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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无师自通，会用墨水和树叶的汁液调出不同颜色，在纸上涂鸦，赢得父亲赞叹，小心窝里很是得意。也把自己的模仿大作一张张贴在睡床的墙上，躺在床上时，自我欣赏一番。这倒也成了那时除了学习之外最快乐的事。 但岁月最是消磨人的锐气、才气和志气。 屈服于岁月厚重的轮子无情地碾压下，慢慢收起对绘画的热爱，不知不觉间，提起笔，却发现连自己想画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小时候最喜欢画的美女图居然也不知从哪下笔，就是画了，也是惨不忍睹。还是住手吧。 生活并未因我的放弃而让我和画的缘分就此为止。因为出生于国画之乡的便利，那些鼎鼎大名的画坛巨匠在我少不更事时，就曾走进过我的生活。 我记得那时是放露天电影的。我跟着姐姐看一部纪录片，印象里只知道拍的是一些人在作画，还有许多人围着看。那些作画的人是谁，我一个也不认识。姐姐却和其他人一起大声喊叫起来，原来那上面的人有一个就是街上剃头姓段的，还有一个似乎是谁的姐姐，其余的人他们说我也记不住。 但最后我还是知道了一些故事，我们那出了个享誉全国的国画大师。大师住在省城，我没有机会见。不过上小学时，那个穿着黑棉袄黑棉裤的小老头校长是大师的侄子，一天到晚虎着脸的，虽然我们都很怕他，却不得不每天都见。但大师的光环没把那小老头照亮，在小孩子眼里，他就是我们那一个普通而又有点邋遢的凶巴巴的糟老头而已。 不过，大师的外甥却真是响当当的的一个光芒四射的老人。 我在镇子里上初一时，正赶上那个老人刚刚退休在家。他的家就在我们学校后面隔一条路和一个水塘。我们下课时，很多孩子会跑到他家或者隔壁的人家去接压井水喝。学校是开放式的，没有大门。赶集的、过路的都从学校里穿过。老人家早上到镇子东边的马路上散步也会从学校经过。他有时候会到教室窗户外站着，看看在里面读书的我们。就有认识他的人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大画家。老人家个子很高、清瘦，头发几近花白，人显得特别干净，背挺得很直，总是面带微笑。和周遭弓腰驼背抽着旱烟的老头儿完全不同。我立刻记住了他。有一次吃过早饭我去上学，走在那条他天天散步的路上，正看到他和镇子里退休的一个老头在锻炼。老人家笑眯眯地逗我：“还不走快点，迟到啦！”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就冲他笑了笑，但还是加快了脚步。现在老人家还健在，也应该是八九十岁的人了。 上高中时，国字牌的雕塑大师的孙子也在我们学校。有一天课间，我们站在三楼的走廊里朝外望。大师的孙子正好从南面的路上穿过小树林，朝我们所在的教学楼走来。认识他的人立刻嚷嚷道：这是雕塑大师的孙子！我一看，原来是一个留着平头胖乎乎的的小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个头不高，便脱口而出：他长得太像高老师了！大家哈哈大笑。我一扭头，发现语文高老师正在边上不远处站着，看着那楼下的小胖子微笑不语呢！我立刻羞得逃回了教室。 后来遇到先生，居然对我的那些乡中翘首颇为熟悉，能说出不为人知的某些藏而不露的画者的典故。他尤其佩服那位一辈子呆在乡间的高手，据说此长者出身官宦之家，他却视金钱如粪土，视官位如草介，一方面潜心于绘画，一方面用它所学医术为地方乡亲治病，他本人还是一位武术高手。他的画作水平不再那位享誉全国的大师的水平之下，但因为他的低调的生活姿态，名气并不为许多人知道。 先生对国画倒是有些研究，兴致上来时会来上两笔，或者告诉我哪些画怎么好、怎么不好。可惜，我此时已是对画一片茫然，对那些运笔更是听得一头雾水。看来，此生对画注定就只能在外围打转转。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不小心闯进了美术馆，对着一副画全身颤栗。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小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不开心。被岁月在脸上、心上刻上一道道伤痕，在一番挣扎过后，逐渐认清了前行的路。我得先给心找个地方存放，它漂泊的时间太久，需要汲取更多的营养，当然更需要清静的空间。那个画展，我曾见过它的开放时间，很不凑巧，和一些逃僻不了的事情冲突了。本有些懊恼，但那天下午举办的活动居然提前结束，鬼使神差的，我竟然一路朝着美术馆的方向而行。来到门口发现还没关门，便信步走了进来。 美术馆就在公园的边上，与公园隔着环城路相望。