是这样,你可能也看到了,我那破烂越收越多,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急需人手分捡出来。混在一起卖不出去,就是卖出去了也卖不出好价钱。我找了几个人到这一看都说离家远不干,我就想到你这了。我看你小伙子不错,又是邻居,你喂完狐狸没啥事,去我那里分捡废品,你帮了我,也增加点收入。应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你看怎么样?”
福明想想事倒是好事,可是分不开身啊,“陆大爷,您说的不错,可是我就一个人,我这里一旦忙上了不是耽误你了吗?”
“没事没事,你有事时只管办,我那也不是急等着出手。”
“哦,要是这样还行,什么时间开始干啊?”
“明个就干行不?”
“行。”
“小伙子啊,怎么不问问工钱啊?”
“唉,都不是富裕的主,有钱的谁干这个,您看着给吧。”
“呵呵,我老汉风里来雨里去的看的人多了,你小伙子没那些花花肠子,我没看错。一天30块钱,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下班随你便。”
“那哪行啊!要干就像个干的。”
“我说了,随你便,工钱十天一结,一个月一结都行。”
“那就一个月一结吧。”
就这样,福明在废品收购部算谋了个打工的差事,利用空闲时间挣点倒也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可惜的是,狐狸发情期一到,要密切观察狐狸发情,又要往来于配种站,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辞去了这份工。
大爷起身刚要走,这时候门开了,雪岩和儿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刚要说什么一看有客人在就收住了口,福明赶紧给雪岩介绍说:“雪岩,这是废品收购部家的陆大爷。”
“陆大爷,您好!陆元,快叫爷爷,我们是一家子啊。”
“爷爷好!”陆元脆生生的叫着。
“好好,呵呵,好个胖小子,多大了?”
“13了。”
“上中学了吧?”
“刚上初一。”
“好好,你这有人了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就回去了。”
“谢谢了大爷,儿子,快和爷爷说再见。”
“爷爷再见!”
“大爷您慢走。”雪岩把大爷送出来。
“好的好的,你快给他做点饭吃吧,肯定是饿了,我走了。”
“大爷,出什么事了?”
大爷犹豫了一下,撒了个谎说:“我们爷俩光顾说话了,他中午饭还没吃呢。”
“哦。”雪岩目送着大爷若有所思。
“你们怎么来了?”
“儿子想你了,我就带他过来了。”
“你怎么没上班啊?”
“今天是周日啊,我们都休息。上午我把过年吃的用的都买回来了,先放到楼上,等两天我再拿过来,拿早了我怕冻喽。昨天儿子补课了,要不昨天就来了。”
“哦,看我这脑袋,都在这过傻了。”
“刚才出什么事了?”
“大爷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
“没啥事,能有啥事啊。”
“真的没啥事?”
“那还能有假,骗你干嘛呀?”
“你可不能瞒我啊!”
“哎呀,瞒你干啥呀。”
福明听说大爷没说什么,也就没有告诉自己在早上发生过的事,雪岩呢自然也没有告诉陆元生病的事,他们俩互相隐瞒着令对方担心的事。因为爱,互相承受着牵挂着,在难得见面的日子里都想给对方一个春暖花开的笑脸。完全出于对对方的关心,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善意的谎言吧。由于妻子和儿子的到来,福明显得格外的高兴,早已没了不舒服的感觉,嘛溜快的穿好衣服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帮着妻子忙活中午饭。
“一个人没意思,吃饭总是对付,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一段时间以来胃里总往上返酸水。”
“别总吃凉的,时间长了胃哪能好。”
“自己一个人不愿做。”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下次听就是啦。”
“多少个下次了?没见你听过。哎,福明,我今天来还有个大事想告诉你,你可别紧张啊。”
“出什么事了?”福明还真就当真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瞪大了眼睛看着雪岩,心里“砰砰”的跳起来。
“我听说啊,有一伙人在四处打听你,还说逮住你不会轻饶你呢。”
“我也没得罪谁啊!”
“那他们怎么非要找到你呢?”
“知道是谁吗?”
“听说,嗯,听说……”
福明看雪岩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笑着说:“怕什么呀!说,我现在还真就想打一仗哩,在这都快把我闷死了。”
“他们人可多啊。”
“多了就顶用啊?你忘了当年我们哥三个打了一个厂长,这厂长带了30多个工人来报复,全让我们给打趴下了。”
“这回和那次可不一样啊,我听说他们一个叫财神,一个叫顺利,领头的叫幸福!非得要找到你呢。”
“我的妈呀,这都老掉牙了你还当新鲜玩艺呢。是这样啊,对对,你还没说全啊。还有烦恼呢,它说根本不认识我,还说永远不理我,还有个健康说要给我写封情书,它一直在暗恋我,对不对?呵呵。”
陆元从屋外玩耍着跑进来,听到爸爸说的后一句话问:“爸爸,谁要给你写情书啊?”
“离你很近的。”
“是我的同学吗?”
“嗯,差不多吧。”
“不对呀,我们同学中没有叫健康的,倒是有个叫康健的。”
“哈哈哈!儿子啊,你可真逗,怎么这么巧啊,哈哈!”雪岩笑得弯了腰,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说:“儿子啊,妈妈在给爸爸讲笑话呢。”
“嘿嘿!我也给爸爸讲个笑话,好吗?”
“好啊。”雪岩附和着。
“有这么一家人,吃完饭后,母亲和女儿一块儿在厨房洗碗洗盘子,父亲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厨房里传来打破盘子的声音,好半天没有动静。儿子望着父亲说:一定是妈妈打破的。爸爸问儿子:你怎么知道啊?儿子回答说:没听到她骂人啊。”陆元讲完,乜着眼睛看着妈妈。
“臭儿子,臭儿子。”雪岩拍着陆元的肩膀大叫起来。
“妈妈,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啊?”
“哦?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是我们单位的小通讯员海飞呢。”雪岩掩着笑脸说。
“就算我是你们单位的小通讯员,也用不着使这么大的劲啊?”
雪岩板着脸也满不在乎的说:“我把我们单位的小通讯员拍了一下,和你有什么相关啊!”
雪岩冲着福明直使眼色,陆元一看也明白了,旋即一家三口人“哈哈哈”的乐开了。往常的日子,鸦雀无声死气沉沉的小屋里,现在到处充满了鲜活的气息,不断传出阵阵的欢声笑语,大人孩子的脸上无不漾溢着幸福的面容。原来幸福就在我们身边,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当我们感觉不到的时候,却觉得幸福是那样高不可攀。居然有那么多的人觉得乏味,对幸福的定义又是那样苛刻的视如敝屐。有人说幸福就是随心所欲;有人说幸福就是乐哉游哉;还有人说幸福就是享福,这也没错。只是这样的幸福大多寄托在自身之外,无形中屏蔽了自己,或者是单纯的物质化了,甚至是把幸福当做了向别人炫耀的新衣服。看看这个三口之家,不是对我们很有启发吗?西厢记里有一句唱词: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倒可以这样改一改,幸福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笑声来。

【四六】
进了腊月的门,天气越加冷了起来,小风不大,确像刀子一样刮过来,露在外面的皮肉先是针扎似的酥酥感,接着就有些麻木了。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老人们常常念叨吃点粘糕吧,怕的是冻掉了下巴。眼下正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隆冬季节,滴水结冰,吹气成霜。据说,这样的酷寒,是本地自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据说海洋中有一个奇特的现象,海水最寒冷的地方,往往是最富有的地方。但是,福明居住的屋子里,寒冷却意味着贫穷。
雪岩颤颤的摸索到衣服赶紧披在身上,立刻觉得像被冰片一样挂在身上,本能的想缩回温暖的被窝里,犹犹豫豫的还是打着哆嗦起来了。怎么说也是屋里吧,还这样冷冰冰的,那外头就可想而知了。雪岩有些后悔了,怎么就这么怕冷啊,福明要去很远的地方买饲料,竟然没吃口热饭就走了。雪岩恨恨的掐了自己一把,可是时过境迁又有什么用呢,看来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做,省得以后后悔。她给儿子睡觉的被子上又加了一件棉大衣,掖了掖被角后,就去划了根火柴把炉子点着了。这是福明临出门时嘱咐给她的,她照着做了。是因为精神作用还是因为感动,总之她的身体里不那么紧绷绷的冷了,有了一丝丝暖意。她常常在心里抱怨福明不善于表达,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讨厌,返倒生出一点幸福的感觉。久在围城里的人们总是觉得柴米油盐的琐事中没有爱情,总想找个缺口冲出去,其实爱就在身边。花开美丽,也有枯萎的时候,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夫妻本不需要海誓山盟,将对方的牵挂装在心间,呵护无需多言。再说了,幸福不是单行道,要俩人共同来营造才可以。她趴在窗台上,没有了小时候快乐欣赏玻璃上的霜花的兴致,忧心忡忡的努起嘴吹开了一个小洞,从吹开的小洞口望出去,谁知这一望竟望得她的心飞了出去。“下雪了?下雪了!”雪岩暗暗的惊呼着。远近灰朦朦的一片,大雪覆盖了一切,大雪凝固了一切。她紧贴着玻璃向外看,吹开的小洞模糊了,那是因为严寒,她的眼睛流泪了,那是因为掂念。伸出手指刮去白霜,痴呆呆的望着漫天飞舞的茫茫大雪。
在通往位于市东郊乡保国村饲料站的一条土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碰上一个过路人也是袖着手,脑袋几乎缩到脖子里疾走。一辆人力三轮车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就像个煤球,慢慢的向前蠕动着。蹬车人吃力的弓着腰,红着脸,喷着嗖嗖的热气,上半身随着两条腿的上下提压而左右摆动着。尽管气温已降到0下30度,但他脑门上的汗珠子还是从额头、鬓角、耳根处汨汨的流淌下来,毛线织成的“一把抓”帽子早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和雪花,恰同评书演说家刘兰芳讲的评书《说岳全传》里描写的银盔白马素罗袍的岳云一样。只是说的浪漫,而这里的福明却在路上经历着艰难。
福明起了个大早去买饲料,现在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这条路连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往返40多里地,快说也需要3个多小时的时间,慢一慢就得4个小时。昨天晚上他睡觉时已经半夜了,把炉子烧得从里到外红通通的,怕的是冻着儿子和媳妇,宁可自己平时少烧点,每次来都是这样。他知道下雪了,因此他起的特别早,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饲料站,“咚咚咚”的敲门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让人听着有些心寒。饲料站的许建达许站长极不情愿的摸摸索索的披着衣服打开门见是福明,便有些不忍的看着说:“福明啊,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我媳妇替我照看着呢,我必须在6点钟之前赶回去,才不至于耽误她送儿子上学。”
“唉,看你也够难的了,实在不行就挑了吧,别干这个了。”
“已经干上了,想缩手也不行了。”
“养这玩意也不容易,不仅仅是把它喂大,还要养好,这中间有很多的麻烦事。什么季节喂什么料,什么时候做防疫预防什么样的疾病,我可以告诉你,听我的就行了。但是最难掌握的就是狐狸的发情期,这我也可以告诉你大致的时间,可是具体到每个狐狸本身单单依靠外人告诉是绝对不行的。狐狸的发情期很短,只有两到三天的时间,有的只有一两天。”
“我听说了。”
“一时不慎错过了,就耽误了一年的收成,这和种庄稼一样。耗费了时间不说,还无形中增加了饲养成本。怀孕期间喂的既不能太饱了也不能让它饿着,这个火候很难掌握,连我有时候也把握不准,这就要凭自己的悟性了。喂多了,老母太肥崽子在肚子里就容易化掉,喂少了,老母太瘦营养跟不上崽子又容易流产。哺乳期还要注意疾病防治,搞不好,连大带小都保不住。千辛万苦把它养大了,买不出去着急,买不出好价钱还是着急。像你这样的小家小户的没有冷库,皮子不能过夏,过夏生了虫子,皮子就毁了,损失更大。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坎,不容易啊。”许站长诚心诚意的说。
“我起步晚,没经验,这些我都有思想准备。这段时间我也有了点体会,当然与其他同行比,特别是和你比就差的远啦,这就需要我煞下心来琢磨其中的奥秘。有人说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却可以画更多更美的图画,我现在还没那资格说这些豪言壮语,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是个在没有路的地方寻找出路的人。已经这样了,就不能那样了,两年来我已经投进去了不少,哪能半途而费,搭着钱还让人笑话。想要成功,就必须有所承受,一如当年的你,你就是我的目标,你就是我的榜样。你和我婶都是大学生,你们能行,我也能行。”
“很难啊,现在想想都有点不敢相信我是怎样扛过来的,这是一项非常孤独枯燥的行当。我说的孤独是因为你必须耐得住寂寞,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解的长年默默无闻的困守在一个角落里。我说的枯燥,就是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重复着做一件事情,而且不能敷衍了事的认真去做。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真不简单。这样的劳作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俩月,只要你务上这一行没有个七、八年的时间根本看不出成效来,至少也要四、五年的时间,我现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不止一次的动摇过,自己和自己较劲,咬牙坚持下来了。那时候,别说那么好听,刚开始干的热情降到了冰点,理想的浪漫变成迷茫,能够走到今天,其实就是两个字:意志。每天都要靠意志战胜懒堕,战胜烦躁,战胜诱惑。不但要战胜自己的诱惑,更难的还是花花世界的诱惑。那么多吃喝玩乐的场所,那么多吃喝玩乐的方式,人都有七情六欲,不想是不现实的,关键是能够控制住自己。不敢迈出第一步,生怕有了第一步就有了第二步、第三步,人的欲望是最难控制的。这很像吸毒者,也许开始就是为了好玩、新鲜、刺激、无所谓,一旦上了瘾,就是万劫不复。”许站长这样说着,脸色变得深沉起来,像在回忆往日的艰难岁月,也像在给福明一个思考的余地,斟酌一下是否决心接着干。
“许站长,从年龄说我应该叫你许叔了,我冷丁干这个,不懂技术,还没有关系户。你现在是功成名就,名声在外,信息灵通,路子宽广,希望在不耽误你做事的时候能帮帮我。实话跟你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有信心,这样有奔头。一个人一生总要干点事情,干点事情就不能像躺在席梦思床垫上那样舒舒服服,彩虹总在风雨后,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我宁可流汗也不想脸红。”
“嗯,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十多年来摸爬滚打,其中的难处我清楚的很,既然你决心干下去,那我们就互相帮衬吧。再说了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一举两得,我又不搭啥,还能扩大我的销路,对我也是有益的,何乐而不为呢?有时间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过来的。”
“那就先谢谢了!到时候我拿个录音机来。”
“拿那个干啥啊?”
“把你说的录下来,我爸想把你和我婶写进小说里。”
“你爸能写小说?”
“能的。”
“把我们的经历写下来,拍个电视剧挺不错的啊。”
“我正有此意。”
“那我们就找个机会聊聊。”
“我回去和我爸说一声,让他也有个准备。”
福明没有因为眼前是个成功人士就显得一副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的卑微像,一是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二是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乞求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也许乞求有时候会得到一点同情,可是这种同情是不会长久的。福明做事,向来很少考虑别人是怎么想的,这虽然不见得对,但是他有他的道理。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我考虑过来吗?我有时间不如考虑考虑我的事业如何变得强大起来,那时候就是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这就是福明,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只是把一种韧劲藏在心里。

【四七】
汉语就是这般奇妙,几个字、几句话组合在一起,在一定的场合表达出来,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这个许建达站长此时说些鼓励复鼓励福明好好干下去的话,福明也会继续干,却很可能授人以柄。以为这许站长仅是从自己的利益考虑,因为多一个养殖户他的饲料销售就会多一个用户,幸运的是这位许站长没有这样说。这是许站长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还是商人的精明欲擒故纵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在福明听来除了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心毫不动摇之外,还陡然增加了一分感激和敬仰之情。生活中的人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不见得都是深思熟虑的,不见得都是牧师说教,可听的人往往能从这平平常常随随便便中汲取养份,人格人品就这样在一个不熟悉的人心中高大起来。这些话也许进入不到名人名言的殿堂,却可以进入到接触过他的人的心中,许站长就是这样进入福明心中并多了个主心骨。中国古代评价一个人的价值标准:就是智信仁勇。在中国的词典里,智既是智慧,更是德行。有智者方可成大事,谋大业。哪里有什么前知500年,后知500年的刘伯温,无非就是多谋善断。
福明出身医学世家,从小就喜欢听大人们讲故事,有的故事很遥远,如封神演义、说岳全传,还有窦尔敦。长大后兴趣依然不减,如闯王旗、天国泪、座山雕等等。每当此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也会生出奇思异想,幻想着上天入地,变幻无穷,于是乎龙门阵里总有他的身影和笑脸。区别在于小时候听的是热闹,现在听的是道理。月缺花残,还有梦圆与暗香;脉息血凝,还有精神与灵魂同在。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只是有的打开了有的没有打开,有的挂在嘴上,有的记在心里。许站长能把自己的体会简要的说出来已经成为一本可以传承的书,如同烟花绽放虽然瑰丽却也粉身碎骨已经成为历史,而那一刻的炫烂至今芳香。
说着话的功夫,饲料就装好了,许站长帮着福明把车子推到了路上。
“许叔,您回吧,我会抽时间来听您讲故事。”
“你听我的,我也要听听你的呢,呵呵,路上小心。”许站长的脸上满带着少有的怜惜于无奈的表情目送着福明上了脚踏三轮车。
“嗯,那就说好啦。”福明答应着头也顾不得回,急匆匆的往回赶了。
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只有一条路不能选择,那就是放弃的路;只有一条路不能拒绝,那就是成长的路。妻子雪岩常常用这样的话鼓励福明,他也常常用这样话鼓励自己,坚信自己能行。然而,现实中的自己,沿着设计好的路线向前迈进的每一步,竟然是如此的艰难。毅力,要有怎样的毅力才可以将这不间断的时空填平夯实,有过多少次犹豫徘徊就有过多少次动摇的碎片袭来击得他遍体鳞伤。有人说:每个人遇到的顺利基本相同,而逆境却大不一样,形态万千。
许建达原以为和这个性格上看起来比较内向的年轻人交谈,气氛一定会很乏味,甚至是件很费力的事情,因此每次付完饲料就各忙各的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这么早就赶来的陆福明许建达萌生了恻隐之心,就多说了几句话,谁知就这几句话,竟然改变了他以前对福明的看法。觉得自己轻看了这个年轻人,说出的话有很多哲理让人回味,不抱怨,还乐观,这在时下就很难得。在许建达看来,依然的少言寡语,这不等于就是不懂事理,而是一种少有的淡定;依然的不温不火,这不等于就是不通人情,而是一种特有的达观。简单的语言丝毫没有短视的感觉,却显示出清晰的理性思维。
“大清早的你在这瞅啥呢?”
“哦,这么冷你怎么也起来了?”许建达回头一看,原来是妻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谁来了?付点饲料怎么这么长时间?”
“是小陆。”
“哪个小陆啊,说的这么亲切。”
“就是那个陆福明。”
“哦,是福明啊,怎么来的这么早?”
“嗯,他那里就他一个人,现在是他媳妇替他照看着呢,回去晚了要耽误他媳妇上班。”
“福明这孩子也真够不易的了。”
“我看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呀,说起话来满有道理的。”
“什么意思?”
“几次听贾作仁说他死性不懂人情事理。”
“啥叫死性不懂人情事理啊?顺了贾作仁的眼子就不死性了?就懂人情了?我看这孩子挺实诚的,不像有些人那样吹吹乎乎盛气凌人的,这个不对那个不行的,说穿了就他行,这样的人还真得防着点。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搬弄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说不定背后怎么说你呢。”
“不会吧?我看贾哥挺仗义的。”
“哼,会不会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从他背后总是指指点点说人家的坏话感觉到的让你防着点。现在他不如你,当然不敢放肆,有一天赶上你了,不一定怎么样呢?”
“别心坎子挂笊篱多捞了,自己干自己的,管那么多事情干什么呀。”
“你可别忘了吃过的亏啊。”
“呵呵,我看福明挺难的,就多说了几句,看出他也想和我多唠一会,就是时间不行,还真不像贾哥说的那样。有时候我就糊涂了,贾哥不是小陆的舅舅吗?”
“我都听福明说了,根本不是什么亲舅,是半路认乎的。就是亲的也不见得就能像父母那样,何况不是亲的。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嘿!哪来的这么多嗑啊?”
“嘻嘻,耗子拉木掀,大头在后面那,我倒要看看历史的教训能不能重演,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许建达和妻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妻子去生火准备做饭,许建达披上羽绒服去了场区。

【四八】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与人之间的印象如何,总是要有个媒介的,有的是通过传说,有的是通过介绍,有的是通过接触。不同的沟通方式产生不同的印象,印象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许站长常听贾作仁派这个小陆的不是,时间长了,量变引发质变。当然,许站长经商这么多年,不可能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对人的看法也有自己的主见。贾作仁背后说小陆的那些话,本和自己无甚关系,他老姨嫁谁不喝喜酒啊?但是就从听到看到的,也不是没有同感,小陆是有点不太活泛。本来就没有多少接触,也就是买饲料啊配种啊什么的过来,来了话也不多。究竟是性格呢?死性呢?还是不懂人情呢?许站长没有也不可能操那份心,印象毕竟是有了,虽然没什么坏印象,可也没什么好印象。许站长两口子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不隔心,没私心,说出的话自然是推心置腹的,但是对相同的一个人却有着不同的看法足以说明这个道理。
也难怪许站长有这样的想法,福明的性格属于内向型,对外联系本身就是个短板,贾作仁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外人谁能去调查调查贾作仁说的话是否有假呢?再遇上个倔犟认死理的福明,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不回头。恼在心里,笑在面上,口是心非,心口不一,他不会也不学,管你什么好印象坏印象,我把事业做好了什么都好了。一意孤行起来,别人的感受无关大局,好挑理的贾作仁受不了了,贾作仁受不了福明也就惨了。其实福明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不对,要想把事业干好,好高骛远,这山望着那山高,心意不专肯定是不行的。可是我们不是生活在自给自足的时代,对外交往是现代社会的必要手段,特别是市场经济时代,特别是身在市场中的人尤其重要。谁心里没有一杆称啊?就是因为不善言谈,限制了他与外界的交往。可是话得说得实际点,天天就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啊。没谁能帮帮他,就算他是个外向型的人,分身无术也是无能为力。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果福明是个外向型的人,他能耐得住这两年的寂寞吗?能耐得住这两年的枯燥吗?死人才没有七情六欲,活人谁不想花花世界,就是因为福明内向型的性格,才守住了自己的事业,守住了做人的原则,守住了妻子的信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每次去买饲料都要尽可能的多买些,这次因为快过年了比每次又多买了些,他要备足一个正月的饲料。三轮车上装的是这个季节必须投放的发情育产饲料,再加上几板冻鱼已重达500多斤,三轮车发出了“嘎吱噶吱”的叫声,像是对超负荷行驶的抗议。福明心里急啊,偏偏大雪封路不好走,他在心里不断的祷告着,三轮车啊三轮车,你可千万给我挺住,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他在心里祷告三轮车,其实他自己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凭着一种精神一种意志才没有停下来歇歇。人是需要有点精神有点意志的,不然老一辈闹革命怎么能从小到大从弱到强。风吹雨淋,忍饥挨饿不说,还要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自己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不就是辛苦点吗?
怕啥来啥,屋漏逢着连阴雨,行车遇到顶头风。也许是车上装的太多了,也许是福明过于心急了,在过一个上坡的时候,车链子不是掉了,而是“啪”的一声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手机又响了起来,福明猜想十有八九是媳妇雪岩打来的,一看果然是雪岩。
“福明啊,你到哪了?”
“车链子蹬折了,你要着急就和儿子准备往出走吧,我爬上这个坡就能看见你们了。”
“嗯,好的。”
挂断手机后,福明赶紧脱下羽绒服扔在了车子上,掏出备用的绳子,“嗖嗖嗖”几下子套在三轮车的前沿上,哈着腰拉起就走,绳子挣得紧紧的深深的煞进了毛衣里。费了好大的劲才上到了坡顶,中间还滑倒过两次,疼痛和沾在裤子上的雪面子都顾不得拍打。他心里还琢磨呢,路上的行人说不定认为他脑袋缺根弦,放着车子不骑却要拉着走。正在闷头拉车往前赶的福明,忽然听到儿子气喘吁吁的喊声:“爸爸,我来了。”
听到儿子的喊声,心头一热的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啊。”
“唉,儿子啊,你还小呢。”福明一时动容,顿释疲惫,全身轻松起来,不忍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奔来帮自己拉车的儿子,忘情的说:“来,儿子,咱们坐下歇会,你就坐我腿上。”
“我都是中学生啦,还小啊,我站在高岗上侦察你好半天了,我开始还没有看出来呢,你怎么不骑着走啊。”
“车链子蹬折了,只好拉着走了。”
“爸爸,你还是坐我腿上吧。”
“爸爸还没有老,可你还抵不住这寒地黑土的冷。”
“不行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累了,不然你是不会歇的。”
“呵呵,臭小子。”
“爸爸,你的眼泪都出来啦,怎么了?”
“爸爸刚才迷眼了。”
陆元看了看周遭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有些不解的说:“这没有风也没有沙尘啊。”
“不是有那么一句诗吗?‘乱花渐欲迷人眼,春光烂漫又一程’。”
“这也没到春天啊?”
“呵呵,儿子啊,不是有那句话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幸福和睦的家庭,不在于妻子貌美如花,丈夫英俊潇洒,而在于家庭中浓浓的亲情。亲情有时候尽管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但是关键时刻哪怕就是那么一点点的援手,也能春风化雨般的给人以滋润,给人以温暖。常常是这样,一个手势、一个点头、一个微笑,甚至如儿子陆元此时给福明不见得能帮上多大的力气都会给人以抚慰和坚强。
“老爸,你太有才了。”
“怎么这么说?”
“妈妈常常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起你。”
“呵呵,这都是书本上记载的,爸爸这也是跟人家学的,你也要好好的学习啊。上次爸爸打你打疼了吧?”
“下手是重了点,爸爸,你打起人来好凶啊。”
“打也是一种爱,真正到了不闻不问无所谓的时候那就不是爱了,可是打你我心里也不好受,打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爸爸也是为了你好,恨铁不成钢啊。爸爸是个过来人,当年你爷爷就是这样要求我和你两个叔叔的,可惜的是没有明白老人的用心,等到明白了不好好学习的后果已经晚了,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一个人一生中每个年龄段都有应该做好的事情,得过且过,虚度光阴,不可能有希望的。你知道那首《明日歌》”吗?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陆元很流利的背诵出来。
“那你知道还有一首《今日歌》吗?”
“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姑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明朝事。为君聊赋《今日歌》,努力请从今日始。”陆元想了想背得也算流利。
“不错不错。”福明挥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向儿子投去赞许的目光接着说:“那爸爸再问问你,还有首《昨日歌》,知不知道啊?”
“《昨日歌》?不知道了。”
“昨日复昨日,昨日何其有?昨日之功绩,今日何不为?今日空想昨日事,今日之空变昨日。若知今日空欢喜,昨日何不平常事?多做一些平常事,胜过成功只一日。莫把昨日当今日,昨日只能为昨日!”
“你们俩在这绕口令那?儿子啊,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啦?”雪岩有些着急的样子跑着过来。
“爸爸考我那。”
“考什么呢?”
“明日歌,今日歌,还有昨日歌。”
“你爸的歌多了去啦,逛新城;老房东查铺;好人一生平安;水手,特别是水手,简直就是郑智化第二,你能听得过来吗?”
“呵呵,你弄错了,我们说的歌不是你说的歌。”
“那是什么歌?”雪岩有些闹糊涂了。
“为君聊赋《今日歌》,努力请从今日始。”
雪岩像是突然明白了似的说:“就是嘛,努力请从今日始,别啰嗦了,没时间了,赶紧打车上学,要不就晚啦。”
恰好这时候迎面来个出租车,雪岩摆摆手,车停下了,雪岩付了车费,又嘱咐儿子几句。
临上车时,陆元朝爸爸喊:“这个期末考试的成绩单你还满意吗?”
“还可以吧。”
“那你答应我的火锅……嘻嘻。”
“那没问题,我们都要说话算话的,不就是一顿火锅吗?爸爸还拿得出,呵呵。”
“陆元啊,再给你10块钱,不要乱花,急需时再用,你赶紧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那你呢?”
“妈妈请假了,你放学就去大姨家吧,我不接你别自己回来,听到没有?”
“嗯,知道了。”陆元答应着上了车,回头从后车窗看见妈妈接替了自己的位置和爸爸继续拉车向前奔去,尽管距离越来越远,爸爸妈妈的形象却渐渐高大起来,遂又默念起了刚才那三首歌。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啊?”雪岩望着福明说。
“和许站长说话了。”
“哦,我说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儿那个许站长和往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好像热情了许多,还特别愿意说话。”
“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啊。”
“多接触接触这些同行们,特别是这个许站长,对咱们是个帮助,有一回不是领着收皮子的到咱这来了吗?”
“嗯是的。”
“以后多接触接触,亲戚也在走动,何况是朋友。”
“我何尝不想这样,只是这里离不开啊。”
“以后我休息就到这里来,你出去走走看看。”
“你一个星期才来一趟,亲还亲不够呢,我还能出去?”
“等太阳落下西山头的时候你再回来,让你亲个够。”雪岩含情脉脉的看着福明。
福明闻听加了把力,很快就到了院里,福明长出了一口气,没顾得卸车就将雪岩拉过来亲上了。雪岩有些心动的说:“昨晚不是依你了吗?”
“儿子在,不方便,不尽兴。”
“又想了?”
“嗯。”
“有你尽兴的时候,先干活吧,好吗?”
“好的。”说着福明在雪岩的脸上又使劲亲了一口后,把羽绒服从车子上捞过来递给雪岩说:“你进屋吧,我先把狐狸喂喽。”
“那这饲料呢?”
“先放车上没事的。”
“那你进屋歇一会吧,我来喂狐狸。”
“你行吗?”
“怎么了?信不着我啊?你可以作指导啊。”
“呵呵,我是说那料桶太沉了,你拎不动的。”
“我不会一次少装点啊。”
“好好好,就依你。”
一个对幸福的要求并不那么苛刻的家庭,和谐总是多于埋怨。
福明站在窗户那往外看着雪岩喂狐狸,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正当他回身准备洗脸的时候,忽然看见雪岩扔下手中的勺子,慌慌张张的朝屋里跑来。

【四九】
“福明!福明啊!你快去看看那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福明看着神情有些紧张的雪岩问。
“有一个狐狸笼子下面有血迹。”
“哦,我以为出啥事了呢,什么颜色啊?”
“瞧你说的,血迹还能有什么颜色啊。”
“我是问你是鲜红的、淡红的、还是暗红的。”
“鲜红鲜红的。”
“是不是后面第一个啊?”
“是的是的。”雪岩连连点着头。
“嗯,我知道,不要紧的。”福明看着雪岩焦急的样子,已不是急在心里,而是都堆在了脸上很是感动。披上羽绒服拉着雪岩的手一同来到那个狐狸笼子跟前说:“就是它吧?这个家伙就没有老实的时候,原来在头里了,是我前几天把它刚挪进来的,这都消停多了,以前只要见到人影不是叫就是挠的,你看它那爪子。”
“哎呀!血,出血了,怎么回事啊?”
“就是挠笼子挠的呗,我想了好几天才狠狠心把它的爪子指甲用钳子掐断了,那也没挡住它挠。嗯,你歇一会吧,剩下这几个我来喂。”
“福明,我怎么看你不像以前那么上心了啊?”
“你怎么说我不上心了?”
“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没啥事,着的哪门子急啊。”
“怎么没事啊,这都流了这么多的血了还没事那?”
“等一下喂完了咱们进屋我好好给你讲讲我为什么不着急,呵呵。”
雪岩看着福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别卖关子,我现在就想听。”
“你不冷啊?”
“我都出汗了。”
“急的?”
“啥都有了。”
“呵呵,好好好,我跟你说啊,这样的现象是很常见的,老婆大人。”福明一边给狐狸喂食一边晃着脑袋和雪岩讲:“开始呢,我跟你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出血了就是有病了,有病了才出血啊。我心里急啊,都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程度了。我就站那盯着它,站累了我就搬个登子坐那盯着它,我足足盯着它一个星期,它是照吃不误啊,还活蹦乱跳的那,把我可累傻了。后来我整明白了,你猜怎么着?嘿嘿,敢情它是精力过剩玩那。再一打听别人,人家就笑我是小题大做,少见多怪,仔细观察一段时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你看啊,这下面的血是鲜红的,出现这种现象基本上属于狐狸互相打架斗殴啊玩耍啊或者是饥饿造成的。狐狸天性好斗,人们常说一山不能养二虎,其实所有的物种都有这个特点,特别是雄性表现的更为强烈。有的是为了争夺地盘;有的是为了争夺食物;有的是为了争夺王位;有的是为了争夺配偶等等。为了防止此类现象的发生,你看看这笼子与笼子之间都留有一定的空隙,就是起到隔离的作用,有条件的在空隙处用木板隔断最好,不让它们互相看着不顺眼。另外,狐狸也好动,关在笼子里,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想必是憋的难受吧,就在里面自己找乐。蹦一蹦,挠一挠,啃一啃,说不定哪就碰出血了。再就是这个季节一天只喂一遍,饿了不是挠食盒子就是挠笼子。基于此,流血的现象是经常发生的,这时候流出的血也必定是鲜红的。除此之外呢,要是发现笼子下面有污血可就得注意了,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如果是呈淡红色甚至是暗红色的,粪便寡淡不成形,这就是出现病态了。所以,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问你是什么颜色的缘故。出现这种现象往往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多数是患了肠炎和痢疾,而痢疾属红痢疾危害性最大。这不但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及时的治疗,根据病情在食里添加土霉素等消炎药品。这时候还不能顾此失彼,还要仔细的查找原因防止扩散传染给别的狐狸,不然,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啊!你都成了专家了。”
“专家不敢当,反正有个小病小灾的不用出这个院了,像这样的事例我还可以给你讲出好多,等你有时间我给你好好讲讲,不收你学费。”
这话倒不是炫耀,像这样的观察并用日记的形式不厌其烦的记录细节成了福明的习惯。特别是狐狸临近发情期、哺乳期、进食、尿液、排便以及狐狸的气色毛色都要夜以继日的看护。他经常是边看边记进行前后比较分析,稍不留神就可能错失良机,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刚开始干的时候,由于缺乏实践经验,总是掌握不好。就说配种吧,一次次的往配种站送,一次次的被退回来,来来回回的跑了好多冤枉道,那才叫难啊。发情期你不注意观察,就那么短短两天的时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年。哺乳期你不注意观察,小狐狸崽就有可能被压死饿死冻死热死。

【五十】
日记,日记,记的就是每天发生的事情,福明戏称这是自己的参谋部。其作用是记事、备忘、经验、教训,有的是短短几行字,有的是长达几页的体会,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现在已经写满两个大16开的软皮记录本。福明有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时总把手机、手电筒、日记本放在枕头边,就是再困也要看看日记本。最使福明难忘的是去年“三九”第一天,那天的记录是:“一只眼”没有吃食,趴着不动弹。“婆婆丁”今天早上喂食时发现死了,身体已经僵硬,估计是半夜死的,死因不明,极有可能还是撑死的。虽然毛针已出,功夫没有白费,死的也算有价值,但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对“一只眼”要注意观察,是不是和“婆婆丁”有同样的毛病,或者是胃肠感冒,要详细记录,供后来参考,切,切。
“一只眼”是条母狐狸,发情早,产崽多,成活率高,福明封它为功勋母亲,对它也格外照顾。这条叫“婆婆丁”的公狐狸不愿意吃食,即使吃的时候也如小家碧玉一般很温顺,福明常常用手抚摸它,它也不像别的狐狸那样呲牙裂嘴的要咬人。福明想人胃里有火就不愿意吃东西,狐狸不愿意吃食和人也应该差不多吧。他想起父亲常吃的婆婆丁野菜,具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就每天给它挖些拌到食里喂它。渐渐的抢食吃了,也精神多了,虽然个头不算大,但长的小巧玲珑,非常逗人喜爱。
这页日记明显的有些脏了,足以说明主人的重视程度。任何一项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得久了,自然会产生一种乏味感。把乏味调成趣味,把枯燥演绎成创造,若是心里没有个追求没有个梦想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雪岩不只一次的对福明说:“喂完狐狸好好洗洗脸洗洗手洗洗脚,睡觉也舒服。”
福明总是不以为然,说多了就把日记本拿出来给雪岩看。
“你以为我喂完狐狸就睡觉啊?有时间你看看我的工作日记上记的,每只狐狸都有详细记录,美中不足就是记得有些潦草还不集中,别人看不大懂。等以后有了闲钱的时候,置办一台电脑就好了,把所有狐狸从出生到成皮发生的情况都输进去。不但看的一清二楚,也为以后饲养提供了资料,鼠标轻轻一点你都看明白了。这也是逼出来的希望,而希望之火就是照亮我前程的明灯。什么事情投入了,就有了兴趣。有一次我喂它们的时候,有个小家伙看伙伴们都吃上了,也急着从箱子里往出爬,就是过不了那个门槛。它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瞧瞧觉得很奇怪的样子,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横住了自己的路,它急啊,叫啊,没看谁去管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兽类更是如此,想活着只能靠自己了。它就往上爬,几次上去都掉下来,最后一次虽然没有掉下来,却横在上面下不来了,这次看来是真害怕了。我过去推了它一下,连滚带爬的下去了,抢了一杯羹。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是关键还要靠自己,这一点狐狸和人就不一样了。”
“那怎么有的强壮有的软弱呢?”
“一母生九子,九子有个别。家养的不像野生的,依赖性特强,而且这些东西饭来张口习惯了,久而久之,虽然是一窝生的,也会有强弱之分。”
“那野生的一定是百分之百的存活了。”
“那也不一定,死活咱也不知道,就我分析,还是家养的比野生的存活率高。一是环境好,二是吃的好,三是有病治疗及时。但是家养的也不是没有弊端,就因为什么都好,家养的比野生的抗风险能力要差很多。”
“我就是佩服你这点毅力,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总是这般美好。”
“事情都是相对的,美好总是对不美好而言。”
“别说你胖你就喘,这男人就是不能夸。”
“那你就夸我两句,鼓励鼓励我呗。”福明说着一把拉过雪岩,面对面的拥抱着说:“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能感觉到,你就要走了,这里又要剩下我一个人了。”
“别总那么自以为是,我今天就没打算走,就冲你这自以为是,我就不走啦。”
“真的不走了?”
“为了挫折一下你的自我感觉,真的不走了。”雪岩亲昵的把福明推到炕边坐下。其实这个决定是在今天黎明前的黑暗中,趴在窗台上用力往出看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回报他。当她想到将以这样的方式回报福明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发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会不会让福明产生疑问呢?转念一想,这怎么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吗?男欢女爱,闺房里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
“啊!上帝呀!真主啊,你也太可爱啦,天上掉下陈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阿门!”福明扭头晃脑的哼起了越剧红楼梦里的唱段。
“什么呀,那是林妹妹,不是陈妹妹,看把你乐的,躺一会吧,我看着场子。”
“看着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休息。”
“嘿,学着会说话啦,难怪人家许站长对你的态度有所改变,看来也可以说是无风不起浪啦。”
“呵呵,在这修仙的呗。”
“嗯,是得好好修仙修仙,不然人家怎么理解你。可有时候我就纳闷了,以你的头脑是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的,不知道你是不愿意说还是不想说,这结果是不一样的。说话啰嗦不好,谁也不愿意啰嗦,可是有时候不啰嗦两句还真不行。你以为那是虚情假意,别人还认为你假清高呢。”
一个人的理想也是会改变的,无论是父母定的,老师定的,还是自己定的都会改变。改变有时候被误解为朝三暮四,其实不是这样,一个人也常常被环境左右。比如说福明,何曾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养狐狸,不要说福明想不到,雪岩也同样没有想到。有一次,福明问雪岩:“你想到我会干这个吗?”
雪岩摇摇头说:“我是没想到你会干这个,但是我知道你干什么都有股韧劲,一定会成功的。”雪岩用痴痴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是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充满了鼓励与信任,很像那个神话故事《画中人》里的巧姐。
神话故事《画中人》里说的是巧姐和庄哥本是一对恋人,谁知巧姐却被皇帝选美选中了,巧姐不从,跳崖自杀,幸遇仙人搭救。仙人把巧姐绘入画中送给朝思暮想的庄哥,巧姐被庄哥的痴情感动,每当庄哥出去干活时,巧姐就从画里走下来帮助庄哥料理家务,有情人终成眷属。无独有偶,古希腊神话也有这样的故事。相传,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性情孤僻,一人独居,擅长雕刻。他用象牙雕刻了一座表现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并取名加勒提亚。他和雕像日夜相伴,并把全部热情和希望集中在雕像上,加勒提亚也被他感动了,从架子上走下来,皮格马利翁遂娶她为妻。后来美国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和雅各布森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皮格马利翁效应。有关案例说,这是心理学家在一所学校对一些老师和学生进行的一次期望心理实验,谎称他们一定会取得如何如何的成就。他们提供的名单纯粹是随便抽取的,但是他们通过“权威性的谎言”暗示教师,坚定教师对名单上学生的信心,虽然教师始终把这些名单藏在内心深处,但掩饰不住的热情仍然通过眼神、笑貌、音调滋润着这些学生的心田,实际上他们扮演了皮格马利翁的角色。学生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因此变得更加自信,奋发向上的激流在他们的血管中荡漾,于是他们在行动上就不知不觉地更加努力学习,结果就有了飞速的进步。
福明此时也像是受到了鼓励的样子沉稳的说:“我的真正理想其实也不高,无论从哪方面说,我觉得我应该在仕途上谋求一个位置,不是我狂妄,也许是受了学而优则仕的影响吧,可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充其量不过是点虚荣心,也是为了你。至于个人爱好嘛,除了在白纸上涂抹几下,就是看看书,写写体会文章,家里那些藏书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看到过你写的一手钢笔字,很是欣赏,你画的画也不错,其中有一只老鹰,我至今记得清楚,挺有气势的。”
“言为心声,画也为心声,可是现在只能窝在这里,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奋斗之路,我一定要成功,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遭罪。”
“你别总把这些话挂在心里,既然我们组成了家庭,我就无怨无悔。”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心里不安,看看人家,工作环境好,衣服穿的干净漂亮,如果你发点牢骚我的心里倒觉得平衡点。”
“看你,怎么想的那么多。不看人家,看人家干什么呀?总看人家我们就没有活路啦。”按说,雪岩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攀比,是人就有攀比之心,或许女人还要更多些。但是她不能说,说了无济于事还会刺激福明。所以脸色平淡,话音缓缓,若无其事。她清楚,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死穴,特别是在女人面前,男人的自尊心那是绝对不能忽视的。有人说:如果真相是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种伤害,请选择沉默;如果沉默是种伤害,请选择离开。雪岩更清楚,现在对福明既不能选择沉默也不能选择离开,那么,唯一的就是选择谎言。因为沉默就意味着认同,离开就意味着放弃,无论从自己的处事为人还是多年来的家庭教育都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因此,只有谎言才是一杯甘露,这是最好的安慰,最好的鼓励,最好的体贴。
雪岩的心情有时候也是很矛盾的,她既想过那种朝九晚五按部就班风调雨顺的生活,又觉得人生过于平淡也没有多大意义。与福明十多年的共同生活,朝朝暮暮,耳鬓斯磨,她是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这是一个胸有激雷而不形于色的男人。他断不会在安逸平淡中消磨时光,时间长了就会陷入理想有多美好,遗憾就有多苦闷的泥淖中。现在虽然日复一日,辛辛苦苦的劳作还看不到未来有多么灿烂,但是毕竟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尽管有些天方夜谭,她必须告诫自己,一定要勉励丈夫坚持再坚持。命运会改变,环境会改变,生活会改变,人的价值也会改变。虽然还没有破茧而出,终能凤凰涅槃。不要只图安逸失去奋斗的快乐,不要因为虚容自欺一生。这样鼓励的话说多了,本来有些海市蜃楼的成分,连自己都觉得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唾手可得的现实,颇有点巧姐和皮格马利翁效应。当一个人沉醉于幻象中,幻象就会出现奇迹。

