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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父亲,我又想起了那只白鹤

时间:2009-06-05 15:47散文来源:原创 散文作者: 烟水千浔点击:
        

  关于那一只白鹤,我会在后面提起,现在先从我自己开始说吧!
  我生下来时,上面已经有两个姐姐了。当时,跟父亲一起守在门外的伯父听说又是个丫头竟嚎啕大哭着跑开了。父亲则叹息着一边端详我的小脸,一边跟一头汗水、疲累不堪躺在床上的母亲说:“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姑娘,就叫她‘琴’吧!啊,“琴”字是二个王加个“今”,就是‘今天你为王’的意思,但愿比那二个还要强吧!”
  也许真应了父亲的话,我从小时候就显出了与一般的婴儿不同的地方。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据母亲讲,就已经经常抬起头来看屋子里出出进进的人。有时一翻身就会挨到床沿。为了防止我跌下床来,忙碌无比的母亲命令两个姐姐一头一个坐在床沿把守。我们这里有句俗话是说:“爹娘疼的是断肠儿”,也许是出于天下父母对最小孩子的偏爱,父母尤其是父亲无比的疼惜我。母亲回忆说,父亲在外归来,不论多忙多累,都会到床边来看看我,跟我逗弄一番才去做其它的事。他们的偏爱终于导致两个大女儿的不满,终致在有一天爆发了。
  迫于母亲的命令,姐姐们在我醒时要坐在床沿看着,在我睡时还是得在床边守着。还处在稚龄的她们看着四处疯跑的同伴们,心里头百爪挠心的滋味可想而知。在我五个月刚过三天的那一天,这个日子母亲记得无比清楚。也不知是哪个姐姐向另一个姐姐提议:“整天守着这个小家伙,又不能出去玩,我们不要她了,把她扔出去算了!”她的话立即得到了另一个姐姐的响应,在这件事情上她们两个显出了最初的同仇敌忾,当即一拍即合。当时,大姐六岁,二姐四岁。
  她们把熟睡的我拖到床边,一人拉腿,一人拽胳膊。她们一齐喊:“一,二!”我被两个大孩子抛起来,重重地摔了下去。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只听见“咚”的一声响和我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一声尖声哭叫。待她跑出来的时候,两个大女儿早就躲出去玩了,而我则一身一头鲜血地躺在屋外的旮旯里。母亲失魂落魄的抱起奄奄一息的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离家数里之外的乡中心医院。父亲闻讯赶来时,我已被迅速转往县医院去了。
  多年以后,母亲跟我讲起这件事时总会流下眼泪母亲总是念叨说,我能够得救,真是得亏了当时的医疗体制和社会风气好,换了现在,可就难说了。确实,分文未带的母亲没有被医院拒之门外,从乡中心医院到县医院,所有的医务人员都竭尽全力的救治,正是由于他们的齐心协力方才挽回了我幼小的生命。成年之后,当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例例病人因为无钱交付住院押金,而被医院冷漠以待、拒之门外时,我也深深赞同母亲的话,并感叹个体生命的偶然性和自已的幸运。
  在母亲无数次的讲述中,她都会跟我重复那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哭,而母亲自己据她说当时却“仿佛灵魂出窍”般,不知道什么是哭了,她一滴泪也没有,她受了太大的惊吓。父亲或许以为我会死了,或者会被摔成一个漂亮的傻子,成为乡人口中名副其实的“体面苕”。看到犹如一个破碎的洋娃娃般躺在病床上的我,父亲哀哀地流下了眼泪。事实证明,我在襁褓之中时即表现出强韧的生命力,虽然被诊断为“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和“颅内少量出血”,但在母亲的绝望和父亲的泪眼婆娑中,我竟一天天地康复起来,并且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以后成长起来的我竟依然聪明伶俐,就如父亲给我取名时所含的希冀一样,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处处都比两个大的强”。我常在想,是不是两个姐姐童年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那个今天依然让乡人谈论不休的惊人之举,她们也许是想把我坚决地摒弃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其实,那是你出世以来你父亲第二次哭了”。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风尘仆仆地从外归来时,伯父跟我聊天时回忆说。
