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斯宅是在数年前的一个深秋,生性好山好水的我误打误撞叩开了这个小山村的那扇沉寂了快要长满青苔的门。 叩开斯宅的门沿途而入便如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历史书。一步一步如一页一页的书,每一步都有一页故事。最先入你眼的是修筑于那个战天斗地的火热年代的东白湖大坝,虽历经年,却依然雄伟地锁住山口,揽起一湖翡翠,不仅仅只是发电,也解决了诸暨人民的饮水问题,更成为今日斯宅门口的耀眼明珠,春来湖水绿如蓝,夏至凉风吹人寒,秋行湖山皆斑斓,冬尽梅雪共阑珊。 沿湖边曲径而入斯宅,第一个踫到的便是旧时斯氏子弟的读书处,华国公别墅。此屋前有弯月池,依风水之理,概为此处属文昌之位,属阴,故而筑池如弯月。屋有三进,前为接客之院,院内植有两棵参天之柏,传为阴阳之分,阴者树凸如孕妇之肚,阳者笔直如男子之阳具,概是为求阴阳平衡。两树均已颇有年份。正厅挂有孔师之像,两边壁上贴满进士举人之喜报。厅之两侧厢房即为读书上课之所。过正厅便是中院,左右两屋现为展览室,有读书之道,文字由来,惜字焚纸炉等介绍。堪以为奇的是两屋门口各有一井,一阴一阳,阴井水面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似不为奇。然阳井水面高于地面一公尺多,旱不干,涝不溢,始终如此,足为一迷。后院为斯氏先祖牌位存放之地,颇是肃穆。整个院子以木雕,砖雕,石雕三雕之精致而弥足珍贵。更有蒋鼎文,斯行健等名人曾就读于此而熠熠生辉。 出华国公别墅稍行片刻便为胡兰成和张爱玲曾经居住过的小洋楼。小洋楼原汁原味还站立在那,张爱玲千里追寻那个负她千百遍的多情“汉奸’胡兰成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1945年底,张爱玲追随斯颂远从上海经杭州到诸暨,在斯宅的小洋房里过了农历年,写下《异乡记》。那一年“大雪堵住了路不能走”,直到正月十三,张爱玲才随斯君夫妇前往永嘉找胡兰成。那时还是三十年代,交通不便,农历腊月又是寒冷的季节。张来到这里一心寻找那个让她低到尘埃里的男人——被判定为“汉奸”的胡兰成。张爱玲为寻胡兰成不顾路途险恶与严寒,甚至为他放弃了名誉。岂料胡兰成花心不改,到了斯宅又和斯豪士的姨太太范秀美私奔去了温州。张爱玲扑了个空,那年只得在斯宅独自居住数日,度过了这个萧索荒凉的年。小洋房的青瓦白墙是张爱玲那份痴情的见证。 小洋房的沟斜对面便是百年名校斯民小学。学校依然是民国风格,木楼梯,木楼面,木柱子。 斯民小学详尽地展现了从私塾到公塾到新学的教育嬗变,历代崇文重教的传统。斯民小学在民国时期促成了人才的井喷,经统计,当时从斯宅出去的少将以上的有十多人,黄浦军校从1期到21期,几乎每一期都有斯宅人士。而斯民小学培养的正高职称以上的知识分子超过百数之多。抚今追昔,斯氏家族代代相继,书写了一部有声有色的中国近现代乡村教育史。 出斯民小学沿溪沟而上便是十里红妆裕昌号。裕昌号始建于清代光绪年间,原址位于江南古镇——枫桥,创办者骆公成林。后迁址于斯宅,现在的承接者骆东为振兴祖业,保护越地古老文化,经数十年的不懈努力,征集了大量的明清家具、十里红妆、牌匾字画,越绣银器,竹艺钖器及各种木雕、石雕、砖雕、铜饰等工艺品万余件,充分显示了古越大地优秀的文化遗产,无不渗透了民间艺人卓越的聪明才智,尽力展现了诸暨式家具和工艺品大气精致的绚丽格调。我每次来斯宅,必至于此,一为骆东夫妇之好客,环境之雅致。更为此处之美食,桂花年糕,西施豆腐,西施团圆饼……。最为难得的是每次来,骆夫人叶霜洁都是亲自下厨,躬身躬为的。 再行数百米,便是千柱屋,是斯氏古民居建筑群中规模最宏大的台门。最早建于清嘉庆年间。为当地巨富斯元儒的住宅。占地6900多平方米,有屋118间,弄32条,共10个天井。因为柱子超过一千根,故名“千柱屋”。千柱屋又叫“斯盛居”,得名于其正大门青石门额上镌的“于斯为盛”四个九叠篆大字,相传该字是临摹宋代大书法家米元章所书。“于斯为盛”让人想起长沙岳麓书院那对经典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但后半句用在这里,似乎更为妥帖。因为此地为斯家人聚居地。地也盛,人也盛,一语双关。一句便抵了两句。 穿过千柱屋,就来到了笔架山下。屋后有鹅卵石铺成的石阶蜿蜒而上,而石阶的尽头就是藏于山腰上的笔峰书院。笔峰书院内外遍植林木,有银杏、水杉、龙爪槐、紫薇、大叶冬青等,大多虬枝盘缠,都在二百岁以上。笔峰书院如今已经荒废,然而,那背靠巍巍青山,面对开阔原野的气势还在。迈进书院天井,灌木翠绿,奇花飘香,长满青苔的石桌、石凳、石缸,不能不让人感慨岁月匆忙的流逝,洗去了几多繁华!那些与鸟声一起悠扬的朗朗书声,早已消逝在历史的虚空之中。苍松翠柏掩映下的院落,也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依稀有“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叹息。 斯宅最盛产的就是香榧。斯宅南方国家森林公园到处都是枝繁叶茂,形体美丽的古香榧树。古香榧树历经千年仍硕果累累,堪称古代良种选育和嫁接技术的“活标本”,极具价值。通常香榧生长成熟期为三年:第一年开花,第二年结果,第三年成熟;不过一般开花需要几百年时光,素有百年花开,转眼便是三代;更有“开花不结果,结果不开花”的奇特。 张爱玲曾说:“中国人的旅行永远属于野餐性质,一路吃过去,到一站有一站的特产,兰花豆腐干,酱麻雀,粽子。”而诸暨在她的心里则是《异乡记》“她一天最快乐的时候是临睡之前在床上刮辣松脆地吃上一大包榧子或麻花”。 人到了中年,随着周围的许多人离去,许多旧时的东西毁去,总会有怀旧和惆怅。当你突然发现有一个地方还有你旧时的东西,旧时的环境存在的时候,你会倍感亲切和很快的恋上。这也正是我对斯宅的一次次拜访翻看的来由。最后作一首相见欢词而结束此文。 相见欢 闲来无事人悠,意难收。径赴斯宅乡野问深秋。 柿正落,榧亦果,再回首。却是满山离愁挂心头。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