【五一】
简陋的小房子,不,不仅仅是简陋,用寒酸和阴冷形容毫不为过。往日墙角处挂着晶莹的白霜,现在因为雪岩的到来福明多烧了几把火,由于温度的上升,此刻就像寒夜里的星辰正一闪一闪的眨巴着眼睛流着泪珠偷偷地看着这少有的氛围。玻璃窗户上的霜花刚才还肆无忌惮的伸展着阿娜的身姿,现在也变成了柔柔的一汪水。
“你先上炕躺着吧,我再往灶里添几把柴,好让炕热的时间长些。”福明一脸的关心爱护的表情看着雪岩说。
“要躺我们一起躺,要睡我们一起睡,我等你。”雪岩在感动中想往,在幽静处呼唤。
福明闻听哪还顾得再添什么柴火呀,猛的站起身来,甩掉手套,弓腰探手把雪岩像个婴儿一样的抱起来一步一步的边走边吻的放到炕上。掀开被子,让雪岩躺了进去,顺手摸了摸褥子底下的炕。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房子是多么让人遐想连篇,多么令人欣喜若狂,当雪岩觉得自己像片轻柔的羽毛落在厚厚的暖暖的褥子上的那一刻,就准备着在丈夫面前史无前例的张扬一次。她那润如脂白如玉的脸庞早以殷红一团,秀气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加上乌黑的头发松松软软的散在枕头上,不时还有几绺滑落到褥子上。此时的雪岩,就像草原上一朵迎风吐艳的百合花,显示出别具一格的恬静与妖娆。事实上,不是雪岩准备破天荒的张扬一次,而是一个男人在艰难的岁月中跋涉极需要爱液的滋润,即使有准备也让她始料不及花容失色,而那种发泄的渴望想必所有过来人都是不难想象的。心中的欲火忘记了阴冷,甜蜜的感觉忘记了孤独,男人的彪悍与女人的温柔相得益彰天衣无缝。随着发自内心的欢呼变换着容颜,还有在那蝴蝶振翅般煽起的微风中体验什么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不一定是独有的,也不一定是空前绝后的,但一定是最真诚最有魅力的。阴冷与孤独在兴之所至时无所作为的退避三舍,酣畅淋漓与提心吊胆交替着直上巫山。由于心中的激动撩拨得寂静的环境一道在感受冰花霜花有形的美和爱神无形的美,逶迤雄壮的万里长城与屋外的篱笆墙,柔中有刚的席梦思床与身下的小土炕还有什么区别吗?
对于一个女人,你尽可以在短短的几分几秒的时间里不择手段的强行占有,但是要让她彻底臣服,却需要花费一生一世的真情。
隆冬里的朝霞透过玻璃窗上的霜花,尽管有些懒懒的金黄,还是模模糊糊的摊在炕上熟睡中的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苦度时艰。福明已经醒了,只是一动不动睁着双眼看着雪岩满是安祥的娃娃脸。尽管被雪岩枕着的胳膊已经麻木,他还是不愿意也舍不得抽出来活动一下,她也一定是累了,多睡会吧。想想昨晚那忘乎所以的酣畅淋漓,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仅想到自己的感受,忘记了雪岩的承受,不免生出丝丝愧疚。就在福明这样想着看着,雪岩也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睛。静静的清晨,静静的小屋,四目相对,刹那芳华,幸福的感觉顿时像花一样在心中猎猎开放。其实雪岩也早就醒了,她也想到了福明的劳累,对于昨天晚上近似的疯狂,她能够理解,尽管有些不适应,还是挺过来了,痛并快乐着。这是福明对自己的渴望,这是福明对自己的专一,在这个真情沦落的花花世界里,作为女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雪岩嫣然一笑什么也没说,而是把赤裸的身子如美丽的凤尾鱼似的更深地划向福明的怀中,温润可人,柔情万种。她不想马上起来,她觉得小窝里很舒服,很放松,她要好好的享受享受。
“你醒啦?”福明一只手抚摸着雪岩已经蓬松的头发,一只手把她搂得更紧,不无惊喜的说。
“我早就醒了,心思让你多睡会,就没有惊动你,你啥时候醒的啊?”
“刚醒啊,梦中觉得有人等我呢。”
“有人?什么人啊?”
“呵呵,当然是女人啊。”
“哦?那我可谢天谢地恭喜你了,以后我就不用提心吊胆的躲躲闪闪了。”
“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看你昨天晚上那个疯狂劲。”
“嘿嘿,我让你恭喜,口是心非。”福明说着把雪岩挽到自己身上搂着说:“别瞎说,刚才是逗你玩的,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最爱。”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是时间长了不在一起才这样说啊?总在一起就不会有这样的劲头啦。”
“当然能这样了,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忙里忙外的有说有笑的那该有多好啊。”
“好?日久生情,日久也能生厌,那我们等着试试看。”雪岩说着话顽皮的把嘴努成个红豆凑过来,福明欣喜的迎上去轻轻的含在嘴里吸吮着。
雪岩和福明又温存了一会就起来了,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上次给你拿的衣服怎么没见你穿啊?”
“太麻烦。”
“什么太麻烦啊?”
“衣服多呗,洗着费事。”
“那我下次来时再多拿几件,脏了就放一起,我来给你洗。再拿两套像样的衣服,省得你出去进来总是这一身。无论如何,你现在也是个做事的人了,一定要给人留下一个美好的第一印象。言谈举止反映一个人的素质,但是也不能忽略了自己的外表,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嘛。着装艺术直接反映出一个人的修养、气质与情操,它往往能赶在别人认识你或你的才华之前,向别人透露出你是何种人物。因此,在这方面下一点功夫,定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怎么?嫌弃我了?”
“可不许你这么歪曲人啊,要是嫌弃你我就不说了。”
“你说我怎么不像个老板的样呢?”
“谁说的啊?”
“我是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别人?管他呢,只要我看着是就行了。把你的衣服鞋都拿来,咱们也不是没有,在那挂着干啥呀。头发呢也经常梳一梳,别总是这么乱蓬蓬的。”
“那不行啊,我还得干活呢。”
“干活时就穿这工作服,干完了再换过来。”
“这还不够费事的呢。”
“不嘛,我就是想让你利索点。”
这倒是雪岩的心里话,其实在雪岩的心里,福明的智慧和悟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替代的,无论什么物件到了他的手里琢磨琢磨就能弄明白,而且还能做的有板有眼,这是最让雪岩心服口服的。就拿刚才对饲养狐狸的一番讲解,便让雪岩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经几次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把佩服放在心里,万不可以这样惯着男人。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以至于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总是由佩服转变成一种威慑而依附着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

【五二】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心理,人人都希望以自己的形象去威慑他人,喜欢表现出对自己正在干的事情很在行。而有时候却知之甚少,或一窍不通,一旦被人点破就会受到他人的威慑。威慑和被威慑,不见得就是高贵对卑贱;高大对弱小;男人对女人;富有对贫穷,有时候威慑起来还真的不可思议。比如一些小小的室内装修工竟敢在有钱有势的老板面前指手画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些装修工对本行业是个专家,而老板则是这个行业的门外汉,因此受到威慑而处于劣势,也只能无话可说听之任之了。
有一位心理学家曾说过这样的话:“当你走在别人的地盘上时千万要小心行事,否则,你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医生是社会上最具威慑力的人,福明对此比别人有着更具体的体会,因为爷爷是位名震一方的老中医,四叔是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耳濡目染,有时候自己也常常神气起来。医生常以命令的口气对病人说话,例如,医生说:“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不管你现在有多忙,我要你马上来医院,给你做一次彻底的检查,这是我的职责。”当医生这样命令时,病人的社会角色完全不存在了,只能乖乖的完全照医生的话去做。
还有不少人运用精心策划的威慑技巧威慑他人,有的老板把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特意放得很低,这样,势必让来人仰着头看他。有的老板把自己的办公桌放在窗前,迫使来人面对阳光或其它强光源,从而造成一种威慑的阵式。按说没有什么人会喜欢对自己产生的威慑,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威慑对有些人来说竟然是心悦诚服的,还没有丢人现眼的感觉,雪岩现在就是如此,她觉得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很安全。
雪岩准备早饭,福明开始喂狐狸,两个人的生活没有寂寞没有孤独就是有滋味,平凡而又忙碌的一天开始了。这样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只是因为心中的祈盼才有了奔头,因此这样的一天天迭加起来就像一步一个台阶成就了福明向着梦想前进。
心情好,与天斗,与地斗,苦中有甜,日子过得也快。两年多的时间里摸爬滚打终于见到了曙光,1000多个日日夜夜所付出的艰辛困苦,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都留给了过去,留给了回忆。连大带小200多只狐狸虽然还称不上养殖大户,毕竟是走上了正轨初见成效,福明与雪岩看在眼里喜上眉梢。
或许奋斗者的路总不是一马平川,艰难的日子常常谨小慎微,顺利的日子往往掉以轻心。我们没有必要把这个世界说得那么狼心狗肺,可是太阳底下的阴影还是客观存在的。涉世太浅的福明没有害人之心自然是做人的本分,心不设防吃苦果,也是必交的学费。但是,这样的学费交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难以承受,他将面临的一次绝然没有想到的厄运,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无情的摧残了他。

【五三】
雨水的节气都过去十多天了,小北风依然裹着残冬,在初春的夜里呲牙咧嘴的考验着人们的耐寒力。忙活了一天的福明看看没什么事就早早的缩到被窝里去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放在桌子上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尽管福明有点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他还是起来了。胳膊刚伸出来就觉得有股凉气袭来,习惯的不用睁眼睛熟练的拉了一下灯绳,日光灯在跳泡闪了几下亮了。福明有些不适应的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石英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到11点了,赶紧摸过衣服披在身上下地,塌啦着鞋抓起手机,也没顾得看看是谁的号码就打开了。还没等福明问是谁呢,没想到里面竟传来父亲的声音:“福明,躺下了?”
“爸!怎么是你呀?”福明有些惊讶的问。
“嗯,是我,睡了?”
“我忙活完了,看看没什么事,屋里又很冷,就躺下了。这么晚了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事。”福明听着爸爸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心想这也不是爸爸的脾气秉性啊,怎么出门在外变得深沉啦。
“什么事?您说。”
“你姥没了。”
“您说什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福明冷丁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
“你姥去世了。”
“啊!”福明突然悬起的心又掉地下了,惊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马上想到自己都这样难受,母亲不是更难受吗?声音颤颤的问:“这是什么时间的事啊?”
“你老姨说是前天晚上6点多钟。”
“没听说我姥住院啊。”
“就是有点感冒,那天下午两点多钟你老姨领着去附近的诊所打点滴,等扎上了看看没什么事她就去上班了。晚上你老姨下班去接你姥往家走的路上你姥想尿尿,你老姨看看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就说坚持一会到家尿吧。你老姨家在5楼,不知道什么原因,走到2楼你姥就不行了。坐在楼梯处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手攥着栏干,一手使劲攥着你老姨的手,眼睛直直的说不出话来。你老姨呼喊着邻居给120打电话,120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医生一检查,你姥已经停止呼吸了。”
“怎么这么快?”
“嗯,听说是心梗,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我妈呢?”
“你妈可能已经到了你老姨家。”
“你现在在哪里?”
“我昨天坐船到大连,现在正坐大连到大庆的火车上,我现在已快到牛城,中途就不准备到家了,我想直接赶往你老姨那。本来这么晚了不想给你打电话了,刚才和你妈通电话商量还是早点告诉你吧。你姥生前最喜欢你了,现在她去世了,最后一面总是要见的。听说你那里离不开人,早点告诉你,就让雪岩去替替你吧。”
“行,一会我和我妈通个电话。”
福明和父亲说完就赶紧拨通了母亲的手机,“妈,妈!”福明喊着妈妈。
“儿子啊……”贺筠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就已经泣不成声,福明觉得电话里好像父亲嘱咐过自己要劝说母亲不要太过悲伤影响邻居休息的话,福明强忍着悲痛安慰着妈妈。福明知道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不过还是劝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减轻失去亲人的悲痛呢。
午夜时分,贺筠华和大弟弟贺军生、小弟贺军山先后到了贺筠杰的家里。贺筠杰痛不欲生的简述了事情的经过,姐四个尽管怕惊扰了邻居,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没一点思想准备的贺筠华姐弟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痛苦得嚎啕大哭起来,寂静的深夜被凛冽的哭声震得颤抖起来。
正好陆向东也急匆匆的赶到了,见状连忙安慰着贺筠华说:“小点声,小点声,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睡下了,不要惊动了人家。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是姐姐,应该挺住。给弟弟妹妹们做个主心骨,拿个主意,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
贺筠华、贺军生、贺军山哭的是遗憾,母亲含辛茹苦一辈子,边上班边把他们抚养长大,在临终时竟不在身边。贺筠杰哭的是悔恨,她一面伤心的哭着,一面不停的自语。模模糊糊的话音,缠缠绵绵的忏悔,断断续续的叨念,让精明的陆向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都毛骨悚然的念头,其中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当然,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做为儿女的是不可能谋害亲妈的,但是无心铸成大错还是有的。据贺筠杰讲,母亲因为感冒,她陪着去卫生所打点滴,点上之后看看没什么事就去上班了。晚上下班后来接母亲时,发现还没有点完,并有滚针的迹象,顺口呵斥了母亲几句,一直点到7点多才结束。在回家的路上,母亲要小便,尽管天已经黑了,她还是觉得挺大个人随地大小便总是不太雅观,就催促她快点走,回到楼上卫生间再方便。可是,这样雅观是雅观了,却疏忽了母亲还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心脏病。81岁的老太太,点滴了一个下午没吃没喝,连渴带饿还有尿憋着,难免不心慌。一阵急走再加上爬楼梯极有可能造成心脑缺氧,在上到二楼楼梯处的时候突然坐到台阶上。直直的瞪着眼睛,死死的抓住贺筠杰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人世。

【五四】
当福明和二弟福浩匆匆赶到油田第四医院太平间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阴沉沉的天空不要说月亮,就是一颗星星也看不见。院里已经有了些人,有的在打手机,有的像在安排什么事,有的在来来回回的走动,恍惚朦胧中分辨不出是谁。临时搭建的灵堂里,父亲,母亲,大舅贺军生,老舅贺军山,老姨贺筠杰,老姨夫徐厚标以及母亲舅家的亲属等都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福明径直来到父亲身边,福浩靠着母亲默默的看着姥姥的遗像。
“爸。”福明和父亲打招呼。
“过来了。”
“嗯。”
“福超呢?”
“福超出车了,现在也许还在新疆呢,不一定什么时间回来,也没敢告诉他实情。”
“嗯,不告诉他很好,开车是不能分心的啊。”
和父亲说了几句话,福明也去看望母亲,安慰安慰又去和在场的亲属们打过招呼,然后来到姥姥的遗像前守护。灵堂内外,一派肃穆,那么多人摩肩擦踵的竟没有多大响动,只有花圈上的挽联在寒风中不时发出“沙沙”的磨擦声。福明知道,老姨夫徐厚标是炼油厂的保卫处处长,年轻干练。家庭条件也不错,还孝顺,对丈母娘就像对自己的亲妈一样,因此姥姥生前多数时间住在老姨家。后事安排都是老姨夫操办,一些程序听从白事先生指挥,这时候的人们都像个木偶服服帖帖的指东到东指西到西,没谁讲价钱,一脸的虔诚。
出殡的那一天,云暗天低,不一会又下起了小雪,更增加了现场的凝重气氛。老人家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四个外孙;两个孙女及亲戚朋友们都先后赶来了。300多人的送行队伍里人们在唏嘘中互相寒暄,大小车辆不下50辆逶迤如龙,就像在过一个特殊的节日。在白事先生的指挥下,小儿子贺军山把一个古铜钱塞到母亲的嘴里,据说这是祈求逝者保佑她的后人财源广进;贺军生在母亲的灵前扛着幡,据说这是非长子莫属,老规矩说在分家产时可以多得一份;大女婿陆向东负责抛撒过路钱,特别是在路口处还要多撒,据说是黄泉路上的劫匪很多需要打点。陆向东觉得可笑又无奈,可谁让你是大女婿呢?你再不屑一顾也要在风俗习惯上屈从。
纸糊的金童玉女桃面柳眉体态祥和,各执酒盏茶杯;一栋别墅四面大窗;家用电器,样样俱全;成捆的百元冥币;金元宝银元宝等等。所有这些纸扎的器物烧化后,起灵的声音响起,母亲和老姨还有两个舅妈等亲人哭做一团。呼天抢地,在场的人无不唏嘘恸容。按说姥姥终年已经81岁了,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也算是高寿了,关键是走的太突然让人接受不了。不可思议的是,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先是如柳絮飞舞,接着便似席片降下,人们佩带的白花和雪花把个早春二月编织成一个硕大的花环簇拥着缓缓起动的灵车为老人家送行。老人家的儿女们的痛哭声,喇叭声,丧盆子的破碎声,声声震天。人们的表情虽然各异,却均露出了慌慌的悲哀之色。此情此景,让陆向东很自然的想起了《红楼梦》里那首有名的葬花词:“……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灵车徐徐,亲眷漫漫,向着所有人早晚都要去的地方出发了。
只是因为这个时刻,便让福明牢牢记住了一个飘雪的季节。
按着白事先生的安排,陆向东,贺军生,贺军山和大外孙子陆福明在第一辆车上。陆向东负责沿途向车外抛撒过路钱,又一次嘱咐在路口处要多撒些,还说这差事必须由大姑爷来做,尽管陆向东觉得白事先生有点故弄玄虚的滑稽,但是这个时候只能表现出责无旁贷舍我其谁的身价。手冻的通红,后来都麻木的回不弯来,贺军生哥俩和福明见此几次说替换替换,死爹哭妈的陆向东就是不换,还美其名曰说你们撒的钱不好使。这是老太太登堂入室的金钥匙,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可承担不起,一句话倒把大家说乐了。福明十分清楚父亲的用意,主要是为了调节一下大家的心态,其实连陆向东在内的车里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请了白事先生,有这个规矩就得按规矩办,省得让人说闲话。
建成不久的归宿灵园,墙体统用白色马赛克贴面,闪檐起脊的大屋顶上镶嵌着绿色的琉璃瓦,古色古香的座落在油城东郊通往省城的公路南侧。进得门来,但见杨柳依依,松柏森森,庭院幽幽,阴风飒飒,再喜欢打趣逗乐的人到了这里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庄严肃穆的吊唁大厅里正面墙壁上悬挂着老人家的遗像,遗像下面摆满了花圈,挽联上大都写着某某敬献或者不朽的字样。老人家的遗体安卧在玻璃罩内栩栩如生,于鲜花丛中如熟睡一般,老人家的儿孙们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这样的场面,在陆向东看来,不管是亲戚也好还是朋友也好未免残酷。在老人家即将化为灰烬的时刻,亲近可谓万金难求。这时间是何等的宝贵,宝贵的不能再生永不再有,却要这样空耗着还要摆成一个姿势,等待着一个千篇一律的仪式开始。也许是老人家的儿女们等得太久了,当主持人宣布吊唁开始瞻仰遗容的刹那,按捺不住的哭声如决了口的洪水轰然而出,以至于在遗体推往火化间时,贺筠杰竟哭得昏了过去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是痛苦?是自责?是内疚?是悔恨?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五五】
老太太的后事办的很体面,也很顺利。3天后,陆向东就返回威海了,临走时说去了安排安排就辞了那份工回来帮助福明养狐狸,福明听了很是高兴,但是因为刚刚姥姥离去天天闷闷不乐。沉重的日子,呆呆的遥望远方,内心的窗口,挂满了颤抖的风铃。作为男人,没有挥手的痛哭,却难以割舍心中的思念。在30多年的生命里,收容了太多太多对姥姥的记忆,来不及梳理而现在都成了故事。福明常常想起好多过去的事情,听说自己小的时候,妈妈下夜班,爸爸只好等自己睡了去接妈妈回来,很多次爸爸刚走自己就醒了,哭着喊着找妈妈。后来姥姥知道了就被接去她家住了,成了姥家的小皇帝。倘若被舅舅啊老姨啊惹哭了,姥姥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喝斥他们,闹得舅舅姨们委屈得直嘟囔。现在穿在身上的棉裤还是姥姥亲手缝的呢,又暖和又松快,这些天睡觉几乎总能梦到和姥姥在一起。雪岩看在眼里很着急,就建议福明约几个搞养殖的朋友聚聚,名义是交流交流养殖经验,实际是让福明散散心,谁知却惹下了一个大麻烦。
寒风像是不甘心退却似的在灰蒙蒙的窗外苟延残喘,苫盖在狐狸笼子上面的石棉瓦不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搅得已经心烦的贾作仁越加心烦起来。
一段时间以来,贾作仁总是无来由的发脾气,高玲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会这样,便极小心的做着自己的事。生火、做饭、打扫卫生,生怕哪点做的不对就会惹这个自己不知道哪辈子欠下了他情债的贾作仁的呵斥。
这一天的午后,贾作仁从外面回来,照列阴沉个脸不说话,高玲赶紧过来打招呼:“贾哥,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热饭去。”
“这都几点了还能不吃饭?你缺心眼啊?”贾作仁看都没看高玲一眼甩了一句话,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或者说是在窝着一口气。窝着一口气?窝谁的气啊?原来他是在生着福明的气,刚才他听朋友说福明和几个搞养殖的同行在一起吃饭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衣服脱下来扔在箱子上,拿起上面的水杯去水管那接点自来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便躺在炕上看起了那本早已翻烂了的《三国演义》。
高玲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贾作仁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没好气的说。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我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那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总发脾气,是因为我让你们夫妻俩分开的吗?”
“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吗?我女儿上大学她在陪读,你胡思乱想什么呀!她来不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哦,那我就放心了,饭菜在锅里热着呢,一会你就吃吧。”高玲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喂狐狸了。
天底下有好多说不出道不明的事,夫妻之间的性事就是其中之一。贾作仁在夫妻生活方面一直很自信,常令妻子郭淑燕在欲海中如醉如痴,欲罢不能。可是过了45岁以后,贾作仁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常常是时断时续的感觉。他以为是累的,就有意的拉长了做爱的时间,可是后来发现这样也不行。刚刚进入妻子身体的前几分钟还可以,接着就软哈哈的像没了大脖筋似的,进入状态的妻子上不上下不下的被吊在半空得不到满足,万分烦躁的妻子很是恼火。有一次,贾作仁在郭淑燕身上动了还不到两分钟就觉得没根了,这个急啊。偏偏这不是急的事,郭淑燕看着树梢直摇晃树根不动弹的贾作仁有些扫兴。偏赶上这时候嗓子眼痒痒,只咳嗽了一下竟把贾作仁那不争气的东西挤了出去。想生气反倒乐了,把愣在身上的贾作仁推了下去,啥话都没说起身去了卫生间。他好像听谁说过“最大的轻视是无言”这句话,是男人哪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啊,但是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怨不得别人。贾作仁看着郭淑燕白花花的背影,狠狠地甩了一下那不争气的东西,就像在水里捞起来的滑不出溜的死耗子。苦脑中的贾作仁暗地里寻方买药吃了一段时间仍然不见起色,看着不冷不热的妻子自己也觉得没面子,想了个考察养殖市场的托词便来到了牛城。几年下来,令他惊喜不已的是,不仅生意红火起来,就连那个如墙头草随风倒的玩意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日益生猛起来。缓过劲来的贾作仁对老婆郭淑燕又开始大呼小叫的了,几次打电话催她过来帮忙。郭淑燕也是觉得闲的慌,把家里收拾收拾漂洋过海的来了。谁知到这一看,情形有点不对头,已经雇个女的在这里,自己反倒成了个外人。心想,你那三脚猫的把式我还真没看上,眼不见心不烦,说了句女儿上学需要照顾的话,也没管贾作仁同意不同意头都没回一下走人了。贾作仁对郭淑燕不顾他这里这么多事一意孤行的陪女儿上大学也确实是憋着一口气,但这不是主要的气源,照顾正在念大学的女儿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有气也说不出。
都说久别胜新婚,此言不虚。郭淑燕来这几天,贾作仁岂能放过。如狼似虎的,一是为了出气,二是为了显摆,他在郭淑燕身上摸够了啃够了就是一顿抽插。贾作仁气出了,你郭淑燕也领教了,贾作仁心想你走就走,反正你在不在这啥事都不耽误。这个雇来的高玲那身段那皮肤那情调比郭淑燕有味多了,小娘们对自己是百依百顺,只要自己性欲上来,不论啥时间搂过来就是道不尽的浩浩荡荡。有滋有味,风生水起,贾作仁好不惬意,只是因为福明近来做的几件事让他很不满意。要说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和饲料站的许站长、养貂的黄师傅、养貉的罗家兄弟接触的多了些。按说福明对这个贾作仁大舅比亲大舅贺军生走动的还热乎,当然是有着养殖的原因。每逢年节都拿着他喜欢吃的喝的来看望他,贾作仁心里清楚因为什么,因此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但是隔着他和别人搞交往这件事让他心里很是不平衡。如果真的是福明说错了做错了什么,也有发发火的理由,偏偏找不出福明错在哪里,心里有气又难以说出口,这就是高玲问他为什么发火他还不承认的原因。

【五六】
应该说贾作仁来此时间不长,同当地干这行的比较贾作仁也算不上是大户。但凭他多年来走南闯北的历练,头脑清醒,做事果断,言语之间,英雄气十足。在这一行里,只要提起贾哥,无不唯马首是瞻,其影响力足以左右养殖大户的思路。但是在福明看来,这个半路认识的大舅,有胆略,有眼光,是个人才。如果心胸再大一点,为人再道德一点,处事再侠义一点,那可就完美了。可惜的是就少了这几点,因此在福明的心里就有了芥蒂。加之福明本就不善伪装,和其他同行联系多了,和贾作仁联系自然也就少了。这种现象,让特别看重身份、脸面、私利的贾作仁来说怎么接受得了。
两年的时间,在多数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聊的功夫,而福明却是掰着手指过来的。艰难归艰难,落魄归落魄,总算是熬出点头,看到了希望,露出了笑脸。无论是别人看他,还是他看别人,都不是躲躲闪闪的了。加之雪岩一再逼迫他行头常换,还别说,麻烦是麻烦了点,还真就换出了风采,尝到了甜头。现在看来,福明当初决定养狐狸这一步是走对了,头一年虽然价格依旧,可也给福明提供了热身的机会和熟悉养殖的时间。第二年皮毛市场的形势就出现了好转,这正应了那句“自助者天助之”的老话。头一年福明把40张皮子送到贾作仁那集中卖了2万块钱,第二年福明得了70张皮子还是送到贾作仁那里卖了5万块钱,这在当时绝对是个不小的数目。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贾作仁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雪岩一边数着钱一边对福明说:“把借我姐的1万元钱先还了吧。”
“不,先不还了,你回去和你姐说一下,如果她们不着急用的话我们再借用一年。我准备扩大养殖规模,没有大的规模就没有大的效益。”福明满怀信心的说。
“那可是苦了你了。”
“皮货商往你的卡里打钱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
“那我就值了。”
小两口一个是充满喜悦,一个是豪情万丈,而此时的贾作仁却成了局外人。这个一直以领路人自居的大舅脸上的表情,由热烈到冷淡,由奢望到失落可谓瞬息万变。贾作仁看着眉飞色舞的福明和雪岩那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他看来,福明之所以有今天,他这个大舅功不可没,怎么也应该有所表示吧。如果说头一年不表示情有可原,第二年卖了那么多钱还是没有表示,偏巧福明对外交往多了点,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福明从姥姥过世的思念中刚刚解脱出来,贾作仁的心态又有了变化,这对福明来说也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吧。实事求是的说,贾作仁也曾为福明一年比一年多的收获而高兴,这既是自己价值的体现,更是对福明的父母有个理直气壮的交代。但是,这高兴仅仅是一闪而过,而更多的是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和嫉妒。
逐渐冷静下来的雪岩似乎感觉到了贾作仁的表情变化,但也只是感觉而已,并没有特别再意,自然不会知道在这个大舅心里一个阴险的计划在瞬间形成。
也许是他们过于兴奋了,也许是他们过于天真了,他们竟然忘记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训。他们何曾想到,一个令他们几乎陷入灭顶之灾的怨恨由此萌生了。
命运从来没有过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说到底命运就是个阴阳脸、伪君子。对有些人奴颜婢膝,热脸去贴冷屁股还嫌不够,对有些人却是狗眼看人低,甚至绝情绝义。
“他妈的,忘了本了,竟敢隔着锅台上炕了。”贾作仁看着《三国演义》冷不丁的嘟囔了一句,把个高玲闹愣了。
“你说什么呢?”高玲抬着脸问道。
“别以为长了几根毛就觉得翅膀硬了,离飞还差的远呢,乳臭未干,不知深浅的东西。”
“你说谁啊?”
“还能有谁。”
“是福明?他怎么得罪你啦?”
“他竟然背着我和别人拉上关系了。”
“就因为这?”
“这还不够吗?”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是也希望他好吗?他多联络联络和外界的关系也没什么错啊。”
“他这是看不起我,不是错吗?”
“越说越离谱了,这怎么能算错呢?年轻人学着搞搞关系,怎么就是瞧不起你啦,总围着你转就瞧得起你了?你可别这样,我看福明这孩子对你不错了。你也不过是想起来指点指点,你有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事情撂下来帮你,弄不好还要训人家几句,这些你都忘了?再说了是福明找的人家还是人家找的福明你知道吗?”
经高玲这么一说,贾作仁的心里缓和点了,悻悻的做了点让步,但是怨气还是没有出来,他要让福明吃点苦头,不然他在这个行业里一直以老大自居的颜面何存。

【五七】
商品社会的属性,在商言商,什么友情,什么亲情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不堪一击,只有“利”剑无往而不胜。其实这也没什么错,只是有了广义的利还是狭义的利的区别。
五经之首的《易经》涉及利的地方很多,而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儒家学说也并非一味不讲利,只是个理解的问题。古人说:“舆人欲人富贵,棺人欲人死丧。人不贵则舆不用,人不死则棺不买。非有仁贼,利在其中。”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有车的人希望人们雇他的车,卖棺材的人盼着有人死,这是人的正常心态,不存在好心还是坏心,就是为了使自己的生意兴旺发达,这是所有做生意的人的一致想法。但是众所周知,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我们今天无论怎样为利辩解,终究有了小人与君子的区别。一个人再有能力再出类拔萃,只是因为道德的缺失,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就大打了折扣。比如在书法上颇有功底的秦桧、蔡京之流,再怎么自成一家,也是少有人提起,这和德行有直接的关系。
牛城的牛街,是这个新兴城市的主街,街道两旁的商家店铺鳞次栉比,字号如:楼外楼,天外天,大富豪,小瀛洲,万客隆,亿客隆,有的还起了个外国名字,维也纳,夏威夷,一家比一家气派,一家比一家出新。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彩灯在晚霞的映照下如流动的珍珠争先恐后的相继亮了起来,闪闪烁烁,尽显豪华。卖小吃的、卖水果的、卖书报的、卖服装的,琳琅满目,拥挤不堪。特别是牛街的敬牛路东西两侧,已发展成为热闹繁华的特色百食一条街,这是最近几年的事,也是这个城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
四个拿手菜饭庄,座落在这条街的中段西侧,在这个绞尽脑汁推陈出新的信息社会里,饭庄的名字显然是俗了点,但是从大幅招牌的设计上看绝对吸引人的眼球:白云环绕的青山;玉带飘柔的流水;两位仙娥托着一钵佳肴从天外飞来;是麻姑献寿?还是白蛇盗草?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你尽可以展开丰富的联想。自古以来,生意人对招牌的设计就颇有讲究,四个拿手菜俗得匠心独具,俗得妙趣横生,不能不说店主人煞费了苦心,独辟蹊径。门面装修也是别具一格,根本没用红的白的磁砖,而全是由清一色碗口粗的苍松翠柏簇拥搭成,门首上一串大红灯笼在浓得化不开的绿荫中轻轻摇出一道风景,辉煌中透着浑厚透着懵懂。门框两侧的原木上,雕刻有一副楹联:
翠阁我迎宾数不尽甘脆肥浓色香清雅
园庭花胜锦祝一杯富强康乐山海腾欢
其实四个拿手菜也没什么奇特,不过是以“海带、香菇、蕨菜、马齿苋”为主料,施以其它佐料配制而成。
现在的人们越来越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吃的贵不一定有营养,而这四种小菜虽然看似不起眼,却被我们老祖宗称为“长寿菜”。
海带:海带生长在海水中,是一种含碘量极高的海藻,所含的粗蛋白、糖、钙等,是菠菜、油菜的好几倍。另外还有降血压、降血脂、降胆固醇的作用。尽管因为含盐高了点,肝肾有疾脾胃虚寒者和孕妇不宜吃得太多,依然是凉拌和做汤的常见吃法。
香菇:香菇被称为“菇中之王”,明太祖朱元璋就经常食用。香菇“益气不饥,治风破血和益胃助食”,民间常用来治头痛、头晕。现代医学研究证明,香菇还有调节人体免疫功能,降低诱发肿瘤的可能性,起到防癌、抗癌的功效。
蕨菜:蕨菜也叫龙头菜,如意菜,是山区很常见的山野菜,富含蛋白质、脂肪、糖类、矿物质和多种维生素。还可以清热解毒、杀菌消炎。
马齿苋:马齿苋又称五行草、长命菜,古籍早有记载。马齿苋可用肉丝烹炒,也可用鸡蛋肉丝做成羹汤食用,鲜美可口,脆润柔嫩。马齿苋含有蛋白质、脂肪、糖、粗纤维及钙、磷、铁等多种营养成分。本身又有很高的药理作用,含有大量去甲肾上腺素、钾盐及丰富的柠檬酸、苹果酸等,可以起到保持血糖稳定、降低血压、保护心脏的作用。
本来四个拿手菜的店名就已经给了人们一个好奇感,再加上独具匠心的装饰,在车水马龙,喧嚣浮躁的声浪中,又给人们一个回归自然的憧憬。进得门来,早有迎宾小姐前来接应,莺声燕语,不卑不亢。因此,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楼上的一个单间里,传出吆五喝六的喧闹声,贾作仁和几个朋友在玩扑克猜大小点喝酒。早年,贾作仁曾在当地一家国营饭店做过面案,后改切墩。由于他工于心计又忍辱负重,哄得大厨高兴,传了他一手烹调技术,对于吃喝早已不屑一顾。改革开放初期,和老婆开过饭店,什么人怎么对待心领神会,驾轻就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眼前这几个人和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是他时时想着心中的计划,决不能因酒误事,这是他用了两天两宿的时间策划好了的,要不他这心思就白费了。
“我说这酒喝的差不多了吧?”贾作仁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对着身边做东的李德续说。
“忙不了的,忙啥啊,天大早呢,喝好了咱们唱歌去。”
“唱歌?那还不像狐狸叫似的啊,可拉倒吧。喝好了就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来日方长。”
“嗯,撤吧撤吧,也不早了。”几个人说着站起来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贾作仁看了看前面那几个歪歪扭扭往出走的同伴,轻轻的拉了一下李德续的后衣襟遂放慢了脚步小声的说:“我听说你不想养了?有这回事吗?”贾作仁装作很随便的问。
“贾哥的消息就是灵通,什么事也瞒不住你啊。”
李德续也养了多年的狐狸,只是所有的投资都是高息贷来的,现在赔的实在干不下去了,近来和几个朋友多次打了招呼要帮忙兑出去,今天他请这些人来吃饭也有这个目的。
“知道贾哥路子宽,事成之后吃吃喝喝是小事,咱们去金海湾会馆玩玩,嘿!那里的毛子娘们风骚性感、高丽娘们温顺含情,别提多有味了。”
“这嗑让你唠的,这不是白菜地里耍镰刀,把棵〈嗑〉给唠散了吗?好像图宜你啥似的。”
“呵呵,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是老弟没说明白。不过呢,贾哥能帮我一把,我是不能让你白帮的。”
“哎,你那狐狸怎么样啊?”
“我敢说,在咱们这地界上除了你贾哥的我不敢比,谁的狐狸也不如我的。”
“这话可说的可有点大啊,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养了?你最好和别人吹去,你那点事能瞒过我吗?就你那老狐狸?崽子怀不上,皮毛不值钱,你就是白送给我都不要。”
“贾哥就是火眼金睛,你只管帮忙介绍就是了,我心里有数呢,嘿嘿。”李德续满脸讨好的样子。
“操,你离我近点,都他们的一身狐狸臊腥味,怕啥呀?不知道隔墙有耳啊!”
“嗯嗯。”李德续赶紧凑上来,一副点头哈腰的谗媚像。
“告诉你吧,福明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要买狐狸呢。”
“福明?福明那不是你外甥吗?”
“我只管介绍,合适买,合适卖,买卖不成仁义在。成不成是你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呀?”
“哦,哦,明白明白。”
“但是有一点,你得把我摘干净喽,千万不能透露半点是我有意透露给你的口风。”
“这你放心,贾哥是帮我的忙,我怎么能出卖您呢。”李德续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
“这事你知我知,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一定一定。”说着话的李德续扬手拦了辆出租车说:
“贾哥,您上车走。”
“让您破费了。”
“瞧您,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呵呵。”
坐进车里的贾作仁向李德续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李德续站在夜色里望着远去了的出租车背影不解的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只有电视剧里编排的故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李德续心里说:“这个福明啊,你得罪谁不好,怎么把这尊神给得罪了啊。”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竟让这个贾作仁下此毒手,如此说来,福明已不是贾作仁原来的那个乖孩子了。心中掠过不忍,有点不是滋味,但是一想到自己那些已经淘汰了的狐狸,不赶紧出手就得砸在手里,也只好昧着良心干了。

【五八】
花飞花谢落红处,望尽天涯路。经历两年拼搏的福明,尝到了酸甜苦辣,也尝到了喜怒哀乐;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有时候风和日丽,有时候雨雪交加。当创业初有所成,转眼就交了华盖运。
“高玲,你说福明现在是啥心情呢?”贾作仁漫不经心的问正在扫地的这个女人。
“啥心情!你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啊!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谁让他觉得翅膀硬了,敢不拿我当回事,哼!”
“那能怨人家孩子吗?人家问你你还没好话答对人家,现在不问你了你还生气,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贾作仁在和高玲说话的时候,福明正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低着头如塌了半边屋似的,两手十指深深的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从紧闭着的双眼看,似乎还有些疲倦。痛苦不仅仅是因为蒙受的损失,还有轻信于人,忘乎所以。疲倦是因为他有过太多的付出,痛苦是因为无法言说的自责。他觉得很冷,冷的不仅仅是乍暖还寒的春风,还有人心叵测。听声音他知道是母亲来了,但是他没有动一动,就那么僵僵的缩在沙发的一角,贺筠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妈呀,你可没看见福明当时那个样子,他简直就是疯了一样啊,抄起菜刀就要找人家拼命去,我哪里拦得住他呀。最后我也是没办法豁出去了,吼着说,陆福明,今天你要是出了这个家门,那你回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福明听我这样说,气得大叫一声,把菜刀狠狠的扔在了地上,看看,菜刀把都摔断了。”
贺筠华听着儿媳妇雪岩的讲述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坐在沙发上,沉闷了好一会冲着福明说:“去炕上躺一会吧,先休息休息,然后吃点饭,我们再想想问题出在哪里,商量商量怎么办。”
“起早贪黑的干,这不是一般的付出啊,现在被人骗了,被人耍了,这样的结果我也接受不了。可福明他拿刀去跟人家拼命,也不是个好办法,现在就是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撒。”雪岩边收拾屋子边说。
福明做事一向谨慎稳健,就拿他养狐狸一事的前期准备来看,就可见一斑,所以他才能够举债创业走到今天。包括李德续在内的几个朋友都是通过贾作仁大舅认识的,他自信没有坑过别人,别人也不可能坑他吧。其实福明还是天真了,没有坏人之心,这是做人的本分,但是防人之心总还是要有的。轻信于人,盲目乐观,使他蒙受了重大损失。我们在谴责骗子伤天害理时,也不要忘了自己内心深处对梦想的渴求有多么强烈。
福明从炕上起来,抓起件衣服披在身上若有所思的往外走,雪岩见此赶紧拉开对面屋的门,唤醒正在睡觉的婆婆。当贺筠华闻听福明出去了,紧跑几步在院子里喊着福明:“福明啊,你干啥去?”
“我出去走走,没啥事,我一会就回来了。”
“真的没啥事?”
“呵呵,放心吧。”
贺筠华听福明这样说,悬着的心放下了,“别太晚回来,一会我们就吃饭啦,都是你喜欢吃的。”贺筠华满怀深情的叮嘱着,目送着福明心也跟了去。
斜阳里,福明登上离家里不远的一座小山岗,说是山岗不如说是高岗或者说是丘陵更为准确,虽然不甚高,但是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万宝山。为什么叫万宝山呢?听说这里面还有个近似悲壮的动人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小村庄,庄里的人和睦相处,男耕女织,民风淳朴,敬老爱幼,过着快乐的生活。一个叫万大山的庄户人家生了个儿子起名万宝,万宝长到7岁时就能跟着父亲万大山去打猎了。就在12岁那年,万宝和父亲正在地里干活,忽然一阵大风遮天蔽日的吹过来,只见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立在这个小山岗上张牙舞爪的大笑着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我就住这了,今天我要吃羊,哈哈哈!”万宝父子和乡亲们急忙跑回村子一看,所有的羊都不见了。过了几天又喊着要吃牛,各家的牛就接二连三的没。乡亲们没办法了,就去找一位老先生打听,老先生能掐会算,老先生苦笑着说:“这就是那个可怕的黑风怪啊,我们这里从此可要遭殃了。”
“我去斗它!”万宝的父亲大声说。
“你斗不过它的。”老先生痛苦的摇摇头。
“斗不过也要斗,我们不能总忍受它的祸害啊。”
乡亲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万大山的武艺是村里最好的了。
大山说:“别犹豫了,我去,如果10天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把万宝送到九重山去学艺。”
村民们恋恋不舍的送走了万大山,等啊盼啊,10天过去了,万大山没有回来,悲痛中的村民按着万大山的嘱咐,送万宝去了九重山。万宝走了七七四十九天,遭了九九八十一难来到了九重山。与白须道长学了斧艺;与灰须道长学了钳艺;与红须道长学了鞭艺。3年苦学,3年磨练,待到下山时,不但武艺学成,还长成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万宝辞别师傅,回到了村庄,乡亲们非常高兴,争着向他诉说了这几年受黑风怪的祸害,气愤的万宝立即去找黑风怪决斗。万宝来到山岗上,发现黑风怪正在酣睡,他趁机先用斧头砍掉了他的双臂,紧接着用钳子拔掉了黑风怪的毒牙,最后用鞭子抽打黑风怪100下,轻松的除掉了黑风怪。可惜的是,高兴的万宝在拔毒牙的时候一时不加小心,手被毒牙碰伤了,当黑风怪被他打死的那一刻,他也中毒倒下了。悲痛中的乡亲们为了感谢万大山和万宝父子俩舍命为民除害的壮举,换来一方平安,便把这个黑风山改名为万宝山以示纪念,这个故事至今还在这一带广为流传。
万宝山上挺立着几棵榆树,不知道什么年月什么人栽下的,显得很苍老的样子。也许这里有过茂密的树林,几经毁损,如今只剩下这几棵榆树鹤立鸡群般依然顽强的撑着。这几年大搞植树造林,虽然有了新绿,还没有达到郁郁葱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来暑往,风霜雨露,福明真的感觉有些累了。歇歇,仅仅是坐下来无牵无挂的歇一歇也是奢侈。披着的衣服,不时的忽煽着,很像那年和父亲去济南千佛山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看见老僧身上披着的袈裟,只是自己这件衣服没有袈裟鲜亮。条条汗渍,由白变黑,但纹路还是清晰的,让人联想到被大水冲刷后裸露出来的树根。

【五九】
一段时间以来,福明就被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着,不安、侥幸的心理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如今终尝苦果。来到山脚下,犹犹豫豫的向上望了一眼,竟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去。几经寻思,还是抬起脚根走上去了,只是觉得每迈出一步,整个身体都在打颤。暴怒后,他一直尽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上得山来,视野开阔多了,心绪也随之平复了些。回头看,绵绵绿茵呈三、四十度角缓缓布上来。尽管自己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还是留下了深一脚浅一脚七扭八歪的踏痕。偶尔有风吹过来,凌乱的头发就像身旁的榛稞飘摇了几下,由此向下望去,四周的原野参差错落层层叠叠如大海的波涛。日头虽然落下去了,天气依然很闷热,现在连树梢都不动了。远远近近似有烟雾如纱幔,就像把宇宙万物都要罩起来的态势,隐隐约约,神秘莫测。铁塔、高楼、街道、村舍等海市蜃楼似的。走过去却没了踪影,一触即散,再抬头遥看又是如影随形朦朦胧胧的无处不在。说是烟,很像烟,看得见,摸不着。说是纱,很像纱,有质感,无着落。影影绰绰,不绝如缕,是那样的轻柔迷茫,而福明的呼吸却显得格外沉重。站在万宝山上的福明,越过乱草杂树极目远眺,无语沉思,他是在回忆那个遥远的故事,还是在思考自己的波折,不得而知。闲暇的时候他经常到这里站站,没什么目的,就是觉得畅快。有一次早起,喂完狐狸觉得没什么事了,不知不觉的转到了这里,刚登上岗头恰好太阳露出来,只见万道金光扑来,立时觉得自己顶天立地起来。而今日头粘粘的出溜到岗下,四周竟有些破败的苍凉和凄憷。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斜阳里却多了个身影,漫不经心的抬头一看竟是母亲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站在自己的身边,正露出关切的目光。福明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的说:“妈妈,我没事,真的没事。”
“你是妈妈的大儿子,妈妈了解你,知道你没事,我和陆元是找你回去吃饭的。”
福明这才注意到,儿子陆元在坡下呆呆的望着自己,立刻就觉得心里有股热流直冲脑门。
看着儿子头上过早的生出白发,想着近千个日日夜夜的忙碌,拎了上万桶的饲料如泥石流滚滚而来,也禁不住悲上心头。“福明,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俩,面对着这旷古,面对着这宏大,面对着这恒远,如果心里窝的实在难受,你就大哭一回吧。”
“妈妈,您……”福明闻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如大雨滂沱,翻着滚着冒着泡喷涌而出,流的尽是苦水。这苦水里有抗争有愤怒有自责有委屈,贺筠华缓缓的掏出手帕递给福明。
“刚才我又给你爸打电话了。”
“哦。”
“他说他那个朋友还有点事要他办,办完马上就回来。”
“告诉我爸这里的事了吗?”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就没说,只是说你这里忙不过来让他快点回来。”
陆向东是在福明搞养殖前应朋友金国强也是“北视塑料制品厂”的厂长之约,去了胶东半岛的威海市帮助他管理企业的。陆向东与金国强没什么深交,只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他们认识了对方以至于互相欣赏。金国强本是大庆石油学院电教室的一名技师,因为国家加大了民生事业的发展力度,特别是加大了“村村通”的力度,户内外民用电缆前景广阔,他下海组建了北视塑料制品厂。在咨询有关优惠政策时,通过朋友介绍,到招商局找到陆向东。此时的陆向东正因为单位的微机出现故障发不出给外商的资料着急呢,金国强说他来试试看,微机员以为是陆向东的朋友,就让开座位。金国强就这样戏剧般的在键盘上一顿敲打,竟然很快的排除了故障。后来说起话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不熟悉的双方确像是多年的至交。想想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古来有之。
有一天苏东坡去拜访王安石,恰巧王安石刚做了一首诗的前两句: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后两句思忖再三也没有想好,搁下笔去了后花园。苏东坡来到厅间见主人不在,在准备退出的时候,却看到了几上王安石的半成品。不免来了兴致,想也没想提笔续了后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续完没有再等王安石,就原路返回了。从后花园回来的王安石发现有人替自己续了诗,认真的看了看,知道是苏东坡来过了。轻轻的摇了摇头,付之一笑,不置可否。多年后,因乌台诗案苏东坡受到了牵连,被贬到黄州,看到了满地的黄花,黄花即菊花,才晓得当年的续诗错了。无独有偶,一位名叫荷衣慧黛的朋友在《不许东风再动摇》的文章里也有类似的情形,说了秋香的两位老师沈周与史忠交往的趣事。史忠从南京来访沈周,恰逢沈周不在,见沈周的几案上素绢笔墨也忽发雅兴,挥笔落墨一幅山水,未落款便扬长而去。沈周回来发现画作非常高兴,言:“吾阅人画久矣,吴中无此笔,非金陵史痴不能也。”遂四处寻找,两人一见如故。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定非得渊源,也不一定非得酒肉,陆向东与金国强的交往就是如此。因为这层关系,退居二线后的陆向东受金国强之邀去山东帮他的忙。一路上,火车轮船汽车都坐了,连续20多个小时的行程,尽管有些劳累,倒也新鲜。厂区位于市郊的青山脚下,不远处即是青龙河,据说文学名著《苦菜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昔日硝烟弥漫的土地,如今已改变了模样,万绿丛中点缀着鱼米之乡,瓜果之乡。通过招商引资,加工业,流通业,养殖业是遍地开花。