  父亲的第一次大哭还应该追溯到我出生的那天。在企盼我能够是个男孩的希望破灭之后,伯父伤心绝望地哭泣离开。同样陷入沮丧之中的父亲端详我半天,看着眉清目秀的我脱口就为我取下沿用至今的这个名字,然后背着手、低着头去到了伯父他家,他要去安抚伤心绝望的伯父。伯父当日正低着头,坐在桌前一个人郁郁不乐地喝着闷酒。父亲缓缓坐下,端起伯父跟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子就倒进了喉咙里。然后,一杯又一杯地,不到一会的工夫,一瓶“二锅头”酒就这样分别流进了伯父和父亲的嘴里。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父亲眼泪流了下来,他拉着伯父的手说:“哥,我对不住你啊……”,然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而伯父则拍着父亲瘦削的肩膀,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新生的我没有给我们这个家族带来任何的喜悦,反而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眼泪的原因就在于,伯父跟伯母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兄弟两个上面还有一个傻子大哥,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希望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父母的身上。而父母此前已经一气生了二个女儿。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是一个男孩身上。
  那是在文化大革命彻底结束之后七十年代中后期的农村,计划生育的国策已在雷厉风行的执行着。我出生之前,大队的妇女主任就曾多次要肚皮隆起老高的母亲去引产,每次都是在母亲的哭诉、伯父与父亲的哀求声中悻悻而去。我出生之后的一个多月,当妇女主任带着一帮人再次上门时,母亲沉默地在父亲兄弟二人绝望的眼神当中跟着他们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也许,隔了时代,我永远无法了解父亲特别是伯父他们那一代人的香火观念。如今,看着丈夫对新生的女儿如珍似宝、爱逾性命,我总是会无法了解父亲和伯父在我降生之初的一次又一次痛哭。生儿子,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崇高伟大的事业,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后代,在乡邻中也似乎格外能够挺直腰杆。
  也许我再举个例子的话就能多少理解我们的上一代了。我家后邻的昭大爷在得知弟媳生下个小侄子后也莫名其妙的痛哭流涕了一场。昭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逢人就说:“死后有人举花圈了!死后有人摔盆了!”以前村里娶不上老婆的人很多,昭大爷就是其中一个。在他们孤寂的心中,一大家子只要有个男性后辈就心满意足了,原因是死后有人举花圈和摔盆了。这些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心酸的冷笑话。
  但在我的理解中,父亲应该不是那种封建意识特别强烈的人。因为父亲在当时,用我们现在的说法是“上班族”,是国家干部, 是乡里搞文化宣传的笔杆子。多年之后,我猜想,他可能是真是觉得愧对伯父。正如现在有一句流行的话说的一样:“并不是我多么在乎,只是我受不了别人的在乎。”也许,父亲的在乎真的更多来自于一种观念上的压力和心理上的愧疚感。
  但在母亲回忆中,她并不知道因为我的出生父亲有任何的失落与怨怼。我猜想是父亲跟伯父哭过之后,父亲就抹掉眼泪、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中,任劳任怨地侍候起了坐月子的母亲母亲父亲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一进门就摸摸这个孩子的头发,亲亲那个孩子的脸蛋儿。对我他更是爱怜有加,亲吻在襁褓中的我的小脚丫是他最乐此不疲做的事。每天下班回来,他还会把屋里的大小女子每一个都夸上一番。即使在两个姐姐犯下如此大错,几乎断送掉我的性命之后,他也舍不得打她们一下。只是在母亲姐姐们的训斥完毕之后,叹口长气说“你们真是年少无知,少不更事啊,差点害死妹妹了。”父亲一向都是宽容而温和的,并且说话永远都是那样文雅好听。
  很多年后,每当看到嫁到隔壁村里的大姐跟姐夫争吵,母亲就特别特别纳闷,为什么小两口之间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吵?我跟你爸过了十几年就没红过脸!母亲常常用自己的经历来为孩子的生活做教材。 