美术馆后面就是环城河，如一条玉带从此处拐着小湾绕过。第一次来到这里，已被这幽静的环境吸引。进去后，发现里面人不多，安静异常。那些画大多是山水画，也有少量人物画，不过是些时尚少女或者坐在山岩之上的暧昧女郎。浮光掠影地看看，其实更贪图馆子里那份因为对艺术的敬畏而带来的安静。 有一幅画是一只豹子正躲在草丛里，扭转头伸着长长的红色舌头在舔舐肚皮上的伤口，微微的亮光透过它身体一侧头顶左上方的草丛照进来。它怒目圆睁，耳朵竖起，两条粗壮的后腿略微抬高，一条有力的尾巴支撑在草地上。仿佛看到了那段时间里，受伤的自己一个人默默等待伤口恢复的情形。在舔舐伤口的时候，何尝不像那头豹子样期待雄风重启！然而，人生想要的太多，争到后来又如何！人生的风险不可预测，即使身处恶劣环境，守住自己的心即可。尖牙利齿、钢爪铁鞭和凌厉身姿到头来也会随风而去。 倒是有一幅月色芭蕉图略衬心意，灰蓝色的芭蕉叶，赭黄色的树身，红艳艳的一束野果，衬着金黄色的月光，和谐安宁。整个画面充满奇异的幻想，给人以遐想。最妙的是立于月光之中、栖于矮树枝头的那只夜莺，正扭头对着那枝鲜艳的红果展开歌喉，它在歌唱什么？是美妙的爱情，还是丰衣足食，抑或这月色撩人的夜景？或者，什么也不为，就因为它心中想唱所以就信马由缰唱它所想？ 我的心中是否也会有一只爱唱歌的夜莺吗？它会在心中唱出或哀伤或欢乐的歌吗？我的心曲又是怎样的一首歌？ 终于来到那幅画前。在这满展厅的画中，它的用色应该是黯淡的，整个画面带着怀旧的色彩，似乎是回忆过去那个美好的时刻。五个着军装的少女站在一株盛开的玉兰花下，姿态各异，神情也不同。玉兰花开得又多又大，地上也落了一瓣瓣洁白的花片。画面右边的少女齐刘海，扎着短短的小辫子，面带微笑，两眼紧盯着要采的花朵，双手紧扯着花枝正准备采摘。和她相对的一个短发少女以侧面对着画外，正专注地看着摘花少女。摘花少女边上还有一个戴军帽的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正转向左边，似乎在喊着远处的同伴。画面最左边的少女梳着翘起的麻花小短辫，好似刚刚小跑着过来，脚步还未停稳。她把脸转向了画面，面容平静，好似在问：我可以摘么？最中间的那个少女梳着两个长及胸前的麻花辫子，正对着画面，漫长脸儿，帽子遮住了眉毛以上的部分，只露出弯弯清秀的眉毛，一双眼睛含着点点笑意，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翼，小嘴丰满微翘，看上去恬淡平和。她右手擎着一朵新摘的玉兰花，左手轻抚着花瓣，一双素手，纤细轻柔。正是花淡如人，人亦如花。 整幅画用的是怀旧的淡淡的咖啡黄，少女们的军装和斜挎着的军用挎包采用浅浅的灰色，连皎洁的白玉兰的白也是非常柔和的乳白色，与背景的色调相和谐。画面中最亮的颜色是少女们军帽上的五角星、两个领徽和唇上那一点红，既提亮了画面，也使少女们显得阳光健康。但就连那点子红也使用了淡淡的一抹，若有若无，并不破坏整个画面那股宁静的味道。女孩们都扎着腰带，背着挎包，裹着到膝的绑腿，黑色方口布鞋，白袜子，简洁朴素。没有任何修饰。 我看不懂画者的用笔或者用色优劣之处，但是画面的意境之美却令我震撼。我久久地立于画前，平静的心湖被溅起涟漪，凝视越久，涟漪渐成波澜，积蓄已久的情感骤然间爆发，令我难以自制，我感觉到泪水充盈了眼眸，视线终于模糊。 想起昨晚入睡时，我蜷缩在床上，外面不知什么声音聒噪不停。我感觉到灵魂在体内惊悸不已，仿佛受到惊吓的婴孩。现在我终于深刻体会到灵魂不过是寄居于身体之中的小鸟了。当它想飞上枝头，引吭高歌或者浅吟低唱，你拦都拦不住。 当世上的女人都在拼命的追求性感和风尘之美时，有那么一个画者，他的名字听都没听说过的，却给我们描绘出了这样一幅清水出芙蓉的画面。他在固守着心中的一方净土，不为尘嚣迷惑，在万千红尘中执着的抓住那一方清灵水润的简约之美与纯净之美。大自然从来不缺少美，一切的纯美无不来自于自然。多少人惶惶然追求美、担心跟不上时尚之美的时候，却忘记了自然之美。做最真的自己就是最自然的自己，做自然的自己就是最美的自己。 人生路上何必过分计较那些得与失，人生路上的风景有坦途，也有险滩，他们都是你认识世界的途径，都是你人生路上的宝贵财富。怀着欣赏的心情对待，何处不是美景！ 我要捡拾起最初的童心，拿起心中那支画笔，好好地绘出今后的生活。就如我的那位乡中已故的长者，混迹于民众之中，游历于山野之间，解民众身心之苦，绘心中纯美之图。因为欲望少，所以不受世俗所累，这样的人生该是活得自我而有意义的。任世间风云如何变幻，不改心中对自由与美的追求。 佛讲佛缘，画又何尝不讲画缘！在洪流滚滚的一瞬间，我在你面前驻足停留，此一眼便是佛的空灵出现。从此，玉兰树下多了一位仰望人。 2014-11-5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