【六十】
青龙河畔,是陆向东清晨和傍晚经常去散步的地方,每到那里,身上就会产生一种活力,一种激情。生来爱水的陆向东,偏又生长在北方的干旱区,他的那点水性,还是早年在沈阳当兵时学的。在炎热的夏天,多数是四川籍的陈兴旺副指导员带领连队,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经常到地方的体育馆游泳池去,当时主要学习那种适用武装泅渡的蛙泳。还真有不少水性好的,特别是那些南方水边长大的兵,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半天不见出来,正当你担心能不能出事的时候,却在30多米外钻了出来,赢得一片叫好声。特别是那些女兵蛋子,更是少见多怪的发出阵阵尖叫,平时一身军装整整齐齐的,没怎么注意她们,此时就像雨过天晴后的荷花,含萃欲滴,清丽可人。都说美女爱英雄,那些南方小个子兵越发逞能的英雄起来。踩水如覆平地,还把手枕在脑后,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真是气煞人了。那时的陆向东在连部当文书,把老乡召集来组织了一场篮球赛,和那些浪里白条比试球场上的功夫。上场前陆向东就叮嘱过,这就是一次“南北战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特别对那个一米九0的大发子说,把你的力量都给我使出来,以后写家书的事我包了。比赛结果,东北虎大获全胜,自然也赢得了军中绿花的一片喝彩。堤内损失堤外补,也扬眉吐气了一回,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么。有时候陆向东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至于这么较真吗?年轻人争强好胜,不识庐山真面目,岂不知成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自来到青龙河边,尽管爱水,陆向东还是强忍住下水的欲望。他知道,孤军莽撞,情况不明,总是很危险的。在他经常散步的岸边有一个简易棚子,是打鱼人用的,还是看山人用的不得而知,只要闲下来就去那里看看书,还写些浸透绿水青山的故事。累了,就斜依在用条石搭起的石桌边小憩,看绿水东流,青山果悠,体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听当地人说,过了前面的水湾,在走上10多里路,这条青龙就在那里游入烟波浩淼的黄海了。提起黄海,自然想起了曾经发生的那次惊天地、泣鬼神的甲午海战。“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面对魔鬼的狂妄和横行,在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情况下,邓公等断然向入侵者撞去已求拼死一搏。那翻腾的海面划出的壮观弧线,早以化为了我们心中永远的彩虹。古人说:文以气为主。一支军队,一个民族,何尝不是如此。
“殿前一击虽不中,已夺专制魔鬼魂。”他们死了,然而选择这种死法,让毫无人性的侵略者也为之胆战心惊,让头戴红顶花翎的当权者也为之汗颜自愧。戛然而止的生命拔地而起,化做了不老的青山。“此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壮志未酬的英灵们,现在任何敢于来犯的大鬼子、小鬼子们必将在日益强大起来的中华民族面前灰飞烟灭。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时的青龙河已过了枯水期,正沸沸扬扬的流淌着桃花水,沿着昆嵛山下茂密的树丛如洁白的哈达飘逸而来。在与城市擦肩而过的刹那,像留恋花花世界的飞天神女放缓了舞动的身姿,然后又徘徊着似有不舍的样子奔向前方。西岸上站着老当益壮志在千里的陆向东,东岸则是日新月异的盛世繁华,中间流淌着见证古今的涓涓血脉,陆向东常常这样面对着奔流不息的青龙河水思绪连绵。
青龙河发源于哪里?流淌了多少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只是依然感觉到她是那样年轻,充满活力,灵气十足,不畏艰难险阻,不怕风吹雨打,呼啸着奔向大海。龙的传人不就是靠了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屡经磨难,九死不悔,才取得了列强们再不敢俯视的成就吗!这种生生不息前赴后继的进取精神,不正是激励我们这些龙的传人,更加团结,更加刻苦,更加顽强,更加努力的去争取更加辉煌业绩的源泉吗!每次去青龙河畔散步的时候,每次在河畔小棚子里看书写字的时候,内心都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而这天看到的一幕,却被一种火爆的场面深深的感染了,震撼了。
由于停电的原因,工厂不能生产,陆向东便有了在青龙河畔多逗留一段时间的可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和小棚子的主人相遇了。当时他真正在看书,在看一本名为《挑战企业的弱点》的书,他被书中的观点吸引住了。其中:“生存,还是死亡。这句哈姆雷特式的提问,在世纪之交,在中国企业加入WTO之后新的历史环境中,每一位企业家每天都要思考这个问题。”“当今国际市场竞争,已出现企业以快吃慢,借势反弹的特点,要求企业对所处的环境变化反映非常敏锐,要求企业家知变,应变,善变,以变制变,变中取胜。”类似这样的警句在书中比比皆是。
正当陆向东合上书闭目沉思的时候,忽然从寂静的山林小路上传来阵阵的脚步声,转瞬间一个红光满面的老汉走了过来。看那旁若无人的样子,陆向东猜想一定是小棚子的主人到了,他见状连忙打招呼。顿时,小棚子里尴尬生硬的气氛变成了和谐爽朗的说话声。在闲聊中,验正了陆向东的猜测。这既不是打鱼人的,也不是护林人的,而是老汉和几个后生们在这里采石头休息的地方。这几天因为别的事情没有过来,就让他这个外来客乘虚而入了。说着话的时候,从老汉来的小路上又闪过来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小伙子的上衣在手里拎着,红得耀眼的背心在层层叠叠的翠绿中如一团跳动的火焰。也许是他们看到有个陌生人的缘故吧,没有到小棚子这里来,径直走到早已停在那里的小四轮拖拉机旁,穿红背心的小伙子把四轮拖拉机发动起来。随着“腾腾腾”的马达声响,寂静的山角、河边顿时生动起来。听老汉说,他们是以此为动力,用电钻采石头又快又省力,这也算是机械化作业了。有抽一只烟的工夫,又有一辆大马力的拖拉机开过来,原来是运石头的。几个后生们合力把采好的石头往车上装,装满了就运走,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听老汉讲,这是卖给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这一车石材能卖200多元钱呢,一手钱一手货,从不赊欠。小伙子们喝了几口水,就摆开了架式干起来。烈日当头,他们全然不顾,就像照亮他们前程的天灯。他们的神情沉稳而有力量,厚重又尽显奔放。手里的电钻,就像一匹烈马,嗷嗷的向前冲,年轻人的双臂双腿全力的支撑着,活脱脱的大力金刚模样。在他们被晒得通红的脸上,脖颈上,肩膀上流淌的汗珠子里,不难看出现实生计的艰难与负重,但也透露着不屈服于现状的抗争。把追求生命质量的信念打进坚硬的岩石,把复杂的人生考问,化做迸发火星的电钻加以诠释,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身体的硬朗和精神的昂扬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所做所为虽不见得有治国平天下的价值,但就修身齐家而言,与那些四肢发达大脑迟钝混事谋生牢骚满腹的人比起来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这火爆的场面,如千帆竞发,万马奔腾;如猎猎罡风,呼呼海啸。陆向东还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感受生命是如此的鲜活,也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发现生命有如此的潜能。他们生龙活虎的姿势在雄浑壮阔中渐渐升高,几乎到了需要抬头仰望的程度。他们孜孜以求,全神贯注,近乎有些神圣的执著,着实让人肃然起敬。陆向东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去努力探究,这些后生们那简陋衣装包裹的血肉神经,那消化粗茶淡饭的肠胃肝胆,何以发出如此劈山凿石的能量。他们手里的电钻,躺在地上的时候,呆呆地,滞滞地没一点活气,一旦拿在他们的手里,就立刻变成了岳武穆手中的利泉神枪。发力了,发狠了,充血了,豪壮了,呆板生硬的采石场,让他们搅得哗啦啦,轰隆隆的火爆。陆向东扭头看看老汉,老汉的神情专注,自言自语的说:“现在政府鼓励你干,再穷就怪不得别人了。”是呀,老汉说得好极了,正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千载良机。改变生存状态,容不得懒惰,容不得犹豫,大道在脚下,命运在手中。艰苦与快乐,现实与未来,都在这火爆中得以改变。在他们流淌的汗水里,陆向东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前景,看到了舒心的笑脸。在他们晚归时,一定是边走边数钱的快乐;在他们围坐在小桌前,也一定是就着小菜,喝着小酒,计划着,描绘着。然后打着饱嗝儿,心满意足的靠着青山,伴着涛声进入梦乡。

【六一】
陆向东在这里还有一个喜欢去的地方,那就是威海市沿着港口一直到公共汽车站的海岸线新建的滨海路公园,也是个优雅休闲的好地方。吃过晚饭的人们,无论是当地的市民还是外来的客人总是相约来到这里转转。当地人图的是享受,外地人是为了欣赏。夕阳余辉尚在,鸥鸟亮翅嬉戏,落霞与海鸥齐飞,海水共长天一色,套用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这句名言,形容这里的景色是再洽当不过了。《军港之夜》的歌声随着轻柔滋润的海风飘来,声声慢慢,曲曲弯弯,悠扬舒缓的在绿树丛中假山石上弥漫着。偶尔有海潮涌到岸边便传来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滨海路公园的三维空间就呈动画般的生动起来。此刻,靠在岸边的一处凉亭里,陆向东正与朋友金国强凭栏远眺,皓月当空,山水飘渺。浆声伴着嘻声,灯影衬着倩影,莺歌燕语,扑朔迷离,不亚于十里秦淮。一个大而亮丽的招牌“君子渡”,原以为是佛家语,细看是带三点水的渡不知何喻意,且不说渡人渡己渡什么,即使君子也有真伪之分。那红灯闪烁之区流动的大腹便便,西服革履,谁能辩认出是不是谦谦君子,谁又能否认自己不是谦谦君子。灯红酒绿处装模作样,暮云四合时才是“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的开始。想到前不久与金国强陪一个客户消遣,去了一个保健中心,把洗脚误听成洗澡,闹得好不尴尬。陆向东从此知道那不是自己这等身价能去的地方,不就是洗个脚吗?洗脚水不叫洗脚水美其名曰为汤,里面放些中草药倒有些保健的作用,何必用得着对岸的韩国小姐伺候?还是绿水青山来得自然。
“好美的傍晚,好美的港湾啊。有朝一日在青山脚下泉林处寻一僻静所在,筑一石屋,围上君子篱笆墙自成一体。周遭种些时令蔬菜,荷锄月下,随时采摘。养些鸡鸭,自然也要有条狗,鸡鸣狗吠相闻,或曲径通幽处消遣,或读上一本书于石榻,闭目养神聆听天籁。接过老伴一杯暖暖的茶,虽已过红袖添香,然会心一笑间,漫想那举案齐眉的故事,兴之所至,触景生情,岂不胜过万语千言?呵呵。”陆向东情不自禁的赞叹着。
“是啊,自从威海市荣获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国家卫生城市称号以后,又被联合国评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金国强就像个当地人似的如数家珍。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西风梨枣心园,儿童偷把长杆。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何人所作?”
“辛弃疾的《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呵呵,想当隐士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听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可惜想隐都隐不成了。”
“哦!怎么这么说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面对如此良辰美景,陆兄何出此言啊?我还听说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到黄昏呢,呵呵。”
“你我萍水相逢,却能推心置腹,真是千金难得,只是我们分别在即,岂不可惜。”
“你,你在说什么?”没有丝毫准备的金国强惊愕的转过脸盯着陆向东问。
“你嫂子又来电话催我回去。”
“回去?那不行,我不能让你走。”
“唉,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陆向东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嫌薪金少吗?”
“你想哪去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大款,但我也不是仅为薪金而来,为薪金而去。”
“那为什么?”
“一言难尽。”
“陆兄,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共同做点事,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这段时间我是深有体会的。你办事果断不拖泥带水;你没有私心刚正不阿;你不讲条件肯于吃苦。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总守着这个厂子,进货呀销售啊都要我出去跑,把这摊子事业交给你管理我是一百个放心。”金国强说到动情处,眼里似乎闪着亮光。
“唉,你过奖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是人就会有私心,多少为限,谁愿意吃苦,不得已而为之啊。”陆向东有自知之明,光明磊落,侃侃而谈。
“呵呵,我就喜欢你的襟怀坦白,敢于直言,不做作,不回避。还是留下来吧,初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买房子安家,这里确实适合居住,我这绝不是空头支票。”
“我相信你的诚意,也谢谢你的信任。一首古诗里曾经说过: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和,万古传名器。平心而论,我也是舍不得离开你,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找到了当年的感觉。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而今我决定离开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儿子所在的厂子破产了,他自谋职业搞起了养殖,那里确实需要我。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在利益面前,你说是友情重要还是亲情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啊。毛主席当年就批评过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的人,那是一代伟人铁肩担道义对共产主义事业的追求。我们现在做的,再怎么美化也跳不出为个人奋斗的小圈子,出现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这样的现象是不奇怪的,但是我敢坦言,我的私心还没重到唯利是图的地步。在我掌管一个企业的时候,我没有为自己谋过私,不媚上,坦坦荡荡。夜里走路不害怕,警车响了和我没关系,睡觉踏实。可是亲人有难,特别是父子血脉,我还是有私心的啊。我没那么高大,我也成不了正果,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言壮语,那是极少数人的使命,我做不到。我有一个老领导,无论是工作水平还是资历都没的说,只是因为儿子的事栽倒了。30年前,他的儿子成立了一个被公安局定性为反革命的组织,在抓捕他儿子时我那老领导犯了包庇罪也进了监狱。出狱后成了无业游民,当权时车水马龙,落魄时门可罗雀。我是唯一去他家看望的旧部,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终解不了心情郁郁寡欢,不久他就去世了。人人都知道包庇有罪,可是真的轮到自己头上大义灭亲是很难做到的啊。”
“大哥,我真的佩服你,这么赤裸裸的表态真是大丈夫所为,你的话言简意赅的就像一颗子弹打在我身上,我不愿意躲避却愿意迎上去。今生遇到你是万幸,我们分开是不幸。话已说到这份上,到此为止吧,可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在你临走之前,帮我再办一件事。”
“什么事啊?”
“这段时间总停电,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哦?我倒没想那么多,怎么回事?”
“我这也是猜想,没有真凭实据。不过,那我也想换个地方。”
“想去哪里呢?”
“我想了,要不去烟台,要不去我的老家南浔发展,那里的环境比这里还好。”
“等我去招商局一趟,找找那个周科长商量商量,看他怎么说,我想会有个好去处的。目前全国到处都在招商引资,谁也不敢冒破坏招商引资的风险图一己之私。”
陆向东陷入两难境地,还是尽心尽力的为朋友办事,可见他的为人,尽显侠者之风。

【六二】
正是小署不算热,大署三伏天的季节,一场久违的小雨从天而降。雨量虽然不是很大,不急不缓的,但是下的时间却很长,飘飘洒洒的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这都快接近中午了,还在人们的欣喜中淅淅沥沥的没有停的意思。连日来,那种恼人的闷闷的粘粘的感觉顿消,不要说从路人的脸上,就是从走路的姿势上都显得神清气爽;不要说儿童们在雨中绽放了花一般的笑脸,就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们也像在沐浴着甘霖。
贺筠华撑着一把鲜艳的天堂伞,此刻正站在铁路工人俱乐部大门右侧的草坪前,粉面含春,珠圆玉润,恰如盛开在雨雾烟霭中的一朵红莲。婀娜甜甜,时隐时现,毫无哗众取宠之心,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琵琶遮颜。黑色网状条凉鞋的带子在脚踝上方环成个绳套,多余的部分在行走中缨落似的微微下垂,同样是黑色弹力短裤柔软的抚着在小腿上,人们只能从没有穿袜子的纤纤玉足处透出的滑如脂嫩如藕的白光中遐想连篇。有人说穿衣戴帽各好一套,也许就是个人的偏爱吧,可真的固执到偏爱的程度就不那么简单了。人类的生存发展到今天,穿衣戴帽已不仅仅是为了遮羞和御寒,还体现了一个人的内在素质和对周围放射出的和谐。尽管放荡不羁的人从古到今大有人在,毕竟还是凤毛麟角,我们这个民族还没有开放到完全真正我行我素的年代。因此,贺筠华的穿戴并不前卫,但是一件廉价的服饰总是能让她穿得风生水起,惹得满街筒子的人看了还想看。这不,雨中的她亭亭玉立,早已经站成了人们眼中的一尊盆景。有人说女人是天生的购物狂,只要广告商能够想办法打动她们的内心,那么也就获得了关键性的成功。
据报载:奥美集团在不久前完成的以亚洲女性为对象的一项年度调查报告中,给所有在该地区行销的广告人员提出了一个忠告:广告商在尝试与亚洲女性沟通时一定要注意到“描绘她们的世界;结合她们的需求;肯定她们的成就;点燃她们的野心;激励她们的幻想。”可是无论广告商、经销商还是服装设计师怎么绞尽脑汁就是打动不了贺筠华的购买欲。如今绝大多数女人的衣柜里,无不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质地各异。有棉纺的、真丝的、化纤的、混纺的。既有款式新颖的休闲装,又有端庄大方的职业装,女人永远缺少一件衣服,这话不假。但是贺筠华的服饰在女人堆里倒是少的有些寒酸,这种心态无疑是对所有知名品牌的蔑视。当然,这样做并不说明她固守苦行僧的生活,而是信守衣不在多在于搭配艺术的水平。古人早就说过“云想衣服花想容”的话,云且如此,何况是现代女人呢。搭配得好,重复利用率就高,只要很少的衣服就能搭配出很多不同风格的装束,真正做到好看顺眼又实用。让你百搭不厌,越搭越有女人味。不仿揣摸一下她现在的搭配,雾雨朦胧中,一把艳丽的天堂伞;着米黄色开领短袖呈几何图形的印花雪纺上衣;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配上紧身弹力黑色短裤;一双黑色条状凉鞋裹着赤脚延伸到小腿处,明明是穿着鞋,却给人一种光着脚的感觉,皮肤的细润致美与凉鞋的玲珑剔透相得益彰。上半身的色彩透着对美的向往,下半身的简约显示着两腿的修长。这种打扮,一方面继承了衣服的传统功能,一方面又摆脱了衣服束缚的无奈。其实,无非是她独具匠心的耍了个小小的心计,在淡定与舒适的同时便优雅升级。她也很喜欢白色,只是因为白色不好把握,稍有不慎便会大跌眼镜。于是她便选择了黑色,黑色毕竟可以阻挡一些视线。已经过了天命之年的贺筠华,髋部已经明显突出了些,腿上的肌肉也丰腴起来,腹部像雷诺阿的作品那样有些鼓,只是由于身高的原因遮掩过去。高高隆起的乳峰坚挺衬托出俏装衣缕小蛮腰,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她一向认为,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正如加里宁所说:“没有结实健康的身体,就不可能有人体之美。”
她到这里来,并不是让人们欣赏的,而是来接从威海归来的丈夫陆向东。给人的感觉就像伫立在望夫崖上虔诚的倩影,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来。在没有得知丈夫回来的消息时她还能够按部就班的该干啥还干啥,谁知得到丈夫要回来的消息后心里像长了草一样慌慌的,反倒不知道干啥好了。说句心里话,对于陆向东耗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贺筠华的心里是有想法的,特别是福明这里需要他的时候还摊了祸事,就更加不满。但是久别胜新婚,所有的哀怨都随着电波化解。她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早集,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后,熬了小米绿豆粥,还特意选了几个紫皮鸡蛋放进去。婆婆丁洗了又洗,石桥酱拌了又拌,拍了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切好了成段的香菜,就等着丈夫回来撒盐啦。她不会忘记,这些都是丈夫喜欢吃的。
贺筠华身后的铁路工人俱乐部是一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两层俄式建筑,门前台阶两旁各有一个武士头盔形状的灯柱;环绕围栏处的十多棵法国梧桐树的绿荫丛中露出赭石颜色的起脊屋顶;屋顶下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不知何寓意的浮雕;左前方建有1945年3月苏联红军为解放牛城而牺牲的苏军烈士纪念碑;再往前走就是与苏军烈士纪念碑同等高度同样是俄式建筑的铁路站长办公楼。每当人们来到这里散步的时候,望着那类似洋葱头的尖屋顶,尤其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刻,晚风徐徐,灯月交辉,天上人间,流光溢彩。一曲悠扬舒缓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夜色阑姗中回荡,如梦如幻,让人感受到浓郁的俄罗斯风情。

【六三】
陆向东虽然坐了一宿的火车,丝毫没有显出萎靡不振的模样,从车厢门口处闪身下来,斜背着一个挎包大步流星的奔出站口而来。踏在家乡的土地上,总给人一种轻松自由的感觉,正如人们常说的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马路边,楼门前,小摊旁,老老少少说说笑笑,完全是那种祥和的氛围。人在旅途,想的最多的可能就是家了。看着陆向东虎步生风的样子,贺筠华禁不住滋生出丝丝的欣喜,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在丈夫的心里家的份量还是很重的,贺筠华常常这样暗自端详过陆向东。长方形的脸上,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挺阔的鼻梁,坚毅的嘴角处不时蚕动着,那就是妙语连珠的先兆。作为女人,她希望自己的男人居庙堂之高,但又不甘心只做一个漂亮的花瓶。轻视或者忽视,无论来自何方,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不舒服。可是男尊女卑的传统习俗就那么不分朝代的世袭着,甚至容不得你有半点约定俗成的幻想,武断的惯坏了一整个世界的男人。身材矮小的拿破仑也要去攀登阿尔卑斯山,以补五短,俯视天下。就连卖烧饼的武大郎终究难忍腌臜之气,虽不自量力也冒死一拼。在这方面,男人从来没有大度过,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女人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了。一次贺筠华嗔笑他都50多岁的人了还是江山依旧,出无车食无鱼李广难封。他却说:“君子失时不失相,小人得志把肚张。街前骡子学马走,到底还是驴儿样。”陆向东何止是惯坏的,本来就是天生的狂人一个,想改变他?无异于登月工程。贺筠华想到这,轻轻的做了一下深呼吸自言自语的说:“唉,惯着吧,谁让自己单单选了这么个犟种嫁了。宁受他一个人的气,强似受外人的气。”心地善良的贺筠华常常这样自我解嘲,夫妻之间,实际就是个矛盾共同体。
陆向东从小至今酷爱文学,这在中学时代已经显现,文史地老师的课,他就像吸了大麻一样的亢奋起来,而数理化老师的课,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在他的身上有着散文家的浪漫;哲学家的思考;批评家的犀利。幸好是这个时代,否则他可就惨了。贺筠华正好相反,她可以把在陆向东看来枯燥无味的数字饶有兴致的编排成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并常常表现出独有的耐力。孤灯夜伴,聚精会神,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左右摆动,上下跳跃,就像芭蕾舞演员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他们就像电的正负两极,在各自的田园经营着,享受着,偶尔也来到熟悉又陌生的边缘惊讶地欣赏着对面的奇花异草。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他们偏偏结合了,不但结合了,还结合得匪夷所思。或许百年好合只因偶然,或许连理枝叶早已绵绵。无论是冥冥之中的梦寐以求还是熙熙之中的接踵擦肩,注定成就有缘。
陆向东1968年在沈阳军区工程兵司令部特务连当兵三年,竟不知道和自己未来的岳父同城,不但对家父信中提亲的事只字未回,电话班两个女兵暗送秋波也不屑一顾。一个送他日记本,一个找他谈心。能够互赠日记本、钢笔是不言自明的,那是作为青年男女之间秘密流传的信物。连队当时提倡一帮一,一对红,可是电话班和做文书的陆向东并不在一个党小组,在他看来这谈心有点不可思议。那时候当兵的是不准谈恋爱的,再说了陆向东也根本没往那处想,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日记本让他做了练字本,找他谈心他却跑上了篮球场。退伍还乡后才去沈阳认亲,当他携着贺筠华的手走在北陵东陵故宫小河沿中山广场中山公园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数年前与战友发思古之幽情的场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不可一世定格在一个时代,时间就这样流水般逝去。旧地重游,时移世易,不免一声长叹,人生莫测。贺筠华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中幸运的走进了当时人人羡慕的纺纱厂,做了一名织机保全工,不久又走上了化验员的岗位,更是让人嫉妒得要死。沈阳市一个舞蹈队的教练看上了她,她不理不睬;她姐夫把油城副市长的儿子介绍给她,她同样不理不睬。陆向东贺筠华初次见面都在心里觉得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他如梦初醒相见恨晚悔不当初;她竟不顾多位至亲的反对轻而易举的认了这门婚事。所有熟悉贺筠华的人都觉得非常奇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伍兵,家又在外地,人生地不熟,前途未卜,有什么值得她这等眷顾与托付。百思不解之中,人们只能认为,也许这就是常说的缘份吧。既然这样,还分什么贵贱高低啊。无须讳言,他们有过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有过坎坎坷坷的迷茫心酸;有过牵肠挂肚,也有过怒发冲冠。可是在他们的心里,谁都不会忘记初遇时的惊喜与诺言:
《谈心随感录》
提炼所有向我示爱的心情,
再没有比她更贵重。
含意属她最深远,
感情属她最真诚。
想来也奇怪,
好似天缘结盟。
我解您奔波的人生,
仿佛见到一颗抽动的心灵。
多少次胸潮连涌,
怒气添膺。
月光老人会结束您的孤独,
让我们搭为侣伴,
奔驰在幸福的途程。
您美好的憧憬,
让我力量倍增。
担负这特殊的使命,
给您火一样的热情。
无论是秋风萧萧的黄昏,
还是春光明媚的黎明;
无论是夏日炎炎的当午,
还是寒风吼叫的严冬。
把生命的僵绳连在一起,
肩负诺言携手同行。
让我们勇敢坚定,
学那海燕迎击凌利的暴风。

《青春的火花》
大地缈缈,
渐入梦乡。
月光如水,
透过纱窗。
繁星点点,
宝石闪光。
奇妙的月夜,
让人深深的回想。
脑海连波,
邀望娥女帮忙。
给我光亮与胆量,
但我不能色盲。
职业,哪怕是心仪的白衣战士,
容貌,哪怕是浣溪女的脸庞。
谢绝不等于冷血,
只为纺纱情长。
轰鸣的车间里,
有她的身影飞扬,
有她的脚步铿锵,
青春的心曲同织机合唱。
那是含苞待放的花蕾,
那是曲径通幽的画廊。
期待着幻想着,
为了那一天,
海燕般双宿双飞。
向着理想,向着幸福,向着光明,
翱翔!
这是陆向东30多年前在下乡支农期间写给贺筠华的情诗中的两首,尽管有些粗糙浅薄,不乏口号式,毕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发出的肺腑之言。如今这些情诗他们还珍藏着,虽然纸地已经变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依然楚楚留香。光阴荏苒,青丝白发,也许就是靠着做人的本分做人的良知做人的原则支撑着让他们一路走到今天。家是个不能讲理的地方,总得有一个人出头。想到这里,心绪平复了,欣喜的喊着已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去的陆向东。

【六四】
“向东!”“向东!”
正急着往家赶的陆向东听声音马上停了下来,回头一看伞下站着的是贺筠华,心里陡升感动。
“原来是你啊?”
“怎么?花花世界经的多啦,不足为奇了?”
“嘿嘿,我倒是瞄了几眼,就是看不见庐山真面目啊。”
“哦?还真看了,要是峨眉山就好了吧。”
“可别逗了,我哪有那份闲心啊,我们打车走吧。”
“你不是喜欢雨中散步吗?我们走走吧,好吗?”
“不,打车走。”陆向东坚持着,贺筠华似乎感到点什么,心里一动,深情的望了一眼随着丈夫上了出租车。
“不说很快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啊?”
“还不是因为金国强不同意我回来。”
“我也想到了,上哪找你这个舍己为人的谦谦君子啊。”
“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啊,总得有个接茬的嘛。”
“哼,说句话比大肠干燥还费劲,他当然不同意你走了。”
“粗俗,不好听。”
“道貌岸然是装给别人看的,回到家了还讲究什么。”
“要不怎么说女人可千万别结婚,结婚了就粗。”
“哪粗了?”
“哪都粗,呵呵。”
虽然正值中午的时间,由于外面的小雨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尽管窗帘已被贺筠华拉开了,卧室里还是有些朦朦胧胧的。自打进了屋门,陆向东的手就没有离开过贺筠华身体,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摸得贺筠华身上痒痒的颤抖如雨打梨花。
“别,别闹啊。”贺筠华扭捏着嘟囔着。
“不嘛。”
“我怕。”
“怕?怕什么?”陆向东虎目圆睁。
“儿子回来怎么办啊?”
“你和他们说了我回来啊。”
“我没告诉他们具体时间。”
“那他们能来吗?再说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一旦来了呢。”
“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嘿!胆肥啦。”
“他妈的,儿子还管起老子的私事了?”
“羞不羞,羞不羞……”贺筠华用指尖点着陆向东的脸。
没等贺筠华说完话,陆向东的嘴就吻上了贺筠华的唇。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陆向东此刻如同饿极了的老虎一样,哪还管得了那么许多,三下五除二就把贺筠华本来就不多的衣服扯了个精光。贺筠华也不做丝毫的反抗,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对于女人来说这也是非常幸福的事,只是没有想到陆向东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多年来,陆向东的旺盛精力她是深有感触的,现在的表现正说明他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想到这,身体里的血液也沸腾了,于是乎,她也忘乎所以的放纵了。就那么懒懒的躺在席梦思床上,如同躺在蔚蓝色的海面,她感觉陆向东此刻活像是艘势不可挡的驱逐舰,正全力向着大海的深处深处更深处迅疾前进。海面一览无遗为他敞开,雪浪花跳跃着向两边绽放。兴奋、惊讶、诱惑、向往交替着把她推上尖叫与销魂的巅峰。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的光景,混混沌沌的,贺筠华在惺松中醒来,见陆向东还在熟睡,均匀的发出带节奏的鼾声。爱怜的抚了抚他那有些散乱的头发,在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心想将近一个小时的撒欢,鼓风机似的吼着,一定是累了。遂自言自语的说:“这个虎牛子。”她常常这样称呼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扭过脸看了看高低柜上挂着的电子钟,发现长短两个针重叠着垂直压在一个位置。“哦?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啊?”她慢慢地抽出枕在陆向东脖子下有些木木的左臂,赤裸着身子从床上下来,感觉到全身还像泡透了的面条一样软软的,两脚如同踩在棉花堆上。窗外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停了,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金黄。原来,一抹夕阳的光辉透过纱窗鸡冠花似的镶嵌在雪白的墙壁上,鲜艳但不热烈,它也一定是累了吧,不然怎么显得那么安祥宁静。望着空旷两年多的卧室,现在只是因为丈夫的归来便有些浓得像化不开的蜜似的。墙壁上那幅放大了的黑白像片,是30多年前父亲和他们逛沈阳中山公园时拍的婚前照。小桥流水,绿树婆娑,朋比遐思。那种休闲,是琴瑟和鸣的志得意满吗?登高望远,是对未来生活的成竹在胸吗?这是她经常看的,看的心潮起伏。还有个经常想的,记得结婚仪式上,主持人为了场面热烈一些特意安排了小节目,谁知陆向东竟来了段京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唱得既认真又滑稽,至今想起来还能让她笑的浑身发抖。这是赞美,是希望,是信任,现在品品可能还有点老大自居的味道嘞,只是当时没有往这方面想,不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等于0吗?这个狂人,处处都要压人一筹。
“怎么起来了?”陆向东翻了个身嘟囔着。
“这都黑了,我去给你热点饭。”贺筠华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陆向东的衣服披在身上就要往处走。
“不饿。”
“还是吃点吧。”
“说了不饿嘛,上来。”
“你这个虎牛子。”
“怎么样?”
“你能,你厉害,行了吧?这个显啊。”
陆向东喜欢贺筠华那副丹凤眼,喜欢那长发飘飘,此时的她就像个周身晶荧的发光体,传说中的美人鱼。陆向东嘿嘿的笑起来,猛的掀翻了毛巾被,跳下床一把搂过来还想玩个新鲜花样,却被贺筠华阻住了。
“说会话吧,别闹了。”
“有啥说的,话都在这里呢。”陆向东拉着贺筠华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面。
贺筠华使劲握了一下,陆向东一点防备都没有,“啊”了一声说:“怎么这么用力。”
“我让你清醒清醒,说好了去去就回的,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啊?”
“说了金国强不愿意让我回来了。”
“这是其中之一,还有之二吧?”
“瞎扯。”
“真的是瞎扯吗?”
“我向毛主席起誓!”
“呵呵,逗你玩。”

【六五】
其实贺筠华也没少帮金国强的忙,在他资金紧张的时候就曾经帮他拆借过3万元现款,使他度过了难关。按说金国强的性格是有些内向,表达能力不如他的专业技术游刃有余,这一点贺筠华是清楚的。当然说金国强完全不善于表达也不确切,就从产加销一条龙下来,进货出货哪点离了表达都不行。哪里都离不开,不但离不开,在洽谈业务技术方面的事情简直就是个专家,讲的头头是道。但是他就怕和政府官员打交道,可是搞企业哪里能离得开政府官员呢,这是他最感头疼的事情。不要说是政府官员了,就是见到个不入品的村官,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虽然说好多老鼠和猫已经联姻了,就他这只老鼠还是对猫有一种天生的打怵,每当此时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瓜儿离开了秧,吃奶的孩子死了娘。一米八十的大个子常常在那些人颐指气使面前,指手画脚面前,狐假虎威面前,云山雾罩面前变成侏儒蒙头转向。他不明白有些话是话里有话,本来说好让他光芒万丈的,可是干着干着就觉得气息奄奄了。为此,他看准了陆向东的身份、经历以及性格,特邀陆向东帮助他负责处理行政事物,这在中国也算是一种特色。要想在一个地区站稳喽,当然是指要做事的人,不做事得过且过也能过,想做事就要有点背景。否则,就那些小地赖子也能把你欺负跑了。那期间,陆向东连着两次去了文登市招商局,他没有直接去找局长,而是找了具体负责招商工作的周科长。所以这么做,心机是相当微妙的,懂得其中的道理不用细说也明白,不懂的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枉然。更加妙不可言的是陆向东没有表现出盛气凌人恶人告状之嫌,这不但为自己,也为金国强留下了回旋的余地。他首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其次送上了一顶慕名而来的高帽子,最后表达了美中不足有意迁徙的想法。那位周科长闻听陆向东是外省来的同道中人,格外的显示出亲切感,何况又听到了恭维话,自然产生了同情感。这位周科长不但陪着陆向东去见了局长,还煞有介事的站在陆向东的立场上指责了下面个别人不给好处不办事的行为。末了无精打采的说了句如果这些问题解决不好客户就要去烟台发展的话,看似事不关己,实际是为领导着想,这招也够厉害。招商引资来的客户飞了,不管啥原因,上面知道了你局长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当时,局长就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只要是在本地区,随便选地方。这样一来,金国强的厂子就算在领导层挂了号。为了方便沟通,陆向东建议金国强破费点,让周科长定个饭店找些相关的人士聚聚,进一步加深感情,为的是他返乡以后有了麻烦知道找谁。其实,这也是一种投资,在商言商,投资了才能有回报。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那哪来得及啊。
银座酒楼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集饮食娱乐为一体,且韩国料理风味独特。周科长邀请的两位局长、企业所在地的书记、镇长、企业办主任先后到场了。经过周科长的一番介绍,大家握手致意后按层次入了座。陆向东在官场这么多年心里明白,这些人并不十分计较吃什么喝什么,但座次是马虎不得的。座次体现他们的身份,体现他们的价值,体现他们的能量。会思考经历的人,也会思考现实,无论时代怎么变,这几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不成文的规矩。周科长做了开场白;陆向东讲了为什么来到威海建厂,讲了企业的发展前景、税收、用工。金国强介绍了主打产品的特点、生产能力。领导们自然是三点要求,场面亦庄亦谐,从始到终气氛热烈,效果极佳。其实陆向东也清楚,金国强表面上说动迁,只是无奈中发发牢骚而已,真的要动迁也是件不容易的事,那是需要很大一笔费用的。本来流动资金就紧张先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十个手指头伸出不是一般齐,换个地方未必就没有这等憋气的事。金国强又一次感到陆向东人才难得,帮助他解决了闷了多时的问题,更加舍不得放他走。又找了个理由说,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做交接,才能放陆向东回来,就这样,一扯拉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现在已到了七月下旬。
“那你怎么回来啦?”
“儿子重要啊。”
“你还知道儿子重要啊。”贺筠华厥着嘴瞪了陆向东一眼。
“那当然了。”
“还那当然了,福明那出事了。”
陆向东闻听脸色就变了,“呼”的一下推开贺筠华问道:“出什么事了?”
贺筠华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后说:“我就知道这些,详细情况有时间你再问问福明吧,这些还是雪岩告诉我的。我本想再问问福明的,怕他难受就没有细问。”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看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事情已经出了,发火有什么用啊?”
陆向东冷着脸没再说什么,扯过裤子就往腿上套。
“你干啥呀?”
“我去找福明,问个明白。”
“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沉不住气,问也不在这一时,刚下过雨,他那里进不去,明天再说吧。”贺筠华说着话拉住了陆向东。
“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你还能坐火箭回来啊?”
“你……”
贺筠华说话也赶劲,倒把向来自诩伶牙俐齿的陆向东给噎住了。
“天狗吃不了日头,心急喝不了粘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行行行了,哪来的这些闲礚啊。”陆向东有些烦躁的仰面朝天躺到了床上。
“跟你学的。”
“哈哈哈,怎么胡搅蛮缠上了。”贺筠华这句话把陆向东又逗乐了,俩人重新缠绵在一起,一次次的游龙戏凤,让他们如胶似漆。
赶得也巧,第二天陆向东刚下楼就碰到了儿媳妇陈雪岩。
“爸,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昨天中午回来的。”
“还走吗?”
“不走了,我想去福明那看看。”
“哎呀,进不去,那里都是泥啊,没法走。等几天路干一干再去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新厂址。”
“那里怎么了?”
“那里租期快到了,就是不到期我也不同意在那了。整天就福明一个人在那,我也不放心,你有时间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哦,那行,我这就去找找看。”陆向东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哪还能怠慢,连着几天围着街边子转了好多圈,还真就找到了。他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自己的一点积蓄买下了新址,又起早贪黑里里外外的拾掇拾掇,买了石棉瓦圈了个院,这才有了小说开头搬家的一幕。
新的厂址新的家,一切都是新的,福明也恢复了本来的精气神,饭后爷俩登上了万宝山。
“养狐狸效益怎么样啊?”
“我养这几年还行,价格越来越好。”
“我在威海那里附近就有不少养这个的,听说荣成养的更多,还有貂呢。”
“咱们这里也有养貂的。”
“有机会出去走走,学习学习,开开眼界,增加点养殖经验,也能多结交一些朋友。”
“相比较来说,养这个比养猪啊鸡的稳妥些,猪和鸡的灾性大,狐狸基本没有太大的灾。个别也有死的,多数是人为的,管理不经心。”
“养这么多真够你一个人忙活的。”
“这还算多啊,有养好几千条的呢,真让人羡慕。”
“我们也要多养,扩大规模,有规模才有效益。”
“吃苦挨累是小事,可是没有钱啊。”
“别着急,慢慢来,像滚雪球那样发展。我看这比外出打工强多了。你不出去不知道,在外面也不容易。碰上个好主还行,碰上个黑心的主连工钱都得不到。”
“唉。”福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漠然,陆向东明白儿子此时的心境。望着远方悠悠地问:“还记得那首著名的《题乌江亭》的古诗吗?”陆向东也叹了一口气,看着福明说。
“是杜牧的那首吗?”
“嗯。”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好,很好,这是杜牧出任池州刺史时路过乌江想到霸王写下的,在他看来,胜败乃兵家常事,问题在于如何面对。凡是去那里凭吊的,无论是俗人还是文人,有文化的还是无文化的,怆然泪下的,仰天长叹的,沉思低吟的,都是寄托着自己的情怀。真正的男儿应该忍辱负重,不逞一时之勇,不赌一口之气。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不过是一介匹夫。”
父子俩在万宝山上的小树林里一边捡着干树枝子一边聊着,看着福明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陆向东貌似随便的问到:“我听你妈和我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听父亲这么一问,福明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六六】
一个既无资金又无技术的普通人,在自谋职业的道路上累经千辛万苦,终于看到了希望,正当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的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个注定了的厄运悄然降临。
我们常常在老照片上看到这样的题字:留给将来的回忆!这说明回忆总能给人甜蜜。但也不尽然,回忆对有些人来说是甜蜜,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折磨,福明就属于后者。听父亲这么一问,已经压在心底的往事又浮了上来。
灿烂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照射进来,屋地上便有了斜的长的方的条条块块,很像是过去农村露天电影的银幕似的,连那些黑暗和潮湿的地方也泛起了笑容。坐在窗前的福明暖暖的静静的看着雪岩给他买的有关怎样饲养狐狸的书,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忽然院子里的狗咬了起来,福明放下书走出去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贾作仁大舅家认识的一个叫李德续的朋友。闲说话时知道他也是养狐狸的,从大舅那论也算是长辈吧,遂叫他李叔。福明一看是他有些意外的问道:“是李叔啊,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了?”
“也没啥事,就是想来看看。”李德续回答着走到狐狸笼子那看了看便若无其事的样子随着福明进了屋,正说话呢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打开手机说了几句推辞的话但是没有推掉,说好吧一会就到。把手机合上一边往兜里揣一边对福明说:“走哇。”
“去哪啊?”福明问着。
“咱们吃点饭去,刚才你不听到了吗?这一天,喝不过来的喝。”
“我出不去呀。”福明有些为难的样子。
“给你媳妇打个电话,让她提前回来半个小时还不行啊,就说有个朋友来了中午要出去聚聚。”
福明想到“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老话,说的是干什么都需要有朋友帮忙。平时这很少有人来,现在正好是个交流的机会,就给雪岩打了个电话,雪岩马上就回来了,福明收拾收拾就和李德续出了门。在附近一个饭店的门口,李德续给福明介绍了自己的朋友:“福明,这是省城文通信息咨询公司的胡岩朋友,胡传魁的胡,岩石的岩,年龄比你大点,见面都是弟兄,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你好你好!”
福明开始并没有想那么多,后来经李德续一解释倒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信息咨询公司的胡岩,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啊,很容易让人想到胡言乱语。萍水相逢,出于礼貌,福明还是热情的和那位叫胡岩的朋友打招呼。
“幸会幸会!”胡岩也显出极大的兴趣。
正是饭时,饭店里的客人很多,显得有些嘈杂,那个叫胡岩的朋友噤了一下鼻子,恰好被李德续发现了。
“服务员,还有单间吗?”
“没了。”
“哦,我们走。”
“你们几个人啊?”这时候里面出来一个女人问。
“几个人你们不是也没有单间吗?”
“给你们串一下吧。”
“那当然好啦,省得我们再找了。”
他们三个坐在单间里,把门拉上,杂音隔在了门外,清净了许多。在吃饭的时候李德续和福明自然谈到了养狐狸的事,那个叫胡岩的朋友也不时插话进来。先别说是胡岩还是胡言,这人确实健谈,三句话不离本行,尽管不乏海阔天空,还是口若悬河的国内国外天上地下股指期指基金发表看法,最后归结说:“目前,人们在议论世界发生新的产业革命时主要指的是三种现象:一是新技术,即新型产业群的兴起;二是传统产业和新兴产业的结构变化,即所谓的朝阳工业迅猛发展,夕阳工业趋于衰落;三是就业结构或者是职业结构的改变,劳动力由传统制造业大量转移到新兴产业和信息产业。这三个现象是有机联系的,其实就是新技术、新产业群的兴起。敏捷的思维是现代人做事的基本素质,它要求人们加速信息的周转期,提高处理信息的能力。在此,也有三个环节要注意掌握:一是吸收信息,这是提高处理信息能力的基础。在现代社会,信息的数量多,变化快,具有多种流通渠道,人们必须以敏锐的观察和准确的判断去及时捕捉有价值的信息。二是筛选信息,吸收而不筛选,庞杂的信息反而会导致思维的混乱。三是运用信息,把吸收和筛选出来的信息尽快的运用到实践中去,并取得最佳效益,是处理信息的目的。国外学者曾做过这样的分析:在农业社会,人们的思维方式是面向过去;到了工业社会,人们的思维方式是面向现实;而进入信息社会,人们的思维方式是面向未来。生产经营离不开市场预测,这就要求人们抬起头来向前看,思考事物发展的战略前景。现在对未来的大量研究,已经使科学的预见发展成为预见的科学。当前国际上有四大资源:一是大约有8000亿美元的银行存款和游资;二是有上百万成熟的先进技术和专利,并以百分之15的年递增率在发展中;三是有200余万各类专家学者;四是每天有40亿信息单元的信息量在向世界发送,并以百分之18至20的递增率发展着。这是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谁都可以利用。关键是你会不会利用,有没有本领用,能否有效的用,早用还是晚用。例如美国,世界各地发生的重要动态,于发生后的十分钟内即可将信息送进白宫。美国有上百万人运用最新的信息技术,按分计秒地从太空从地球的各个角落猎取信息,或者说情报,进行传送、储存、加工、研究并提出决策方案。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个人,都应该如此。就拿你们的养殖户来说,现在皮毛市场的行情已经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去辽宁、河北、山东等地走了一圈,有不少朋友问我,想知道我对金融危机下的皮毛养殖业的看法。我认为,金融危机肯定会对我国的皮毛市场产生巨大影响,但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这是因为前几年的貉皮、貂皮、狐狸皮价格的暴跌已经将皮毛动物养殖发展高峰期的泡沫挤掉了,现在的价格是皮毛真正的价值体现。就拿貂皮来说,前几年价格疯长,而后一路走低,现在又呈上升趋势,形成一个U字图形。市场体现价格公正的原则,由于我国皮草产品属于出口经济,必然会受到终端消费市场的影响,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不会太剧烈,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气候的变化是重要原因之一。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啊,可不能小看了气候的变化,不但要关注当下,还要回顾和前瞻。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由于天气的变化有的人有的地方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广岛的晴朗天气决定了它成为第一颗原子弹的目标;拿破仑远征俄国却因过于寒冷而惨败;西班牙的所谓无敌舰队,遭遇暴风的偷袭,从此海上霸主便一蹶不振。气候的原因对于农业的影响,对于战争的影响就不用细说了,就连发射卫星这样的尖端科学也要看天气的脸色。据说1990年4月7日的卫星发射就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精神折磨,牵动了多少人的心,甚至和尚尼姑也动了凡心,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嘴里反复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身旁的高香一直在燃烧,袅袅的轻烟中,尽是出家人的祈祷。除此,我国皮毛动物养殖特有的产业格局还告诉我们,我们的产业链条广大深远,众多的皮毛商小业主组成的拦河坝将给中国的皮毛产业一次难得的喘息机会。如何理会这段话的含义呢?我认为,虽然发生了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机,我国皮草出口企业不会单纯为资金多少而发愁,因为皮草原皮从收购到交易,然后到上市,很少有赊销的现象,基本上都是现金交易。记得前两年新闻报道中说过,一位皮草加工业主带着数百万元人民币去山东威海收购貂皮的事情,这说明资金在皮草中上游产业流动是充沛的。实质上这次金融危机期间养殖风险和皮草出口前的压力全都会压向皮草原皮流通领域,理由是现在流通领域还不知道明年皮草出口企业出口的状况如何。预测投资,实际上就是对未来的期望值多与少而进行的资金运作。当前经济社会是信息社会,对信息的运用程度决定着你的收益和存亡。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流通领域的经营模式是各自为战,经营方法也各有千秋,正是由于流通领域业主力量分散没有多少抗风险能力,所以说在这次金融危机中会有一部分对信息不敏感,对未来判断失误者退出所从事的行业。但是,中国特有的流通领域经营模式给了皮毛养殖业主一次逃生的好机会,在每次金融危机中总会有人受伤,这主要看最后的风险会让哪个环节来扛。就如我前几天和朋友预言的那样,现在的皮草原皮价格肯定会上升,而且空间还会很大。这缘于不断利好消息的出台在诱导着流通领域的资金流向,皮草原皮流通产业总体来说是暴利的行业,当然,有大的利润也就意味着同样的风险。公平不会偏向哪一方,最终搏奕结果还是要看综合实力。”
福明对这些简直是入了迷啊,听得是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可这个李德续却无动于衷的说:“形势价格前景好是好,而且还要好下去,我就是不想养了。”
“见好了怎么还不想养了呢?”福明不无诚恳的说。
“我这几年养狐狸的钱都是高息贷来的,现在借人家的钱到期了,人家急等着要,明知道好日子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养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福明沉思着。
“你现在有多少狐狸啊?”李德续抬起头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又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福明。
“呵呵,养的不多,说起来都磕碜。”福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养这个必须要达到一定的规模,有了规模后,不但能吸引客户,还能左右市场的行情。”胡岩插话说。
这个想法倒和福明对上号了,这时候胡岩又问李德续他那狐狸一个能下多少崽,他说那不一定,最多的一个下了18个,最少的也没掉下10个。福明一听他说他的狐狸能下这么多崽有些心动了,就问他:“你那还有多少个?”
李德续说:“就剩40个了。”
“多少钱卖啊?”
“你买咋地啊?”
“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买啥呀,干脆咱俩换得了,我那老狐狸个头大能下崽会喂奶,你那当年的狐狸发情怀孕哺乳都不把握,咱俩换,你也不用投入还能发展,这不两全其美的事吗?”
福明听他这一说就不是心动了而是心定了,就说:“那行,你看什么时间开始交换。”
“行是行,你得先去看看在说吧。”