  母亲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结识了还在部队当兵的父亲。他们的相识有着时代的烙印。如果以我们现代人的观点,他们根本算不上“相识”。因为他们六年间就从没见过一次面。
  说起来,他们不过是在惯于管闲事、喜欢走街串巷的父亲的二婶的撺掇说合下互相交换了相片,在两家人的眼里就确立了恋爱关系,至于本人却从没见过。相处两地的两个人交流的唯一方式便是书信。高中毕业后去便去参军的父亲的文笔要大大超过他的相貌。父亲不是风流倜傥的才子,父亲是那种其貌不扬,不显山不露水的朴实乡下人,平凡得犹如地里的土块一样。不过,当时的父亲是个有追求的年轻人,已经在报纸上发表过许多文字了。
  那位二婶婆活了好长年纪、一直到我成年之后才死去。她经常对我们姐仨说的一句话就是:“想当初,你爹妈的婚事都是我给撮合成的。没有我,哪有你们这三个毛丫咋”。我至今记得她的样子,细长身杆,白净面皮,高高颧骨,两只眼睛总是灵活地一睃一睃地看得人心里一愣一愣的。事实却是,在部队日夜操练的父亲与处在怀春期的母亲鸿雁传书六年之后,那位最初作媒、把父亲说得天花乱坠的二婶婆与奶奶两妯娌之间发生了一些纠葛。善于添油加醋、造谣生事的她便跑到母亲家里说了一大堆不中用的话,涉及到父亲的家境与人品,甚至包括奶奶母亲未来婆婆的为人等。脾气暴躁的姥姥听后立即命令母亲终止跟父亲的书信来往。母亲本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估计是二婶婆的那些话起了些作用,在犹疑中她中断了与父亲的通信半年之久。在苦等了六个月不见母亲的回信后,那一年,父亲当兵六年第一次从北京回来,不顾奶奶的劝阻找到了母亲的家。
  那是父亲母亲的第一次见面。我无从知道母亲心里是否有些微的失望。只听说见过面后,大舅便不同意了。大舅是家中长子,基于“长兄如父”的道理母亲一向最听他的话。大舅长的相貌堂堂,姥姥家的男人都长的仪表不凡,女子个个长的俊俏水灵。母亲是家里最小的,是最好看又进过学堂、识文断字的初中生。
  父亲只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一双温厚善良眼睛,还有就是温文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父亲的脸膛本就不算白晰,在当了六年兵之后就更加与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亲的个子只跟母亲一样高,用今天的话说只能算是一个“二等残废”了。小时侯我就听说过有“比肩”的说法,大概那次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将来的“比肩”了。
  但是在父亲母亲关在房里谈了一席话之后,母亲的态度就变得明朗和坚决起来。若干年后,听到这段故事,我追问过母亲到底当时父亲跟她说了些什么,母亲却总是一脸甜蜜,淡笑不语。事情的结果就是,但是不管姥姥与大舅如何反对,母亲都异常的坚持,态度也是鲜明无比。那个时候“自由恋爱”的风气在农村闹得很凶,《小二黑结婚》的电影和里面的歌曲几乎每个年轻人都会哼唱,所以虽然姥姥与大舅心里非常不满意,倒也没有多加阻挠,只能无可奈何地表示妥协了。父亲部队之后不久,就重新收到了母亲的来信。父亲转业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婚后他们共同抚育了三个女儿,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一直到父亲去世。
  探寻父母之间恩爱而幸福婚姻,我总是有许多的感慨。也许母亲父亲更多的是一种爱怜和惜才的感情。婚后,母亲就把父亲发表过的东西分门别类的装订起来,哪些是诗歌,哪些是散文,哪些是一些通讯报道,母亲整理的清清楚楚。有时我会觉得自己遗传了母亲的这个整理的长处,长大后我也喜欢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整理的有条不紊。
  而在关于父母爱情故事中,我总是无数次的想象着父亲曼妙与隽永的文笔曾经如何深深打动了母亲那些多情少女的心。母亲是独具慧眼和爱才的女子,她把仔细整理的父亲发表文章的本子收藏得妥妥贴贴,那几个本子是母亲全部的骄傲。我有时甚至会想,母亲嫁的也许就是这几个厚厚的本子。
  父亲的爱很谦卑。母亲不只一次的向我说起父亲的谦卑。父亲的家里有病病恹恹的老母,有没劳动能力的大哥,家里又穷,拖累的以为自己也将如村里的一些光棍汉一般娶不上媳妇了。在以前,男人因为穷没有老婆的太多了。所以,当如同仙女一般的母亲从天而降出现在父亲生命中时,可想而知地他的心情是如何欣喜和珍视的。