【六七】
福明当时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连看都不想看就答应换了。吃完饭李德续让福明回来把要兑换的狐狸都打死,他说送走了胡岩就去雇车拉走再把他的狐狸拉来这样节省一趟运费钱。嘿,当时别提福明有多美了,就和那个鸡蛋的家当的故事说的差不多。福明回家就开始忙着打狐狸,时间不长,这个李德续就把车雇来了,他也帮着打,打完了装上车拉走了,事情就这么简单。雪岩问怎么回事,福明也没和她细说,要不说什么事都凑巧,偏偏这时候福明要去接放学的儿子,就在这功夫李德续把他的老狐狸送来了。等福明回来一看送来的狐狸可傻眼了,这是啥呀,根本不像李德续说的那样,有的狐狸老的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有的还没有兔子大呢,更可气的是有几个身上还长着癞。福明的火气就冲上来了,好你个李德续,你敢耍我,我岂能容你。要不是雪岩死命拦着,福明真的去拿把菜刀剁了他。”
“看来这个事没有闹大,还真得感谢雪岩啊,你想到后果了吗?”
“那时候什么都不顾了,就想着出气了。”
“以后遇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你是老大,要给弟弟们做出个当大哥的样子。不算他送来的,你还有多少种狐?”
“还有32个。”
“你估算这32个能下多少崽?”
“弄好了估计能得120个左右。”
“算上那个李送来的呢?”
“如果那个混蛋送来的也能怀上点,达到200个似乎没问题,但是现在不好说啊。”
“嗯,好,还是很有希望的。”陆向东满怀深情的鼓励着儿子,转而沉思着说:“你说的那个李德续怎么突然去了你那里了呢?为什么那么巧有朋友邀他去饭店?你们在饭店谈起养狐狸的事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说了那么多带有诱惑力的话?这听起来就像个连环套似的,这事你后来仔细想过没有?”
“后来我也觉得很奇怪,好像是预谋好了似的套子,就等着我去钻呢。”
“你准备扩大规模的想法和谁说起过?”
“扩大养殖规模的话我没和任何人说,只有贾作仁大舅知道啊。”
“真的没和别人谈起过吗?”
“绝对没有。”
“这就怪了啊,难道说……”陆向东徐徐的呼出一口气。
“爸,你怀疑是他……”
陆向东摆了摆手,没有让福明继续说下去,自己自言自语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想弄个明白倒也不难。”陆向东“嘿嘿”的冷笑着。
“爸,要不这个事就算了吧,吃亏得教训。”
“哼,你想算了,恐怕别人没想算呢。”
“我也觉得这个事有些窝囊。”
“你该干啥还干啥,不要因此耽误了正事,这个我来办,我一定让事实还你个公道。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也不想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说性格决定命运不无托词之嫌,大事在即,还得看有没有真本事。认识我的人大多不怕我,是因为我襟怀坦白,不遮不掩。但也有人怕我,是因为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虽然很薄,很多人就是捅不破,或者说不敢捅破,我就常常捅破它。”

【六八】
项武,黎天,波子,二林子,大桩子是陆向东当年在制米厂当厂长时的部下,此时哥几个正在百花园市场的小吃部里一边吃饭一边议论项武刚才说的话。
“武哥,福明真的让人给耍了?”波子本来有些黑黑的脸庞,现在又喝了一个银泉口杯,就是黑里透着红了,乜斜着小眼睛愤愤的问着项武。
“我凭空编这个瞎话干啥呀,昨天晚上我碰到陆大哥时他顺便和我说起了这件事,这还能有假吗?”项武白了波子一眼,重重的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
“这是啥时候的事啊?”黎天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有俩月了吧。”
“这个福明,怎么不来说一声啊。”黎天嘟囔着。
“告他!”大桩子喊了起来。
“告?告谁呀?”黎天有些不以为然的问。
“告那个姓李的呗。”
“上哪告?告他什么呀?”大桩子一时语塞,这这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告他坑绷拐骗。”半天没说话的二林子插话进来。
“有证据吗?这本身就是个说不清的事,毕竟是两下都同意的事,公安局能抓还是法院能判啊?告人家坑绷拐骗?亏你想得出。”
“那怎么办?就没地方说理了?难道说陆大哥的儿子就这样被耍了不成?”
“哑巴亏就这么吃了?”
“老实人挨欺负就没地方说理吗?”
“那就做了他。”波子火了。
“别胡闹啊,我可告诉你们,现在可不像过去了。生气归生气,不能胡来。”项武瞪起了眼睛。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这件事是有点窝囊,这样吧,我有个主意咱们商量商量。”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波子的脸色更重了。
“对付这样的无赖咱们也不能按正张出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项武招招手,哥几个的脑袋顷刻间凑到了一起。
“咱们也打个擦边球。”
这哥几个听了齐声叫好!
下午,金黄色的太阳照在路边一座楼房的玻璃幕墙上,那光芒反射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黄白相间的夏利出租车里,细心的人也许会觉得奇怪,这辆出租车已经在这个耕牛路口停了好几天了。车里偶尔有人出来方便一下,有时候揭开车前面的机盖子看看拧了拧什么,又立马钻进了车里,有人来打车也不走,像是有什么特意安排似的,就那么极有耐心的静静的停靠在那里纹丝不动。
“武哥,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足足3天了,还不见这小子的踪影,莫不是跑了不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黎天看着又要偏西的太阳有点着急了。
“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项武靠在驾驶座上不以为然的吐着烟圈接着说:“我们有的是耐心。”
“天又到这时候了,今天还要白等不成?”
“这几天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遇到对手了,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项武侧过头对着向前看的黎天问道。
“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
“那么最安全的是不是也是最危险的呢?”
“嗯,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啊,我就安排二林子他们俩去买饭了,我们今夜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碰碰运气了。”
“嗨,福明这事出的也太窝囊,他妈的,让这等小人给耍了,要是让我逮住他看我怎么收拾他。”波子发着狠的嘟囔着。
“这俩个熊手去买吃的怎么还没回来啊?”
“饿了?”
“闲的没事就想吃了。”
说着话呢,去买吃的大桩子和二林子打车回来了。
“让你们去种了还是让你们去收了呀?”
“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么慢。”
“嘿嘿,知道你波哥口急,没敢耽误时间啊。”一边开车门一边往车里递东西的二林子笑着说。
“哎哎哎,有情况,快看快看那。”
二林子和波子还说着话呢,坐在前面的黎天轻声的喊起来,项武下命令似的让大桩子和二林子赶紧进到车里来。几个人同时注视着一个方向,只见一个人贼头贼脑的前后左右看了看迅速的打开大门钻了进去。
“大哥,目标出现。”项武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打着手机。
“哦,按计划执行吧,记住我说的话,掌握好分寸,吓唬吓唬他可以,千万不要胡来。都是拉家带口的,别因为我的事惹祸上身,听清楚了吗?”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那就好。”
“回头见。”
“嗯。”
项武关上手机立即发动车向前滑行并做着安排,“二林子,你留在这里看车,你们几个跟我去,看我的眼色行事,记住喽,这是演戏。但是一定要演的像演的真,目的只有一个,知道吗?”
“知道了。”

【六九】
车慢慢的滑行,在靠近那个院门10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几个人悄无声息的下了车,迅速朝那个院门摸去。项武贴着院门听了听没有动静,试着推了推门,门是栓着的。项武扬头看了看院墙,院墙的高度虽然挡不住他们,但是里面的情况不熟悉,弄不好惊跑了这个李德续或者惊动了四邻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麻烦来。项武摆摆手示意哥几个不要动,自己迅速的返回到车那打开后背箱,在工具箱里摸出一个钢锯条来回到院门处,从门缝隙处伸进去向上轻轻的一挑门竟然开了。按说凡是搞养殖的家家都有狗看家护院,项武没有翻墙进来就是防备狗叫,奇怪的是连个狗毛都没看见。他打了个手势,这几个人尾随而入,眼看着屋门半开着,他们几个悄悄摸进去,屋里也没人。出来转到房后却发现一个人正在聚精会神的收拾狐狸笼子呢,项武低喝一声:“李德续!”
“啊呀妈呀!吓死我了,你们是谁呀?怎么进来的?”
“那么说你就是李德续了?呵呵,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害怕啊?我们可等你多时喽。”项武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等我?等我做什么?”
“不怕你作的欢,就怕以后拉清单。等你做什么?呵呵,你也不想想,平白无故的耗费了我们哥几个这么多天的时间等你,我们闲的啊?”
“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们。”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嗯,进了屋我会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李德续偷偷的斜着眼睛朝两边看了看,伺机逃跑,谁知道过去为防贼的围墙现在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又见四个人站定了四个方位,他简直就成了笼中的鸟瓮中的鳖,即使长着翅膀也难逃此劫了,心中不免连连叫苦。进屋坐定之后,项武朝着面如土色惊慌失措的李德续说:“知道小帮这个名字吗?”
“知道知道,多少年前就知道,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是爷们,讲义气。”
“少他妈的拍马屁。”大桩子上去就是一脚。
“哦,看来我们哥几个还是有点名声啊,啊?哈哈!”项武冲着那哥几个笑着说:“我们是明人不做暗事,不像你鬼鬼祟祟的耍手段背后算计人,陆福明知道吧,我们就是陆福明父亲的朋友。本来呢,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和我们哥几个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陆福明父子也根本不知道我们会来找你算帐。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上混的大都讲究个义字,再说了谁让我们是陆福明父亲的朋友呢,算你倒霉。既然我们知道了就不能不管,理不直有人摆,路不平有人踩。我们听着福明的遭遇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刚有点转机你们就想着法来祸害他。怎么着?见着老实人不欺负有罪是吧?现在我们就想来弄个明白,讨个说法。如果你能够配合呢,我们今后是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如果你不配合,也就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李德续早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经项武这么一说就更明白了,哆哆嗦嗦的说:“几位兄弟,说起来咱们都认识,这事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事已至此,你们看我怎么个补救法。”
“认识怎么还要干坑害人的事啊,坑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还认识呢?”黎天瞪起了眼睛。
“这……”
“别这啊那的了,补救自然是要补救的,但是还有个事必须得说清楚。”
“啥事啊?”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陆福明要扩大养殖规模的?”项武黑着脸带着恶狠狠的语气。
“我是听福明说的。”嘿,这李德续够狡滑的啊,这样的说法也不是胡编乱造,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福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他这理由来的也算快,以此来蒙混过关是再巧妙不过的了。其不知,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呀,都是些说打仗连耳朵眼都往出冒小巴掌,公安局管不了,法院判不了的主。经常和警察打交到,听言察色,巧立名目,随机应变,打马虎眼,兜圈子,早就是祖师爷一级的段位了,哪是李德续这么好蒙混过去的。现在能够耐着性子和李德续说话,只不过是因为年龄大了些,成了家,还有陆向东的嘱咐。
“嘿嘿,还挺会狡辩的那。”
“就是福明在吃饭的时候说的么,你们不信的话去把一个叫胡岩的找来一问便知。”
“去你妈的,我看你就是胡言,大爷没这个时间和你闲扯,这个过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去了陆福明那里,为什么那时候非得要请陆福明去吃饭?吃饭的目的何在?”
“都是干这个的,就是互相沟通沟通呗。”
“早不沟通晚不沟通,平时也没什么来往,怎么那时候就想起来要沟通了?”
“碰巧了。”
“碰巧了?嗯,好,碰到我们你也算是碰巧了。你当我们是3岁的玩童那,你不觉得这很离奇吗?看来你不但心术不正,还是个嘴尖舌利的无赖,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大哥,别跟他费吐沫星子了,补救咱们也不要了,不就是两万多块钱吗?咱们不要了,他妈的,你这个滚刀肉,你就去做个明明白白的孤魂野鬼吧,来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波子说着话的功夫只见袖口处慢慢的坠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腕子“突”的一翻,擎刀在手,刀尖直指李德续的胸口刺来。李德续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妈呀”一声瘫倒在地。波子显得气乎乎的样子,上去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尖刀,便朝李德续身上的要害处扎下去。

【七十】
牛城的夏天是最美丽的季节,草原上疯长着牛羊喜欢吃的牧草,盛开着百合、黄花、龙胆紫等五颜六色的野花。引嫩江水蓄积而成的红湖湿地,波光潋滟,如诗如画,成了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旅游胜地,虽然算不得仙境,但绝无俗尘。她的地域轮廓又像是松花江、嫩江汇合段上跃向小兴安岭西麓的一条金色锦鲤,给这个新崛起的小城市凭添了一种特有的鲜活和灵气。
这是一片写满沧桑的土地,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这里劳动、生息、繁衍。悠悠经年,记下了它从落后、荒凉的远古走向发达、繁荣盛世的传奇。有资料显示,世界上只有两块真正的黑土地,一块在北美洲,一块在亚洲。亚洲这块就在松嫩平原。而牛城正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冉冉升起在松嫩平原的天空。
吃过晚饭后,陆向东没有像往日那样穿着休闲服和妻子出去散步,此刻倒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倒背着手站在窗前久久的沉思着,脸上虽然镇定自若,但心里却翻腾着巨浪。他下意识的推开窗户向外瞭望,只见红牛广场上早已是灯光闪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瞬间,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情景竟让他不由得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一些往事。
1983年3月,陆向东在市粮食局团委书记的岗位上已经干了两年多了,根据团员、青年的特点,凭着他的执着和能力硬是把一个虚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北方春季的气候多变,那年晒粮期间,突降大雪,制米厂的场地上所晒的玉米没有苫盖全部被大雪埋上了。这确实是个不容原谅的失误,因此惹恼了当时的粮食局长,制米厂厂长因此被就地罢免,陆向东临危受命。
接到通知的陆向东即刻赴任,他到位后马上召开了班子会议布置清雪任务,就在这时候忽啦啦的进来了一帮小青年,领头的就是这个黎天。陆向东不明就里,在座的厂领导多数闷着头不吭声,这时总支杨书记站起来一边劝一边往出推他们,黎天不但不听还伸手把那位杨书记搡了出去。就在杨书记将倒未倒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陆向东疾起箭步,一只手挽住杨书记的腰,一只手同时挥出,只见黎天“砰砰砰”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被后面的几个人扶住,那跟头可就栽大了。黎天不免大吃了一惊,露出了少有的神色,望着这位新来的年轻厂长呆呆的发愣。
“我们走吧。”稍倾,醒过神来的黎天表情复杂的对着和他一起来的小青年们说。
“站住!”陆向东对着转身要走的黎天喝道:“既然来了,不发一言就走是何道理?”
“陆厂长,领教了,我们不闹了,我们回去了。”
“领教什么了?哦,原来你们是来闹事的啊,你知道我们厂现在火烧眉毛的是什么吗?”
“清雪,是清雪。”
“既然知道是清雪,为什么还要聚众来胡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明知故犯,错上加错。”陆向东剑眉倒竖,怒目而视。
“我怎么错上加错了!”黎天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丑,觉得自己在小哥们面前失了威风,此时以为抓住了陆向东的话把,反唇相讥,想找回点面子。
“知道我们现在的清雪是重中之重,你不顾大局反聚众闹事,又目无领导,再干扰会场。你岂是错上加错,你是一错再错又错。”
“啊?这,陆厂长,您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去清雪。”黎天被陆向东连珠炮似的怒斥彻底击蔫了。
“清雪?没你们这雪照样清得出去,回去待命,听候组织的处理。”陆向东严厉的说。
“嗯。”这些个小青年完全没有了来时的趾高气扬,一个个灰溜溜的出去了。
骚动之后的静是格外的静,是少有的静,是肃然起敬的静。本来陆向东刚过而立就被派到这个有400多职工的企业来当厂长,是很多人没有预料到的,何况陆向东没有多少企业工作的经历,特别是原厂长的老班底更是不服气。当黎天带着小青年们闯进来闹事的时候,他们就等着看笑话了。谁知陆向东干脆利索的平息了领头闹事的黎天,坏事变成了好事,阻力变成了动力,袖手旁观变成了积极参与。清雪会战,分片包干,全体员工起早贪黑的干,还动员家属来帮忙,黎天主动承认错误,带着一帮小青年干得更是卖力气。10多万平方米的晒粮场上争先恐后,人头攒动,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馒头和开水送到现场,零下20多度的严寒雪场,人人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清雪大会战打的漂亮,领导满意,职工服气,陆向东威信陡增。
有一年陆向东带领20多个工人到乡下收麦子,考虑到企业形象问题,参加的人员大多是各股队的工作骨干。当时波子是化验室的化验员,项武和黎天是搬运队的工人,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后三番五次的找到陆向东要求参加。那天陆向东正在办公室里一边和其他几位厂子领导谈着工作安排一边准备着下乡所带的东西,这时候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你进去。”
“我说不好啊,还是你进去。”
“那你进去。”
“我呀,更不行了。”
“谁呀?”陆向东喊了一声没了动静,等了一会还不见有人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挎包转身出去一看原来是这哥仨。
“在这嘀咕啥呢?”
“陆厂长,我们也想去。”
“去哪啊?”
“下乡啊。”
“下乡?哦,你们以为那是好玩的地方那,起早贪黑的,干完活还得返回乡里。睡觉的地方是个仓库,潮湿是免不了了,每天还要往返20多里地。吃饭没个准点,天热没个凉快地方,蚊子小咬撵都撵不过来,遇到下雨天就更麻烦了,还得打着赤脚走路。”
“那我们也去。”
“耍无赖是不?”
“看您说的,哪敢啊。”哪敢啊这三个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个个都是摔跤场上出了名的硬手,在小青年堆里说出话来比有些领导还管用。那次闹事,黎天觉得在小青年中丢了面子而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试试陆向东到底有多大能耐。一次往火车上装玉米,他们相遇了,“陆厂长,扛几个?”黎天和项武一副架搭肩,有些不怀好意的讪笑着。
“别胡闹,把腰闪了就糟了。”项武瞪了黎天一眼。
“打搓、拉口、缝口、搭肩、扛袋虽然干过,但是样样稀松平常。”陆向东笑着说:“我知道,这不但要有力气,还要会使巧劲,以后有机会我倒要跟你们学学。”
“相约不如巧遇,来吧。”黎天步步紧逼。
“我怕耽误你们的事啊。”这倒是陆向东的心里话,他明白黎天的意思,一再推脱,就是怕耽误了装车的进度,都说铁路是半军事化管理,车推进来如果不按时装卸完毕,铁路部门不但要来追究责任,还要根据事故的影响程度罚款的。
“马上就装完,就剩这几个了,试试?”
“好!试试就试试。”陆向东看着黎天挑战似的样子也激起了他的豪情,现场干活的工人听说了都围了上来,有劝阻的,有观望的,有叫号的。陆向东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顺手接过一个工人甩过来的垫肩,双手上下一翻,只听“啪”的一声响,麻利的披在脖子上,来到项武和黎天的面前。
“请多关照。”陆向东微笑着拱拱手,前腿弓后腿蹬,上身前倾,一手下伸一手上迎,就在刚一斜脸的功夫,只见那装满粮食的麻袋腾空而起,随即又像小山一样带着一股劲风“呼”一下的压了下来。陆向东明知道来者不善,哪敢大意,没有硬接,两脚吸着地面向后退了一步,待来势的贯性卸去,脑袋一偏一钻,腰随着肩膀挺起,160斤的粮袋子稳稳当当的立在了肩头上。在一片叫好声中陆向东看了看项武,想说什么没有说,一步一个脚印“腾腾腾”的蹬上了两节跳板,待走到车厢板处扯着一个麻袋底角弯了弯腰,玉米便倒进了车厢。
“再来一个?”黎天望着泰然自若的陆向东有些不甘心的说。
“再来一个?你就是再来10个也出溜不倒他。也许你们还不知道他的真功夫吧?以后找个机会切磋切磋,我当你们的裁判员,以武会友,怎么样?”
“哦?还有这等事?”黎天闻听话音回头一看是杨书记,有些不相信杨书记说的话,接着说:“杨书记,你可别吓唬我们,我们害怕。”
“你们也有怕的时候?嘿嘿,常言说的好,泰山不是堆的,牛逼不是吹的。吓唬不吓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我也早想见识见识真假呢。”杨书记胸有成竹的样子。

【七一】
说起这身工夫,陆向东就想起小的时候爷爷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和耐心的传授。对当年爷爷嘱咐的记忆犹新。
“孩子啊,我们这个家族有两样东西不能失传呀,一是治病的本领;二是防病的本领。这防病的本领就是爷爷现在教你的这套武功。你父亲和你大爷已经掌握了治病的本领,只是这套武功至今无人接传,你是我们陆家的长房长孙,爷爷就把它传授给你吧。〈爷爷说的治病的本领,在风流屯的花子一书里已有叙述,此处略过。〉但是有一条你要切记,这武功是用来防病健身的,不是用来闹事的,不是用来逞强的,更不是用来显摆的。遇事三思,能忍则忍,能解则解,要做到不急,不露,不慌,不愚。尤其是不愚你要细心体会。”
说到这里爷爷停顿了一下略有所思,这时只听见“刷”的一声爷爷的手里多了一把打开的折扇。只见这把扇子气象森严,沉稳有度,开合自如,熠熠生辉,扇面是黑中见亮,一看就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孩子,你一定觉得这把扇子不一般,这的确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这扇子合起来是进攻的武器。可刺,可点,可戳,可劈,可扫。展开了又是防身的屏障,就如护身的铠甲。扇面是钢丝编成,刚柔兼备,任你刀劈.斧砍.枪刺,如遇丝茧奈何它不得。更加厉害的是,20根骨架里内藏杀机,按动扇柄的机关,每根骨架里分别有三根钢针疾射而出,直击腹、胸、头部三处要害。令人防不胜防,百发百中,无坚不摧,出手便制对手于死命。由于此暗器的阴狠厉害,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用过,我之所以告诉你是让你知道此扇的玄妙所在。现在时代不像以前了,爷爷把这钢针取出,稍加改造,换成了中药鸭旦子,鸭旦子自然比不上钢针锐利,紧要处卸敌还是有效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取出的钢针爷爷先代你保管着。等我死后,你趁人不注意把我左脚的鞋子脱下来,钢针就藏在鞋垫的夹层内,切记。”
这是一次隐秘的交接,也是一次生死传承。这是善良,这是本份,这是正直,这也是道德。当年虽小,对爷爷的良苦用心也大体明白,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知道陆向东这家传的防病本领,只是有一次这身功夫真的派上了用场。那还是在他上中学期间,和初恋女友桃花散步时发生的事。
那年暑假里的一个晚上,草原一改白天的清秀而变得苍茫,陆向东和桃花坐在一个高岗上。迎着从草原腹地吹来的晚风,指点天上的星星,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听着远近的蛙鸣,讲着小青蛙为什么总是气鼓鼓的。陆向东把桃花搂过来,桃花顺势夜鸟归巢般的依伏着,正当他们都被这温馨幸福的时刻陶醉了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一个几乎让他们生离死别的险情,正在一步一步逼过来。被陆向东半搂半抱着的桃花忽然觉得眼前有绿闪闪的光射过来,她觉得很纳闷这是什么呀,可当她睁开眼睛一看吓得几乎晕过去。原来桃花看到的是一个硕大的狼头正大张着嘴,露着白而尖利的獠牙偷袭过来。桃花“妈呀”一声翻身跃起没好声的喊:“狼来了!狼来了!”这一声惊叫,扭转了狼对陆向东的攻击,“嗷”的一声便从陆向东的侧身向桃花扑去,一条扫帚般的大尾巴横扫地面,尘土飞扬,黄沙四溅。紧急关头,容不得陆向东有半点犹豫,说时迟,那时快,一招“饿虎扑食”,几乎与那条狼同时扑到桃花的身上,陆向东用整个身子把桃花封了个风雨不透,随手一招“罗汉开碑”,紧接着又一招“大蟒翻身”,“啪啪”两下“旋风”脚踢向狼的后腰处。这条恶狼似乎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强有力的反击,一时得意忘形被陆向东结结实实的狠踢了两脚。“呼”的一声窜出10多米远,气势凶凶的张大嘴巴准备着随时扑过来,一对眼睛透着杀气的蓝光忽闪着,他俩也僵在那里了。
“怎么办?”
“别怕。”
“带没带火柴?”
“没有哇“
情急当中陆向动忽然想到老人们常说狼怕火,其实岂只是狼怕火,地球上几乎所有的生物没有不怕火的,连人类也如此,只不过是人类掌握了火的特点并利用了火为人类服务而已。那时候乡下的草原上常有狼出没,特别是孤狼更有攻击性,所以人们在出行时特别是走夜路时常备火种以应急需,所以陆向东才问桃花带没带火柴。
“怎么办啊?”桃花吓哭了,陆向东笑了:“你一哭那个畜生可就乐了,它还专挑软的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桃花嘟囔着。
“桃花,你慢慢撤,僵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尽快脱身,再有狼赶来,那才叫糟呢。你先走,我在这里挡着。”
“那不行,我不能丢下你自己走。”
“你先走,一条狼我对付得了,我紧随后面,快。”
桃花满怀深情的注视着陆向东不肯走,那条狼似乎察觉了他们的用意,他们退一步它跟一步,在那条狼看来这顿美食岂能轻易舍掉。
“桃花,你先走,你放心吧,我还要娶你做媳妇呢,怎么会让这个畜牲坏了我的好事。”
“你说娶我做媳妇?”
“对呀。”
“那我就更不能自己先走了。”这时的桃花语气也变得坚强起来,陆向东听后真的好感激,危难时刻显真情,就在那一刻陆向东就在心里认定了桃花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人生伴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不是真夫妻。”
“那好,我们就来一个夫妻双双把家还,一起撤。”
就在他们急转身准备跑的时候,一直在盯着他们的那条恶狼又“嗷”的一声窜上来,陆向东把桃花猛的向前一推,又回身一掌向狼头拍去,这乃是一记虚招,待狼躲避身体打横之际,陆向东将左臂一伸一曲,心里一惊暗道:“糟糕,铁扇忘带了。”这时陆向东才感到情况危急了,碰巧狼的腰部暴露在他的面前,抓住机会又飞起“旋风”脚,正好踢在狼的要害部位,这一脚他可是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恶狼连滚带爬的拖拉出去老远,两眼死死的盯着他们,发出一声比一声长的哀嚎,而且一声比一声深远。
“坏了,果真有狼伴在附近,这是狼在发出求援的信号。”
想到这,陆向东全身的汗毛孔都在冒冷气。“撤!”陆向东吼了起来,“桃花,快,要快啊。”陆向东拉着桃花急转过身,不曾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定睛一看,心中大喜。是手电筒,他带的手电筒,手电筒能发光啊。随身携带着手电筒,是因为去桃花家有一段路没有路灯,有一次差点就掉进道边的脏水沟里。陆向东在心中暗骂自己,“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爷爷不是反复告诉你遇事要做到‘四不’的吗,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懵了呢?”陆向东连忙蹲下身去拣手电筒,正在哀嚎的恶狼又是一惊连连倒退,“啊,这个你也害怕呀。”这时候他想起了“狗怕猫腰狼怕蹲”的俗语,这下他的头脑的清晰了许多。“桃花,快把你的红兜兜脱下来。”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叫你脱你就脱!”陆向东声嘶力竭的吼起来,桃花也不再问,三下两下就把贴身的红兜兜脱下来了。
“给你。”红兜兜如一条火焰忽的飞起,那狼又是一惊,陆向东把那红兜兜往手电筒上一蒙,按下电门,一道红光便向已受惊吓的恶狼扑去。本已惊恐万状的恶狼这时看到一道红光朝它射来,两腿加一腿是撒腿就逃,因为有一条腿可能被陆向东刚才踢伤了,拖着一条腿跑,再也不敢停下来。陆向东连喊带叫的挥舞着手电筒,又追出十几步便回手招呼桃花快跑。这次草原遇狼的惊险一幕,虽然过去好多年了,可他依然记得清楚,每当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陆向东在一粮库搬运队当书记的时候,杨书记是储运股的股长,由于工作上的关系,俩人处的像亲兄弟一样。有一次俩人同时值夜班,闲聊时陆向东说走了嘴,但是杨书记至今不知是真葫芦还是假葫芦。
“哦,杨书记啊,你怎么来了?他们在考我呢。”陆向东笑呵呵的和杨书记打招呼。
“你们考他?你们是考不住他的,告诉你们吧,咱们陆厂长在到局里当团委书记之前就在一粮库搬运队当了两年的队长呢,什么阵势没见过呀。何涛关玉民知道吧?”
“那是我们拜把子大哥啊。”
“那你们见面时向他们打听打听吧,呵呵。”
“是吗?”这样一说,黎天有些惊讶了。
“是妈你叫大娘。”旁边不知道谁插了这句话。
“哈哈!”
“哈哈!”
在一片欢笑声中杨书记对陆向东说:“局里来人了,你回去接待一下吧。”
“哦,那今天就到这吧?”
黎天看看陆向东又看看项武“嘿嘿”的笑了笑没说话,“陆厂长,你快去忙吧,别耽误正事。”项武白了黎天一眼,似有瞒怨之意。
“呵呵,来日方长,那我先回办公室去了,大家干活时注意点安全啊。”

【七二】
车船店角衙,无罪也该杀。说的是旧时代从事这几个行当的人本分正直的少,伤天害理的多,就是没有做坏事的杀了他们也不冤。角行,就是包括搬运工人在内的出苦力的人,江湖上统称为“老脖袋”。陆向东一直搞不明白,这个“老脖袋”是什么意思呢?是方言?是土语?还是指的脖子上披垫肩扛麻袋的人呢?问了多少人都知道是扛麻袋的力工,为什么这么叫谁也没个准确的答案。陆向东就有了个大胆的推测,那会不会是外来语,会不会是“老毛子”的话呢?〈本地人常称俄国人为老毛子〉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是旧的习气还在一些人的身上存在着。对于那些新来的、有抵触情绪的往往施以颜色,尽管不一定都是恶意,有时候却能造成伤害。刚才项武暗中相助,陆向东已经感觉到了,想说谢谢,又怕影响他们哥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从那以后,项武、黎天对陆向东的态度转变了,总觉得这个新来的厂长没架子,不打官腔,还能爱护体贴工人。再也不听别人的谗言,心甘情愿的跟着陆向东,没人的时候常以哥们相称,这就是他们非要下乡的缘故。
“那还不赶紧回去找你们领导说说,上这磨蹭啥呀?”
“哎哎,好嘞,嘿嘿。”这哥仨闻听乐得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屋里的几个人小声说:“这三个货,可咋整啊?”
其实在陆向东的心里,他是很喜欢这样性格的年轻人,那种与生俱来的侠气,真要遇到个沟沟坎坎的,比那些蔫蔫乎乎,啰啰嗦嗦的人好使多了,这可能与他经常和青年人打交道有关系,但是他不好直接答应他们啊。
70年代初期陆向东从部队退伍回到地方后,被安排到民政劳动科的安置办公室工作。那时候市直机关各单位都有支农的联系点,陆向东多数时间在农村搞包扶,这次陆向东带队收麦子恰好是他早年包扶的地方。乡村两级领导对制米厂上门收粮,解决了农民卖粮难的问题,都非常拥护叫好。书记、乡长又听说是陆向东带队来的,好一顿热情招待,并吩咐各村也要热情招待。不料想,就在收麦子任务即将圆满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七三】
伏天的雨来的迅急,去的也快捷。尽管轰轰隆隆的雷声还在东南方向那一团团破棉花套子似的云朵里滚动着,声音听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个位于草原深处引嫩河畔的乡村,曾经是成吉思汗后世子孙纵马挥鞭放牧狩猎的地方,天苍苍,野茫茫,一派浑壮。雨后的引嫩河像焕发了青春似的歌唱着跳跃着,尽管有些浑浊,还是隐隐约约看得到倒映在河水里的堤岸、垂柳、白云,呈现出斑斑点点的轮廓。在绿草、蓝天的映衬下犹如一幅素描的水墨丹青。忽然,在苍翠欲滴的青纱帐拐弯处有歌声含着空气的湿润和对生活的满足时隐时现的传过来: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赞歌更嘹亮
要是有人来问我
这是什么地方
我就骄傲地告诉他
这是我的家乡
这里的人们爱和平
也热爱家乡
歌唱自己的新生活
歌唱共产党
毛主席啊共产党
抚育我们成长
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各族人民团结紧
结成铁壁铜墙
歌唱领袖毛主席
歌唱共产党
随着歌声的临近,原来是一位放牧人,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挽着裤角正赶着牛羊缓缓回归。“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好一派田园风光。行走在烟雨迷蒙之中,吐纳着新鲜的空气,看袅袅的炊烟从村落中慢慢升起,仿佛进入了一个安逸和谐的世外桃园。让人淡漠了市场的计较,官场的纷争。随着这一场大雨,横扫了连日来的桑拿天气,尽管还是有些闷热和潮湿,这难得的雨休,还是让收粮队队员们的心情愉快起来。
吃过了晚饭,大家陆陆续续的回到这个临时搭建的宿舍里,原来这里是乡政府的大礼堂,后来做了种子仓库,现在还有好几百包玉米种子在里面呈坡状堆着,就像是楼道里的台阶。靠山墙临时搭起的一长溜大板铺,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干草,队员们小心的把被子褥子铺好,还不时把露出来的草梗子草叶子塞回去。
“陆厂长,你的行李放哪啊?”说话的是姚四,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大家习惯这样叫。他年纪不大却留着一溜小胡子,有点阿凡提式,只是没有阿凡提嘴角处的胡子那样向两边翘起来。
“就放在你和得福的中间吧。”陆向东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出了门,忽然听到贾德福在后面喊着:“我说厂长大人,你就别在这掺和了。”
“怎么了?”陆向东闻听返回来站在门口处问。
“你就别跟着我们在这遭罪啦,现在“飞机”就嗡嗡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开来了“坦克车”呢。”
“这怎么是遭罪呢?我没认为是遭罪啊!即使是遭罪也是你们跟着我才遭了罪,怎么是我跟着你们遭罪了啊。这不挺好的吗?宣宣腾腾,软软乎乎,还有股草的清香。好多年没睡这样的大铺了,我现在倒觉得又回到了军营里。”
“可你现在是厂长了啊。”
“厂长怎么了?哪高贵啊?你们能睡我为什么不能睡,在这里没有等级之分,我们现在就是兄弟了,兄弟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既然我们都是你的兄弟,那你为什么指名道姓要睡在他们俩中间呢?”
“他们俩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吗?”
“那我们是什么呢?”
陆向东听了一愣,往里伸了一下头,看见说话的人是黎天。
“哦,这倒是个问题,那就随便你们了,学学蒙古人,行李扔到哪就睡哪。”
“要是扔到大姑娘身边呢?”
陆向东本以为是开玩笑呢,随口说道:“照睡不误。”
“好嘞,那就扔到招待所去吧,走喽,呵呵。”
“哎哎哎,别胡闹啊。”
“怎么胡闹啦,你刚才不是说扔到哪就在哪睡吗?”
“开玩笑不知道啊,什么脑子?成心气我啊?”陆向东白了黎天一眼,没再说什么大步流星的走了,因为乡里两个主要领导正在办公室门前喊他呢。

【七四】
乡党委书记滕友斌不但说话的嗓门宏亮,身体也是格外的健壮,总是一副板寸的头型,就像个铁刷子。刚刚刮国的络腮胡子的脸,有些油腻的放着黑里透红的光,隐约可见胡茬子已经参差不齐的从泛青的肉皮下迫不及待的钻了出来。这和乡长薄魁忠那过于瘦削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照,就是那双眼睛比滕友斌的眼睛大而且明亮,给人的感觉干脆利落。俩人都是性情中人,且搭班子多年,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工作上也有过争吵,但那不是个人恩怨,不是自立山头,不是相互拆台。除了老婆各是各的,就连爹妈都不分彼此。
也许他们在基层工作多年的关系,每天都和农民打交道,说话办事热情豪爽,不拐弯抹角。他们都力主收粮队员们住在政府招待所的,一方面是感谢登门收粮减少了农民长途运输的困难和花销,一方面和陆向东也是老相识了,只是陆向东觉得收粮队人多嘴杂怕影响人家的正常工作才选中了这个较为靠边的地方。他有他的想法,虽然他们是为了减轻农民负担上门来收粮的,但也不能以功臣自居,离的远些两下都方便还少添麻烦。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打墙,远交近攻,唇亡齿寒,这都是千古名训,陆向东自然清楚的很。虽然这些队员都是经过挑选来的,但是十个手指头伸出还是不一般齐的。近距离接触天长日久了,谁知道啥时候说话惹下麻烦,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反美不美。住在仓库里,这样既便于管理,又不惹人烦,还让乡里的领导们觉得有些愧疚而在生活上给予他们更多的照顾。这对艰苦环境下开展工作是很有好处的,还树立了陆向东的威信。陆向东的想法没有错,可是滕书记没想那么多,总觉得过意不去,一边拉着陆向东的手往乡政府走一边扭过脸对薄乡长说道:“老薄啊老薄,我看你这人还凑和,就是你这姓他妈有点问题。”
“我这姓有啥问题啊?”薄魁忠知道滕书记又在开他的玩笑,在非正式场合他们经常这样插科打诨,但不知道现在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无警惕的探问着。
“还啥问题呢,百家姓里何止百家呀,可你选什么不好,非得选个薄,咋想的啊?你看我这姓,啊?滕,疼,疼人的疼。”
“我操,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啊,这没办法,祖宗定的。”薄魁忠一副诡秘的样子说。按说薄魁忠的话也没错,这姓当然是祖宗定的,可是中国话就是怕分析怕琢磨,一分析一琢磨就觉得有问题了。不要说滕友斌了,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其中的意思,绵里藏针,薄魁忠反唇相讥啦。
滕友斌毕竟是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好多年,工作没的挑,三吹六哨也绝不含糊,哪能琢磨不出这个味啊。
“好你个老薄啊!敢骂我,骂我骂的还挺艺术。”滕友斌松开拉着陆向东的手来抓薄魁忠,薄魁忠软中还是带硬的讨饶的说:“哎呀我说哥哥啊,我哪敢骂你啊,骂你不就是等于骂我自己吗?可这真是祖宗定的啊。”
陆向东听到这里也禁不住了开了,“呵呵,早就听说你们俩是金班子,果然名不虚传,你们俩一条心,属下就会拧成一股绳,这工作还有搞不好的?不过呢,让人搂一下也是挺疼的啊,哈哈。”
“哎呀老弟你可别火上浇油啦,以前我吃他亏吃的大了去啦,这次是因为你在,他才不跟我一般见识,嘿嘿。”
“少给我扯这个哩格隆,你别打个嘴巴再给个甜枣吃,这事我先给你记着,秋后咱们再算。现在你说说,咱们待客何时薄过,你说你说。”
“我不是客啊,我是来做事的。”
“就因为不是客,为我们解决困难来了,我才这样对待你啊,要不还有香臭远近之分吗?我可不能当那糊涂官。”
“嗯,向东,滕哥这话说的倒是不虚,别人来了都是这样接待,你来了得添个更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我虽然姓薄,但是对朋友不薄。”
“言重了言重了,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知道你们的诚意。可是你们也该为我想想,如果我去了招待所,工人们却住在仓库里,我住的是舒服了,心里却觉得不自在,你们平时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魁忠啊,向东这话说的在理,那就依了他吧。”滕友斌看着薄魁忠说,说得有些动情。“生活一定要搞上去,收到哪个大队都要杀两只羊,就说我说的。人家抛家舍业起早贪黑的忙乎,给咱们节省这么多钱,杀两只羊不算胡作非为大吃大喝吧。”
“哎,那可不行,影响不好。”陆向东连忙阻止。
“有啥不好的,谁有意见让他自己往城里送粮。”滕书记大手一挥的说:“我们俩就这么定了。”
“唉,都是一个体性,臭味相投,一丘之貉。行,就这么着吧,以后有啥要求尽管说,这里就是你的家。”薄魁忠冲着陆向东不无诚恳的说。
“哎哎哎,可别说狼狈为奸啊,我们可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共产党的干部。再说了,为了工作我可不允许把老婆让出来啊,当那个我们哥们可不干。”滕书记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在地上爬的样子。
“去你的吧,向东,你听听,还舔个逼脸说自己是党的干部呢,啥素质啊?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啦。”
“嘿嘿,不说不笑,不打不叫不热闹嘛。”
“呵呵,莫不是这就扯平了不成?”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分了手,各忙各的去了。

【七五】
书记乡长盛情邀请陆向东去住招待所他所以没有去,其中主要原因是不想搞特殊化,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并不是哗众取宠。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收粮队的出纳员王春梅是个女同志,只能住在政府的招待所,这无可厚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队员之间开开玩笑可以,男女之间毕竟有别,何况人家还是个姑娘。时间长了好说不好听,闹出什么嫌话来自己怎么说得清呢。
远离都市,偏居一隅,穷乡僻壤的没个好去处,顶多是到供销社买牙膏洗衣粉什么的,算是发现了繁华闹市,就像徜徉在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你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不用担心你撞了谁,也不用担心什么人暗算你,顶多小心脚下的坑坑洼洼的路崴脚摔了屁股。队员们有的在花坛边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坐着吞云吐雾,有的脱了上衣在擦洗汗渍,更多的是在屋里准备听姜殿忠说书讲古了。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从哪学来的,这个姜殿忠的肚子里花花肠子都比别人长出几分,就像有说不完的故事。姜殿忠虽然是收粮队里年龄最大的一位,也不过50来岁,只是因为过早的秃了顶才显得有些老相。眼睛不太大却极有神,和脑门一样的光亮,让人们禁不住猜想那里面都有些什么跷蹊。说起话来嘎巴溜丢脆,说上一天不困不累,舌不干口不燥的,因此也就有了姜铁嘴的绰号。
“上回讲到哪了?啊?讲到哪了?”姜殿忠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姜殿忠连问了两遍没人吭声,陆向东捅了捅挨着自己铺位上的贾德福说:“哎,问你呢,上回讲到哪了?”
“我不记得了,自己讲的还能忘喽?什么脑子啊?”贾德福学着陆向东的口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哎我说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咱们贾大主任怎么了?”陆向东笑眯眯的调侃着说:“这才出来几天啊,是想嫂子了还是担心嫂子红杏出墙啊?啊?”
“是啊,别看住的地方偏远,惦记贾嫂的人可多呢。”姚四从旁边逗着说笑。
“哼,都拿我开涮啊?可惜,我那糟糠可是三心老婆没人惦记的。哪像咱们厂长的夫人长得漂亮,晚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别以为我不知道。搅的人家睡不好不说,还好意思来说人家,真正担心的可是大有人在啊。”贾德福来了精神。
“那怎么是三心啊?还有二意吗?这可是危险了啊。”陆向东紧追不舍。
“呵呵,我那三心是离开了放心;想起了伤心;看见了闹心,没人惦记的。不像你的,离开了担心;想起了欢心;人见了动心。”
这句带点粉子味的话引得屋里的人哄堂大笑,陆向东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头。面带微笑的说:“好啊,那咱们就等着听故事吧。”这话说得很巧妙,一语双关,是等着听各自老婆的故事呢还是准备听姜殿忠现在讲故事呢?琢磨去吧。
生性好斗的陆向东这样的收场是极其少见的,不为别的,只是限于身份的原因,他不可能与部下争高低,再说了谁都没有恶意,与民同乐嘛。但是,你也别轻看了陆向东这句话,表面上是贾德福占了先风光了,其实往细了琢磨琢磨,可是意味深长的啊。
其实贾德福的闷闷不乐,倒是有点原因,但不是像陆向东说的那样,这事只有陆向东和贾德福心里明白。因为收完小麦紧接着还要在这里建个粮点,贾德福、姚四都是拎过大铲的,选他们来就有这个原因。建粮点自然少不了建筑材料,为了不耽误施工进度,他们俩利用雨休时去了趟临近的砖厂。来了购买红砖的,厂方免不了要招待一番,喝酒时厂方做了手脚,陆向东贾德福喝的是酒,厂方喝的是凉水。要说厂方有什么歹意那是屈说人家,以酒待人没恶意么,陆向东本来是滴酒不沾的,盛情难却之下喝了二两,这下子演关老爷不用画妆了。那怎么办呢,没办法了,舍车保帅啊,只有贾德福上前线顶着啦。可是这样一来,人家是车轮战,贾德福有些招架不住了。贾德福开始琢磨了,我这酒量按说可以啊,怎么我都喝的有些多了,厂方怎么人人那么清醒呢?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借着出去方便的机会到厨房去观察,这一观察不要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到桌上的贾德福也没声张,他在等待时机,当他看到酒又端上来了说道:“各位,我和陆厂长今天来到宝地,虽谈不上是吃到了山珍海味,但是热情我们是感觉到了。这样吧,我提个建议,咱们喝个交杯酒吧,也算借花献佛了。”
“哎哎哎,话说错了,话说错了,罚酒一杯。”
“我怎么说错了?”
陆向东听贾德福这样说也觉得一愣。
“喝交杯酒都是新郎官和新媳妇结婚时喝的,我们怎么就喝了交杯酒呢?”
“哪条哪款说喝交杯酒非得是新郎官和新媳妇之间的事啊?你们给我拿出来我看看,如果明文规定,白纸黑字,不要说一杯,我今天就是喝躺下我也甘愿受罚,绝无二话。”贾德福瞪着眼睛据理力争,“我今天喝的是朋友之间的交杯酒,我们是不是朋友了?如果不是朋友那我们就撤!有钱去哪买不了砖头子呀?”
老贾这招果然厉害,要是承认他说的对吧,那就得交杯,要是不交杯吧就不是朋友了。不是朋友了,到嘴里的肉就得吐出来,这还了得,顾客就是上帝啊。
哈哈,贾德福这样一说,还真把厂方的几位厂长给叫住了,面面相觑没词了。陆向东悬着的心落地了,暗暗为贾德福叫好,还真有两下子。不过呢,同时也觉得这老贾有些滚刀肉,怎么像个无赖呀。
厂方觉得这酒不能交杯啊,交杯就露馅啦。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陆向东说话了,这话一说不要紧,坏事了,帮了倒忙。
“我看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我提个建议吧,这酒呢,还是各喝各的。但是就是杯中酒不能再添了,怎么样?来日方长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耽误了正事。”
按正常说,陆向东的话没有错,错就错在陆向东没有那么多的鬼心眼,没想到其中有诈。可是贾德福冤啦,一方面酒喝多了头还晕呢,一方面还憋着对陆向东的怨气呢。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贾德福才告诉他真相,陆向东如梦初醒,勃然大怒:“你怎么不早说,我哪里知道啊!”
“早说,早说你能原谅人家啊,我们的事谈砸了,有什么好处啊,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吗?”
“那就这样让他们耍戏我们?”
“我们也没吃亏。”
“怎么了?”
“你没看见我和他们一把手聊了一会吗?”
“当然看见了,我还以为你要叛逃呢。”
“我就是有叛逃的想法,还舍不得你这个虎厂长呢。”
“别绕弯子,快说怎么回事。”
“他们给我们的价格是最优惠的,我们赚了大便宜,嘿嘿。”
“是吗?谢谢谢谢啊。”
“怎么谢啊?”
“放你2天假,回去和嫂子热乎热乎再回来。但是要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2天?”贾德福有些吃惊的叫起来。
“2天,怎么了?”
“才给2天假还这么神道道的,哎呀,太抠门了吧。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个脸,亏你还是个大厂长呢。”
“怎么2天还不够啊,啥事办不了啊?那就再加1天吧。”
“唉,有权你都不会使啊。”
“这这这。”
“别这这这的了,我1天都不休了行不?”
“可不许闹情绪啊!”
“弟兄们都心思跟着你借点光呢,这可倒好。”
陆向东想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思绪拉回到了说书的现场。
“嗯,讲到武媚娘披缁入寺了。”姬宝田端着“宝田”茶给姜殿忠续上点水说:“喝点“宝田”茶,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

【七六】
茶叶一族名称很多,还真没听说有个叫“宝田”茶的,可若提起这个“宝田”茶来却是大大的有名。那是因为这些队员中有个叫姬宝田的,他喜欢喝茶,队员中也只有他那里有茶,有谁想喝茶了就喊宝田宝田的。队员们也不管他拿出的是铁观音、茉莉花、碧螺春、庐山云雾还是什么,就是葵花叶子搓碎了泡在水里都一样解渴,时间长了“宝田”茶就这么叫开了。姬宝田是个挺有个性的中年汉子,二十八、九岁,年纪不大,个儿不高。但为人活泛,心灵手巧,且非常健谈。要论口才,与这个说书的姜殿忠不相上下,只是套路不一样。虽然有时候恨不得把满腔的话一下子都倒出来,说话急了就显得有些不顺溜,说到紧要处免不了有点口吃脸红。可是瞪着眼睛能把死人说活喽有点悬,能把你说得瞪着眼睛听,假的当成真的听,绝不是瞎咧咧。每当姜殿忠晚上开讲的这个时候,他总是端着沏好的“宝田”茶给这个品品给那个尝尝四处推销,自然也少不了说书人的。谁要是给他报个好,嘿,他那个美劲就甭提了,就像这茶叶是他栽培的似的。从此,没人细问他带来的究竟是什么茶,也不管是真是假,统统都叫他“宝田”茶了。
姜殿忠端坐在场地中央高高低低的麻袋上,由于刚下过雨,天上的云彩还很厚,屋里有些发暗,显得他的眼睛和脑门子更加光亮,那架势和曲波在小说《林海雪原》里描写的匪首座山雕坐在威虎厅上差不多。他的食指和中指稍微弯曲着在桌面上轻轻的磕了两下,算是对姬宝田殷勤递上来的茶水表示了谢意,然后习惯的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坐在对面板铺上露着微笑的陆向东说上了:
“春水渌光如闪电,触目垂慈便觉阳和转。
幽恨绵绵方适愿,普天同庆恩波遍。
生死一朝风景变,漫道黄泉也自通情回。
满地荆榛绕指揃,惊回恶梦堪欣羡。
一首调寄《蝶恋花》罢,听我慢慢道来呀!”
只看见这姜殿忠一本正经的从旁边拿起一块半截子砖头往桌子上一拍,随着“啪”的一声响,开场白一过,每天一讲就算正式开始了。
“上回书咱们说到唐太宗自登基以来,灭了突厥,四海升平,礼乐咸兴,好一个贞观之治。却说荆州府地界有一乡宦,姓武名士彟,曾任都督之职。因天性恬淡,为宦途所鄙,遂弃官还家。妻子杨氏,甚是贤能。可惜的是年过40无子,杨氏便替他娶一邻家之女张氏为妾。月余之后,张氏睡着了,觉得身上沉重,张氏只道是武士彟与她同寝,朦胧中睁开眼,却是个玉面狐狸伏在身上。张氏大惊失色,用手一推,却把自己推醒。自此成了娠孕,到了10月分娩时,生下一女。那张氏因产中犯了怯症,随即身亡。武士彟夫妇便把这女儿万分呵护,到了7岁,就请先生教她读书。先生见她面貌端丽,起了个名字叫做媚娘。及至十二三岁,越加出落得娇艳异常。又过了几年,是她运到,朝廷到荆州点选秀女,就把媚娘点选入宫。太宗见了大喜,封为才人。媚娘性格聪敏,凡诸音乐,一学就会。不知宫中所忌,敢作敢为,太宗行幸之时,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好像与家中知己一般。才动手,就任凭他亲他搂他抱,随意把玩。”
“啥叫行幸啊?”这时候有人插嘴问。
“你个小生荒子,别打岔,不懂你就听着得了,就是你爹和你妈干那事。”还没等姜殿忠解释呢有人抢着说了,大伙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很肃静的场面热闹了。
“别痒痒〈嚷嚷〉别痒痒,你一痒痒他就要操操〈吵吵〉”
这中国话是不是很艺术?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很俗,但是这个场合需要这种俗。俗的开心,俗的解闷,俗的热闹,陆向东要的就是这个氛围。相信任何一种语言也没有这般丰富,陆向东也跟着大伙乐了起来,这就是茶余饭后的乐趣。
姜殿忠喝了口“宝田”茶接着讲:“太宗虽然三宫六院,美女如云,却从未有过这般光景,与媚娘相处越久越觉消魂。因此,时刻也少她不得。媚娘入宫以来,狐媚惑主,弄得一代仁王英主唐太宗也神魂飞荡。时太白星屡屡昼见,太史令李淳风占道:女主昌。恰恰民间又传: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闻言,深恶之。召谋士商议道:疑似者尽杀之何如?太史令李淳风奏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况自今已往30年,其人已老,或者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若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太宗听言乃止,心想这媚娘也带个武字,委实不忍杀之。日复一日,太宗色欲太深,害病起来。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意欲私之,未得其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一日,机会来了,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送晋王净手。晋王看她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接口吟道:
未承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武才人的手,竟往宫后小轩僻处走去。武才人道:陛下闻之,取罪不小。晋王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妾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於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宴驾,册汝为后,有违誓言,天厌绝之。武才人叩谢不提。却说唐太宗体病日甚一日,因思:今已大病如此,何苦留此余孽,为祸后人。便对武才人说:外廷物议,说你姓武,应图谶,你将何以自处?武才人跪下泣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尝有过,今皇上无故置妾於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冥目。望皇上以好生为念,使妾披剃遁入空门,长斋拜佛,以祝圣躬,以修来世,垂恩不朽。说罢大恸,太宗原也不想杀她,听说她肯削发为尼,不胜大喜道:你肯为尼,亦是万幸的事,宫中所有,尽快择之收拾去了吧。武才人谢恩,于次日带了侍女小喜便往感业寺来。感业寺主持法号长明,出来迎接,见媚娘千娇百媚,又见小喜风姿绰约,皆不是安静之人,如何安心出得家来。主持长明犹犹豫豫的领到佛堂,万没想到几个徒弟却动了响器……”
“啥叫响器啊?”
姜殿忠刚想解释却见问的人却是那个待嫁闺中的大姑娘王春梅,正兴致勃勃的哼着小曲拎着水壶从外面走进来,知道王春梅素来不是个让人的茬,要是让人家说个为老不尊这脸如何受得,赶紧用手捂了嘴不作声了,其它人也扭头“哧哧”的发笑,王春梅见状嗔着脸说:“哼,邪门歪道,肯定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哟喂,我说大外甥姑娘,我可没惹你啊。”姜殿钟满脸陪笑,还是弄巧成拙了,为什么呢?常言说的好:守着矮子别说短话。待字闺中的王春梅就怕被别人说大,偏偏能说会道的姜殿忠人忙无智说到了人家的嫉讳处,偏偏这王春梅刀子嘴也称得上是一路英豪。
“我什么时间成了你的大外甥姑娘了,我怎么就大了?难道说你比我年轻了?也不拿鞋底子照照,瞅你那德性,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这辈子你能找个老婆是你的造化。尿罐子镶金边,嘴好。油拉罐子卡前实,全仗嘴支。”油拉罐子是一种候鸟,嘴特长,常常在地里树林子里出溜。因为出溜的特快,往往被什么东西绊倒,为了不至于摔着,就用嘴支着,这句歇后语就是这么来的。
“你看你看,这哪和哪啊。”向来以铁嘴著称的姜殿忠红着脸连着你看你看说了几声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厂长,以后我是不给你们送开水了,你看看你选的这些人,老气横秋的,自我感觉倒是挺良好。”王春梅撅着嘴,把搭在前胸的长辩子往后一甩,满脸的不高兴。
姬宝田听说不给送开水了这还了得,那不是断了血脉了吗?连忙起来让座解释说:“哎哎哎,该送还得送,现在不交人啥时交啊?以后找了好婆家嫁了我们还是娘家客呢。”
“不希罕。”
“那你希罕谁?”
“我想希罕谁就希罕谁,你管得着吗?”王春梅这几句话也噎得自认为伶牙俐齿的姬宝田直翻白眼。
“我是管不着,可是我们不喝开水喝凉水,跑肚拉稀的,厂长不是也得管吗?再说了,这响器么,嗯,也没什么新奇的,二踢脚,二踢脚知道吗?就是过年过节放的那个。”
“哦,不就是个双响子吗?还整个响器,之乎者也的,跩啥呀!好像有多高文化似的。鼻子眼插大葱,硬装象。癞蛤蟆上菜板,愣装大块肉。”
姜殿忠挠挠后脖颈,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对对对,是双响子,是双响子,单想想不到哪去,这俩都想可就想到一块去了。一上一下的,叮!咣!”姬宝田可是抓住了机会连说带比划的,这下可把屋里的人乐翻了天。就连陆向东也忍不住乐的自言自语的说:“你们这些人也真够能编的,咋想出来的呢?活宝,都是活宝。”
在陆向东的心里从小到大始终有个英雄的情结,他太羡慕《林海雪原》里的少剑波和他率领的剿匪小分队了,他常常暗自叹息生不逢时无用武之地。下乡收粮,他觉得机会来了,他效仿少剑波在选配收粮队员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他想,都用些个生荒子经验不足,有经验的大多扯家带口,下去收粮又是个苦差事,时间长了难免不想家。80年代初期的电视机还没有现在这样普及,就更别说手机了。便找了这些通晓三教九流的人丰富一下枯燥的业余生活,活跃活跃僵化的氛围。并且明令要人人参与,是讲是唱是舞都行,找人帮忙也行。完不成任务的收粮结束时不给休假,虽然是句笑谈,倒也把大家调动得其乐融融,乐不思蜀。大家正高兴着呢,二林子气喘吁吁的闯进来大声喊着:“陆厂长,陆厂长,不好了,咱们的人和人家打起来了。”

【七七】
关于楮人获、蔡东藩所著的所有朝代的演义中,陆向东最喜欢看的就是楮人获的《隋唐演义》了。全书取正史及野史所记隋唐间的奇事、快事、雅趣事,那是个英雄辈出龙争虎斗的年代。可以这么说吧,无论是在朝的还是在野的,台上的还是台下的,山上的还是山下的,男的女的,攻的守的,文的武的,都让他从心里感到痛快。他特别不愿意看的就是《宋史演义》,他觉得那时候的英雄志士们活得太累活得窝囊不得伸张壮志难酬,最具典型的莫过于欲捣黄龙的岳鹏举,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了,一腔热血满腹豪情只能在诗词歌赋中泼洒。尽管秦王李世民在登上龙椅的道路上经过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充满了血腥杀戮,毕竟是开创了一个大唐盛世,成为千古一帝。虽然也不乏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有悖人伦,荒淫奢靡,可是哪朝哪代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呢?其实姜殿忠所讲的故事对陆向东来说并不陌生,什么为朋友舍掉黄骠马,两肋插刀不嫌疼的秦叔宝;什么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李元霸;什么力举千斤闸的雄阔海;什么武艺权位名满天下的宇文家族;武则天一怒贬谪牡丹;骆宾王挥笔草檄讨曌,等等。隋末唐初各路英雄风云际会,这些奇闻异事,他最惋惜的是靠山王杨林,最欣赏的是神箭手王伯当,最长叹的是西魏王李密,最喜欢的是李元霸,最敬重的是秦叔宝,最唏嘘的是单雄信。这些传奇故事如果让他讲起来会更加有声有色,但是他依然听得聚精会神,目不斜视,他觉得那是对人的劳动的一种认可和尊重,认可和尊重这是人人都渴望追求计较的事情。讲的人很神气,听的人也很过瘾,人人都觉得自己是赢家。但是更重要的,获益最多还是他陆向东。获益最多,还无声无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管理上的艺术吧。
经过王春梅这个插曲,大家的兴趣有增无减,讲的活灵活现,听得聚精会神。空旷的会堂里鸦雀无声,偶尔那姜殿忠拿起砖头往桌子上一拍,脆脆的令人耳目一新。最不能接受的也是最怕的就是: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按说这也属正常,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故事也要一个一个听,总不能因为喜好就一顿包饺子吧。可是还没等到那两句话呢,二林子突然传来了打仗的消息,顷刻间不亚于热锅上猛的浇上了一大瓢冷水。屋里轰的一下炸窝了,队员们争着抢着往出窜。
“你们都给我坐稳喽,谁都不准往出走,该讲讲,该听听,该干啥干啥,没你们的事。”
陆向东大喝一声,接着转过头来说:“四弟,宝田,这里交给你们了。德福,你跟我走。”陆向东迅速的下铺穿鞋,拎着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二林子说:“谁和人家打起来了?”
“波子,是波子和大队梁书记的儿子打起来了,围了好多人呢。”
陆向东听说波子和大队梁书记的儿子打起来了,心中暗暗的满怨着,波子啊波子,你怎么去招惹这个土皇帝的太子啊,“就他自己吗?”
“还有项武和黎天。”
“他妈的,这三个混蛋,到底还是给我惹事了。德福,你马上找到乡政府的马秘书,如果马秘书不在,乡里的任何一个干部都行,要尽快赶去事发现场,二林子,你给我前面带路,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陆向东开始听说波子和人家打起来了,担心被人家打坏了。后听说有项武和黎天在,又担心把人家打坏了,要知道这三个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挥手能把人家的胳膊砍断,一个飞脚能把人家的腿踢断,他心里急啊,大步流星的往前赶。这时候他发现有不少村民一边在交头接耳,一边吆五喝六的在他前面奔走相告。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钉耙,还有的拿着扇刀,就连平日里走路都慢慢腾腾的老头老太太也一改往日的沉稳,迫不及待的汇入向前的人流。陆向东的心可就七上八下起来了,要知道这扇刀可非同一般啊,两米多长的白腊杆上安着酷似镰刀型状的一尺多长的刀片,锋利无比,是专用来打羊草的工具。柔软浓密的羊草挨着即断,丝毫不比《水浒传》里天佑星金枪手徐宁的钩镰枪逊色。钩镰枪能把武装到牙齿的连环马都破了,那比钩镰枪还厉害的大扇刀就更可想而知了。陆向东也顾不得什么厂长身份了,也不用二林子带路了,脚下一紧,施展起多年不用的八步赶铲的功夫抢先跑着超过了前面的村民。等他赶到现场一看,不由得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现场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只见厚厚的一群村民个个手拿棍棒虎视眈眈的把项武、黎天、波子三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砖头瓦块横飞,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大队梁书记的儿子在后面督阵,包围圈在渐渐缩小。叫骂声伴随着棍棒的碰撞声格外惊心动魄。项武三人手里也各握着木棍和砖头子呈三足鼎立之势严阵以待,看样子手里的砖头子随时都有可能飞出去,根本不用瞄准随便出手就可以击中任何一个目标。
“大家千万不要动手啊,我们的陆厂长和乡政府的马秘书来了。”贾德福话音未落,就和乡政府的马秘书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但也只能在人群外呼喊。

【七八】
千钧一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陆向东双脚点地,两手探出,一个旱地拔葱,跃过人们的头顶,恰似一只雄鹰从天而降。本来四圈的人也是挺害怕砖头子落到自己的身上,毕竟事不关己么,只是无奈于大队书记的威严,不得不参与进来。否则,以后见面就不好说话了。大家正神经兮兮众目睽睽之下猛的发现空中一个黑影俯冲直下,飕的一声落在对峙双方的中间。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人群中发出嗡的一声响,围着的人们惊怵了,被围着的人高兴了。刹那间,现场一片死静,上百双眼睛一齐盯着陆向东呆呆的发愣。
“乡亲们,我是收粮队的负责人,我姓陆,我叫陆向东。那位是咱们乡政府的马秘书,有什么事和我们说,我们一定给大家讨一个说法。”
“不行,他们打了我们的人,我们就冲他们说。打酒朝提瓶子的要钱,古来就是这个理,谁也破不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话来。
“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们的厂长,他能这样和你们说话是给足了你们面子。你们仗着人多势大啊,我们不怕你们。”
“就是,人多也没用,老虎一个能拦路,耗子一窝喂了猫,哪个敢上来咱们试试。”
“你们给我住嘴!”陆向东吼着猛的跨前一步挥掌“啪啪”两下子,两边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待醒过神来都睁大了眼睛,只见波子黎天手里拿着的木棍子早已经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波子、黎天禁不住愣在了当地,围着的村民中又发出一阵阵“嗡嗡嗡”的声响。有的村民开始向后撤了,站着不走的村民也没了刚才的威风。
“大家不要走啊,我们的人挨了打,他这是做样子给我们看呢,施的是苦肉计,千万别被他蒙混过关,要他们包赔我们的损失。”
“这位老兄,你是干什么的啊,你过来我们谈谈。陆厂长不是说了嘛,一定给你们个说法。刚才你们也看到了,陆厂长已经教训了他的人,我们虽然是一个乡里的,但是向情也向不了理啊。现在事情的起因我们还不清楚呢,到底因为什么你过来说说吧。”还没等马秘书的话音落呢,那个喊话的人竟然缩回去了,围着的村民也就趁这时候呼呼啦啦的渐渐散去了。
陆向东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他和马秘书及时赶到,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非死即伤,后果不堪设想。幸亏当年陆向东支农时和大队的梁书记交情过密,才让吃了亏的“土太子”忍气吞声。
原来事情的起因真的很简单,简单的让人听了都觉得好笑,匪夷所思,不值得一提。其实就是波子摸了一下他们的马,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也许是这个梁太子在乡里被村民娇宠的过了头,那是武大郎开店,高过他的一律看不上。也许是项、黎天、波子不懂这里的规矩随便了些,看到高头骏马喜欢的了不得,品头论足的发了一番议论。说也就说了,还上前去摸了摸马的鬃毛,这下人家不干了。梁太子是碟子扎猛不知道深浅,项武黎天波子想不到小河沟里能翻船。双方都觉得自己有两下子,各不相让,但是真的打起来,说句开玩笑的话:土八路哪干得过正规军啊。梁太子不吃点亏,那以后眼睛还不长到脑瓜顶上去啊。
“哥哥嫂子啊,大侄子刚才受委屈了,我特意到家来看看。”陆向东在事后约了马秘书,带领贾德福,于当天晚上就去了梁家拜访,笑呵呵的对梁书记夫妇俩说。
“这事不能这么拉倒,我啥时候受过这个窝囊气啊,哼。”梁书记的儿子气呼呼的在一旁插嘴。
“什么他妈的不能拉倒,还反了你了,有啥大不了的事啊?你陆叔跟你爹差不多,说话好使。向东,咱们别理会他,爱咋咋地。孙猴子那么厉害,也没蹦哒出如来佛的手心。”梁书记呵斥着儿子。
“他怎么能跟你差不多啊?不就是一个收粮的小头头吗?耗子尾巴上长疖子,有多大的浓水啊?那我妈也不能干那。”
“能干,咋不能干啊。你那时候还小,现在问问你妈,当年她是怎么为我们哥俩服务的。”
“哎呀我的妈呀,你们瞅瞅这混蛋爷俩,一个在胡说八道,一个净冒虎气,这可咋整你可。”梁书记的媳妇啼笑皆非的说。
“嫂子,大哥让你说说你就说说呗。”陆向东趁热打铁的帮腔。
“对,嫂子你说说,公开了就不算毛病,民不举官不究。”马秘书也不失时机的推波助澜。
“就是嘛,有咱们人民政府撑腰,他大队书记才多大个肾啊,说说。”
“哎哎哎,向东啊,当年嫂子可没拿你当外人啊。”
“这我知道啊,多少年了我都憋着不敢说啊,现在可敢说啦。要不是大哥下手快,叫不叫你嫂子还不一定呢。”
屋里的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哦,看样子还真不外呀,那好,挨打的事我就忍了,陆叔,我现在提个要求好吗?”
“别胡闹了!”梁书记冲着儿子瞪起了眼睛。
“我没胡闹啊。”
“让孩子说,提什么要求啊?”
“不能宠着他,要不以后他就是爹了。”
“呵呵,他总有当爹的时候嘛,要不人类就不能发展啦。恐怕到时候你乐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啊嫂子?”
“你看人家向东说的,就是有道理,该管的时候不管,不该管的时候乱管。啥也不懂,乱呛黄瓜种。儿子,有啥要求,你说你说。”
“就是嘛,说吧,提什么要求?陆叔听听。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梁秀山。”
“嘿!好啊,梁秀山,梁秀山,大气。”
“陆叔,我想跟您学两招。”
“学两招?干什么?”
“嗯,也不干什么,就觉得好玩。”
“哦,教你两招倒是可以,可是就图好玩那就没多大意思了。”
“那就当锻炼身体了,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了,就怕你吃不了那份苦啊。”
“我不怕吃苦,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这得问你爹,看他同意不同意,他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
“爹,陆叔说了,你倒表个态啊。”
“我表态?表什么态?同意你陆叔教你?那你还不如虎添翼啊,谁管得了你啊?”
“有师傅管那。”
“那问你马叔吧,你马叔可是大管家,我都得归他管呢。”
马秘书看了看陆向东笑着说:“我看问题不大吧,啊?”
“好,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好,等忙完这阵子,利用晚上的时间练练,我也多年不抻巴了。”
“不行。”梁书记的媳妇说话了。
“妈,你跟着瞎搅和啥呀。”
“这怎么是瞎搅和呢,拜师学艺就得正规点,得摆个仪式,虽说不至于三拜九叩,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喽。”
“对对对,还是你妈说的对,他妈的,当年要不是我下手早,还不一定你是谁的儿子呢,有缘有缘。”
“马秘书,干脆你把他这个狗屁书记撤了得了,怎么净冒虎气啊。”
马秘书趁机说:“再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以观后效,实在不行,我再提个建议撤喽。好了吧,不打不成交,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看现在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到这,明天还有不少事呢,怎么样啊?弟妹?”
“是向东老弟带来的人,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没事了没事了,在我这喝点再走。”梁书记看着陆向东马上站了起来拦住了要走的马秘书。
“大哥,嫂子,既然马秘书说了,那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吧,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访,好吗?说不定啊,今后他们几个还能成为好哥们呢。”
“那是啊,说不定比我们处的还长远呢。”马秘书接过话头,边说边往外走。

【七九】
陆向东等一干人说说笑笑的和梁书记一家人话别,快到马秘书家的时候,马秘书把陆向东叫住了。“向东,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在说这话的时候却用眼睛瞄着贾德福似有难言之隐。贾德福看此情景忙说:“你们有事商量那我先走了啊。”
陆向东一听赶紧拦着说:“马秘书,什么事啊?贾主任不是外人。”
“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贾德福说完转身走了。
“你看,哎呀,马秘书,什么事啊?”陆向东一副为难的样子。
“向东,是这样,你看今天这事和两个领导说还是不说呢?”马秘书一脸的严肃。
“哦,那是你的事,怎么都可以。”陆向东一听原来是这事,有些不以为然的回答。
“你说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我不说了吗?那是你的事。”
“我这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吗?”
“呵呵,随便你了。”
陆向东始终不置可否,马秘书显得有些失望的样子。
“那好吧,我想想再说。陆厂长,我还有点个人的事想请你帮个忙。”马秘书此时有些讨好的神情。
“什么事啊,咱俩怎么还客气上了。”陆向东爽朗的说。
“是这样,我女儿这次高中没考上,现在在家待着没事干,她妈天天跟我唠叨,唠叨个心烦。我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在你这谋个事情做。”
“哎呀,这事啊,这事我可做不了主,现在的人事大权都控制在局里,关口把的可严了。如果在这做点临时性的工作我还能办得到,安排正式的我可真没这个权利。”
“那怎么办呢?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要不就算了吧。”
“我倒有个主意,你不仿试试看。”
“那您快说说。”
“你和滕书记的个人关系怎么样啊?”
“那没问题啊,不然我也当不上这个秘书。”
“那好,你让他帮帮忙,让他和我们局长说说,这事十有八九可能成。”
“嗯,这是个渠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如果我们局长点头了,至于具体做什么工作就是咱们说了算了。”
“哎呀,谢谢谢谢啊!”
“谢我做什么,这事还没成呢。”
“那也谢谢,谢谢你帮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这么晚了您快回去休息吧,你这一天也真够累的了。我看你还是搬到招待所住吧,招待所食堂吃的也好。就凭你和书记乡长的关系,谁敢说个不字啊。”
“搬啥搬,我现在都习惯了,不和他们在一起我还觉得有些寂寞呢。”
“唉,能干的干不过会干的,你在这里起早贪黑的嗗碌,谁知道啊?”
“我来这里也不是装给别人看的,再说了,我在这里大家不是看见了吗?”
“大家?呵呵,大家说了不算喽,能够左右你的不是大家是大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
“话虽如此说,可是……”
“可是什么?”
“嗯,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愿好人一生平安吧。行,你啥时候想搬到招待所里来住,就和我说一声,这点小事还用不着麻烦书记乡长来安排。”
不无感谢的马秘书和陆向东分了手,陆向东甩开胳膊径直向驻地走去。当陆向东走在回驻地的路上,尽管有些累,但是事情处理的结果很是圆满,虽然谈不上纵横捭阖可也算是水到渠成,正因为如此,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就像全身注满了润滑油。一个人在做出点成绩的时候常常舍我其谁的提升到一种成就的高度,进而就有了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感觉,陆向东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这不见得就是浅薄,也不能说是鼠目寸光,如果非要下个定义,那么也只能是自信或者是自赏了。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昔日曹孟德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跃马扬鞭,北征乌桓三郡,消灭了袁绍残余势力的军旅途中写的那首非常有名的诗作《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从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在陆向东的心中,曹孟德是个极其复杂的历史人物,也许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小说《三国演义》的影响,有时候敬佩,有时候鄙视,究竟是敬佩的多些还是鄙视的多些一时还说不清楚。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毕竟是成就了一番事业。唉,千秋功罪,难予评说。
一轮明月俯瞰着这个依傍草原的乡村,柔纱一般的月光在树梢、在屋角、在田园里悄悄的漫游。遥看如缕,触摸却无,远远近近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的一团,似烟非烟,如梦如幻。平视,路旁的大青杨在夜风中时而窃窃私语,似乎在传递某种信息,时而静静肃立,就像一个个威武的士兵站在自己的哨位上,忠实的守护着一方水土;仰望,辽阔无垠的夜空上有几颗星星是那么的明亮,放射出湿润柔和的光;静听,不远处引嫩河的流水哗哗作响,不时夹杂着极富节奏感的声声蛙鼓和蝈蝈叫。或许是陆向东那惯有的军人脚步声过于铿锵有力了,竟在无意之中惊扰了树上的鸟儿从巢中蹿了出来,两只鸟儿先后扑打着翅膀一个树枝一个树枝的向上腾跃,遂停下脚步抬头观望。月光如水,景色如昔,陆向东的心中不免滋生出丝丝歉意。西方人有这样一句话:月亮是引人思念情怀的光线。这是自己多年前散步的地方吗?一个人一旦陷入一种情怀,那必然有所回忆。人们常说忠孝不能两全,其实不能两全的何止是忠孝啊,亲情与责任,家庭与事业都是不能两全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哦,久违了,曾经的夜晚,曾经的月光,曾经的惊扰。自认铁血的陆向东此时也不免触景生情,柔肠百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的思绪骤然回到了十多年前这样的岁月里。那时候与妻子贺筠华正处在热恋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领导把下乡支农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纵有千般不愿意,也只能忍痛割爱服从了。每当吃完晚饭的时候,闲着没事了,就沿着这条路向北走,一直走到草原的边缘。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看秋水共长天一色,看袅袅炊烟,看融融月色,看悠悠天地,发思古之幽情。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条条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默诵几首喜欢的唐诗宋词,便披着月光回返。那时这路边的树刚栽下不久,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客观的景物只是提供了一种审美的可能,而不同的人才使这种可能获得不同的感受。有的人看到了也就看过了,引不起波澜。有的人看到了却能举一反三浮想联翩,以一种看似偶然实际必然的心境再现了当年的场景。

【八十】
陆向东与工人们每天起早贪黑轮流到各大队收麦子,验质、捡斤、付款、缝口、码垛、转运,整个一套程序下来,忙得是不亦乐乎。汗水和着灰尘在身上结成硬渍,在脸上淌出道道沟痕,渴了咕咚咕咚的灌几口从水井里现打出来的凉水,到了饭时狼吞虎咽吃的喷香,晚上与工人们听一段姜殿忠讲的故事后便在大板铺上聊着聊着就进入了梦境。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闲暇之时常常想起妻子贺筠华,也常常想起一些平时有趣的调侃。每个人不只有大名,也可能有与大名不同的小名。陆向东的小名叫官生子,贺筠华的小名叫压住子,他们在家里常常这样呼唤着对方,其乐融融可亲可感。这无非是长辈对儿女寄与的厚望,但是陆向东的姐姐说起贺筠华的时候,独辟蹊径,不叫大名也不叫小名,别开生面的称呼为雅柱。姐姐为什么这样叫自己的弟媳,本意是什么?这里当然没有不尊的意思,但是作为陆向东来说还是细细的揣摩了一段时间,是不是来自《诗经·大雅》和《诗经·小雅》呢?总之一个雅字,这一小小的改动,却让贺筠华锦上添花格外的生动起来,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
陆向东不善巴结,也讨厌俗套,这就是他带领工人们下乡收粮的想法。繁忙的工作远离了市井红尘,少了些往来应酬,也少了些勾心斗角,心不设防,一心扑在工作上。性情中人,可以交朋友,可以成为知己,但成不了大事。感性外露,理性深藏,孰对孰错,性格使然。
有时候工作之余独自一人旧地重游,所看所忆所感,自不免生出绵绵思绪。什么是回忆?回忆就是对过去了的时光触景生情的想念吧?那时候正当年,常常从老同志的眼里看到一些羡慕,现在想想还有一些回忆在里面。也是啊,花前月下,含情脉脉,,耳鬓撕磨,如胶似漆,道不尽风情万种。“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舞徘徊,千古传送深深爱,山伯永恋祝英台。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向东,你在这干啥呢?这么晚了还又说又唱的。”
陷入沉思的陆向东猛然听到一句问话,冷丁的没有准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春梅,这个王春梅就是前面说的抢白姜殿忠的那个大姑娘。她来这干什么呢?即使陆向东再精明也绝然想不到人家已经在这等他老半天了。姑娘的性格虽然泼辣,但是姑娘家的心思还是脱不了细腻幽深。在她的心目中,陆向东就是她的偶像。有喜欢,有敬重,有爱慕,更多的还是爱慕,这次参加下乡收麦子也缘于这个意思。她觉得一天看不见陆向东就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没有情趣,她多次远远的观瞧过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厂长,越看心里越放不下,总之,陆向东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着迷。她嫉妒贺筠华,尽管她们不认识,没交往,就是无来由的嫉妒。
“哦?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呢?”
“你不也没睡吗?”
“我不是去处理打仗的事情了吗?”
“我也有事啊。”
“哦?你也有事,那在这站着干啥啊?”
“喏,给你的。”说着话,王春梅在挎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往陆向东手上递去。
“这是什么?”陆向东摸着软软的,还有些温度。
“打开呀,打开不就知道啦。”
在王春梅的催足下,陆向东打开了纸包一看惊讶地说:“包子,是包子,呵呵,在哪买的包子啊?别说,还真有点饿了。”
“招待所食堂晚上吃的是包子,傅管理员告诉我的,我就多买了些。”
陆向东一听,又重新包好递还给王春梅,“那你留着明天早上吃吧。”
“给你吃的,我是特意给你买的。”
“我们食堂的伙食不好,还是你留着吃吧。”
“就是给你买的嘛,这么啰嗦。”
“哦,不啰嗦不啰嗦,那谢谢啦!”陆向东没再说什么,拿起包子就吃起来,王春梅就这么欣喜的看着。
“你刚才叫我什么?”陆向东嘴里嚼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含含糊糊的想起了刚才王春梅的问话。
“叫你向东啊,怎么了?”
“怎么这么叫啊?”
“哦,非得叫你厂长才行啊。”
“呵呵,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呀?”王春梅有些等不及的样子。
“哎,算了,不说了,爱叫啥叫啥吧。”
“瞧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呵呵。”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好吃吗?”
“好吃。”
“那还不谢谢我啊。”
“哦,当然得谢谢,是得谢谢啊。哎,刚才不是说谢了吗?”
“说说就是谢了啊?”
“那你……”
“行啦,扣门,哪个要你真谢,你金口玉言啊?”王春梅撅着嘴,手里扯着挎包带。
“那赶快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我不。”
“你不?”陆向东露出不解的面容。
“我要你陪我走走。”
“我的老天爷啊,这都啥时候了,还陪你走走啊?”
陆向东露出惊讶不解的神色看着王春梅,这一看不打紧,只见眼前的王春梅如同一朵朦胧的野百合,身上披着似有还无的轻纱,亭亭玉立在月光下。晚饭时看到的两条粗而长的大辫子现在散披着,丝丝缕缕的从脑后捋到前胸如黑瀑一般。就那么飘飘洒洒的呈垂直式悬泻着,素白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格外引人注目,陆向东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收粮队里这个唯一的女队员这样的发式。
陆向东喜欢看长发飘飘的女人,长发飘飘几乎可以占到女人型体的一半,无论从哪个方位看,长发飘飘都十分惹人眼。尽管头发没有女人身体的一点特质,但独特的轻扬飘逸足以摄住男人的心。有人说大多数男人喜欢女人的长发,长发是女人的专利,男人留有一头长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女人就不同了。
“向东,向东,你在想什么呢?”
“哦哦,我没想什么。”陆向东有些发窘。
想想人们的传说,看看现在的执拗,既有都市少女的洒脱大方,又兼有乡下村姑的蛮野稚气。陆向东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禁不住惊讶的险些呼出声来,这个王春梅,怎么这么像贺筠华啊!