  所以,在我童年记忆中,父亲母亲非常体贴关怀的。我的父母之间的关系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相敬如宾”,他总是很客气,说一些感谢的话,文诌诌地说感谢母亲给了他一个家。我想,也许他最感谢的是母亲给了他最初的尊严和自信。在父亲内心深处也许真的是感觉非常知足了。他怎么会苛求母亲再为他生一个儿子?当然,父亲在外喝醉后说的那些无后的酒话就另当别论了!母亲当时并不知道。后来,父亲离开母亲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父亲的那种谦卑,那种相敬如宾的感情在我看来如神圣而高贵。这样的感情在现在生活中是绝无仅有的了。我们这一代好象没有生长一颗谦卑而知足的心。我们是时代造就的,如同他们的生活,同样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和产物。
  
  我想接下来就该说一说那只白鹤了。以前家家户户都是要养许多牲畜和家禽的,例如小时候母亲就在家里喂猪、养鸡、养鹅等。幼年的我最喜欢的事是跟着母亲一起喂鹅。鹅又下蛋,又看家,一有客人到访,那些鹅就嘎嘎嘎地叫个不停。鹅几乎是我年少时最觉亲切的玩伴了。
  幼年的我喜欢四处游荡,满脑子的奇思怪想。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觉了我的归属:我是属于更为广阔的天地。似乎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向往着村外的世界,向往着有一天能够走出群山的环抱,去寻找那广袤坦荡的草原,感受闪电与雷鸣猛烈搏杀的的激情与酣畅,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探寻博大幽深的历史现实……
  于是,孩提的时候,我就曾悄然一人跑到离家十余里的小闸河,在河岸边静坐,在浅水中跋涉,倾听那醉人的“哗哗”声,体验生命激越的波涛。或者爬上虬枝举天的老槐树,掬一捧洁白的槐花,高高的举过头顶,与那天上的白云比试着皎洁与雪白。透过午后的阳光看着那斑斓的灿烂,感叹着这世界的奇幻。
  我还曾一个人悄悄地挤上汽车,任凭颠簸的汽车把我带到数里外的陌生地。而我,则像朝圣者一般,偏着脑袋,端详着陌生地方的每一样景物,每一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那种恣意快乐的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那种深刻而厚重的人生感悟,我永远无法把它从记忆中抹去……
  自小我就特别爱下雪的天气。因为雪像个魔术师,可以把肮脏和黑暗的东西都掩盖,让世界变成一片纯澈晶莹。童年记忆中雪下得似乎特别大。雪花漫天飞舞,素洁的天空只看得到雪花静谧地往下坠落,那种静美与圣洁,至今记忆深刻。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怕冷的人,可是只要是下雪,不管多冷我都会跑出门外,或者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大雪飞扬,有的时候甚至会忘了时间,直到手脚发麻。我更爱在雪后的地上奔跑,一路跑出去很远,然后回过头去慢慢欣赏自己留下的脚印。一串一串的,就像母亲挂在屋檐下的红辣椒……
  正是由于我从小的这种性格,才注定了我与那只白鹤的邂逅故事讲到这里,终于要与白鹤发生联系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个雪后的夜晚,整个村庄无比宁静。我推开报纸糊就的窗户,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静谧安宁之中,白雪皑皑把周围浸染成银色的世界,周遭的世界一派静态的纯美,美得让人窒息、美得深沉、美得让人惊叹。霎时,我年少敏感的心绪似乎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回头看看房里,两个姐姐已进入梦乡,发出平静均匀的呼吸声,雪夜的美丽似乎我一人在独享。我无心睡眠,懵懵懂懂地下了床,套上袄子,轻轻推开门,跑出了门外。
  大雪后的空气冷冽而清甜,我一人悄悄跑到平时惯常去的那条小河边。河水早已被冻住,上面覆盖着棉被一样松软的雪花小河边散尽落叶的杂木树林上裹着厚厚的一层雪,垂下了沉重的巨爪。而在天际,一轮明月正象最圣洁的诗人,静静悬在我的头顶,照着我的东张西望和惊喜、紧张。
  如同梦境一般的画面蓦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然看到一只美丽的“白鹅”孤独而突兀地站在湖边,在雪夜里显得孤傲而寂寞。当时的我当然不知道这是从别处飞来的“白鹤”,只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我们每个农家圈养的“白鹅”。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这一幕时总是在想,到底这只白鹤因何神秘地来到了这里?它在欣赏冬湖的风景吗?它在表现抗寒的豪兴吗?或者,它是冻僵在那里,彷徨无助?又或者,它是因为失去了爱侣,在这雪夜里黯然神伤……
  多年以后,我总会回忆起那一幕,一只白鹤与一个小女孩在寂静空旷的雪夜里静静对视,无语对峙……
  良久,我静默无语。带着满腹的疑团与惊奇,我回到了家。第二天的夜晚,我又踏着残雪来到小河边,那只孤傲的“白鹅”仍然在那里,仍然茕茕孓立,仍然洁白无瑕,仍然无声无息,仍然无比美丽
  第三天,那只“白鹅”仍然在那里。
  终于,第四天早上,在父亲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把我发现的这个秘密悄悄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爱怜地揉了揉我满头的乱发,责怪了我几句,说我不该夜晚一个人出去。然后用着标准的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好,我晚上陪你一起去看”。看着父亲骑车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一下放轻松下来,一整天都与小伙伴们堆雪人、打雪仗玩得无比开心……
  当夜色悄然来临的时候,我拉着父亲跟我一起来到静静的小河边。那只“白鹅”果然还在那里,趁着雪光,我看见它依然静静引颈四顾,依然孤傲无比地站在白雪覆盖的河堤上。父亲一看,就敲了一下我的头,笑道,“个苕姑娘,这哪是白鹅,这是一只白鹤。”然后父亲给我讲起了白鹤与白鹅的区别。他一说,我才发现这只动物果然与我平常所见的“白鹅”有很大不同。事后,我回想起来,关于“鹤立鸡群”、“闲去野鹤”这些词语的概念我也许就是在父亲的讲解中一瞬间获得的。
  父亲看着我,睁大眼睛惘然出神的样子,抚着我差不多冻僵的小脸问我,想不想把它带回家。我忙不迭地拼命点头。于是,父亲轻轻走近那只白鹤,冒着落水的危险,踏薄冰而过,走向白鹤。奇怪的是,那只鹤竟动也不动,任父亲轻轻地把它装进袋中。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也许从一开始这只白鹤就预知了那个宿命的结局,在等待着父亲的到来?
  这只白鹤被养在一米见方的栅栏里,每天踱着细长的腿,伸着细细的脖子四处悠闲自在地睃巡。栅栏实在太小,它只能稍稍转一下身。我不知道它是否向往自在的生活。冬去春天,白鹤,它已被囚禁的太久了。
  那一天是白鹤的末日。也许是感知到春天到了,天上自由翶翔的鸟儿激起了它的野性,总之它疯狂想挤出栅栏一飞冲天。它兴奋地啾啾地叫着,与当初的温顺孤傲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被这兴奋的叫声吸引到院子里。大概白鹤怕我打扰了它的自在。它低下它高傲的脖颈,尖利的嘴巴夹住了我向前伸出的手指。负痛挣扎的我将手往回猛地一缩,但白鹤的动作比我更快,它长长的的尖尖的喙竟深深钻进了我的膝盖。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一种剧痛。那时的我刚刚七岁。
  大概每个人的第一次记忆都有深刻的印象,或许只是一些符号,一些片段,或者一些画面。我人生的第一次记忆好象就是这几幅画面。我的第一次关于疼痛的记忆就与白鹤有关。
  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那种疼痛的剧烈和恐惧的感觉,但膝盖上鲜红的窟窿却永远挥之不去。大概必须有一些刺激才能使一个懵懂的人开始清醒。对我来说就是这汩汩的血吧。
  流了那么多血。母亲姐姐们都对那只白鹤怒目而视,但也不敢再靠近它。似乎感觉到胜利的得意,或者是预知到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白鹤安分了许多,畏缩地在栅栏里面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傍晚,随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父亲下班回家了。当他得知原委,并看到我膝盖上深深的伤痕时,盛怒着就从栅栏里揪出那个罪魁祸首。我从未看过他如此的激动和愤怒,在我印象中的父亲永远都是温和而亲切的。如同魔鬼附身一般,刹那间他的脸变得狰狞而凶恶。他的一只手攥住白鹤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指着一旁的母亲:“拿刀来,砍了这个畜生!留这样的畜牲干什么?免得浪费了我的粮食。”愣在一边的我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出声阻止。父亲的手已迅速的挥动而下,在一声厚钝的响声之后,那一只白鹤的细脚在空中扑腾了几下,鲜红的血就流了下来。