【八一】
静静的夜晚,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镶嵌着一轮银盘似的满月,就像一位慈祥婆婆的脸庞,散发着柔和的光,护佑着这对夜行人。王春梅在前,陆向东在后,稍微错落的前后行走在一条绿草镶边的土路上。两边是神秘幽深的青纱帐,左面是玉米地,玉米杆上的叶子有的已经泛黄,粗大的玉米棒子头顶簪缨露出金黄的籽粒。右面是高梁地,虽然还是生机勃勃,上面却早已是火焰般猎猎的迎风招展。
转眼来到一片小杨树林,他们各自走着一个树空,不时有树叶落下来,在身上簌簌的滑着几个翻腾,很不情愿的飘在脚下。走着走着,忽然传来水流的声音,陆向东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引嫩河边,生来爱水的陆向东为之一振,萎靡顿消。似乎忘记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忘记了一天来的奔波忙碌,忘记了身边竟是一位未出阁的大姑娘。登上堤岸,流水声更加清脆,月光下的引嫩河更是别有一番韵味。她从遥远的草原深处流过来,无倦意,无秽尘,偶有浪花卷起,珍珠般的撒欢一笑荡起道道涟漪。纯情少女?白色哈达?银色项链?都不足以形容。月色融融,流水潺潺,秋虫唧唧,夜风徐徐。
“人间真的是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啊。”陆向东触景生情,禁不住感叹的喃喃自语。
“人家费尽心思好心好意的给你送包子吃,让你陪我走走还费这么大的劲,现在知道好了吧。”听声音好像很委屈的要哭的样子。
王春梅很喜欢听姜殿忠讲《聊斋》里的故事,故事里的情节她也不陌生,可是现在想起来倒是有几分害怕,尽管她并不相信鬼神。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因为有所期盼有所惦念才让她忘掉一切,她努力说服自己安静安静再安静,却又生出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走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啊?”
“就是不一样嘛。”姑娘总是喜欢在喜欢的人面前耍性子。
“嗯,好了,我不和你争。现在总可以了吧?回去吧,这么晚了让人家看见不好。”
“谁能看见啊?除非心怀不轨算计你的小人。再说了,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向厂长汇报工作呢,不行啊?哼!”说着话的王春梅嘴一撅,脸就像贴到了月亮上。
“你这个疯丫头,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以为人家会相信你的这些话啊!”
“我才不管那么许多呢,你要害怕那你现在就走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我就在这给你们观敌瞭阵了。”这个王春梅把姜殿忠的评书里的话用到这了。
“乱弹琴,快回去睡觉。”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嘿,还有所不受呢,行啊,懂的不少。好了,你在这有所不受吧,我可是要回去睡觉了。”陆向东说着真的走下了堤岸,走了没几步回头看看王春梅竟站在原地动都没动,没办法了又转回身来说:“王春梅,回去睡觉!”陆向东提高了嗓音说:“听到没有,明天还要干活呢。”
“我不,我就想让你陪我走走。”姑娘对陆向东明显带有命令的口气没当回事。
“这里有啥走的啊?荒山野岭的,要景没景,要人没人的。”
“我就是要没景没人的地方,有景有人的地方你敢去吗?不害怕吗?”
“呵呵,我不敢?我害怕!笑话,我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什么叫不敢什么叫害怕呢。”
“那你还急着要回去。”
“明天不是要干活么。”
“你不干谁还能攀你啊!”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你就是不敢了,就是害怕了。”
“好,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看谁明天喊难受的。”
“哪那么严重啊,还舍命呢,耽误你点时间都这样子。”
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就拿陆向东来说吧,他除了生性好斗之外,就是抗不住人家激了。古人说:劝将不如激将。王春梅用的是不是激将法没人清楚,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就是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走。”
“去哪里啊?”
“你跟我走。”
“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让王春梅这么一激,陆向东想都没有多想什么就跟着去了,走着走着王春梅停下了。
“怎么不走啦?”
“到了。”
“到了?这什么地方啊?”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你不是让我来欣赏你朗诵古诗的吧?”
“那当然不是。”
“那来这里干什么呢?”
“这里美吗?”
“还行。”陆向东说着朝四外看了看。
“还行?这么大度啊。”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让你这么一形容,我倒觉得这里的景色更美啦。”
“嗯,是不错,景美人也美。”
“你说景美人也美,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干嘛要说假话啊?”
“向东哥。”王春梅突然扑过来,谁知脚下一滑,只听王春梅“哎呦”一声倒地,陆向东被王春梅的举动惊呆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王春梅已经坐在了地上抱着脚,脸上正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
“我的脚歪了一下。”
“很疼吗?”陆向东担心的蹲下来把着王春梅的胳膊问。
王春梅点点头,还是抱着脚很痛苦的样子。
“我扶你起来,走走试试。”
“不行,我疼的厉害。”
陆向东一听说疼的厉害,心想可能是踝关节扭错位了,关切的说:“你把脚放下,我看看怎么了。”
王春梅呲牙咧嘴的把脚轻轻的放到地面上,陆向东蹲下来一看脚脖子好像肿了起来,这才有些急了,在这之前他还以为是王春梅在胡弄他呢。
“我看看我看看啊,不要紧不要紧的啊。哎哟喂,我大小也算个领导吧,现在怎么成了个捧臭脚的啦。”陆向东调侃着意在分散王春梅的注意力,反复的按摩王春梅的脚踝处。
“人家都疼冒汗了,你还说风凉话。”
“怨谁啊,还不是怨你吗?好好的不去睡觉,偏要出来走走,这下好,倒是走啊,怎么不走啦?。”
“哎呀,不要你管啦,不要你管啦,你走吧。”
“说的轻巧,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说的清楚吗?”
“哈哈,你终于有害怕的时候啦。”
“还不是因为你呀,跟屁虫似的。”
“我就是跟屁虫。”王春梅的话音未落,已经把陆向东逗乐了。
“真拿你没办法。”
陆向东一边说着话,手却没停,他上下捋了两把,猛的一拧一推,只听王春梅大叫一声,双手死死的扣住了陆向东的肩膀,浑身酥酥的颤抖着缩成一团紧紧贴在陆向东的胸脯上。此情此景,陆向东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推开有些不忍,抱紧又不妥,毕竟自己是一厂之长,毕竟自己是有家的人,哪能表现一点轻浮,人家还是个姑娘啊。
据说在中国古代,女人的脚与私处的地位是平行的,属于女性的最后一道防线。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他们就这么贴着粘在一起。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吧,王春梅就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可是陆向东却无所适从。
“怎么样了?起来走走吧。”陆向东终究忍不住了。
“不行,还疼呢。”王春梅梦呓般的回答让陆向东听来好气又好笑。
“那总不能这样啊。”
“总这样就好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疼糊涂了吧?总这样我们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啦。”
“我愿意,谁爱笑就让他笑去,天地之大,我们能在这里相遇,是上帝的安排。”
“你相信上帝吗?”
“那么多的人都相信,该不是空穴来风吗?”
“上帝在哪?”
“我希望有,如果有我一定去找他,哪怕趟过八八六十四条河,翻过九九八十一座山,求他老人家给我一个答复。”
“求什么呢?”
“我问问他,我想和我喜欢的人去一个没有乌云的地方,没有烦恼的地方,没有小人的地方。听着鸟语,闻着花香,并肩坐在田埂上,看着金色的麦浪,沐浴着晚风看斜阳。然后披着月光归巢,相拥着做个好梦。”
“呵呵,好浪漫,可惜没这个地方。”
“有时候人活着也就是个心情。”
“嗯,这话说的对。”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句“噢。你也在这吗?”
“这是你说的吗?”
“学学不行啊?”
“对不对啊?”
“大概齐吧。”
“别大概齐了,起来试试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向东,我们过节休息吗?”王春梅答非所问。
“麦子已经收的差不多了,我们紧紧手,争取在节前结束,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准备安排休息两天,我可能就休不成了。”
“为什么?”
“你不也看到了吗,建粮点原料都进来了,要抓紧把粮点建起来,否则农民还要往城里送。这样一来,我还能休吗?哪能因为我个人的休息,耽误那么多人时间。”
“共产党安排你当厂长,说明共产党还是英明的。”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尽了我的责任。”
“那早为什么不建这个粮点啊?”
“也许上级领导有个通盘的考虑吧。”
“别给他们打圆场了,你看那几个当官的,大腹便便的什么时间看到了小脸都是红扑扑的。酒气熏熏,语无伦次,装腔作势手舞足蹈的,他们想到老百姓的死活吗?唉,不说这些败兴的话了。向东,我提个要求行吗?”
“那怎么不行啊,提吧。”
“那你得答应我。”
“哎呀,你还没提呢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向东,我想,我想……”
“你怎么也吞吞吐吐的了?”
“我想要求在这建粮点。”王春梅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伏在陆向东的肩头上,陆向东听了这话吃惊不小,万般情感涌上心头。
“建粮点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在这不方便。”
“怎么就是男人的事啊?不需要管现金的吗?不需要存取款吗?不需要跑银行吗?”
“需要是需要,可是不需要女的啊。”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跟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八二】
陆向东听此一说,不禁想起了前些天一次赶夜路。那是在兴胜村收麦子,吃完中午饭这雨就下上了,而且还越来越大,吃完晚饭这雨也没停的意思。陆向东安排工人把收上来的麦子全部扛进屋里后,与村上的领导叮瞩一番就和大家顶着雨回驻地了。顶着雨,路又非常泥泞,可是大家的兴致却很高。为了安全起见,陆向东让波子前面带路,项武殿后,他和黎天、王春梅走在队伍的中间,因为王春梅带着收粮款呢。走到一半路的时候,队伍有些拉开了,陆向东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王春梅嘱咐黎天照顾好王春梅,他到后面督促一下,说着话的时候人已经趟着泥水往后面去了。走了一段,看到有人影踉踉跄跄的过来了。
“大家伙跟紧点啊。”陆向东招呼着。
“上来了。”陆向东于黑暗处听声音就是化验组组长焦万福。
“老焦,怎么样啊?”
“没问题。”
“哎呀,你怎么把鞋脱下来了?”陆向东看着走近的焦万福手里拎着鞋。
“快穿上吧,扎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让泥给拔掉了,只能光脚走了。”
陆向东听后摇了摇头,隐约感到有人陆陆续续的上来了,又喊道:“大家别走亮的地方,亮的地方是水,要走黑道啊。”
“呵呵,厂长让咱们走黑道呢。”这是保管组组长韩晓玉。
“瞎他妈嘞嘞,厂长说的黑道和你说的黑道是两码事,黄嘴丫子没退啥也不懂。”这是搬运组的会计陈忠坡。
“倚老卖老啊,逗你玩呢,没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别摔个落汤鸡就行啦,还红霞飞呢,哈哈。”
前面的话音未落,后面又唱上了。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呦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心眼里头热乎乎。哎……好像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啊,小苗儿挂上了露水珠啊。毛主席的语录滋养了我呀,我干起革命劲头儿足!”
陆向东听的心里真有点热乎乎的了,看着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人师傅们心里陡然升起了从没有过的感动,多好的同志啊!和平年代当然也会有这样的夜行军,而且还是雨夜,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此时此刻有这么一些人为了减轻农民的负担主动上门收粮付出的辛苦。即使有人知道也会很快忘记,或者干脆没人去记。也许这些朴实的工人们心里根本就没有让人记住的想法,也许他们觉得这样做很正常,这就是他们的工作。革命前辈爬雪山过草地时也顾不上让今天的人们记住谁,作为个人可以这样想,这样想也是应该的,而作为领导者则不能熟视无睹,这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理应得到弘扬。在陆向东看来这是在为中国共产党增光添彩,这是党与群众密切联系的桥梁与纽带,不能让心甘情愿这样做的老实人吃亏。
接收小麦的任务结束后,大部分队员回到了厂子,陆向东及时向所在党支部、股、队领导通报了个人业绩。收粮队员在年终评比时多数被评为单位年度先进工作者,有的还荣获了全系统的年度先进工作者的称号,并佩带红花上台领奖。没有评上的也是事出有因,比如项武、黎天、波子打仗事件,这毕竟是绕不开的话题,陆向东也无话可说。只是在考虑王春梅是否推选为系统年度先进工作者时,陆向东正义凛然,力排众议,王春梅才成为系统年度先进工作者,这是后话。
看着从自己身边趟过去的身影,惭愧自己没有资格没有能力给他们以照顾,甚至连5毛钱的夜餐费都没有。只有与他们更密切的相处,只有给他们尽可能多的精神呵护,他在心里默默的说:“谢谢!谢谢!我代表农民兄弟,代表各级领导谢谢你们了!”
“大家跟紧点啊,很快就到家喽!”陆向东说着带领在黑暗中行走的队伍加快了脚步。
“怎么站这没走啊?”从后面赶上来的陆向东看着波子问,黎天在一边说话了。
“你问她!她不听我的啊。”黎天指着王春梅说。
“我不用他们照顾。”王春梅低头嘟囔着。
“那怎么不走啊?”
“我累了,想歇一会。听你的?我还怕你谋财害命呢。”
“我谋财害命?我虎逼啊。”
“张三哄孩子,就是信不着你。”
“我要是狼早把你吃了。”
“你敢!”
陆向东听着俩人的对话,有些憋不住的笑着说:“嗯,也是的,咱们梅子长的漂亮,身上又带着现金,财色俱在,说不定真有人起那个非分之想呢。”
“哎呀我说厂长啊,她埋汰我我也就忍了,头发长见识短嘛,你怎么也跟着冤枉上好人啦?”
“呵呵,说来听听,你是怎么埋汰我们这位大侠的。”陆向东没理会黎天说什么,转过头问起王春梅了。
“他的名字有问题。”
“你听听,她说我的名字有问题。”黎天很委屈的样子,“我的名字碍她哪根筋了?”
“就是有问题。”
“啥问题?”
“想听吗?”
“想听。”
“那好,本姑娘就现学现卖啦,权当走夜路给大家提提精神,在场的各位请听我慢慢的道来。”
“别卖关子了,你要是说出道理来,哥们甘愿给你牵马坠櫈。”
“就你?后面排号等着吧。”
“这口气,你以为自己真是老佛爷那?可惜李莲英没喽。”
王春梅没有理会黎天,把挎包从前胸往背后捋了一下,又一次模仿着姜殿忠讲故事的样子对着刚赶上来的陆向东等人像模像样的说上了。
那是1958年8月上旬,毛泽东主席到天津视察工作时,在一个多月前刚刚当选为天津市市长的李耕涛,一直陪同在毛主席身边。一天,毛主席突然问李市长:“耕涛同志,田可耕、地可耕,不知这涛是怎么个耕法呀?”20多岁就当了冀中行署副主任的李耕涛向来以学识渊博著称。可是,对自己的名字他只知是父辈赠予,从未做过研究。经主席这一问,他一时语塞起来。
毛主席笑着说:“回去想一想,解释清了告诉我。”
李市长回到家里,连夜翻查典籍,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次日上午,他接连给市内好几位文史专家打电话求教,也都没有确切答案。最后他想起当年在南开学校与周恩来总理同班同学的黄钰生先生,于是拨通了黄先生的电话。黄先生稍加思索后,提醒李市长背诵一遍唐朝大诗人李贺的诗作《杨生青花紫石砚歌》。李市长果真在电话里背诵起来:“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紫云,即作砚台用的上等石料紫石,这种石头产于广东端溪的砚岩。唐朝时候,端溪砚中的精品非用砚岩顶上的紫石不可。李贺诗中所说的“踏天磨刀割紫云”,就是指登上岩顶开采这种石头。李市长想到这儿,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当晚,李市长陪同毛主席在干部俱乐部看完小百花剧团的演出,送主席回宾馆休息的途中,主席问起可否找到“耕涛”两个字的出处?李市长胸有成竹地回答:“主席,唐朝诗人李贺有‘踏天磨刀割紫云’之说。既然云可以割,那涛想必也是可以耕的吧?”主席听罢,感兴趣的说:“你也喜欢李贺的诗?”李市长笑着答:“主席,我是请教了老师。”他把经过如此这般地讲述了一遍。主席点点头,高兴地说:“耕涛同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耻下问;黄老先生学富五车,用在应急。一个可赞,一个当学。好,好,好。”从此,留下一段李市长巧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佳话。
“嗯,有这么回事,是有这么回事。”陆向东也来了兴致,他平时就很喜欢搜集这些名人轶事,对心中的偶像更是情有独钟。他把搜集到的这些典故精心的粘贴在贺筠华给他的废帐本里,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就是公出也不忘了带在身旁,既增长了见识,又丰富了业余生活。
黎天听得云山雾罩如丈二和尚不明就里,而陆向东听了却兴尤未尽,好像竟忘了此时此地正处雨夜一般,“接着说接着说,这和黎天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王春梅盯着黎天问:“如上所说,地可以犁,田也可以犁,那么天怎么个犁法呢?”
“这……”黎天没有想到一个名字还有这么多的说道,真的是有点傻眼了。
“哦,怎么样?你说说吧,这天怎么个犁法啊?”
陆向东也觉得很新奇,自言自语着,随即也追问了一句,“是啊,这天怎么犁呢?”
大家聚拢过来想一探究竟,而波子、黎天、项武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黎天想不出什么话说,想到了这句。
“谁说的啊?”
“头发长见识短了吧,老二说的。”黎天有些得意了。
“老二?老二是谁啊?”
“孔老二嘛。”
“哦,我以为是黎天呢。”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黎天这厢有礼啦。”黎天服软了。
陆向东忍不住的乐着说:“你们这些个人啊,还真是有戏。”
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10多里的泥泞路大家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驻地。有的洗脚,有的铺床,饶有兴致的谈论起各自的名字来。
陆向东想到这里“呵呵”地乐了,王春梅自然想不到陆向东此刻想起了那个雨夜的趣闻。
“你还笑,人家这还疼着呢。”
“我是想到了那个雨夜。”
“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当时没懂,后来回忆回忆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谢谢你的支持,谢谢你的帮助。”
“我还以为你真的在听故事呢。”
“有些话还是放到肚子里好。”
“为什么?”
“自己暗暗琢磨有味,以此体验被人关心的幸福。”
“我不想让你放到肚子里,我也想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先站起来走走吧,看看怎么样了?”
“我走不了。”
“春梅啊,别这样,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在这里真的谢谢你!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的毛病我知道,是致命的。就我这性格,注定了不能有大的出息,到头来你会很失望的,我不骗你。我的官不大,也没有存款。这个厂长连芝麻粒都赶不上,还随时有被罢免的可能。”
“说什么呢,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要真是那种人还能在你这?我帮你没什么奢望,我就觉得不公平。”
“每个人行为作事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总盼着你好起来,其实你好不好和我真的没什么关系,可是就是放不下你。如果实在问个为什么,那就是出于好感吧,开始这好感来自好奇。”
“好奇?”
“是的。”
“为什么?”
“嗯,你别问了。”王春梅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陆向东见此也没再问。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问也白问,甚至适得其反。
“我希望你有出息,但是出息不是衡量一个人能力的唯一标准。”
“有出息的一定是有能力的。”
“那不一定,有能力的不如有圈子的。”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奇谈怪论。”
“不说这些了,哎,你刚才叫我什么啦?”王春梅眼睛露出晶光,歪着头盯着陆向东。
“叫你春梅啊,怎么了?”
“哦,我好高兴好幸福。”王春梅欢呼着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陆向东。
陆向东的身体一时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你是厂长,我是喜欢你的为人。”
“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不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你太了解他。”
“这话是谁说的?”
“我说的。”
“原创吗?”
“差不多是吧。”
“这我就有些不懂了。”
“你想想,不了解他就像远远的雾里看花,怎么看怎么美,一旦走近了,就会清楚的看到很多不美的地方,甚至还有令你失望的地方。”
“这我知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所以啊,我们就把对对方的好感用在工作上,看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提个醒,愿好人一生能平安。”
“那你平安了吗?”
“我这不挺好的吗?”
“还挺好的,我都替你着急呢。”
“你替我着什么急啊?”
“你到这来干啥?”
“收麦子呗。”
“说的好听。”
“怎么叫说的好听啊?这不是天天在收吗?”
“我看你这是消极,是在逃避。”
“怎么了?”
“你的岗位不应该在这。”
“那应该在哪呢?”
“应该在厂子的办公室。”
“你想让我脱离群众啊。”
“在这就是联系群众吗?在厂子的米车间、油车间、晒粮场就是脱离群众吗?”
“你个小丫头片子原来这么厉害啊,懂的还真不少。”
“小丫头片子?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自欺欺人。以为别人都是阿斗那,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呵呵,越说越离谱了。这样吧,关于你在不在这到时候再说好吗?现在离正式接收大粮还有一段时间。德福、姚四、宝田他们已经在进料了。办公室、财务室、业务室、化验室、宿舍、厨房、围墙以及门卫室也都规划完毕,土建工程马上就要开始。时间紧,任务重,还要求质量,整不好东倒西歪的岂不是授人以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出了问题自然是你的毛病,不出问题也会找出你的毛病。你还知道授人以柄,说明你还不糊涂。”
“呵呵。”
“笑呢,别忘了我刚才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
“哪有那么多事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说你怎么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啊?你挡了别人的道,知道不知道?”
“我挡谁的道了?”
“你挡了你朋友升官的道。”
“我朋友?这可是新鲜事啊。”
“还新鲜?又糊涂啦?你的朋友心里不平衡了,别忘了还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
“这里的工作很重要。”
“没重要到非你这个行政一把手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无关大局的人呢。”
“这是我要求的啊。”
“你要求没毛病,你的上级同意了你的要求就是毛病。”
其实这些话还用这个丫头片子说吗?陆向东何尝不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因为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会很痛。就陆向东个人本质上讲,无论是受到的家庭教育还是社会教育,他骨子里都涌动着一种爱党爱国恪尽职守的情怀。他常常想,组织把他从系统团委书记的虚职上安排到一个有着400多名职工的制米厂来当厂长,是对自己的信任,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稍有差迟就是罪过。自他上任以来,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工作上,生产和安全成了他最关心的两大重点,因此他在一线工人中建立了极高的威望。随着工作的不断深入,隐隐约约觉得总有点不谐之音从个别办公室里冒出来,忙的时候顾不上想原因,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理不出个头绪。他本是个心地坦荡的人,理不出头绪反倒认为自己多心了,以后也就没怎么注意。想想最近一个时期发生的事情,看看眼前这个王春梅话未说尽,几天来的好心情顿时化为沉重。
王春梅的话让陆向东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前些天乡党委书记腾友斌特意找到他,拉着陆向东的手说:“哎呀我说陆厂长啊,你快点搬到招待所去住吧。”腾友斌有点恳求的样子。
“怎么了?”
“我刚知道你是个大厂长,怎么能让你这个大厂长住那个大礼堂呢。”
“我住大礼堂怎么了?”
“不行不行,你赶紧搬到招待所去住。”腾友斌连说带比划。
“你想让我脱离群众搞特殊啊。”
“工作需要嘛。”
“就是工作需要我才住在那里的。”
“有想法了不是?都怪我粗心,不知道你是大厂长。”
“你就别费心啦,我现在住的挺好的。”
“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搬到招待所去住。”
“那我的工人呢?”
“都去招待所住。”
“那会影响你们工作的。”
“怎么说是影响呢,你们是在支持我的工作啊。”
无论腾友斌怎么说怎么劝,还是被陆向东拒绝了。
“向东,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哪句?”
“春梅,你说身份,不,职务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啦,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往上爬呢。人人都想当皇帝,因为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惜皇帝只有一个。可是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就是这个单位的皇帝,不但对下属握有生杀大权,也是实现自己抱负的必要条件。职务就像一个舞台,你不在台上怎么表演,怎么实现你的抱负?”
“呵呵,好个王春梅,你可以当厂长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怎么不正经了?”
“正经,可正经啦。该正经的不正经,不该正经的可正经了。”王春梅撅着嘴自己嘟囔着。
“别瞎操心了。”
“我不服。”
“你不服?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是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不服。凭什么让你到这来呀!那些副厂长怎么不来啊!在家花天酒地,结党营私,一唱一和,狗打连环,还打小报告,我听着就来气!”
“没看出来,王春梅还有这两下子,我可是得加点小心,说不定哪天深受其害呢。”
“你以为我不敢啊?你要是有问题我照样给你捅上去。”
“呵呵,这可能让你失望了,我也听说那个电工班长去局里告我有人指使,但是我问心无愧,我若是有丁点问题早就不在这了。”
陆向东说完这句话眼光有些暗淡,现出悲伤的脸色。这些天来,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干活,已经忘记了这些烦恼。吃得饱,睡得香,干起活来也有劲,工人们说他不像个当官的样子。他问当官是个什么样子,工人说当官就是坐小车吃小灶喝小酒搂小妞唱小曲,陆向东听了摆摆手不让他们胡开玩笑。但是这些丑恶现象毕竟是存在的,社会上流传的更甚,到他这里已经不是新闻了。陆向东觉得和工人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戒备,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每个人都会有难受的时候,陆向东也不例外。他倔犟耿直,心不设防,不善于拉关系,不溜须拍马,在仕途上更容易受到伤害。白天忙碌起来就忘了心中的不快,晚上一旦闲下来,这些烦恼就会不请自到,想到这些烦恼心里就很委屈,也很痛苦。他感激领导的信任,为了不辜负党组织的培养,连老婆生孩子都顾不上陪护。哪成想顶头上司听了小人的馋言,让他有口难辩。
人与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有着类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蚕吃进桑叶会吐出丝来,人虽然能感受经历,却不能像蚕那样把回忆自然的吐出来。而是常常在心里结成一团茧,把自己严严实实的缠绕起来,守候破茧而出的机会。
陆向东已经感到王春梅话里有话,但是他绝然料不到其中的阴谋。王春梅此来负有双重使命,表面上是现金员,实际是来监视陆向东一举一动的。王春梅尽管和厂子那些老班底吃吃喝喝,但是她瞧不起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这次她之所以愿意下乡来,主要的还是年轻人图个新鲜。至于什么使命不使命的没放在心上,倒是对这个新来的年轻厂长一点好奇占了上风,这种好奇也有了一种使命感。这和她接受的任务是两个概念,而好奇与监视也是两个概念。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本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男人与女人,厂长与工人,却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起。
来这里之前,因为生产股长和电工班的班长个人关系不和拒绝给米车间送电而影响了生产。这本应是主管副厂长处理的事情,却推到他这个厂长这里来,陆向东不可能再推回去。当他了解了事情之后便诚心的加以劝说,两人当时言归于好,谁知这个电工班长出尔反尔,还是不给送电。陆向东找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工会干部一同去做工作,怎么也是做不通。为了不耽误生产,陆向东与主管副厂长商量做出决定,再一次找这个电工班长谈话如果还是不听,就安排电工班的副班长马上送电。这个电工班长看没有要挟住,不思己过,反到粮食局找局长告了陆向东一状,并跪倒在地,大哭喊冤。局长见状拿起电话找到陆向东,也没有寻问到底什么原因,搂头盖脸的斥责了陆向东一顿。陆向东闻听想解释一下,局长不但不听,还命令马上恢复那个电工班长的职务。陆向东因为那个电工班长因个人关系不和影响生产本就有恼火,没想到恶人先告状,局长又不问青红皂白的批评了陆向东,陆向东也没压住火气在电话里便与局长吵了起来。并发话:只要我陆向东在这里当一天厂长,电工班长必须做出检查,否则不予恢复职务,除非你把我调走。后来粮食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来找陆向东落实局长的决定,陆向东拒不执行。理由是:维护生产秩序,履行正常职能。
“向东,你是我的部下,我也是人家的部下,你为我考虑考虑行吗?”那位副局长有些恳求的样子。
“我为你考虑,谁为我考虑呢?”
“只要你答应恢复那个电工班长的职务,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你别让我为难了。”
“在工作上我让你为难过吗?可是这个事情你倒让我为难了,你不要让我做事与愿违的事。”
“向东,我也有过与你类似的经历,没办法,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退海阔天空。”
“我是在维护厂子的正常秩序,我忍了退了,怎么面对今后的工作。”
“那我回去怎么交差?”
“如实说吧,我不怪你。”
矛盾的双方不能永远僵持,总要有个人来调停,这就是说客,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优秀人才。手无缚鸡之力,但凭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说客并非都能如愿以偿,枉费心机,无功而返也是有的。
局长闻听陆向东是如此态度,着实让这个呼风唤雨的管理着5000多人的一把手瞠目结舌,他万没想到在自己手下还是自己钦点赴任的陆向东竟是个宁折不弯的犟种。想发泄又没有充分的理由,这本来就是越位管理了,何况陆向东说的不无道理。实事求是的说,陆向东真的没有错,局长也没有大错。如果说局长有错的话,只是局长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听信了一面之词,犯了先入为主的错,对陆向东的人格并没有怀疑。他只是被人利用了,添枝加叶后恼羞成怒,从此就对陆向东耿耿于怀。陆向东也知道不服软继续这样顶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而他当厂长就没想要吃什么好果子,这是对权欲的不屑;是对权利的淡定;是对权贵的藐视,这是他的性格。后来同样是粮食局的副局长也是他的好朋友问起这件事:“向东,你怎么把老大惹得跺着脚骂你。”
陆向东笑着问怎么骂的?好朋友说:“他说整个粮食系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一个敢顶撞他的,没想到出了你这个混蛋。”
陆向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那是粮食系统的干部职工有素质有涵养,对了错了都不跟他计较,我没那么大的肚量,行不了船。”
“那有什么好处。”
“没想得到什么好处,我只是据理力争。”
“那别人怎么想。”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那我管不了。”
为此,陆向东向厂总支书记主动请缨,率领工人到百里以外的乡下收麦子去了,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这就是陆向东下乡的主要原因,只不过大多是工人不清楚内情,不知道这个王春梅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真让她说对了,陆向东就是消极,就是逃避。他不愿意消极,更不愿意逃避,这不是他的为人,但是他已经感到与局长的微妙关系了,干脆来个外放以图静心,并准备随时被调走或就地免职。他和工人们一起流汗,一起吃饭,一起走在乡间的土路上。知道的这是他在转移心中的苦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践行风范。
那是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莽莽荒原,坎坷土路,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面壁,这一面壁就是两年。或许真应了那句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他白天和工人们一起劳动,晚上听完姜殿忠的评书就开始读书,还写了好多本日记,这为他日后调进市政府办公室,给当时的常务副市长当秘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现在的官吏哪个干净,家家喝烧酒,不露是高手。”
“我就没问题。”陆向东又倔起来。
“没问题最好,让我发现了就给你捅上去。”
“有些人已经捅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也不计较多你一个。哎,我怎么看你像,怎么像……”
“像,像什么?像疯狗是吧,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出问题呀。”
“不不不,你是观世音菩萨座下的童女。”
“那童男是谁啊?”
陆向东闻听一愣的说:“春梅,别说了,何苦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说我心里难受。”
“春梅,一个人的人生总是有所缺少,就像眼前花,天上月。春有春的生机,夏有夏的热烈,秋有秋的丰硕,冬有冬的蓄积。人也一样,得到了这个机会失去了别的。事情有起始也有结束,放怀一笑,长歌当哭,记住擦身而过的美丽吧。”
“我没有追求恒久幸福的妄想,只奢望享受瞬间的惬意和安祥。”
“别犯糊涂了,去寻一个人爱吧,嫁了,瞬间的惬意和安祥就会恒久。”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我希望你幸福。”
“你亲我一下。”王春梅说着真的扭过脸来,眼睛里放射出期待的目光,慢慢靠在陆向东身上。
美人在侧,吐气如兰,陆向东心如鹿跳。此时的明月正隐入淡淡的云朵里,小鸟在巢中睡的正酣,野花在伸展着亮出蕊心。

【八三】
夜已经很深了,陆向东心里有事牵挂着项武他们,一点睡意都没有,思绪又回到了从前。王春梅最终没有如愿回到新建的粮点做现金员,说法很多,就王春梅自己说,是她在山东日照市政府机关工作的姐姐为她办了工作调转。
那是个中秋节来临之前的傍晚,听雨轩茶楼里的客人不是很多,深邃幽静的前厅,弥漫着舒缓的古琴声与潺潺流水声似天籁之音。二楼水盼兰清雅间里,充盈着浓浓的茶香,那味道似乎要将整个人融化了。此刻,陆向东与王春梅正对坐在那个紫檀颜色的茶几旁说些单位里的人和事,一缕淡黄色的月光从半遮半开的落地窗帘的缝隙间参与进来,又凭添了一种温馨的气氛。陆向东把手中的茶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到窗前,一缕月光便蝴蝶般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月圆最是相思时,不知为什么,陆向东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滋生出一些伤感。伸出手想捧起月光,月光却顽皮的跳到他的手背上,他无意识地抹了一下嘴唇,竟感觉到一丝丝酸涩浸出来。渐渐地有水蒸气在眼前生成并肆无忌惮的漫延着,茶室里变得一片模糊。
他们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牛城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城市变大了,道路拓宽了,环境美丽了,即使这样的夜晚,路灯还在亮着,只是白天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不见了。少了嘈杂,却多了空旷,让人觉得有些怅然。
“打车送回去你吧。”陆向东停下脚步注视着街道两端,看有没有出租车过来。
“不坐车,穿过这条街,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天这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的,走走就热啦。”
王春梅说着话拉过陆向东拐进一个胡同,趁着夜色顺势抱住陆向东的胳膊,那亲昵的样子就像一对情侣,她也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么大胆。她的心“嘣嘣”直跳,要是这个自己倾心的男人拒绝那会是什么后果呢,所幸的是,陆向东只是往出抽了抽胳膊没有抽动也就算了。王春梅哪里想到,陆向东所以没有推开她,是觉得这样还可以为她暖暖身子。
“走这么快干嘛。”
“快点到家啊。”
“你这话说的倒让我觉得有家的温暖了。”
“画饼充饥。”
“精神安慰也很重要啊。”
俩人边走边聊,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王春梅住的单元楼下,“自己敢上去不?”
“不敢。”
“这女人就是麻烦。”
“哎呀,十八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了?”
“几楼?”
“5楼。”
“上。”陆向东说着就往楼上走,走到5楼处悄悄的停下来等着后面的王春梅,他不知道哪个门是她家。王春梅上来长出了一口气,掏出钥匙开了门,伸手打开门灯。陆向东心里一愣的说:“你快进去吧,我回去了。”
“进屋坐坐我还能吃了你啊!”
陆向东一听这话赶紧拉着王春梅进了屋,怕在门口招摇被别人发现了不好,埋怨道:“小祖宗,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咋的?”
“这楼住的,谁都不认识了,你怕啥。”
“都这么晚了,我就回去了,你也休息吧。”
“先别走,我给你煮点挂面,你一定是饿了。”
“我不饿。”
“你不饿,我饿,陪我吃点总可以了吧。”
“真麻烦。”
“就会说麻烦,不会说点别的啊?”王春梅端个茶盘过来,里面是瓜子和糖,还有几包炸薯条之类的小食品。陆向东平时不喜欢吃零食,只是对酥虾糖情有独钟,陆向东挑一块酥虾糖含在嘴里,很快就有了香甜的味道。
“这楼多大面积啊?”
“70多平。”
“够用了,太大了也不好。”
“你走了怎么办呢?”
“先空着,要不把钥匙给你?”
“可别的。”
“嗯,过来吃饭吧,看把你吓的。”
“呵呵,我真的不饿,我想走了。”
“怎么这样啊,人家都弄好了,快点吧。”王春梅从厨房出来拉着陆向东来到饭桌边,陆向东有些惊讶地说:“不是煮挂面吗?怎么弄了这么多的菜啊?”
“早就准备了,来,咱们先喝点这个。”
“我不会喝酒,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再说了这也不是白酒,这是红酒。”
“红酒也是酒啊。”
“就算陪我行吗?”
“你平时也喝吗?”
“一人不喝酒。”
陆向东拗不过,只好听命了。心里想,喝就喝吧,喝了赶紧走。也许是不会喝酒的原因,也许是喝的急了些,陆向东喝着喝着就觉得脸上一阵紧一阵的热起来。
“春梅,我不能再喝了。”陆向东说完把杯子往桌中间推了推,王春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你看我干嘛,我说了我不能喝了。”
“实在不能喝就别喝了,吃点饭吧。”王春梅默默地说。
“吃了不少菜,不想吃饭了。”
王春梅起身,从锅里端出个碗来,“哎呀哎呀!快点快点帮我啊,好烫。”
陆向东闻听急忙起来捧住碗放到桌上,回身关切的问:“烫坏没有啊?”
王春梅一边甩手一边嘴上吹着气说:“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陆向东抓过王春梅的手一看,几个手指间果然是红红的一块,“唉”了一声,这唉声饱含着懊悔与怜惜。
“鸡蛋糕?”
“嗯,趁热吃吧,凉了就发腥了。”
“谢谢!谢谢!”
“那么客气干嘛呀?”
“那我说什么呢?”
“说我喜欢听的手就不疼了。”
“我……”陆向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春梅也不说话了。陆向东本来就不会顺情说好话,尤其在上司和女人面前。陆向东觉得那有讨好的嫌疑,那不是男人本色,很卑鄙。他把碗里的鸡蛋糕用勺子盛了一些到王春梅的盘子里,“你也吃点吧,空肚子喝酒一会就该难受了。”
“给你做的,鸡蛋这样吃对身体有好处。”
“那你也吃啊。”
“不,我看着你吃。”王春梅说着走到陆向东身边,把盘子里的鸡蛋糕又重新倒回陆向东的碗里来,陆向东一时动容。陆向东坐着,王春梅站着,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屋里静下来。
“定下哪天走了吗?”
“后天。”
“哪趟车?”
“我要先做汽车到大庆,然后坐齐齐哈尔到北京的特快。”
“没有直达的吗?”
“没有。”
“走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
“不用了。”
“为什么?”
“我不想品味送别的滋味。”
“那什么时间回来呢?”
“我还没走呢就盼着我回来啦?还行,不枉我一片心,轻易不会回来了。”
“不可能。”
“怎么了?”
“你还有这房子那。”
“嗯,说不定我哪天就回来了,会想我吗?”
陆向东抬起头看了看王春梅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又低下头,屋里还是那么静。
“春梅,我该走了。”
“我不让你走。”沉默中的王春梅急不可待的喊起来,这么深的夜里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显得有些凄厉,她猛地搂过陆向东,喃喃的说:“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春梅,别这样,让人看到不好。”
“谁能看到啊?”
陆向东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头,“我是说让人家知道了不好。”
“谁又能知道呢?”
陆向东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我都让你弄糊涂了。”
“糊涂点好,难得糊涂,我等这个时刻已经好多年了,留个纪念吧。”
“春梅,你听我说。”
“我不听。”
“你冷静点好不好啊!”
“我很冷静。”
“春梅,你怎么也糊涂了?”
“我不糊涂,我清醒的很。”
“那样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愿意。”王春梅拉起陆向东就往卧室走。
“春梅,你听我说,你听我跟你说。我明白的意思,我感谢你的真情,我陆向东不知道哪辈子积了德遇上了你。我是个男人,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且发育正常。可是你越是这样对我,我越不能,那是害了你。”陆向东把着厨房的门不撒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啊?”
“看你说的。”
“正面回答我!是不是嫌弃我?”王春梅的脸更加红润了,不知道是生气的原因还是喝了酒的原因。
“我陆向东要是有半点嫌弃你,牛街上的每个路口都是我的坟墓。”
“呸呸呸,谁让你发这样的誓了!”
“我无法证明自己么。”
“那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陆向东犹豫了一下,跟着王春梅进去了。
“从你来到这个厂子,听你讲了一次话,我就注意你了。”
“哪次?”
“工人俱乐部那次。”
“哦,年终表彰奖励大会。”
“你在局里是团委书记。”
“嗯。”
“多大年龄?”
“我30岁当团委书记,干了3年,现在到咱们厂。”
“33岁来的吗?”
“嗯。”
“你知道吗,你闯进一个姑娘的心里了。我天天想看到你,想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你那次讲话挺有煽动性。”
“是吗?”
“嗯。”
“第一次到咱们厂,第一次讲话,我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不知为什么,我对你特有好感,我都有些奇怪呢。我常在心里祈祷:工作,生活就这么一直朝前走,如果是单行道,我就纵向跟在你的后边,让我时时看到你;如果是双行道,我就横向走在你的右边,时时感到你。即使红尘漫漫,人海茫茫,我也不会走失。”
“谢谢你这么看重!”
“嗯,那次讲话后,全厂都传开了,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也有人妒忌你了。”
“哦。”
“你知道我为什么下乡收麦子吗?”
“工作需要嘛。”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怎么了?”
“我名义上是做现金员去了,实际我还有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
“监视你,抓你的毛病。”
“啊?原来是克格勃呀!”
“幸亏你没有毛病,那些人不相信,说我不和他们一条心了,还说我是个叛徒,你说可笑不?想想也不可笑,我还真就和你一条心了,说叛徒嘛倒是有失偏颇,原来我也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与他们吃吃喝喝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们对你心怀不轨,我没有告诉你一句,只是提醒了你,这不是出卖。他们曾戏言,你王春梅不要被“赤化”喽和别人站在一个战壕里,当初的戏言而今言中,那是他们的不幸。你让我住在招待所,给我提供了与他们保持联系的绝好机会,但是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他们鼓励我提醒我。我没有完成“任务”,他们不满意,不让我做财务股的现金员了,把我弄到了业务股当开票员,美其名曰是发挥骨干作用。”
“不对呀,开会研究调动你的时候,有人说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啊。”
“谁说的?”
“这……”
“老本本一个,我不难为你了,我也不想听。我要走了,因为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告诉你,有些人坏着呢。小心人事股、财务股、保卫股那些人,工会、秘书股、生产股、化验股、业务股、储运股、米车间、油车间没问题。”
“你放心吧,我不会犯错误的。”
“这我相信,可是卑鄙小人无孔不入,我再也帮不了你,我如何放得了心。”
“别为我担心,大不了不干了。”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正是男儿立业时。”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
“我啊?实在是不想走。”
“这是好事啊,怎么能不想走呢?”
“可是你,你怎么办?”
“你一个小工人,哪有你说话的权利,不走也帮不上的。”
“我起码可以为你通风报信,就当一回叛徒能怎么地呢!”
“净说孩子话。”
“唉,这可怎么办啊!”
“还是走吧,不要为了我耽误你。”
“对于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对还要坚持,是心有不甘,对于有些人明明知道是爱,却要放弃,是没有结局。此番离去,后会无期啊。”王春梅长出了一口气竟扑倒在陆向东的身上哭了。
“梅子,怎么了?别哭啊。”
王春梅两手紧紧的抱住陆向东的头,把脸埋在陆向东的肩膀上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事到如今,我就都和你说了吧,为了你的事,我特意去了局长的家。怕他怀疑我是为你当说客,我装做是因工作调转的事找他帮忙,顺便提起了你。看来他是误会你了,但是你一顶到底还是让他很生气。我听说在一次局务扩大会上他狠狠地批评了你,各单位的一二把手都在场。”
“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知道你干啥去了,你不在场。也是的,你要在场,就你这脾气说不定会和他吵起来。改改你这个倔脾气吧,好吗?”
“我也想改,可是事到临头总是压不住火气。”
“以后能压住吗?”
“能压住就不是我了。”
“会吃亏的。”
“我知道,亏吃的不止一次了。”
“那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啊?你别让我操心了。”
陆向东点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后来陆向东仔细的想想,那次会议自己没有参加,是与厂子的销售股长王贵宾去嫩江七星泡农场联系进黄豆去了。经过王春梅前前后后的一番话,听得陆向东冷汗直流,张口结舌。枉自聪明一回,反倒让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女孩为自己愁肠百转,费尽心机。他万没想到身后竟有这样的曲折故事,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情节差不多,自己被人戏弄不知道,受人恩顾也不知道,想想自己有多么的幼稚,多么可笑。惭愧与蒙羞,愤怒与感激同时撕扯着他的心,埋藏在心底的好感顷刻间化为痴情烈火,迅疾转过脸来紧紧抱住贴在身上的王春梅,王春梅如释重负似的跃起来,身子弯成个弓形双手并用,他们的衣服像雪片一样落在床边和地板上,散落的内衣、乳罩、三角裤丢的一塌糊涂。陆向东万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大胆,有火一样的热烈,也有水一样的柔情。他多年来营造的防线功亏一篑,束手就擒,两个痴情男女双双赤裸着身子如胶似漆的融合在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王春梅觉得自己的大腿根处就像有条小蛇一样在游走,湿湿的滑滑的伴有痒痒的感觉。脸上,胸口,特别是那个部位火烧火燎的,不时伴有莫名其妙的跳。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呀,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她觉得好生奇怪,渐渐的松弛了身子。谁知道那条小蛇就像发现了什么好吃的猎物似的,箭一般的射下去,随即她感到有种针刺一样的疼痛袭上来。
“啊!”王春梅一声惊呼,整个身子都颤抖了。在这之前,她的心情是复杂的矛盾的,甚至是不可想象的。她害怕这一刻,同时又渴望这一刻,为了这一刻她自认为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少女的初夜还是让她显得惊慌失措。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抽插,除了心中的震撼,大脑一片空白。只见她两眼紧闭,嘴唇紧咬,双手狠狠的扣住陆向东已经汗渍渍的大腿,无意识的躲闪着,同时又贪婪的迎上来。陆向东什么都不顾了,就像米车间的振动筛一样在王春梅的身上剧烈的摩擦着,动作几近疯狂且源源不断,甚至有些霸道。王春梅心里有些埋怨不顾及她的感受,但是从未有过的快感不容分说的鼓舞了她。就像被注射了一支强心剂,不是,是注射一支荷尔蒙,体内生出欲罢不能的期盼。
情人之间的性事与夫妻之间的房事基本相同,这和战场上作战双方的心态极其相似。女方的试探还算隐秘些,而男方虽然显得急不可待也往往是摸索着前进,时不时的来点火力侦察,当确信没有意外情况后,就向后续部队发出大举进攻的信号了。
歌德曾说过这样的话:“哪个青年男子不善多情,哪个妙龄少女不善怀春。”当激情到来的那一刻,抗拒是不可想象的。整个身体都涌动着强烈的渴望,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能就是这样的心态吧。
关于婚外性与婚外情究竟应该怎样界定,可能当事人都会有自己的解释,但那毕竟是偷啊。偷什么,一定是缺少什么,这很好解释。可是他陆向东既不缺性也不缺情,这就不好解释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挖空心思想了好多与情有关的词组,比如:爱情、恋情、柔情、感情、痴情、风情、激情、亲情、有情、无情、友情、热情、心情、留情、内情、绝情、移情、离情、催情、煽情、深情、寡情、殉情、真情、人情、抒情、表情、灾情、事情、同志情、战友情、阶级情、民族情、父子情、母子情、手足情、不了情、难为情、两情相悦、两厢情愿、一厢情愿、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情深似海、情义无价、情天恨海、情不自禁、情意绵绵、柔情似水、日久生情等等等等。细考所有的这些情与他都不沾边,陆向东最终锁定了恩情,那是因为王春梅关心自己胜过关心她本人。人的一生当中,有着许多需要感谢的东西,物质上的付出是感谢,精神上的抚慰也是感谢。要说陆向东也真是出奇的可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是人的美德,但是他报答王春梅的方式竟是这般匪夷所思。大凡人做事,都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为这样就心安理得了,师出有名这个成语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但无论怎样解释都显得牵强附会,放不到台面上,谁也不会想到陆向东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不要忘了,一切事物都在变化着,何况陆向东也食人间烟火。因为变化,这个世界就没有可以守得住的东西,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有些人是没有变,那不是他或她不想变,而是没有变的机会。
今天以前,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今天以后,一切都是胆战心虚。陆向东突然觉得自己在情欲面前也是这么不堪一击,是这个世道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刺激、神奇、虚幻,纷至沓来。人生本来就是个舞台,只要活着,每个人都是台上的演员,只不过是不清楚在下一个节目里自己将要扮演什么角色。记得上中学时,与同学柳桃花的初恋,也有过类似的场景。而今,时过境迁,天各一方,音讯渺茫,东流云烟。说什么天荒地老;说什么海枯石烂;说什么沧海桑田;说什么天崩地裂,只能让人感动却不能长久。陆向东想到此,不觉得心情寥寥,没了兴致。王春梅感觉有异,睁开眼睛问:“你怎么了?”
“哦,没怎么。”陆向东支支吾吾的掩饰着,“褥单都红了,你还是女儿身,怎么办啊?这可是你的第一次啊,此生无以为报,”陆向东觉得犯了滔天大罪,有了悔意。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愿意的。”
“梅子,我,我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已没有意义,我说了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愿意的,你再这么说我就认为你是虚伪了。”
“是吗!”陆向东是最经不住激的,一听这话,有惭愧,有感动,更撩起了他的激情。
“我要你,我要你给我,快点,都给我,都给我啊!”王春梅有生以来还没有这么激动过,喘息都有些困难了,接二连三传递的信息,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在这巅峰时刻,千万不要窒息过去。
“我来了!”
受到鼓舞的陆向东没了欠疚,没了后顾之忧,豪气再现,把所有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两个赤裸的身子就像在表演瑜伽功夫,有时像鹰击长空,有时像鱼翔浅底,契合得天衣无缝缺一不可。那个晚上他们先后做了三次,简直就是翻江倒海,倒凤颠莺。如果说,茫茫人海中,在爱人之外心有所属的男和女被冠以情人的话,他们定格了。他们不为利益所诱,不为世俗所绊,没有功利,没有索取,只为红尘一遇。
“这种感觉真好。”
“你现在也非常漂亮。”
“哦?我平时不漂亮吗?”
“这……”
“别这啦,逗你呢。”
“不知道什么时间了。”
王春梅抓起身边的浴巾披上,光着脚去了客厅。
“你别冻着。”
“冻着就不走了。”
“调令都开了还能不走?那不悬空了吗?”
“你再给我落回去,这点权利你总还是有的吧。”
“那没问题。”
说着话的功夫,王春梅返回卧室,手里还提了个录放机。
“三点了。”
“这么快就到三点了?”
“嗯。”
随着几声响动,录放机里传出轻柔的歌声,陆向东仔细听了多数是李玲玉的甜歌,还有龙飘飘的。他们安静的躺着,只在一丝不挂的身子上搭了那条浴巾,王春梅蜷着依偎在陆向东的身边,谁也没说话。究竟是在欣赏歌曲还是在回味刚才的场面不得而知,也许都有吧。
说实话,尽管平时没少听说过有关她的传闻,但并没有引起陆向东的注意。自从那个夜晚引嫩河边的接触,心里才有了她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只要她在身边,就觉得生机盎然,风生水起。看不见她就觉得落落寡欢,平平淡淡。她那俊俏的面容,灵巧的身姿,还有那热情开朗,话语犀利的性格都很像贺筠华。稍显不同的是,她比贺筠华多了点率真与单纯,于侠气中不乏野性常常引起陆向东的遐想。除了老婆之外的女人,被服饰包裹住的裸体会有哪些不一样吗?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探究竟的想法也从未消失。为此,在连着几天的高温天气里,他曾谋划过带领大家去草原野游,其中最主要的节目就是游泳。名义是消暑,真实目的,不言自明。这个谋划为什么没有实现,不是他没有权利做,而是他不愿意这样做。他觉得这样做了就是以权食色,大有偷窥的猥琐,这不是他的为人而作罢。在他的骨子里,天生一种傲慢,大男子主义气概时时告诫他不能轻浮,不能掉价,尤其是在女人面前。陆向东不苟言笑,应该说有他伪装的成分在,但是更多的是因为他拥有一位人人称羡的美妙绝伦的妻子和一个6岁的儿子,夫妻恩爱,家庭和谐,他知足了。家里家外都是陆向东拿主意,加之贺筠华生性贤惠,恪守夫唱妇随,就连夫妻间做爱,也总是陆向东主动,贺筠华被动的享受。这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因此,在陆向东因为忙因为累无性趣时,贺筠华也会安静的如小猫一样躺在自己男人的身边等候,充其量也就是把胳膊伸在男人的脖子下面搂一搂,从没主动要求过做爱。
然而,男人又总是很好奇的,一旦有了释放的条件,就会像向阳花草一样伸枝展叶。他还没有享受过的被动原来竟这般美好,他还没有想到过王春梅也会有女人的温柔,此时此刻,他兴奋得如饮琼浆。到此方知,什么事情都是男人主动,包括性生活,长此以往,几十年如一日,总会有疲劳厌倦感。爱情保鲜,也需要女人学点做爱的技巧,以唤醒将要沉睡的男人。
夜幕刚刚拉开,横向的牛街和纵向的牛路的路灯几乎同时亮了起来。冰山灯、莲花灯、葡萄灯、滑梯灯各放异彩,熠熠生辉,与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这是牛城最美丽的时刻,也是一天当中最繁华的时刻。为了安全起见,陆向东走街串巷尽可能的避开行人,匆匆忙忙的赶到了王春梅的家,这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次约会。陆向东刚要敲门,门却无声的开了,他闪身进屋把门轻轻的关好。只见王春梅手里拿条毛巾,披散着的头发前一绺后一绺的,好像还往下滴着水珠。
“你洗头啦!”陆向东盯着王春梅看。
“洗澡了。”王春梅见状下意识地往下拉了一下衬衣。
也许室内温度高些,也许是刚刚洗澡的缘故,她上身穿了件白色无领休闲衫,下身穿了条葱芯绿的筒裙,纤纤玉足套在鲜红色的塑料拖鞋里。是血液循环加快的原因吧,身体裸露的部分格外粉白柔嫩,风情万种。王春梅本就年轻漂亮,又刚刚沐浴过,更加娇滴滴可人。当陆向东看到王春梅这一细微动作后,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欲火。搂过来便是一阵狂吻,又不容分说地把王春梅抱起来放倒在床上,迅速的撕扯着王春梅的衣裙。她挣扎了一下,也只是挣扎了一下,就任凭陆向东了。据说同类动物中,雄性若发现了雌性就会毫不客气的扑上去交配,陆向东此刻也变成了动物。
其实,只要是陆向东应了王春梅之约,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把持住自己,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成了信息时代的文物。已经是过来人的陆向东,面对着成熟为女人的王春梅不想再重复自己如何如何威猛,而是耐着性子欣赏起她那凹凸有致又富于弹力的裸体,时不时的伸出手戏弄一下女人最敏感的部位。前些天他们接触都很匆忙,王春梅更是没有细看,而今发现陆向东的身材不但完美而且强壮结实,兼侠肝义胆似水柔情。她有些按耐不住了,左右晃着脑袋,脸上呈现出难以控制的表情,呼吸越来越短促,随即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这让陆向东感到非常新鲜,与贺筠华做爱做了那么多年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陆向东就曾埋怨过贺筠华怎么总像个木头似的躺着没什么反应,是你不想呢还是我不行呢?陆向东也曾反思过。如今耳闻目睹,陆向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他开始进攻了,非要证明一下自己。他看到王春梅很快就兴奋起来了,并敞开身体扭着屁股主动的配和着他寻找最佳位置,一种胜利者的喜悦鼓舞着他。其实陆向东自己是清楚的,他无须证明什么,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自信。那么,女人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他认为,在性爱方面,有些女人是被动的。但也认为,女人的被动需要男人的调动,知道女人生来就是被征服和驾驭的。这和喜欢不喜欢,强势与弱势没有关系,而是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现象所决定的。
再也不要谈道德廉耻,再也不要谈爱情忠贞,只有动物间雄性与雌性的肉搏。“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那晚的激情,他们上演了一出最精彩的告别仪式。语言显得多余,又有些虚伪,惟有那销魂一刻,便认为锁定永远。我们太过自信,总以为来日方长,忘了光阴易逝,仿佛顷刻之间便坠入花甲之年。希望渐归失望,沸腾消于无形,只能用文字慢慢缅怀已经苍老的时光。一个参与者,甚至曾是个领跑者沦为观赏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万般与别人无关。
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王春梅也和同学柳桃花一样,走了再没有回头,陆向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常常想起她们。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未曾忘记。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露水情缘,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或许这就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开的快落败得也快。命中有时终归有,命中没有莫强求,她们只是生命道路上可遇不可求的过客。但无论怎样,蓦然回首,还能品尝到甜甜的味道。人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重来,只能是听凭曾经的过往渐去渐远,无非是几声长叹安抚绵延不绝的呼唤。佛说:花未全开月未圆,便是人生最高境界。智者懂得进退和取舍,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回忆这般美好。
王春梅南迁了,那个有恩于陆向东的副局长因为儿子的问题锒铛入狱了,据说他儿子组建了个什么反革命集团,还制定了什么纲领,他犯了包庇罪。能为陆向东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两个人不在了,他又一条道走到黑,自然成了待宰的羔羊。一年后调离制米厂,任粮食职工学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虽然做了党政一把手,但是谁不清楚,这就是明升暗降。陆向东顶着心理压力,硬是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企业职工学校带入了全市职工教育先进单位的行列。正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到哪里都闪光。市工农教育办公室主任宋子彬受市领导的委托,给他送来了奖杯,并鼓励他再接再厉更上层楼,陆向东听后不禁凄然一笑。虽然陆向东离开了制米厂,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却给职工们留下了极好的口碑,这么多年来,项武、波子、黎天等还能为陆向东做事,便足见一斑。
在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清脆的敲门声把深陷在往事回忆中的陆向东唤醒。
“谁?”
“大哥,我是项武。”
“哦。”陆向东答应着开开门说:“快进来,怎么样?”
“搞定。”
“呵呵。”
“嫂子呢?”
“已经睡下了。”
“大哥,贾作仁是谁呀?”
“哦,都是养狐狸的,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口供就知道了。”项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到陆向东手里。
“嘿,还签字画押了啊。哦,果然是他!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哥,我们去灭了他。”波子和黎天异口同声。
“唉,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凭什么?”
“见利忘义呗。”
“这等小人还能惯着他?”
“说起来还沾点亲。”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算了,心里知道了就行了,以后注意就是了。我给你们准备的饭早就凉了,我们出去吃点吧,好长时间没有和你们热闹了,还是真有点想呢。”
“哎呀,吃什么饭啊,都到这时候了,不吃了,各回各的家,以后有机会的。”项武说着站起来。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哎呀,大哥呀,你怎么还跟我们客套上了。”
“那好吧,改日我再找你们,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陆向东征正准备送这几个哥们走呢,就听屋们又响起了敲门声。

【八四】
陆向东把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妻弟贺军生气喘吁吁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刚要说什么,见有几个人正在沙发上坐着说话呢,自己一个都不熟悉,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明显的看出是强忍住的,“哦,有客人在啊。”
“都是哥们,你怎么来了?”陆向东有些惊诧的问。
“我姐呢?”贺军生所问非所答。
“已经睡下了。”
“哦,已经睡了?”
“都啥时候了还不睡呀。”
“那明天的事我就跟你说吧。”
项武这仨人本来是要走了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有什么事了,便说:“需要我们吗?”
“谢谢哥几个了,没啥太大的事,如果需要我再跟我姐夫说。”贺军生没等陆向东说话便抢过了话头。
“大哥,那我们就回去了,有事打电话联系吧。”
“那好。”陆向东送走了项武他们,转过身来问:“怎么这时候来了,什么事这么急啊?快说吧。”
“明天不是妈的百天忌日吗?”
“这我知道啊,怎么了?”
“原定出发的时间不是定在明天9点吗?刚才军山来电话说改到5点出发了。”
“提前啦,那你打个电话来不就得了吗?何必黑灯瞎火的还特意跑这一趟。”
“我姐的手机打不通,你的手机号我还记不准了,所以我就急着过来了。”
“你看这事弄的,那你就在睡吧,明天我们一起走。”
“不行啊,忌日用的东西还在我那放着呢,明天筠杰他们到我那取。”
“哦,是这样,那你赶快回去吧,都这时候了。一会我告诉你姐一声,她也准备了一些物品呢。”
百天忌日的说道也不少,这在老太太下葬的那天阴阳先生就已经嘱咐好了的,忌日换了个阴阳先生又多不少花样。也难怪,时间越长准备的东西越多。送了台电视机,老太太的眼睛不太好,又配了个老花镜;老太太的腿脚不太好,又送了辆看不出什么牌子的小轿车。这时候陆向东多了一句嘴:“哎呦喂,这可不是看不清电视可以送个老花镜那么简单啊,老太太不会开车呀,就是会开车那边开车没有年龄限制吗?”
“那你去。”贺筠杰常常和这个大姐夫开玩笑,见面不斗上几句嘴那一定是有些反常,此刻听到大姐夫这样说,冷着脸很认真的回了一句,在场的人也憋不住的乐了。
“我可不行,我不会开车呀,要是抓我个无证驾驶,那不是给老太太添乱吗?”
“你先去开着,小心点别让牛头马面抓着。”
“那要是抓住呢?”
“抓住怕啥呀,咱们不是有钱吗?吃顿饭,大不了意思意思呗。”
“冲这么说还是你套路熟,你去你去。”
“你去吧,你先顶一阵子,我们在这抓紧物色人选,物色好了再去替你。”
“不行不行,我就会坐车不会开车,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陆向东急忙摆着手直往后退,大家见此光景更乐了,现场有些活跃了。
别管有没有开车的,电视机烧了,小轿车也烧了,还有座二层楼的别墅。烧完了这些还有金元宝冥币什么的,老太太在那边一定很大方,因为都是大票。四个儿女争着表孝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都说同行是怨家,这话一点都不假,两个阴阳先生碰到一起了还好一顿PK。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说话一个比一个硬气。什么不得抢劫了,什么不可刁难了,正应了那句话了,认认真真走形式,诚心诚意说假话。陆向东也没顾得上看表,好在忌日仪式进行得干脆利落,大约在上午10点多钟忌日仪式就结束了,来的都是近亲,起的又早,多数都没有在家吃早饭,特意在饭店安排了两桌饭。吃饭时陆向东又代表老人家的儿女们简要的叙述了老人家的生平事迹,并对前来参加忌日仪式的亲人们表示了由衷的谢意。
当陆向东回到家人的饭桌那时,发现贾作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那里,心里想,这个狗东西怎么来了呢。陆向东点点头,贾作仁马上起来打招呼,“姐夫。”
“坐吧,你啥时候来的啊?”
“我刚到。”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军生说的,上次老太太老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就和军生说,百天一定告诉我。”
“哦。”陆向东没再说什么。
“作仁,听福明说你的狐狸养的挺在行,效益怎么样?”贺军生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着贾作仁。
“前几年不行,这两年行市上来了,福明还是挺有福气的,赶上了好时候。”
“这我都听福明说了,他挺感激你的。”
“还感激啥呀,怎么说我也是个当舅舅的,应该的。”
“是啊,轻易不叫舅,叫舅有论头。”
陆向东只顾闷头吃饭,不大愿意听贺军生和贾作仁两人的说话,见此情景,贾作仁有些尴尬。贺筠华暗暗捅了一下陆向东小声的说:“咋不说话呀,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那怎么不说话了?”
“有什么说的啊?吃你饭得了。”陆向东抢白着妻子。
“到底怎么了?”贺筠华有些不满了,凭心而论,她对丈夫除了脾气大一点真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按说脾气大一点就大一点吧,还不会伪装,总是直来直去的,这是贺筠华多少年来最感头疼的一件事。
“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
“还回家看,什么大不了的,到你那总是很神秘。作仁,好久没有看见你了,虽然今天不是喝酒的时候,姐姐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对福明的帮助,谢谢你今天的到来,我给你满上一杯吧。”
贾作仁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站起来说:“大姐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从山东到牛城来做生意,人地两生,这几年还不是多亏了你和姐夫的关照啊,我虽然不是福明的亲大舅,但是我自信比军生也差不到哪去。”
“对呀,你和军生是一样的,都是我的亲弟弟,我从没拿你当过外人。”
“快吃吧,闲扯啥呀,打铁烤糊卵子,也不看个火候,来那套虚头把脑的干啥呀!”陆向东不耐烦的低声吼起来。
“你……”贺筠华没想到陆向东在这样的场合能说出这等粗话来,竟一时无言以对。
“呵呵,是啊是啊,我姐夫说得对,咱们有啥话以后再说。一会咱们再商量商量老太太周年的事就赶紧各回各家好好歇一歇,各家起的大早都没休息好,特别是我姐夫,岁数也不小了。咱妈没了,就数我姐夫岁数大了,60岁时我们给姐夫祝寿,这个事现在就这么定了。”贺军生挤出点笑容连忙打着圆场。
“好,好。”
“同意,同意。”
在座的一致表示拥护这个提议。
回到家的贺筠华无精打采的躺下了,陆向东刚要打开电视看看有什么自己愿意看的节目,卧室的门呼的一下拉开了,贺筠华煞有介事的对陆向东说:“你不说要给我看样东西吗?拿出来吧。”
“你先歇歇吧,忙什么。”陆向东淡淡的说。
“不,我现在就要看。”
“非要看?”
“不看睡不着。”
“看了你恐怕就更睡不着了。”陆向东说着走进了书房,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跟进来的贺筠华说:“看看吧,看看你这个亲弟弟干的好事。”
“这是啥呀?”
“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无甚思想准备的贺筠华不看则已,一看竟让她禁不住的大吃了一惊……

【八五】
从头到尾读一本书不难,从头到尾认识一个人不易。
如果不是陆向东亲自递给她,如果不是上面按着鲜红的手印,贺筠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曾经的热情变成了虚伪,曾经的笑脸幻化出狰狞,曾经的亲如兄弟变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贺筠华鄂然了。“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等卑鄙龌鹾的事,还像没事人一样,装的倒挺像,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贺筠华又是气愤又是失望又是埋怨的自言自语着。
“关系是可以背叛的,爱情都可以背叛,朋友的关系算得了什么,昔日的敌人都可以把酒言欢呢。”
“你背叛过我吗?”
“是人就有可能犯错误,我不是人吗?”
“正面回答我。”
陆向东“嘿嘿”笑了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想你是不会背叛我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就是狗穿衣服人露肉的年代,你不往那上面想只能说明你太善良。记得诗人北岛在他的一首诗中说过这样的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面对这样的卑鄙者,早点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公安局抓不了,法院判不了,你是能跟他打呀还是能跟他骂呀?呵呵,人劝人都是能劝的,一旦轮到自己的头上就想不开了吧。”陆向东可是抓住理了,不失时机的回敬着。
“哦,难怪你吃饭时是那样的态度,我当时还很不理解,对你的不近人情,对你的无端冲撞还觉得委屈呢。可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呀,那你打算怎么办?”贺筠华没有想其它,就此征询着陆向东的意见。
“现在项武他们就等我一句话了,我思前想后,还是先去听听福明有什么想法再说吧。”
“嗯,这样最好。”
福明的养殖场喜迁新址后的第一个国庆节长假来临,同时也是福明建场3周年纪念日,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秋季傍晚,一家人聚在饭桌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今年照往年比怎么样?”借着这欢乐气氛的机会,陆向东关切的问着福明。
“今年比前两年可强多了,要不是让李德续那个混蛋坑我一把会更好。我那30个种狐得了120个崽,李德续那40个种狐才得10多个崽,多数都不发情。”
“什么原因呢?”
“就是狐狸太老了,已经没有了繁育能力。如果当时不和他换的话,现在达到200个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福明有些惋惜的说。
陆向东看了看妻子贺筠华,贺筠华会意,慢慢的从拎兜里掏出那张供词说:“福明,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贺筠华把陆向东对自己说的话给福明又重复了一遍。
“哦?是这个呀,怎么得到的?”福明快速的前后看了看,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这让贺筠华很感意外,这么大的事情就好像和他没关似的。
“是你爸的哥们找到了李德续问出来的,这下你可以出口窝囊气啦。”
“嘿!行啊,老爸,简直就是个007啊。”
“呵呵,没那么神奇,只不过是多了几个当年的小哥们,在他们的帮助下得到的,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陆向东征求福明的意见。
“嗯,把这个先放你们那吧,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今天证实了,心里反倒落了体。就他坑我来说,我恨不得拳脚相加,谁的胳膊粗力气大谁赢,而今时代不一样了。这个事情发生后,我也在反思,对人生,对朋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利益面前最能看清一个人。社会上的诱惑很多,在面对诱惑时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这也应该是一笔财富吧。现在同行多,用户多,我们亟须掌握综合经营能力。如今以至于以后,竞争会越来越激烈,也会越来越残酷,技不如人,付点学费在所难免。我不打算如何如何,一是贾作仁的年龄大了,二是我们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三是他毕竟是帮助过我的。基于这几条原因我不能和他斗,再说了和他斗他还不够资格,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不但不能和他斗,我还得感谢他。我这样做,并不等于我以德报怨,我也没那么高尚。忘乎所以往往让人失去防备之心,这也算血的教训吧。感谢他也不仅仅是他帮助过我,还因为是他从此让我更加聪明起来,坚强起来,自立起来,自强起来,渐渐的我明白一个道理,一味的依靠别人是走不远的。就像你以前经常讲的那样:庭院育不出千里马,花盆养不出万年松。过去我不冷静,做了一些错事,发生这个事又险些做出大错,说明我还不够稳重。通过这件事,我不但要理性的对待今后发生的一切,还不能垂头丧气,也不能盲目乐观。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要更加努力的把这个养殖业搞好,做大做强,向着产业化、系列化、科学化发展。让他贾作仁看看,我陆福明不是三岁的顽童,不是三分钟的热血;让我的朋友看看,苦干加巧干,没有过不去的槛。陆元,你也给我听好喽,穷人家的孩子什么苦都能吃,就是不能吃学习的苦,富人家的孩子什么苦都不能吃,就是能吃学习的苦。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我不想让你吃一点苦,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们过得好一点,可是你记着,必须要吃学习的苦。你在爬坡,老爸也在爬坡,看看我们谁能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吧。”福明说到激动处,竟然端起酒杯,和两个弟弟碰了一下,喝了个底朝天。
一个人处境越惨的时候越能体现出人性的善良,陆向东听着福明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非常高兴,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在心里却在思考着。是怎样的一种历练、执着才支撑起如此的信念,又是怎样的一种厚重才能构筑起如此的淡定。但愿这份善良、这份宽容感天动地好人平安。他注意到孙子陆元听的很认真,就是福浩福超哥俩也好像在跃跃欲试。他和妻子会意的一笑,看来儿子是越来越成熟了,已经具备单独顶起一片天的能力,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最可喜的是,福明知道感恩了。
战国策中讲:人之有德于我,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他,不可不忘也。感恩一词,在西方与基督教的感恩节密切相关,《牛津字典》给出的定义是:乐于把得到好处的感激呈现出来并回馈他人。在中国文字中,“恩”蕴含这样的意味:从心、从因,因从口大,乃就其口而扩大之意,亦含有相赖相亲之意,心之所赖所亲者,彼此必有厚德之谊,即他人给我或给他人之情谊。《现代词典》对感恩的解释:对别人所给的帮助表示感谢。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那就是了解生活而且热爱生命的人,”伏契克说:“应该笑着面对生活,不管一切如何。”也许福明看到了名人名言的某句话;或是普通人的某件小事给了他启发;或这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或是干脆什么都没想,骨子里就是觉得做为人本应该这样办。总之,这就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他懂得什么是真善美。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做人的本分,也可以说是一种胸怀,正因为如此,才给人厚重的感觉。

【八六】
人的一生中,失败和挫折是常有的事,有的人可以扛下来,有的人却受不了,能够扛下来的人不是他有什么神力,而是他的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这种信念给了他希望,让他向前看,看着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活在痛苦的失败里。
“嗯,很好,你能这样想,我和你妈都放心啦。人生在世,当先自立,方能自强。他人只能帮助你一时,不能帮助你一世,最终成就你的,只有你自己。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敌手,而是你自己,你脆弱的心就是你最可怕的敌手。有这样一则故事:一个农民,初中只读了2年,家里就没钱再供他上学了。回到家里,他只好和父亲一起耕种三亩薄田。不幸的是,父亲又去世了,这样一来,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他的肩上。改革开放初期,农田承包到户,他把一块洼地挖成池塘想养鱼,乡里的干部告诉他水田不能养鱼,只能种庄稼,他只好把水塘填平。后来他听说养鸡能赚钱,他向亲戚借了500元钱养起了鸡,但是一场洪水过后得了鸡瘟,几天之内全都死光了。他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郁闷而死。后来他又酿过酒,捕过鱼,还在山崖上给人放炮采过石头,可都没有赚到钱。35岁的时候还没有娶上媳妇,即使离异的有了孩子的女人也不愿意跟他。因为他只有一间土屋,随时都可能在一场大雨中倒塌,娶不上老婆的男人在农村是没人看得起的。但他还是想搏一搏,就四处借钱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不料,上路不到半个月,这辆拖拉机就载着他冲入一条河里。他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而那辆拖拉机,被人捞起来后已经支离破碎,他只能拆开它,卖了废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完了,但是他没有自暴自弃,后来成了一家公司的老总,手中有两亿资产。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他苦难的过去和传奇的经历,媒体采访过他,报告文学描述过他,但只有一个情节最让人记忆犹新。记者问他:在苦难的日子里,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毫不退缩?他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喝完了手里的一杯水,,然后他把玻璃杯握在手里,反问记者:如果我松手,这只杯子会怎样?记者说摔在地上碎掉。他手一松,杯子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但是却没有碎,而是完好无损。他说即使现场有10个人,他们都会认为这只杯子必碎无疑,但是,这只杯子不是普通的玻璃杯,而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用的是玻璃钢制做的。”
陆向东的这番话可贵之处,在于没有因为自己是父亲而强迫儿子怎么做,没有因为自己给儿子投入了资金就任意发号施令,而是给了儿子自由的选择空间。这或许给人一种启发,今天的长辈正是从昨天的晚辈一路走来,成熟、坚强不是能够包办的。
古人说:“自助者,天助之。”人生需要自立精神,特别是在这个全面开放竞争的社会,每个人都要在激烈的竞争中求生存谋发展,这就要拥有健全的人格和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自觉的在艰苦环境中磨练自己,在激烈的竞争中摔打自己,勇敢的面对困难和挫折。德国著名诗人歌德曾说过:“谁要不能主宰自己,谁就永远是一个奴隶。”
“嗯,是的,吃一堑长一智,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爸呀,谢谢你给我们花钱买了这么个好地方,陆元上学近,我上班近,福明买饲料近。”儿媳妇雪岩从厨房忙完了走进来一边给陆向东倒酒一边兴奋的说:“妈,要不我们都喝点,高兴高兴?”
“行,倒满喽,我们全家一起高兴高兴。哎,花钱倒是小事,这段时间可把你爸累坏了,平时他总埋怨我睡的快,说话时不能打句号,打了句号我就打呼噜。现在,好家伙,比我呼噜打的还响呢。”贺筠华打着手势说得惟妙惟肖。
“那就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福超风趣的说。
还有一句还有一句:“冰源于水而寒于水。”福浩也抢着说。
“不对,应该说一代更比一代强。”陆元喊起来,大家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是够累的了,还总是赶上热天,我爸那汗珠子掉的,要说像下雨是有点悬,像断了线的珠子绝对不是瞎话,我们哥几个都受不了啦,把我军生大舅都累的犯病了。”
“可不是咋地,军生的腰又直不起来了,走路还得靠拐棍呢。”陆向东有些歉疚表情。
尽管这样的日子在陆向东的生涯里绝非鲜见,尽管这样的事情仅仅过去了不长时间,而今所能拾起的只是一些十分琐屑的碎片。他本以为这些碎片早就随风飘散了,如今触摸到的时候,却觉得恍如弹片一样深深的镌刻在自己身体那个最重要的部位。柔和的日光灯亮起来,思绪幽幽,往事历历,陆向东想起了以前曾经在这里奋斗的日日夜夜。
一轮朝阳刚刚露出白亮亮的脸来,烈焰强光就烤热了大地,陆向东用毛巾擦了擦脸上淌下来的汗水说:“看来今天又是个热天啊。”
“咱们就这命了,这老天爷也是个属破草帽子的,有些晒脸。”贺军生嘟囔着从水桶里捞出一瓶矿泉水来拧开,“咕咚咕咚”的喝了半下子。
“是有些怪啊,咱们不干活它还凉快点,一干活它就热,说不定这几家邻居还偷着笑咱们呢。”福明光着晒得油亮发黑的膀子在用手里握着的钳子使劲的拧着铁丝子接过话头。
“笑什么呀?”陆向东用力的蹬着铁锹挖土,每用一下力,就有几滴汗珠子掉下来渗进冒烟的尘土里。
“笑咱们都是傻子缺心眼呗,不会躲开大热天干活。”
“呵呵,可也是啊。”
这三个人说着话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依旧忙碌着,他们也许不曾想到,现在他们用流出的汗水,手上磨起的血泡用石棉瓦围起来的院墙,已经奠定了日后赖以生存以至于改变生活状态实现心中理想的基础。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忙碌之后,院墙圈好了,请来福明的二叔、老叔帮助砌了砖门垛,总算成了一统。又平整了院子,盘好了锅台。这些人谁也没搭过锅台,陆向东自告奋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他竟然伸手干上了。打下手的是雪岩的姐姐,看着妹妹的老公公砖砌的还很周正,心里还暗暗佩服着呢。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她也不知道哪不对劲。想说吧又怕说错了,不说呢还怕返公,就试探自言自语,这从哪添柴火呢?陆向东正干的欢呢,闻听此言,也禁不住乐了,是啊,这没门可怎么烧啊。没办法,不得不推倒重砌。后来这事成了笑话,提起来常常笑得人前仰后合的。重新搭了火炕,粉刷了屋里的墙壁,最后吊的顶棚,屋里屋外,焕然一新。
当所有的一切就绪后,空气里终于有了几许秋日的凉爽,是那种微微的从心里往外通体舒服的感觉。长时间住在有空调恒温的楼房里,对四季的变化已不那么敏感,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年岁渐长,韶华悄逝,最忌的是心也迟暮,没有了激情的岁月,即使是锦衣玉食也是乏味。这人就是怪,记得住平房的时候就想啊什么时间能住上不用扒炕抹墙不用烧炉子取暖的楼房;当住进了四季如春的楼房,虽然没有了屋漏阴冷的担心,却也没有了春暖花开的喜悦。所幸的是这段时间帮儿子干活虽然累了点,却有一种类似青春的活力在体内暗暗的涌动起来。
吃的用的铺的盖的都搬过来了,全家老小都沉浸在喜迁新居的氛围中的时候,陆向东和妻子贺筠华却在这里度过了第一个平生最难忘的不眠之夜。

【八七】
狂风阵阵,乌云滚滚,陆向东用力的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形单影只的他就像从一只孤零零的漂荡在汪洋大海上的小舢板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无担心的遥望着用塑料布苫盖的屋顶和围着院落的石棉瓦。他现在才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一个人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他的头发散乱得东倒西歪,像被什么撕扯着,阴冷的劲风从衣服领子和裤脚处钻进来,整个身子便如充足了气的气囊似的像要飞起来,和市育才中学校园里点头哈腰的大杨树遥相互呼应着。他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身体随之颤抖了一下,这倒不是因为秋风秋雨骤然侵扰了他,他只是觉得在这个风雨之夜一旦出点什么意外可是件麻烦事,他们在这里的所有努力可就全泡汤了。想到这样的后果,心里越加没底,仿佛觉得苫在房上的塑料布就要随风飞走,刚刚用石棉瓦围起来的院墙就要毁之一旦,儿子信任的目光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哀怨。陆向东来不及多想了,连忙把立在房山头边的两个破大缸迅速的推到有些忽闪摇晃的石棉瓦那紧紧靠住后,又绕场巡视了一圈,这雨就劈头盖脑的砸下来了。暴风骤雨中,起初还能感觉到像极了无数只手指头在背上鸡叨碎米似的戳着,很快又像消防队员手里握的高压水枪射过来。无奈之下的陆向东赶紧退回到了屋里,一边从窗户里向外心惊胆战的密切注视着随时可能发生的险情,一边把紧箍在身上的所有衣服一件一件都脱下来拧,那样子就像从澡堂子里回到了休息间,所差的就是温度太悬殊。他把湿衣服搭在椅子的靠背上,一时又找不到可替换的,陆向东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苦笑起来,现在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哼,无人大自在,管他呢,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也不找替换的衣服了,索性拽出个床单来围在身上权当了睡衣,在渐渐暗下来的窗前默然的站立着,听着房顶上类似炒豆子一般的雨点声。他想起了雨打芭蕉,这声音美吗?他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吧。
孤独和寂寞真的很可怕,如果没有对儿子的支持执着得像明灯一样在心里亮着,他真的可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也许这种软折磨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刑法了。他没有了“梅夫鹤子”修炼成仙的执着;他没有了“数间茅屋,藏万卷书,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洒脱;他也没有了“希望宇宙只剩下我一人看星星,寂寞的时候,便在身旁画只小羊。”的闲情。风雨如磐中的陆向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有钟声渺渺传过来,想必是那育才高中学校晚自习结束了吧。想象着那里的师生们也将各回各的家而人去楼空,想象着多少家人正在或即将品尝可口的饭菜尽享天伦之乐,无比的寂寞越加粘稠。都说是“千里怀人月在峰”,此刻竟是无星无月亦无灯,漫天风雨下,渐渐的由此他想到了福明,近年来这样的风雨之夜定然不会少,那该是以怎样的毅力和坚守走到今天。作为父亲,他有些惭愧了,他有些振作了,无所谓的挥挥手像似能够推开什么,谁知“抽刀断水水更流”,看来伪装与做作无济于事。一个人在闲情逸致的时候没有时间的概念,而在掰着手指过日子的时候却清楚时间的缓慢。什么也干不了哪也不能去,又因为没有电,连书都不能看,陆向东有些漠漠然了。无论是多么铁血男儿,总有脆弱的时候,他真的很希望在这风雨之夜能有什么人来这里陪陪他说说话,就是孙子陆元来了也能给这个落漠的屋子添点生机啊。当然,他陆向东并不是没有朋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无话不谈的朋友吗?他不好意思让朋友看到现在落魄的样子。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袭上心头,他默默的转过身来打算把床上的包裹往一边靠靠,腾出个地方自己躺一会舒展一下有些麻木了的双脚,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原以为是福明打来询问这里的情况呢,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怎样回答让他一百个放心,当他自信的拿起手机接听时,却传来妻子贺筠华的声音:“向东啊,你吃饭了吗?”
“哦?怎么会是你啊?”陆向东顿觉感动,似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了上来。
“你以为会是谁啊?莫不是老仙人掌要开花?哦,这倒是个好机会,就你老哥一个,想入非非啦。”
“哎呀,你可别拿我开涮了,我还以为是福明担心这里打来的电话呢。”
“哦,那你吃饭了吗?”
“就看你问哪顿饭了,中午饭我倒是吃完了。”
“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臭?现在就是出来个臭虫我也要和它耍笑一番呢,别说是你了,到现在我还没发现有第二个喘气的。都说这里的耗子成了灾,现在也不知道都跑哪个洞里避风去了,哈哈!”
“那我去给你送饭吧,好吗?”
“好是好,这雨下的这么大,你可怎么来呀?算了吧。”陆向东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实事求是的说,在这个时候他最盼望的当然就是贺筠华了,近乎奢侈。吃饭还在其次,说说话唠唠礚,相依相伴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外面风狂雨猛,怎么可能折腾妻子来啊,不要说妻子,就是对当年的属下也没有这么自私过呢。
“你等着,我打车过去。”
“你打车过来也开不到门口啊?”
“那段土路我走着走呗。”
“能行吗?要不算了。”啪,陆向东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没记性,净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明明想着盼着她来,就是硬撑着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什么动静啊?”
“哦,一个蚊子让我拍死了。”
“哎呀,下雨天还有蚊子啊,那我可不去了,一样的睡觉,蚊子咬我不咬你,我不去了。”
“就一个蚊子,就一个蚊子,可能它也是饿了吧,出来找食吃竟搭上了性命。”
“看来你是盼望我去喽?在老婆面前耍刚强算什么男子汉志气啊?说句软乎话还能矮你半截啊?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累不累呀?”
“嘿嘿,一个巴掌竟惹出这么多的话来,好好好,你快来吧,下车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出去接你。”
“好的,你等我的电话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嘞,就这样。”满怀喜悦的陆向东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手机就像儿时打水漂的石子那样在床上几个滚翻钻没了,随之高喊了一声,像年轻人那样跳跃起来。拿起笤帚就开始打扫屋地,归拢床上的东西,大包靠边,小包罗在大包上,借此来打发这倍受煎熬的漫长等待。其实这样说也是有点夸张了,大不了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时间,根本谈不上漫长的等待。呵呵,看来,无论什么人,都是渴望被呵护的,即使如陆向东这种性格的人也不过如此。刚才还在恼恨这狂风暴雨呢,现在觉得也不是那么讨厌,不是因为这狂风暴雨,说不定贺筠华还要在方城里活动末梢神经呢。该清扫的清扫了,该归拢的归拢了,闲下来竟不知所以了,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哦,那就把心中的感想写下来吧,陆向东迅速的拿出笔来,顺手扯过几张白纸就在上面龙飞凤舞起来。等待有消极等待和积极等待之分,但是无论哪种等待都与心情有关,有时候是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当陆向东琢磨着应该来电话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呱唧呱唧”踩着泥水的脚步声,陆向东把写完了的感想往床里一推,来不及润色甚至来不及再看一遍,贺筠华已经张着雨伞呼呼啦啦的拉开屋门闯了进来。
“不是说好了你来电话我出去接你的吗?”
“唉,有你这份心思就行了,又不是初来乍到,也不是小媳妇上轿,接啥接啊,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呢。”

【八八】
贺筠华的宽厚仁慈,总是让陆向东无话可说,而此时却异常感动的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陆向东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像欢迎贵宾似的说着,一边赶紧上前把雨伞接过来放在一个夹空里,顺手摘下一条毛巾递给贺筠华。贺筠华犹豫了一下,陆向东心里明白,这时候应该自己主动上前给她擦擦。其实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这就是陆向东,里热外冷。讨好,献媚,他干不来,没那习惯。仔细想想,就是讨好了献媚了,对着自己的老婆,何况是顶风冒雨来给自己送饭的,又有什么关系呢,陆向东有些内疚起来。
“哇,我怎么看你像从海湾来的啊,长袍大褂的。”贺筠华一面擦脸一面很惊奇的说着,好像对陆向东不近情理的举动无甚察觉的样子。
“这不衣服都让雨浇湿了嘛。”
“那怎么不找件衣服穿上啊。”
“大包小裹的我哪找去啊,不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早就钻到被窝里享受第一睡眠去了。”
“又笨又懒,其实你就是尿罐子镶金边。”
“怎么讲?”
“嘴好呗。”
“呵呵,那你是说我只会动口不会动手喽?”
“揣着明白装糊涂。”贺筠华说着话开始翻找福明的衣服给陆向东穿。
陆向东也没管贺筠华再说什么,这时候又像牧师一样念起了他刚刚才写完的欢迎词:
听说你要来,
我就开始等待。
风声雨声里,
想起了许仙与白娘子,
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听说你要来,
我就开始等待。
黑暗寂寞中,
就想起很多,
泪水在心里泛滥成灾。
听说你要来,
我就开始等待。
你一定会感知我的执着,
在这风雨如磐的旷野里,
已经敞胸抒怀。
把乌云赶走,
把苦雨引开,
然后用手搭起一个凉棚,
顺着风的方向,
把你等待。
果然如约,
就像我想象中那样温暖,
将我的孤寂和凄冷掩埋。
“哦?啥时候写的啊?都这大把年纪了还玩浪漫。”
“就是听说你要来的时候写的啊。”
当灵感涌现时,你必须马上把它写下来,虽然不够严谨,却有文采,更具新意。倘若不能及时的记下来,时过境迁,你就是绞尽脑汁也是无从想起,这是陆向东多年来的深刻体会。所以,在外出时,无论是公干还是私事,忘记带什么,就是笔和本子忘不了,这也是多年来的习惯。至今,他的记录本已经有24本了,时常拿出来翻翻看看,遥想当年,也是一种别人少有的享受。比如第一册第一页就记录了30多年前一个叫王荆的《无题有感》:“要有通俗文艺,却不要庸俗文艺。从庙堂文学中走出来,不是去迎合感官刺激和展览腥秽。平庸是文艺的低能,庸俗是文艺的死胡同。脂粉气败坏艺术,铜臭毁灭艺术。迷恋于钱袋、满足于制作初级产品以充其多,是艺术良心天平的失重。艺术的真不在于须眉毕肖,否则,画地球只能望球兴叹。艺术又忌失真,写月夜而星朗,绘斗牛而翘尾,描写地下工作却见解放牌汽车在奔驰……往往败坏了观赏者的胃口。掌声中有真诚的祝贺,有庸俗的喝彩,也有故意的起哄,千万别把它作为艺术成功的标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王荆是何许人也,王荆也断然不会知道这几句话会被一个人记了这么多年并且还要继续保存下去。
“呵呵,快吃吧,我特意用高压锅炖的小鸡蘑菇,还热着呢。”贺筠华听着陆向东朗诵的欢迎词,蓦然回想起了30多年前他们处在热恋中的往事时说:“还记得当年你给我写的情诗吗?”
陆向东没有马上回答贺筠华的话,缓缓的略微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穿透夜幕像在思索像在挖掘像在寻找,胸部随着有感而发的呼吸一起一伏的。这一刻想起了多少温馨甜蜜的往事,释放了多少沉积已久的柔情,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30多年的悠悠岁月,可以老去容颜,老不去心中那份由爱情铸就的亲情,只是当年的激情化做了今日的从容。
陆向东长吁了一口气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在我下乡支农时在火石山乡兴胜大队办公室找了张大红纸裁成信笺大小,以朝思暮想为由,以蓝色水彩粉为汁,用刚面市的新款软笔先后写了两首。”
“嘿,记得这么清楚啊。”
“那能忘吗?那可是用了心的啊。”
“用心是用心了,可不见得就是好心。”
“那你说是什么心?”
“是贼心,奸贼的贼。”
“冤枉,冤枉啊!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的几句呢。”陆向东思索着念起来:
万物早已进入梦乡,
独自披着如水的月光。
徘徊、张望,
伊,
你在做什么?
睡了?
还是在织机旁?
伊,
你知道吗?
想念是吃不好睡不稳的烦躁,
想念是品着甜望着切的忧伤。
茫茫夜空的星星就是我的心语,
横贯天际的银河就是我的衷肠。
伊,
你知道吗?
当你偶然记起我的时候,
我早已经思波荡漾……
你就是闷热的夏季里一缕清风,
你就是严寒的冬季里一轮暖阳。
想到你,
就会热血膨胀;
想到你,
就会充满力量。
你是我一生的寻找,
有伴若伊,
心花怒放!
陆向东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丝童趣般的微笑,并带着微笑向着贺筠华投去深情的一瞥。30多年前的情诗和眼前的欢迎词,不经意间,穿越漫漫时空,一脉相承。一个人在寂寞时想念的,定然是心中最牵挂的。一个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走过了青春就转为暗淡,失去的只是幼稚。
“嗯,难得你还记的这么清楚啊!”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刻意去记的。”
“收到你给我的这首情诗,是情诗吧?”
“呵呵,算是吧。”
“怎么算是吧,就是。我反复看了好多遍,我好感动,只是有一个字我没太弄明白。要说没弄明白也不完全对,就是朦朦胧胧的似是而非。”
“哪个字?”
“伊,有伴若伊的伊。”
“哦,伊字。”
陆向东听到此有些兴奋的样子接着说:“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五四运动前专指女性,后来改用她字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个字,也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或许是受了《诗经》中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感染吧。我就曾为这首广为流传的千古怀人之作,感动得心旌神摇,不能自已。也曾向往过,那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意境啊。我寻伊人,蓦然回首,似在秋风芦苇飞花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眼似青杏,眉如远山,粉面桃花,身材窈窕。如醉如痴,亦真亦幻。景之奇,情之切,欲罢不能,我只好放飞一颗神驰之心陶醉于意会。你就是我一生的寻找,幸运的是,我的愿望实现了。”
“什么愿望啊?”
“嘿嘿!”
“不说?”
“那你伏耳过来。”陆向东故作神秘状,贺筠华真的伏耳过来听了,谁知陆向东却说:“我不告诉你。”那副得意劲直气得贺筠华挥起小拳头在陆向东的胸脯上不依不饶的敲着。
“真的想知道?”陆向东摁住那两个“鼓锤”说。
“嗯。”
“那就去看看我写的中篇小说《想当年那段情缘》吧。”
“还绕这么大的弯子,干嘛那么神神秘秘的。”
“都写出来了,没有什么神秘可言的。”
“你给我写的情诗,我也时常翻出来看看呢,它见证了那个岁月,时间过的可真快呀,一晃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过这么多年吗?”贺筠华似乎对陆向东说的那个秘密不怎么感兴趣,继续着他们刚才的话头聊着往事。

【八九】
历史与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合得耐人寻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大学生、中学生绝大部分相继从城市坐着绿皮火车奔赴边疆农村炼红心,而陆向东也坐着同样的绿皮火车却是从农村跨入了军营。那时候的人们都觉得自己很高尚,是创造历史的人,满腔热血沸腾着闪光的梦想。“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无论是写啊念啊唱啊跳啊画啊,无不群情激昂,那些梦想在贫脊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因此,陆向东的父亲曾写信给他,其中提到他与贺筠华的婚事,他竟然不屑一顾。就像古人说的那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青山处处埋忠骨,何用马革裹尸还。”处在张扬的环境,周围都是张扬的男儿,血性的陆向东不张扬才怪呢。
陆向东与贺筠华真的很有夫妻缘份。
人们都说缘份,想来必是有的了,只是来早与来迟。多年后,当陆向东的父亲再次提起他与贺筠华的婚事的时候,竟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冥冥之中好像就是这么安排的。陆向东清楚的记得,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的时候,是在贺筠华的家里。陆向东坐在屋里靠床的椅子上,贺筠华坐在靠屋门处的椅子上,开始了人生的回忆与对未来的思考,双方的经历特别是贺筠华的坎坷,深深的刺痛了陆向东的心并从同情升华为一种责任。当他从支农的生产队回来休息的第一天黄昏,久别的期待让他们刚融入暗处便不约而同的拉起手来,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就害怕对面开来的汽车,那刺眼的车灯直射得他们心惊胆战,无所适从,即使是在暗处也没有拥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充其量就是紧紧的靠在一起还怕被人看见了不好意思。贺筠华所说的情书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一双颤抖的手递过去,同样是颤抖的手接过来。陆向东担心被小看,贺筠华小心又渴望。有人说:人世间,最刻骨的爱情是暗恋;最珍贵的爱情是彼此暗恋;最幸福的就是彼此暗恋的人相拥在一起了。人们常常把有些事情归结为命中注定,可是谁又真正见到过那个冥冥世界呢。
“对你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雅娘。”
“怎么变成雅娘了,不是雅住吗?”
“我说的雅娘是娘子的娘,我大姐说的雅住的雅是雅致的雅。”
“你大姐就是有文化,我的小名压住经她这么轻轻一改,就显得靓丽了许多。”
“说起我大姐,有些可惜了,不是那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她一定是天之骄子。即使没上大学,老高三的根底还是相当深厚的。”
“嗯,我怎么听着好像你把人家的词给篡改了呢?”
“呵呵,借用一下,我不太喜欢这个老白脸,可是我又不能不佩服他的才能。”
“我也不能不佩服你的才能呢。”
“哦。”看着被泥水溅得湿了鞋和裤腿的贺筠华,陆向东有些感动,虽然少了些许当年的青春风采,却显示出陈年佳酿的淳厚馨香。无论什么年龄段的女人,只要刻意就会焕发出女人的魅力,反则反之,问题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太随意。贺筠华的到来是情之所至还是刻意安排暂且不论,她能够出现在陆向东最需要的时刻,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雪中送炭和雨后送伞给人的感受是绝对不一样的。
“好吃吗?”贺筠华把找出的衣服给陆向东穿上了。
“那还用说?过年吃啥啊,呵呵。”陆向东心满意足的狼吞虎咽着,身上有了暖意,屋里也有了活气。当妻子来电话询问,当妻子顶风冒雨给他送来饭菜的时候,到此方知,这就是能够陪伴自己一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陆向东猛的想到一位叫周晚风的朋友曾经向他讲过的一个近似残忍的故事:“有位教授在黑板上给听课的学生们出了一道游戏题:写下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的名字。一位女生到前面在黑板上认真的写下了父母,丈夫,孩子,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等人。教授看了后点点头,又让她从中选出不重要的划掉。这个女生开始还很淡定,依次划掉了同事,同学,朋友,亲戚。这时候只剩下了父母,丈夫,孩子。女生刚要回到座位上去,教授却说:再划掉一个,女生一听就有些迷茫了。在教授的催促下,女生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划掉了父母。再划掉一个!女生有些瘫软了,犹豫再三异常痛苦地划掉了儿子。教授不依不饶地接着问:父母生养你,儿子是你亲生的,丈夫可以随时更换,为何偏要留下他?女生这时候已经泣不成声,抽抽嗒嗒的回答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会先后离我而去,儿子也会离开我开始他自己的生活,而只有丈夫才是能够配伴我一生的人。”想到这里,陆向东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你怎么了?”贺筠华已经注意到了陆向东的表情,有些不解的问道。陆向东没有回答,深情的看了看贺筠华,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紧紧的,满腹的心事化作了无声的拥抱。

【九十】
漆黑的雨夜,两个人斜靠着一个松松软软的包裹,尽管没什么事做,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两人都没有睡的意思。
“在想什么?”贺筠华转过脸来看着丈夫说:“是不是累了,累了就躺下吧。”
“不累。”
“那在想什么?”
“也没想什么。”
“真的没想什么?”
“嗯。”
“等闲下来的时候,把你这么多年来写的那些文章整理整理出本合集吧。”
“怎么想到这了?”陆向东的眼睛里立马有些亮闪闪的光溢了出来。
“呵呵,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吧?”
“我心里的事情很多,出书的事情还在后面排队呢。”
“无论怎么说,这是你心中的一个结。”
“知夫莫如妻嘛。”
“这些年来,经历的太多了,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备忘。留给将来的回忆很好,留给儿孙们看看也很好,抽时间整理整理吧。”
“话虽如此说,我也是犹豫呢。”
“犹豫什么?”
“有几家出版社倒是看中了我的小说,但是都要自己出钱的。”
“得多少钱?”
“40多万字的书,大约要2万呢。最近一个叫江鹭的文学编辑与我说,国际版权的,用的是国际书号,由她所在的出版社出版,印刷1000册的出版费用为17000元;国内版权的丛书出版,有CIP数据,新闻出版署备案查询,由国家级出版社出版,费用为19000元;国内版权的,单书号为33000元。”
“哦,要这么多钱。”
“是的,现在出版社也实行市场经济了。”
“写书的都要自己出钱出书吗?”
“那倒不一定,可是我这个小人物怎么能和那些名人比啊。有选题的征稿,都是一些有名望的专家学者才行,我无名无望的只好望书兴叹喽。”
“我看你写的挺好的啊。”
“你说好不行啊,要别人说好才行。再说了光你说好就有点王婆卖瓜之嫌了啊,呵呵。”
“那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呢?”
“我也觉得写的可以。”
“这不就结了。”
“那也是孤芳自赏之嫌啊。”
“你哪来那么多的想法啊,你的勇气哪去了?”
“这不是单单勇气的事,有个朋友给我联系不要书号的也能出书。”
“那啥呀,不好不好,名不正言不顺的。要出就正规的出,多花点钱出本书这辈子的心愿也了啦,值。”
“雪岩也是这么说,唉,你们越是这么说我越是犹豫。现在福明这正需要钱,我怎么能把钱花到这上面,这不是没正事吗?还是等等再说吧。”
“你能安心等吗?”
“不安心也得安心,我要扶持福明把事业做起来。抽时间再充实充实,我总不能出了书就让人家扔到垃圾桶里吧。闲下来的时候,不用忙儿子的事了,我们找一个向阳的山坡,最好傍着一湾流水,荷锄月下归,携手茅篱下,看东西南北人,听往来江湖事。待春花烂漫,燕子来时,悄声问你,梦在否?哈哈,哈哈哈。”
“说实在的,我这辈子就是喜欢你的文才啊。”
“哦?就没有别的啦?”
“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那我就让你感觉感觉。”说着话的陆向东扑到贺筠华的身上,吓得贺筠华连连讨饶,陆向东欲火升腾就是摧枯拉朽之势,哪里还能止得住。多少年来,这样的场景贺筠华早已心领神会,既来之则安之吧。情知此时想躲也躲不过去,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女人,有情有义的女人又何尝不想,只好由着陆向东的性子来了。

【九一】
有些感动需要特定的环境才能知道,如同春天到了小草要发芽,秋天到了果实要收获。贺筠华此刻说出的话,不是相濡以沫的雨夜,恐怕陆向东很难知道妻子的内心深处对自己想说而未说的话,这让一向自以为是的陆向东感动之余不免有些惊诧。也许令他感动的还不止这些,只是没有特定的环境到来,渠不成,蒂不落,懊悔、自责的心理在升温,他下决心要表现表现了。
到底还是女人的心细些,贺筠华在躲闪中无意发现了窗台上好像有个台式电暖风,她用嘴一努说:“喏,那是个电暖风吧,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哦,应该好使吧,不好使怎么能拿这来。”说着话的陆向东起身下床,其不知围在身上的床单在和贺筠华一阵缠绵后早就松松软软的像个斗篷一样的披着了,他这一下床,床单即从身上如花瓣般飘落。陆向东只是扭头看了看,并没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径直到了窗前去拿电暖风,倒是贺筠华注意了看个真切。心头掠过一丝快意默默地自语着:“他妈的这个虎牛子,都50多岁的人了,从背影上看与新婚时节无甚两样,富于弹性的肌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贺筠华还在琢磨呢,只见眼前一闪,一团红光漾过来。原来是陆向东已经把电暖风打开了,立马身上就觉得有了点暖意,或许是精神作用,或许也是充满了渴望吧。
恍惚中,风雨包围的小屋飘摇起来,像只遭遇海风的船,随着汹涌的波浪上下颠簸。野渡无人舟自横,寂寞倒是寂寞了些,可是此时的寂寞也不失为天赐良机。平时在楼上总是不能尽兴,不是别的,只是楼上楼下的,生怕弄出点声响让邻居听到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常常是像情人约会似的摄手摄脚不得伸展。这回上面是天下面是地,英雄本色自风流,可以大有作为了。
凌乱的小屋里,团团的温暖一波一波的涌来,此时的贺筠华感到有些闷热的喘不过气,便把衣服尽行脱下,顺手拉过从陆向东身上出溜下来的那个床单盖在身上。稍倾,还是觉得燥热不止,索性也大着胆子潇洒一回,登去了罩在身上的床单,待陆向东转回身准备上床的刹那,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赤身裸体的贺筠华粉面含春,杏眼微挑,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很自然的搭在腰间侧卧着,紫气环绕,瑞霭蒸腾,端庄温顺中透着不可阻挡的妩媚。
“嘿!好一个天地间的精灵。”
也许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认为,女人的美貌的确是天生的资产,但绝不是永恒的资产。一个女人之所以能够吸引男人的不仅仅是美貌,还有别的女人无法复制的个性。作为女人,都有着上天赋于的独特美,只是某种环境的制约而难以彰显。一旦有了适合的条件,彰显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此时的陆向东看的是热血汤汤,哪还顾得上什么粗鲁不粗鲁,奋身一跃,便跨上了巫山。