  事后,母亲总是懊悔地说,我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呢?确实,父亲的暴躁和怒气我从未见过,以后也没有再见到了。好象一场梦一般,那只白鹤就这样从我们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除了那只窄窄的栅栏和地上散落的几根雪白的羽毛外,一切都了无痕迹了。那只死去的白鹤如何处理的,因为我受伤颇重,没有参与其中。只记得连着二天母亲都给我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肉汤,里面有鲜嫩无比的肉块。母亲对我说这是特地为我杀的一只公鸡,给我补身子用的。
  我膝盖上的伤一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慢慢地好起来。我曾经问过母亲,那只白鹤是不是被煨了吃了,我吃的是不是就是白鹤煨成的肉汤。母亲却总是涩笑不语。
  据说,当然,这也是一种迷信色彩的说法。虽是迷信,人们有时也不得不向这些迷信屈服。后屋的昭大爷就叹息着说:这只白鹤来得突然,去得也诡异。昭大爷读过几年私塾,说的话往往许多人都会相信。他还说,古时候“鹤”是长寿的象征,杀了这只白鹤,怕是不吉啊。我至今记得他说这些话时摇头晃脑的样子。他的这番话竟然在不久得到了应验,让乡人越发对他加了几分敬重,让他添了几分得意,也越发显出这件事情的神秘与迷离。
  后来,听母亲的嘴里知道还有一些说法在背地里暗暗传播。这些更加匪夷所思的谣言则出自那位多事的二婶婆嘴里。她神秘兮兮地说,我是这只白鹤派来讨命的,我是这只白鹤的化身等等。证据就是杀掉白鹤后不久父亲就猝然去世了,我的命又那么大。甚至我自小与众不同的个性、长大后与姐姐们截然不同的际遇和命运都被她作为理由来一一阐述。最初听到这些传言我感到莫名的愤怒。很多年之后,当我对命运的不可抗拒产生畏惧之后,才会觉出这些谣言所包含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确实的,人生里,许多事都无法预知,正如我们无法揣测上苍的心意。无论你信不信,你都将无法抗拒命运的走向。
  如果我们相信灵魂的存在,那么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事确实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上苍已经为我们诠释了很多的命运,我的,你的,家 的,朋友的,陌生人的,只要你愿意相信。
  无论你信不信,你都将无法抗拒命运的走向——真实的和虚幻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
  
  没过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的死来得无比突然。那天夏天的早上他和平常一样推着车子出门,出门之前如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摸摸姐姐的头,揪揪我的小辫子,嘱咐我们要留在家里做暑假作业。然后,跨上车子,象平常的每一天一样,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与铃铛声声回响在家门前的山路上……
  下午3点41分,父亲的死讯传到了家中。我之所以永远记得这个时刻,是因为正和二个姐姐一起趴在堂屋的竹床上睡午觉的我无来由地惊醒过来。我扭头看了看挂在墙上那块老钟,那是一口在我记忆中慢慢老去的钟,钟的形象联系着父亲温和的影子,前二天父亲刚刚把钟取下来重新上好了电池。我注意到那老钟的时间在3:41的点上延伸,屋外的太阳依然灸热无比,知了的聒躁声突然让我觉得无比心烦意乱。
  一个人影突然从屋外跌了进来,我凝神一看,是在外面捞猪菜的母亲。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汗水全部打湿了粘在头上,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第一次在素来端庄的母亲的身上看见。她哆嗦着嘴唇说:“快,快跟我去看你爸爸”。然后,拉起我们姐仨就往外跑,甚至顾不上要我们穿上鞋子……
  我无须赘述母亲和我们在见到已经死去、静静躺在政府大院里的父亲的那一刻的痛彻心肺,因为对于我们全家而言,父亲的横遭惨死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母亲回忆往事的时候也同样不愿回忆父亲死去的这一节。其实,在这个故事中,父亲的死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此之前我说的全是一些不足为道的鸡毛蒜皮。
  父亲的死全属偶然。事发之前,他如常一般在办公室里起草一份报告。后来母亲去帮他清理遗物时,看到桌上摊开的那篇写到一半的报告时忍不住又一次痛哭失声,这是后话。听到外面的喧哗嘈杂声,他起身走了出去。正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改变了他和我们一家人的命运