【九二】
忽然,屋外的院子里传来“啪啦”一声响。
“什么声音?”渐入佳境的贺筠华睁开眼睛问。
“可能是蒙在院子里的沙发上的塑料布刮开了吧。”被欲火燃烧正旺的陆向东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只是敷衍了一下继续他的巫山之旅。
“还是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啊。”
“这时候能出啥事。”陆向东嘟囔着极不情愿的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向外一看,却情不自禁的大叫一声:“糟了!”
“怎么了?”贺筠华吃惊望着陆向东问。
“围院的石棉瓦被大风刮倒了,得马上把它扶起来,不然,那里倒了还要带倒一溜,那可就麻烦了。”
“这雨下这么大怎么出去啊?”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那你得多穿上点衣服,你这时候出去着凉了很容易做病的,听到没有啊?”
陆向东默默的没有回答,只见他把刚穿在身上的干衣服又脱了下来,把搭在椅子上的湿衣服重新穿上就往外闯,谁知推开屋门风雨就迎面扑过来,他激凌凌打了个冷战,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已经走到院心的陆向东听见身后的门响,他原以为是风把门吹开的呢,想到贺筠华没有穿衣服,想到女人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正当他转身准备回去关门的时候却发现,竟是贺筠华披着衣服拿着伞也跟出来了,这更让陆向东不寒而栗,赶紧说:“你出来干啥呀,赶快回去,回去!”
“我来帮你。”贺筠华像是没听到似的,关好门就来到陆向东的身边支起了手中的伞。
陆向东用手抹了一把脸上如注的雨水不容分说的喝道:“快回去,这里没你的事。”简短的话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更加冷峻,这要在平时贺筠华一定会心凉半截,当上几天怨妇是绝对可以理解的,何况他们两人的个性都很强。之间发生口角甚至战争自是不可避免,但是现在的语气虽然冷峻了些终究不是蓄意的,因为原本各自的心里都在时刻惦记着关爱着对方。
尘世中的男男女女,无论你怎样因为年龄因为着装而青春亮丽,风华正茂,一旦成家生子,就会变得现实起来。何况还有那无情的岁月,这是谁也不能回避的。当他们共同度过了如胶似漆的蜜月,品尝了七年之痒的磨合后,穿梭在菜市场,买煤劈柈子,接孩子做饭,很快就会变成俗男怨女。家庭的小船驶入风平浪静的港湾,初恋时的向往与新婚时的激情似乎燃尽,烛光晚餐的浪漫,花前月下的昵喃,早已经成了美好的回忆。其实,家庭在承载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质量时,你会深刻的体会到,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浪漫终究是不可能当饭吃的,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迸发出结发夫妻的本色。比如唐太宗在凌烟阁中的题词:“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鲍照的诗句:“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文天祥的诗句:“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爱也好,恨也好,怨也好,怒也好,不过都是一些皮毛,不是由衷而发。每做一件事情骨子里都能首先想到对方,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一个真爱。
真爱,是一个家庭的灵魂,是婚姻稳定的基础,是幸福生活的源泉,但有时候并不是那么赤裸裸的让人看得分明,特别是过了不惑之年以后。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的表现自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现在的贺筠华在听到陆向东类似呵斥的话语非但没有心生怨气,却感到一种男人应有的力量而格外的温馨甜蜜,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跟着陆向东在泥水里跑来跑去。她本想是来为陆向东打伞的,可是手里伞刚刚打开就被大风撸得翻了过去,那架式很像早年卖糖葫芦的人的肩膀上扛的木架子。不可能遮风挡雨就成了累赘,她索性扔掉了手里的伞一同和陆向东栉风沐雨合力扶正已经刮歪的石棉瓦。可是扶正了的石棉瓦让他们松不开手,他们刚一离开又歪了过来,这样几次反复,把连着的石棉瓦也带得摇摇欲倒了。
“这样不行,我们不能总在这扶着啊,我得去找根木棍子来支住它,你先在这里坚持一下,别动。”
“好的。”
陆向东返回院子里寻找可供支撑的木棍,但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摸哪哪不是泥就是水,便焦急的喊起来:“筠华啊,你带手电了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带手电了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陆向东复又奔了回来,“我问你带手电没有。”
“带了带了。”
“快去拿来。”陆向东替下贺筠华用肩膀倚住忽闪摇晃的石棉瓦。
“嗯。”贺筠华点头答应一声就往屋里奔,不想脚下一滑,哧溜一声,就在她堪堪摔倒之际,陆向东舍掉石棉瓦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的把贺筠华抱住。受到惊吓的贺筠华看着这个为了她的安全不顾一切的男人,笨手笨脚泥手泥脚的抱着自己,一股暖流迅速传遍了全身,够大的雨水引着不知不觉溢出的泪水混和着在脸上流淌,本已模糊了的双眼又滂沱。此时此刻,他们在风雨中互相支撑着成为一个“人”字形状,陆向东紧紧抱着妻子的身体,男人的自豪感和责任感由然而生。在他们联手凝视的那一刻,贺筠华觉得眼前的陆向东依然让她有一种亲切、踏实的感觉,许久以来累积在心的不解和怨气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从小就缺失父爱的她将头缓缓地靠在了陆向东的肩膀上,甜蜜和幸福的感觉就这么神奇的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充分的显现了。这个在非常时期显现的呵护,尽管来的不是时候,来的有些突然,却足以让她觉得是一种莫大的安慰。经历风雨,走过人生,才知道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平安和挚爱才是最宝贵的。

【九三】
通常,人们总是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磨难,其实磨难有时候真的很美好,它能让我们体会到平时体会不到的东西。风平浪静的生活,特别是到了一定的年龄段,感情的世界似乎变得朦朦胧胧的,沟通会越来越少,往往不太容易看清一个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这很难用对与错的尺子来判定,毕竟人间岁月确实消磨了年轻时的激情。但是长此以往,便形成了感情上的缺失,双方又习惯于把责任一股脑的推给对方,因此,走进一个感情的误区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正是这种误区的形成,加剧了夫妻之间的感情危机,这是不是导致离婚率逐年上升的原因不得而知。据说仅去年一季度我国就有46.5万对夫妻办离婚手续,我国的的离婚率已经连续7年递增长。清官难断家务事,其中过节也许只有围城中的怨夫怨妇最清楚了吧。但是无论如何,婚姻已经被物质绑架了。工作的压力,生活的压力,攀比、唠叨、埋怨、浮躁,轮番向神圣的爱情发起进攻。可以这样设想,如果没有这样的夜晚,陆向东就无法表现,其实陆向东根本就不是喜欢表现拉花架子的人,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家庭中。陆向东不喜欢表现,贺筠华自然也就无从感受自己在陆向东心中的位置。事实上,生活里的平淡也好,发痒也罢,喜新厌旧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特点,女人是不是也这样他陆向东没兴趣研究。他只是觉得做人特别是作为男人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能轻易改变的,特别是感情方面。但是,聪明的女人总是能够从现实琐碎中挖掘出生活的乐趣,并不断的为婚姻注入新的浪漫和激情,从而让夫妻双方都能恰到好处的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关爱。贺筠华无疑是聪明的,她懂得什么时间出现,懂得如何经营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关系,懂得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化。
“怎么样啊!”陆向东担心的问。
“没事的。”贺筠华挽着陆向东的腰柔柔的回答。
“哦,那我在这里顶着,你快去把手电拿来,顺便再找个粗一点的棍子吧。”
贺筠华从屋里出来开着手电在院子里照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有可供支撑的木棍,着急的喊着:“没有啊。”
无奈之下,陆向东只好放下扶着的石棉瓦也回到院子里帮助寻找。正四处转悠呢,他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扒猪圈时有几个没有敲碎的砖垛子,他想这个家伙倚到那里肯定没有问题,就赶紧招呼贺筠华给他照个亮。可是这个大家伙太重了,搬了几次都没有搬动,旋即掉转身去翻。哪成想这砖垛子被大半宿的雨水一泡早已经变得酥软了,当他用足了力气去翻的时候,不防有块砖被他抠了下来,没有思想准备的他,随着惯性实实在在的坐了个屁股墩。更可气的是还重重的坐在一块砖头上,疼得他呲牙裂嘴的在泥水里直哎呦。
“怎么了?摔哪了?能不能站起来?”
“不行啊,屁股硌的好疼啊,我可是要歇一会了。”
“歇也不能在这歇啊,我扶你去屋里吧。”
“没办法,我是真的站不起来了,我也是不愿意坐在这里啊。”
坐在泥水里的陆向东自言自语的说:“这个家伙不管用,又没有棍子支,我们该不会当一回黄继光董存瑞吧?”
“我是真的服了你了,啥时候都能开玩笑。”
“那你说怎么办吧。”陆向东呵呵的乐起来。
乐着乐着,陆向东一拍打腿喊起来:“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啊?”
“仓子里有捆电线,你快去把它拿出来。”
“拿它干什么?”
“没有棍子支,就用绳子拽住。”陆向东满有信心的说。
“嗯,这个办法好,既解决了没有棍子支撑的问题,又保证了石棉瓦不再被风刮倒,高,实在是高。”贺筠华也想到了一部老电影里那句著名的台词,也不失时机的用到这了。
相濡以沫,共克时艰,风雨之中的一对老夫妻苦中作乐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看来,婚姻不是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搁在一个屋子里养尊处优就能幸福快乐,而是患难与共心底无私的给一个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并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的依靠才是幸福快乐的。这与贫穷和富有,伟大和普通,高贵和低贱没有必然的联系。这个一点都不浪漫的风雨之夜,让他们有机会读懂对方来经营今后不可避免的平淡,并诠释了风雨同舟的真正内涵。风潇潇,雨飘飘,风雨中并肩携手,忙碌中耳鬓厮磨,泥水里的叮嘱胜过了灯红酒绿的靡靡之音。

【九四】
其实陆向东是个很随便的男人,追求的是自然而不是做作。他不喜欢日本、韩国女人式的温柔,他觉得那样很繁琐像个机器人一样由一个固定的程序所左右,甚至还觉得有一点不平等。他无权也无意去指责别人,只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一阵紧张的忙碌过后,看看没什么问题了,他们却都成了落汤鸡泥猴子。回到屋里,陆向东去厨房端来一盆水,互相搓洗了好大一会赶紧又上床了。
“等福明的事业有了规模,我们去旅游吧。”陆向东一边往被子里钻一边说。
“有了规模你还能走得了啊?竟说些海市蜃楼的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领你出去走走。去看香山的红叶,去登八达岭的好汉坡,去昆明湖的十七孔桥上遥望佛香阁,去天坛的回音壁处发一声喊,去故宫那里转转,数数里面有多少房间。”
“呵呵,什么事情经你一说就有了诗情画意。还是等有机会的吧,儿子的事业没有走上道,我们出去也有后顾之忧。既然是旅游,总是需要有个好的心情才行。再说了,也没必要去人满为患的地方,自然山水也不错,不熟悉的地方就是风景。”
“嘿,深刻,深刻,呵呵。”
在那个秋风秋雨肆虐的夜晚,他们扯出一个被子合盖着依偎着聊着。聊着聊着,贺筠华又聊起了陆向东给她写的情诗上来了。有些记忆,总是如同时间一样漫长,直叫人难以忘怀。在此消彼长的岁月里,悟到了一个不争的销售,他们都进入了老年期,之间的互敬互爱尤其重要。历经三、四十年的朝朝暮暮,耳鬓厮磨,日出日落,周而复始,再向往过去也无济于事,唯有珍惜无法预知的未来才是幸福。
“当我看到小说《林海雪原》里的少剑波在剿匪时给白茹写的情诗时,我也想起了你在支农时给我写的情诗。”
“是万马军中一小丫吗?”
“是的。”
万马军中一小丫,
颜似露润月季花。
体灵比鸟鸟亦笨,
歌声赛琴琴声哑。
双目神动似能语,
垂髫散涌瀑布发。
她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她是晨曦仙女散彩霞。
陆向东郎诵了一段说:“我可没人家的水平高。”
“这事是不能比的,他是写给他心中的女人的,你是写给你心中的女人的。她为他感动,我为你感动,同是感动而感动是不同的。”贺筠华说着又往陆向东的身上贴了贴,几乎是侧卧在陆向东的身上,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哦,也可以这么说。好好躺下吧,你这样压着半面身子是不是有些累啊?”
“不,我喜欢这样的姿势。”
人世间动听的不仅仅是“我爱你”这三个字,还有“在一起”三个字,陆向东感到很温馨。
“呵呵,怎么还像年轻时一样。”他抽出手来把散乱在贺筠华眉眼上的头发往她脑后捋了捋轻轻的说:“这样的感觉真好。”
“这和年轻年老没有关系,老伴老伴,老了是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这样了吧?”贺筠华仰着脸露出亲昵的表情。
“是啊,久违啦,你也记得这么准啊。”
“不是记的准,而是这样的时刻多。”
“多了就不以为然了。”
“那要看什么事。”
“那什么事多了才不以为然呢?”
“宠着你惯着你你就不以为然啦。”贺筠华说完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紧紧的贴了贴说:“得到了不珍惜,成熟了反倒世故,人都要走这条路吗?”
“没有哇。”
“不管你说有还是没有,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几十年的朝朝暮暮,一路走来,凭添了白发,消磨了激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陆向东长舒了一口气说:“我的母亲都90岁了身体还算硬实,我总以为时间还有的是。也许母亲不在了,危机感也来了,等到危机感来了,可能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不会的,你的激情还在,你和别人不一样。”
“哦?你怎么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啊?”陆向东貌似认真。
“混账话。”贺筠华在陆向东的胸脯上猛的拍了一巴掌又咬了一口。
“哎哟喂,你还真咬啊!”
“谁让你胡说八道啦,告诉你吧,女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的。你知道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崇拜你。不单我这样,我身边的同事也这样。在他们她们嫉妒和羡慕的眼光里看出了你的与众不同,我真的好自豪,我觉得嫁给你就是有了靠山,我常常这样想着拥你入梦。”
“嗯,那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能够娶到你,就是我人生的最大成功。要说一点都不追求名利那是说谎,但绝对是在娶到你之后的事。即使是这样,也绝对是为了你,夫贵妻荣嘛,可惜的是我一介白丁,我让你失望了。你呢,却成了我手中的一张名片,一张金质名片。“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出入厨房厅堂,双剑合壁,气宇轩昂,好不风光啊。”

【九五】
贺筠华说的不错,合盖一被,相拥而眠,这在他们结婚第一晚起就是这个样子的,延续至今已经成为自然而然的习惯,除非有一个不在身边,否则就睡不安稳。陆向东说的也是心里话,只是觉得有负贺筠华的期望值。他们互相依靠着温暖对方同时也温暖了自己,越贴越紧,以至于拥抱起来顽强的抵御着一阵阵袭来的潮湿和阴冷。这段时间帮着福明在这干活,好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了,陆向东把贺筠华推了推,脸便埋入了那道丰硕的乳沟里。一种甜蜜与焦躁的感觉就像外面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袭来,隐约觉得体内复生出一丝丝燥热,血液开始在周身膨胀,异样的环境又撩拨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朦胧恍惚中,二人摸索着双双退去身上仅有的饰物,借着微弱的光亲密无间的抚爱就此拉开了序幕。
贺筠华紧闭双眼轻轻地叫了一声:“向东!”
“哎!”陆向东爽郎的地应了一声。
贺筠华微睁双眼含糊地叫了两声:“向东!向东!”
“哎!哎!”陆向东激情的应了两声。
“向东!向东!向东!”贺筠华情不自禁地叫了三声。
“哎!哎!哎!”陆向东连珠炮似地应了三声。
为了儿子的事业,身各一方,日夜操劳,而今风雨,苦中作乐。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渴望,竟是这般的相遇,从未体验的快感!一声连一声的呼叫,一声连一声的回答,单元楼里席梦思上哪来这至情至性的奔放!激情来了真的可以忘乎所以,哪怕被激情的烈火燃尽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种天籁之音由弱至强由远而近,如荷叶上浑圆晶莹的露珠摇滚着坠入池塘;如钢琴里金属簧片的颤动铿锵绕梁,如灵魂中欲罢不忍的情丝舒缓绵长。有时像高亢的长号;有时像欢快的唢呐;有时像浑圆的萨克斯。你既可以想象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骏马奔腾;也可以想象一艘快艇在碧波万顷的海洋上驱波逐浪。那是饥渴对绿洲的寻找;那是等待对探索的接纳;那是声音的聚合;那是旋律的交响。节奏越来越快,音阶越来越高,坚守的防线终于坍塌,矜持与清高一败涂地,自然是肆无忌惮的喧泄与自由自在的流淌。陆向东的身上有些出汗发黏了,匍匐在贺筠华的身体上一动不动。贺筠华抬手拿过自己的拎兜,摸索着拉开取出了一卷卫生纸,揪下一条给陆向东擦了擦,又揪下一条给自己擦了擦下面,侧了一下身子便拍着陆向东像在呵护着一个婴儿。陆向东虽然没有反映,但是意识很清楚,那只拍着他的手越来越慢,直到停下不动了轻轻滑落,随即便听到了舒缓的酣声。
陆向东没有说假话,娶到贺筠华真的是他这一生的最大成功,美丽漂亮,温柔体贴,能够搂着这样的女人入睡是一件多么滋润的事情啊。
喧闹了一宿的风雨似乎也疲倦,临到拂晓时偃旗息鼓了。
没有都市惯有的喧嚣,只有类似乡村的宁静,半轮月在一疙瘩一块的云朵里挣扎着还不情愿降落呢,几束朝霞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钻进小屋来慰问了。临时摆放在小屋里的双人床上,陆向东和贺筠华正如紫藤缠绕般的睡得正香,蜗居里顿时漾满了玫瑰花似的一抹嫣红。幸福的婚姻真的是需要经营的,特别是做为一个女人,只要花点心思,就可以让自己的婚姻更加稳固,而稳固的婚姻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这个夜晚成就了一个划时代的回忆录,所有的过程都是那样的荡气回肠,又都是那样的温馨难忘。

【九六】
贺筠华在这一家人团团围坐的时候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说:“刚一出去还觉得透骨的凉,凉的我直打哆嗦,跟着你老爸忙活一阵子衣服全浇透了竟什么都忘了。”
“幸亏你带了手电啊。”陆向东怀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妻子贺筠华。
“这我可不是美化自己,绝对是我特意准备的,我都下楼了,又特意回去取的。”
“嗯,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想做就能做得了的,很多时候需要两个人共同来完成。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叫夫唱妇随,相得益彰。”
儿媳妇雪岩接过来说:“妈呀,那天晚上你和我爸俩在这里忙活,我和福明在原来租的那个地方也忙了大半宿呢。狐狸笼子上苫的石棉瓦全都让大风给掀掉了,有的摔了个稀碎,那破碎的声音听起来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啊。”雪岩也回忆着那个风雨之夜的场景。
“哦,怪不得没接到你们的电话,我还想呢,这儿子对老爸也太放心了吧。”
“嗯,你爸可是信得过产品。”
“你也不是假冒伪劣呀,顶风冒雨送来小鸡炖蘑菇,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助我度难关。”陆向东和贺筠华互相逗着。
“哎呀我说妈,你啥时候变的这么好了啊?”福超满脸带着笑容打趣。
“哦?我变了吗?”
“喂喂喂,臭小子,夸人可没这么夸的啊。”陆向东说完瞅着房笆哼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们好喜欢……”
“都有谁啊?”福浩做接电话状。
“三缺一的啦。”
“救麻如救火的啦。”
“雪岩啊,他们爷几个欺负我们人少。”
“奶奶,我算你这伙的。”陆元站起了凑到贺筠华身边。
“好嘞,还是我大孙子懂事。”
“哈哈!”
“哈哈!”
小屋里笑声不断。
我们常常说留给将来的回忆,那是因为在和时空对话,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多次回忆起这个夜晚。
这是一个周日的清晨,雪岩不用忙着上班,陆元也无需担心迟到,加上昨天晚上全家人都异常兴奋,睡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现在酣意正浓,或许都在做着各自的美梦。在这个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清晨是梦见了满天的星斗?还是在这个深秋的季节梦见了鲜花盛开的春天?是对过去的回忆还是对未来的畅想就不得而知了。
陆向东慢慢的穿好衣服,轻轻的推开屋门走出来,看见福明已经在院子里了,抽着烟正在向着东方眺望,听见门响转过头来一看是父亲出来了,便轻声的说:“爸,你怎么起来了?再睡一会吧。”
“你给狐狸做饭时我就醒了,我想起来帮帮你,只是怕把你妈吵醒才没有动弹,现在她正睡得香呢。”
“呵呵,我是习惯了,无论睡得多晚,都会按时醒来,这几年来很少有错过时间的时候,尽管每一天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我总是想把它做到最好。”
“烧柴是不是有些问题了?”陆向东看着福明身边一堆刚归拢好的已经腐烂得发黑了的玉米秸秆。
“这是原来房主不要的,我把它划拉划拉。”
“这哪能行啊?”
“现在买一车玉米秆要100多块呢。”
“不用买。”
“那也没烧的啊。”
“那里。”陆向东挥手指着南面的小树林说:“那里有柴火。”
“树叶子!”福明惊喜的喊起来。
“是的,我已经查看了,里面厚厚的一层啊。”陆向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你把心思全用在怎么养狐狸上了,这也叫当事者迷啊,呵呵。”
“这下可好了。”
“一会我就去买个筢子回来,只要勤勤勤勤我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正是午休的时间,很静,陆向东甩开两手,迈着铿锵的步子从马路上疾走过来。陆向东说到做到的性格老了也没变,真的买了个筢子回来,迎面看见雪岩和陆元走过来。
“干什么去?”
“你孙子去补课,我去买点菜。”
陆元发现陆向东手里拎的东西不认识,不知干什么用的,很新奇的问:“爷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筢子啊。”
“干什么用啊?”
“我要去搂树叶子,给狐狸做饭,给你们把炕也烧的热热乎乎的,省着你们着凉。”
“爸,你还真要去搂啊?”
“说了就得办,开弓没有回头箭。”
“爸,我知道你恨活,千万别累着。”
“呵呵,没事的。”
“爷爷,那我和你一起去。”
“等你放假的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们现在苦点累点,就是为了你将来上大学呢。”
“听见爷爷说了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雪岩一本正经的提醒着陆元。
“好好学习,自己回来的时候靠边走。”
“知道了,爷爷拜拜。”
“好,再见。”

【九七】
天气很晴朗,只是有风,搂在一起的树叶子在陆向东的脚下像一道道隆起的山岭一样横贯在林子里。陆向东蹬着脚踏三轮车已经送回去好几车了,当他打开院门又要出去的时候,雪岩跑了出来。
“爸呀,别去了,歇歇吧,看累着。”
“不累,趁天好,多搂些,以后下雪盖住就搂不成了。”
“那你先别走,我去给你拿瓶矿泉水带着。”
“那行。”陆向东接过儿媳妇送来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放在车上蹬起三轮车返回小树林。
树林子很大,也很密实,就像一道绿色的屏障,隔断了喧嚣。空无一人的林子里,除了偶尔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两声鸟叫,就是无边无际的静默,静得让人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万千枯叶在陆向东的筢子下,纷纷起舞,争先恐后的被安置到新的去处,发出了刷刷的声响。手套磨坏了,露出了手指,也许是不常干活的原因,手指根处竟磨出了两个血泡。陆向东觉得口有些干,添添有些干裂的嘴唇,像有沙尘沾在上面麻麻的感觉。他直起腰来,抽出掖在裤带上的毛巾,擦了擦已经流到脖颈子上的汗水。衬衣也湿透了,死皮赖脸的贴在后背上痒痒的难受,想脱下来晾晾又不敢,只能忍着让身体再一次把它烘干。喝了点水,觉得浑身上下清爽多了,好想躺倒在树叶子上休息一会,那一定是最舒适也最廉价的席梦思了。但是他不能躺,经验告诉他,他若躺下就会懒得再起,人惰性是天生的。虽然没有人在场,即使有人在场也没人督促他一定要达到什么限额,自愿的事,为了儿子,更应该自觉。当他搂的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哎,那个搂树叶子的,喂,喊你那。”
陆向东起初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人喊自己,更没想到树林子的主人来了不让搂。
“喊我吗?”
“可不就是喊你嘛。”
“有事吗?”
“这里不让搂树叶子。”
“不让搂?”
“不让搂。”
“为什么?”
“不让搂就是不让搂,还问什么?”这人年龄和陆向东差不多,说话很蛮横,这让陆向东想起了旧社会地主老财的嘴脸。
“我儿子刚搬到这里来没有烧的了,来这里搂点树叶子,我又不损坏你的树木,怎么就不行呢。”
“现在风大,怕引起火灾,牵涉到你值吗?”
“咱们都这个岁数了,都是为了孩子,先别说值不值了。说道火灾,不会是自燃吧,那一定是有人故意点的,无冤无仇的祸害你干嘛呢?”
“理是这么个理,一旦起火你不也麻烦吗?”
“哦,我没明白你的好意,误会了。我不会抽烟,身上没必要带火机。”
“那也不行。”
“那怎么就不行呢?”陆向东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你看没看到我是怎么搂的,我都没往里面走,就挨着这林子头搂的。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林子安全我才这样做的吗?你这里离住户这么近,这就是隐患,先别说有没有人想祸害你,就是起早贪黑烧炕做饭刮过火星子来,这树叶子干的刷拉刷拉的,沾火可就着啊,你的林子还保得住吗?”
“哎呀我说老弟呀,经你这么一说,你搂我的树叶子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我说让你感谢了吗?”
“你是爹,你是爹行了吧?我跟你商量点事,看这样行不行,你就从这把头搂,搂干净点。”
“这不用你说,我既然搂你的树叶子,就不能只顾自己。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就是为了子孙嘛,遇事前思后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陆向东话里有话,还硬气上了。心里骂着,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搂你的树叶子?理你都懒着理呢。也许是林子的主人认为陆向东说的做的没有错,也许是听出了陆向东说出的话意味点什么,很快就不阻拦了,还嘱咐搂干净点。陆向东根本就没停搂,就是搂点树叶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不了月黑风高真的烧你个现代的黄世仁。
林子的主人不但不管了,还特意嘱咐,好好搂,搂干净点,想想有些事情真他妈的可笑。搂着搂着就想起了王春梅曾经说过的话:“遇事别那么较真,你有足够的智慧变通一下,你为什么不施展一下呢?该拐弯时拐拐弯你不低级。”陆向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人生无常,自认风光一辈子,现在和树叶子亲密接触了。别说,这树叶子还真管用,连续搂了好长时间,去了天天烧的不算,还积攒了好大一仓子留着冬天烧。有一天,陆向东正搂的起劲呢,福明来了。
“爸,我和雪岩去买了个电动三轮车回来,你不用再费力蹬三轮车了。”
“唉,花那么多钱买它干啥,蹬三轮车不是很好吗?还锻炼身体。”
“以后我进饲料也是要用的,蹬三轮车往返得4个多小时,刚才我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哦,那还行。”
“我们渐渐的好起来了,开始连脚蹬的三轮车都没有,现在变成电动的啦。中午饭做好了,我们把树叶子装上车运回去,你试试。”
“好嘞!”他们开始把搂在一起的树叶子装进编织袋里搬到电动三轮车上,“我也没开过啊。”
“好开。”
“没证啊。”
“这不用证。”
“那以后我们还要变成四轮的客货两用小卡之星吧!”
“那档次有点低了,我们不变成四轮大奔,起码也要面红旗呀!这是我的梦想。”
“哦?我也有我的梦想呢。”
“写写我们的创业史吗?”
“不可以吗?”
“哈哈!”
“哈哈!”
诺大的树林子里回荡着爷俩开怀的笑声,连树梢上的一对喜鹊也拍打着双翅唱起来。
自古英雄多磨难,
从来纨绔少伟男。
陆向东和福明吃完饭,说着话走出了院子,边走边聊,不约而同的登上了那个离此不远的有着神话传说的小山包,俯瞰着他们用石棉瓦围起来的养殖场,想象着那里的蓝狐们在渐渐长大,眼前出现了一个美好的蓝图。自从搬到这个地方后,福明只要有时间就想上来看看,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成自然,并非煞有介事。站在这上面可以明显的感到从草原深处吹来清凉的风,可以清楚的看到从引嫩河上空飘来洁白的云。其实从他的养殖场望出去,这个小山包就在眼前,与周围的田野、草原、树林相比他更喜欢站在这里,学着先哲的样子登高望远。他看到了什么呢?是看到了苍凉,看到了原始,看到了空旷?还是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似乎真的寄托着某种愿望呢。
“我在电脑上浏览信息时,查到有关专家预测,目前皮毛市场正处在价格变化的活跃期,历年存皮已剩不多,新皮尚未正式开采。一些加工厂商准备开始收购,小商小贩也着手准备皮源,皮毛交易市场新一轮收购浪潮即将开始,皮毛市场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利好期。今冬明春的皮毛市场将会是一个温暖的小阳春,整体走势将在高价位运行,其中蓝狐皮每张极有可能突破千元大关。”
“要是按此说法,我这130个狐狸会有10多万元的收入啊,还清所有的借款已不是问题,来年我就可以轻车熟路,跃马扬鞭了。”
赣水那边红一角,
万木霜天红烂漫。
赤橙黄绿青蓝紫,
谁持彩练当空舞?
陆向东最是欣赏毛泽东的诗词了,每当读起来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朗诵了毛泽东这两首词的章节后对福明说:“看看,东方红了,我们的路虽然还很长,但是坚持走下去,就会迎来万丈光芒。”
“嗯!”福明颇受感染,似有千言万语只是化做了一个嗯字更显深邃。
父子俩兴致勃勃,满腹豪情,放眼四望,尽抒胸意,对吟着常常令他们斗志昂扬的千古绝唱。坡下是一条新修的公路向着远方延伸,坡上金灿灿的草叶上附着的白霜已化作晶莹的露珠闪着七彩华光,一轮鲜活的太阳就像个大红灯笼正在冉冉升起,渐渐放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福明的养殖场在这花的海洋中升腾着……










后记

每当我伏案疾书的时候,心灵深处便会掀起道道波澜。感动这个词尽管不是专属,但是或多或少常常表现在年轻人身上吧,何况我这个自打年轻以来就很少感动过的现已是花甲之年的人。然而,这次我是真的感动了,这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故作姿态。有些事情虽然不一定要去重复,却不能不去体味,人嘛,心都是肉长的。知道自己绝不是见微知著的角色,而当一旦喜欢上一个人,驽钝如我,也有被深深的打动的时候。
趟过的才是路,爬过的才叫山,苦斗滋润过的生活才觉甜,到中流击水方为人生!抽出几缕人间岁月,揉碎几粒旷世红尘,添就三千弱水,品尝一路艰辛。
用这样几句话做为小说的开头绝不是哗众取宠,耸人听闻。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人生的故事,有相同的开始,也有相同的结局,不同的只是过程。”《路长露白》这部小说,就是在大的社会背景下描写了一个因工厂关停下岗后自谋出路闯荡市场的小人物——陆福明,在一无资金二无技术的困境中不甘心命运的摆布,毅然决然的走上了一条自强自立的征途。因此,也就有了小说里展示的故事。
岁月就像一条河,如今5年时间过去了,每当想起来就心潮翻滚。有人说:生活中有两种英雄,一种是轰轰烈烈的英雄,一种是默默无闻的英雄。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肯定与轰轰烈烈不沾边,那么他是默默无闻的英雄吗?甚至算不算英雄呢?我至今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但是,在这座堪称富矿面前,我是倾力写他的。遗憾的是,我仅仅是探索到了脉络的走向,以至于在深入挖掘的过程中步步惊心。我曾在红日初升的清晨临窗远望,也曾在午夜时分的案前掩卷遐思,我时常考问自己,这面对的究竟是何样人生!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沐浴着还不是那么火辣辣的阳光,退休干部陆向东兴致勃勃的走在去往挖婆婆丁的路上。蓝天渺渺,白云飘飘,一碧万顷的青纱帐在清风中舒缓摇曳,不时还有苦艾和野花的气息掠过,令人格外的心旷神怡,仿佛世间一切都是这般美好。行走间,接到了老伴贺筠华的电话,老伴简要的讲述了儿子陆福明的现状,从这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捧水月在手,莳花香满衣的气定神闲了。
就在这个夏天,刚从山东威海回到家的陆向东不但毫不犹豫的拿出了仅有的一点积蓄资助儿子,还日复一日的帮助儿子忙碌在喷洒着强烈紫外线的阳光照射下。可以这么说,这是他一生中最为辛苦的阶段,也是他这一生最为投入的阶段。在这个并不漫长而又难以忘怀的岁月里,是那样疯狂的义无反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陆福明的蓝狐养殖场走入正轨后,就像一次大的战役结束坐下来需要休整一样,蓦然回首,那些曾经承受的风雨酷署;那些曾经付出的心血汗水;那些曾经度过的白昼黑夜;那些曾经熬煎的孤独烦躁;那些曾经经历的苟且狡诈,所有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亲历亲为,便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故事。
有一次陆向东和老同志也就是小说的作者闲聊时谈及此事,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尚未远去的往事常常跳出来在笔者的眼前晃着,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写作的冲动。
无须讳言,正如“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一样,煞费苦心而定名为《路长露白》的这篇小说也离不开现实的生活。尽管有人说文学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话没有错。但是生活远比我们的想象力要丰富得多,我是那样处心积虑的经营着《路长露白》,唯恐挂一漏万。然而,至今遗憾的是,我所记载的依然是一些零星的碎片。我所反映的只是我听到看到的一些表面现象,至于小说里面几个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那些更深层次的部分也只能留给读者个人去品味了。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你无论怎样摇动想象的翅膀都不为过,似曾相识的感受如同我们自己或是我们的亲人。倘若你能见到陆福明奔波在创业路上那一脸的倦容和满身的尘埃,晚秋中被露珠浸泡的鞋袜以及白得没有血色的脚。寒风里汗水湿透的衣裳又挂上一层晶莹的白霜,因为过度劳累强支病体昏倒在锅灶旁边,日落黄昏思念亲人,深更半夜坐在荒原角落遥望天河,黎明早起一人蹉跎,即使是金钢罗汉也会为之动容。既便如此,我也深深的知道,小说明显的存在着挖掘不深提炼不精的毛病,浅尝辄止,功亏一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真的不忍心再去触摸那一片片已经结了痂的伤疤,尽管是善意的,但结果却是残忍的。想想看,当你在温柔乡里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当你在晚风中悠闲溜弯的时候;当你在酒桌前推杯换盏的时候;当你一掷千金大度消费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还有人正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为了心中的梦想孤独的守望着,奋斗着,没日没夜的没了时间的概念,那该是有怎样的一种心态和修为所能承受得了的啊。如今,所有的这些都如朽木残渣被时间的洪水冲走了,但是冲不走的是一块块巨石般镌刻在朋友们心底的记忆。茶余饭后,午夜梦回,总是让人能感到肃然起敬。在颓废中感到鼓舞;在劳作中感到泰然;在孤独中感到神圣;在暗夜中感到光明。
陆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大家族,传到陆福明这一代,分枝众多,而陆福明的经历富于传奇而独树一帜。做为这个家族的长房长孙,自然流淌着这个家族顽强不屈的血脉,靠此支撑着走着一条近似凤凰涅槃的道路。数着星星度日月,看着狐狸想温暖。
他本不张扬,也不屑张扬,可是有多少人能在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保持沉默呢?当我已经足够小心翼翼的去探究时,得到的反映却是微微一笑,“识透人情知纸厚,看破世路觉山平。”他以自己本来的面目轻而易举的厄杀了我猎奇后准备张扬的幻想,甚至连那些让他痛在心泪满襟的真人真事面前都守口如瓶。是不屑?是不忍?还是不必?我无从知道,我只有叹惜。“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如汪伦送我情。”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大诗人李白的这两句诗,那桃花潭的深度是诗人的浪漫还是确有其事,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常常看到的是波澜不惊的水面。
有位朋友在看到我的小说时表示了赞赏甚至有些好奇,但当她偶然看到陆福明原型的时候竟然惊诧的叫起来,那声音那眼光里分明透着一个个感喟和疑问。这个有着175公分身高且不善言谈的年轻人身上,缘何有如此的执着和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的身上究竟还有哪些稀有的矿藏没有被开发出来。
大凡一看就懂的人和事,看的和被看的或许就都错了。
不屈服命运的摆布,重新体现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有了希望,还因为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民族也有了希望。
面对社会转型期的困境,陆福明有过迷茫,有过颓废。觉醒后,不等不靠,不屈不挠,以非凡的毅力独闯荒原,勇敢的汇入了大时代的潮流。向一个理想的目标迈进,无疑是需要勇气和悟性的。毕竟,改革开放给人类的潜能发挥开创了一个新的天地,无论是逼上梁山也好,还是自我升华也好,他并没有沉湎于已经僵化的体制不能自拔而是跃上了一个全新的平台。他完全可以不这样做,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特有的血质让他渴望一个辛辛苦苦的好日子,而不是舒舒服服的苦日子。难道说,他是看到了黑夜尽头飞舞的万朵红莲吗?是看到了苦海彼岸的琼楼玉宇吗?
我这样说,绝不是溢美之词,他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不堪称道的经历,但是他很快的就觉醒了。虽然在他觉醒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孤独无援,他硬是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义无反顾的朝着自己设定的目标一步一步的艰难前行着。这是一条人生之路,跋涉之路,解放之路,或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一条纵有千难万险也誓不回头的朝靓之路。何以如此,难道说他又听到了“皈依自己吧,自己做自己的明灯”的佛语吗?呵呵,这差不多接近佛的境界了。我们知道,释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树下苦修七天大彻大悟的。
目前的文学作品,似乎有一种倾向,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作品中表现的多数是功成名就者的豪华、气魄等,而真正反映功成名就者之所以有今天的来之不易却少的可怜。这无形中助长了人们本就存在的天上掉馅饼的痴心妄想,我觉得这是文学作品内容中的缺失。
有一次我和朋友在网上聊天时曾抱怨过写作这部小说时的痛苦过程,朋友指责我说既然是爱好就不应该有痛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完全是自讨苦吃,我无言以对的默认了。这并不是我独有的感受,据说著名作家姚雪垠在写作《李自成》时写到悲壮处禁不住嚎啕大哭;著名作家冯骥才在整理民间故事时竟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被自己的作品所感动的缘故,是因为他们已陷入了自己作品中精妙的构思而得意。哭,不见得就是纯粹的痛,舞也不见得就是纯粹的乐,他们已经和作品里的人物和情节融会贯通休戚与共,由不得你半点洒脱玩世不恭,也许这是通病吧?多少时日,我常常被折磨得睡不实、饭不香、茶不思、坐不稳。我真的有些后悔了,听到故事就当耳旁风,逞什么能,写什么小说啊?
我对小说里的主人公有着一种特殊的偏爱,偏爱到想把他写成高、大、全式的人物,可惜的是我没有那样的生活,生活也不是那样的一厢情愿。这自然是我,也包括关心我和我的《路长露白》的朋友们的一种遗憾。但是我没有权利这样表现,我也不可能无视太阳底下的阴影,如果我那样做了就是对生活的歪曲,是对人物的侮辱。正如我们常常说的那两句话:饱汉不知饿汉饥;白天不知夜的黑。也许那样写会使我满足一时的虚荣,会省去好多人际间的麻烦,也会赢得一些当权者的青睐,但陪伴我的将是后半生良心的遣责和时时刻刻的汗颜。善良的人们总是希望我们的生活里充满阳光,比花香,比蜜甜,但是事实存在的丑陋、污秽如同潘多拉魔盒里窜出的鬼怪,是那样厚颜无耻的与我们如影随形。
说到这里,细心的读者也许会问,那个贾作仁怎么没了消息?这是有违惯例的,在大多数作品里恶人总是要得到应有的报应。对于贾作仁这样的处理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并不是因为我手下留情,而是陆福明这个年轻人的心胸足够宽广,眼光足够长远,这或许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人间冷暖吧。在他看来,对于贾作仁这个人,一是要客观对待,饮水思源;二是没人拉着你往火坑里跳,是你自己愿意跳的,怨不得别人;三是没有必要激化矛盾,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四是和贾作仁斗也低级了自己,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即使要斗的话,也轮不到贾作仁,他还不够资格。这里的斗,可以理解为同行间的竞争。当我听到陆福明这一番见解后,我是既惊讶又佩服。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出奇的年轻人何以变得如此高大,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并学着他的样子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到此,我才揣摸到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经常去那个邻家的小山包上站一站,原来是学着伟人的样子登高望远,在没有路的地方开拓出一条路来。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成自然,并非煞有介事故作高深。那里有什么呢?也许是他看到了苍凉,看到了原始,看到了空旷;也许是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可以想见,如果没有工厂的关停,如果没有创业的冲动,也断不会有今天的福明蓝狐养殖场。在这个创业的道路上,有坦荡荡的君子,也有常戚戚的小人。所有这些在福明的眼里都不过是自然景观,狭路相逢,付之一笑。我可以这样说,他那不乏人类感悟的非凡心智以及同样非凡的创业激情,怎么会在这里作无端的消耗呢?倘若上苍真的捏造了一个有眼无珠的庸人或者是心胸狭窄的狂徒,那么我们今天所有的同情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祝福都失去了应该有的意义。因此我想起了《史记·卷三十六》中的一句话:“嗟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福明是人不是神,尽管我想把他写成神,但是向情向不了理,在他的身上存在于别人甚至比别人更为突出的毛病。比如他的固执;比如他的自闭;比如他的彷徨;比如他的急功近利等等。我们通常说社会的发展是循序渐进的,有时候甚至是曲折宛延的,而作为整体的社会是由一个个个人组成的,这很像大海与江河的关系。因此,人们常说的跨越式发展那只是一种特例,并不具有普遍的意义,也许跨越式发展可以改变一个地区的环境面貌,而对人的素质提高就显得无能为力。一种观念,特别是长期处在封建传统历史背景下的人们,一口吃个胖子不过是个良好的愿望,这种愿望常常伴岁着惨痛的代价,福明的急于求成就说明了这一点。
成长是需要代价的。
在一个道德、情感双重缺失的年代,期望每一个人都有德兰修女那样的高尚心灵也是不可能的。大浪淘沙,鱼龙混杂,当时代进入到阶层分化,价值多元,竞争激烈的今天,人也是会变的,何况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显得难能可贵。尽管有些普通人或者如贾作仁之流不那么光明正大,甚至是蝇营狗苟,毕竟还是靠劳动致富,靠自己的汗水改变命运,总是比那些尸位素餐,道德败坏的贪官污吏们更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处在这样一个物质极大丰富而人情关爱又极度溃乏的今天,我们究竟以何种方式来反映现实生存生活中的细节对有些人已经麻木了。但寄文学于力挽狂澜,又实在有点勉为其难。我一直以为,就文学的性质而言,它不可能具有法律的约束力,过分地强调文学的号召力无疑是费力不讨好。文学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就像月亮,盈亏转复。需要也好,不需要也好,就那么存在着,这样说也绝不是在否认文学应有的潜移默化的功能。
文学,特别是中国文学,之所以从远古走到今天越发生机勃勃,也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功能。现实生活越是复杂多变,我们就越应该守住做人的底线。所以,利用这种功能,奏响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大张旗鼓所要倡导的主旋律就显得尤为必要。记得伟人曾经说过“人是应该有点精神的”话,我也是正按着这样的基点与主人公走完全过程的。
小说中有些章节虽然有戏说的成分在,依然有还原岁月的功能,在今天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当时确是无法绕过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有些事情不见得需要传承,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些。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来的,不了解,无意识,就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断代。
在我看来,无论什么专业,一定是为追求和喜欢它的人设立的。不追求,不喜欢,即使是鸟语花香天光璀璨,也是毫无价值可言,诚如小说也不过如此。小说,一定是给想读小说的人制作的,需要的自然需要,不需要的喊破了嗓子也无大益处。当然,搞创作,急功近利也要不得。倘若真有一段时间门可罗雀,大可不必怨天尤人,那些名著的作者,不见得起初就为了成为名著。孜孜以求,默默持守,相信,吹面不寒的春天迟早会到来。
据说当年艾略特把刚刚写好的《荒原》草稿拿给庞德看,不久后庞德写信给艾略特说:“恭喜你,小子,我妒忌得要死。”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艾略特的天份,但我也知道了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以至于结稿后的自己毕竟还是善良的。
陷入迷恋创作是常有的事,吃饭、睡觉、走路、聊天、如厕,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就会毫不在意其它。看似普通的生活中,能够也必定会给你的心田渗透点阳光和雨露,这时候的大脑便会受到点化而神思天外。无论是江南的小桥流水,还是塞外的大漠孤烟;无论是落霞孤鹜,还是长河落日,都会扑面而来。如果此时稍有迟钝或者觉得等一会再说也可以,都将变成千古遗憾。记下来,就会传下去,记录的过程不但是积累的过程,也是保鲜的过程。
《路长露白》封笔了,好心的读者也一定会有未尽之意,朋友们一直关注的陆福明还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在我开始给小说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是的,陆福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为他的梦想还没有真正实现。但是我只能写到这里,我也只能这样写,我同样不能无中生有。这既可以理解为是陆福明的真实写照,也可以理解为我们的国家在实现民族振兴的征途上任重道远。这些天来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感觉很刺激。人,有时候想做某件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常常受到外界的干扰。比如:家人的认同,同事的看法,还有经济上的制约,精力上的持守等等。自己认为很神圣的,别人不见得认为神圣,自己喜欢做的,别人不见得喜欢做,甚至不屑一顾。当委屈、不平、愤懑却无法言说的时候,这是一种无奈的折磨,得不到理解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在这里我只能祝福他,并代表所有关心他的朋友们由衷的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
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能够坚持着把这部小说写完,我真的很感谢QQ空间里的龙凤呈祥、深谷幽兰、好人好梦、心是莲花开、花落余香、咖啡、兰馨、犀利、晚风等网友们的鼓励与关注。特别是序言的作者王毅人同志,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仰慕已久的学长,就在他调往省委机关担任要职期间,也一直牵肠挂肚着,祝愿期待着,这正是我坚持写作《路长露白》的力量源泉。尽管序言中没有明确指出写作的不足,但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惴惴不安。其实我清楚,这就是对我的扶持、爱护、鞭策和希望,在小说付梓之际,呈上我最真挚的谢意!

二0一三年七月十七日于黑龙江省安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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