  当时外面有一伙人正在哭诉吵闹,说到这里就要叙述另一件与之相关的事件。就在此前一个小时,街上卖卤菜的老贺年仅十岁的儿子在政府后面的河里游泳时淹死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是在接连着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才生下这个爱如珍宝一样的儿子。为了这个儿子,他忍受了镇上计生办和妇女主任无数次的责备和恐吓,带着怀身大肚的老婆四处躲藏,在一个外县的亲戚家里生下了儿子。一直到儿子差不多半岁大,才敢回到家中。为了生下这个儿子,年过四旬的夫妻二人承受了背井离乡的痛苦,几乎散尽家财——家中所有值钱的家具和电器都被全部搬走,并且东拼西凑地四处借贷交纳了几千元的罚款。而在回乡之后二天,他老婆就被人押上车去做了结扎手术。
  总算望到儿子一天天长大,总算盼到政策稍微好转一点,能够偷偷摸摸、起早贪黑地做点小本生意。日子似乎有了盼头和指望:老来终于有后,往日的辛酸似乎也渐渐远去了。但是有如晴天霹雳一般,一个看管不慎,寄托着所有希望的儿子居然淹死了,居然就这样淹死了!
  看着往日调皮慧黠的儿子苍白地躺在地上,生命就这样从幼小的身体抽离出去。老贺数度昏厥,但却没有哭泣一声。看着头发已泛起斑白的老婆抚着儿子的尸体恸哭不止,我猜测老贺的心中当时一定充满了伤痛和愤恨。周围的街坊们一边也跟着抹眼泪,一边劝说着伤心欲绝的老贺老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件事政府绝对是有责任的。那个河在政府后面,应该竖个警示牌嘛,例如“禁止游泳”之类的。”从更早些时候起,中国人就已经习惯了四处张贴的标语和林立的警示牌,一旦出事,立即就会把责任推诸于他人的失职。不能不说这种说法是无可厚非的,也许这便是法律维权意识的最初觉醒了。
  伤心绝望和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的老贺听到这些话,仿佛儿子的死亡终于找到了仇人一般。于是,他真的立马跑到了政府里面找那些“当官的”去解决问题,讨个说法。谁都没有想到,儿子惨死的老贺会在衣服里别上一把尖利的刀。这把刀是他每天切卤菜用的,当然锋利无比。
  他在政府里没有找到一个“当官的”,任他的老婆哭诉了半天,任围观的乡邻们劝说了半天,那些人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所以当他看到父亲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积蓄了满腔的伤心与愤怒一下爆发了出来,那些刀就深深地插进了父亲的身体里,而且是在正中心脏的位置。
  父亲就这样死去了,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父亲就这样死在另一个绝望暴怒中的父亲手里。
  事后很多年,母亲常常会在午夜醒来觉得心口疼,那把刀更像是直插入了母亲的心脏。那是一种锥心的疼痛,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也无法消饵……
  没有一个人愿意反反复复的咀嚼过去的痛苦,人们愿意回忆永远是些甜蜜幸福往事。所以,很多年来,母亲都不愿提及父亲的猝死给我的家庭带来的灾难、给我们姐妹仨人的生活带来的波及与变故。
  我有时还会想起那只白鹤,是那只发疯的白鹤让我记住了那些零星的片段,记住了父亲那愤怒的脸。让我记得有一个这样疼爱孩子的人。他说:“留这样的畜牲干什么?”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如昭大爷和二婶婆他们说的一样,人生际遇,因果循环的道理,杀死父亲的那个人居然就姓“贺”,他的老婆又恰好就姓“白”……
  父亲去世之后,老贺的家庭也在瞬间遭受巨大的变故。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三人度过了一段艰辛而困苦的日子,那应该是属于另一个故事了,接下来的生活应该由我来回忆了。可是我还没到母亲这样喜欢回忆往事的年龄。我想等我老了也会告诉孩子们一些事情的,而这些事情的源头应该从一只白鹤开始。

责任编辑男人树】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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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千浔 查看详细资料 发送留言 加为好友 用户等级:注册会员 注册时间:2009-06-05 15:06 最后登录:2009-08-27 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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