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老姐做的一顿年饭
1 2019这个年,毕竟过得不平凡。二姐去西安照看刚满月的孙子,过年已经不打算回板泉家里了,可年过了不到一半,初五她就不得不回来了,并且连夜往回赶也晚了。 以前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初五的早晨,哥哥七点半还没有起床,侄子文杰去敲他的门,没有动静,最后直接推开门,看见哥哥脸侧向靠墙壁的一边,就推了一下,仍然没有反应,他紧张了起来。 把哥哥的身子扳过来,让他平躺在床上时,文杰看见他好像没了呼吸,学医的文杰本能地给他做起心肺复苏术,可不起作用,他马上给我打手机,让我快回来。 我问文杰,昨晚你大大又喝酒来?文杰说,本来不给他喝的,妈妈想到是过年,就拿了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一瓶酒,他喝了也就有半斤,瓶底还剩了有三两,只是没吃饭。 嫂子进来看了,慌忙地出去找了厚玉大叔和乃山大哥,他们来,让文杰给河里村的医生打电话,河里的医生来看过后说,瞳孔放大了,准备后事吧。 文杰不相信这是现实,坚持打120,救护车很快就开来了,救护人员给哥哥做心电图,显示屏上只有一条水平的白线。文杰如梦方醒,哭了起来。 我接到文杰的电话,告诉媳妇在家办好回家应准备的事,随后赶去,连早饭也没迭地吃,就坐上外甥华东开过来的车,连同在家过年的女儿一起,往老家里赶。 一百二十多公里的路,只用了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外甥华东也是着急万分,他驾驶的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路上我给三姐夫打电话询问文杰说的话是否确定,他说,是的,我和二姐夫一起准备去岔河了,你三姐早就去了。 等来到哥哥家里时,偌大的院子站满了村人,有一个门里的,有旁门的,也有周姓董姓的,有我认识的同龄人,也有我不认识的青年人。他们满脸的凝重,看着我点头示意,没说一句话。 我来到哥哥的房间,床已调到外间,被子蒙着哥哥的身体,连头也裹在里头。三姐站在床边,满脸的泪水,我心里一阵悲伤袭来。见过父母亲这样的场面,没想到再看见这样的场面,竟是哥哥。 叔父大爷给哥哥穿衣服时,二姐打来电话,我接起了,传来了一阵哭声,然后是她嗫嚅的话语。大过年的,没想到,你哥他,咱爹咱娘最疼的就是你哥和你了,真是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二姐说不下去了,顿了顿,我得晚上才能坐火车回去,想见你哥一面,看来是见不上了。是的,按岔河的风俗,哥哥明天一早就被拉去殡仪馆火化,二姐坐火车从西安回来,最早也得明天中午。 等二姐的哭声从胡同里传来时,哥哥的骨灰盒已安放在堂屋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她跪在哥哥的骨灰盒前哭喊着,我的弟弟呀,大过年的,你催着你老姐大老远来,给你磕头呀。这句话着实戳疼了我的心。
2 哥哥的后事办完后,我和媳妇回石臼,车子路过板泉时,天就黑了下来,坐在车上的三姐和三姐夫说,先到家里吃了饭再走吧。媳妇同意,我也没意见。于是就来到了三姐家,三姐和三姐夫让我和媳妇进有火炕的房间,他们忙在锅屋里做饭。 从哥哥家往回走时,二姐和二姐夫坐的是外甥庆运的车,他们回到板泉的家后,不知道我和媳妇在三姐家吃饭,再说我和媳妇想着吃了饭就走,很急的,也没叫二姐他们过来。 我的两个姐姐四十年前都从乡下的岔河村,嫁到了板泉的镇子上,二姐直接嫁到了前村,虽说是镇子,可还是农村生活;三姐先是嫁到了吉林,因三姐夫老家是镇上的后西村,十五年前就举家迁回了后西。 两个姐姐都嫁到了镇子上,村里人都赞赏父亲有眼光,说是两个闺女嫁在镇子上,不论平时还是逢集,父亲在镇子上都有落脚点,能喝酒能吃饭,别的家主是做不到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父亲的羡慕。父亲在乡人跟前也很有面子,言谈举止中都充溢着对两个闺女的骄傲。 两个姐姐如今都已儿孙满堂,在镇子上过着幸福的晚年。二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镇子上开银泉浴池,兼做一些买卖,已是儿女满堂的父亲,二儿子在西安经商,女儿也在西安做生意,二儿子年前刚生了二胎,她有了第二个孙子。 三姐一儿一女,都在日照,儿子在运输公司上班,有了闺女,女儿在职场打拼,自得其乐,三姐夫在板泉和日照两个地方来回跑,想在老家和三姐过些日子,就从日照坐客车回板泉,想见孙女和儿子、闺女了,就再坐客车回到日照来,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因为曾在东北居住过,三姐家的房子搭建得就和那里的差不多,锅屋和炕房连接着,烧火炒菜做饭后的温度,就传到了隔壁的土炕上,土炕就整日里温暖如春。天冷时,三姐除了在外边买菜、串门或喂喂鸡,就坐在炕头上看电视节目,和邻居唠唠喀,温暖着幸福的日子。 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我的鼻孔时,我觉得三姐和姐夫把饭做得差不多了。这时外甥女冬梅也从外边回来,三姐夫从堂屋里拿出炕桌放在炕上时说,这桌子是从日照花八十块钱买的,坐车还收了十块钱的行礼费。我笑了说,这是不改东北吃饭习惯应付的费用呀。 说话间,媳妇和冬梅帮着三姐把饭菜端上了炕桌。东北榛蘑炖小鸡,酸菜炖肉,木耳炒肉,剁椒鱼头,煎鳞刀鱼,蒜泥拌黄瓜海蜇,粘豆包,大米饭,端了一大桌子,三姐夫说,喝杯酒吧。我说,就吃饭吧,快一点,还得回石臼呢。 三姐夫也没再过多礼让,吃饭间,三姐说,慢慢吃,吃饱了。我说,吃饱了,您放心,这是到哪里呀。三姐夫也说,这么多年,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走,难得吃一顿饭呀。我说,嗯,以前总是忙,总觉得时间是单位里的。正吃着,媳妇的手机响了。 是女儿从北京打来的,问了情况,媳妇说,正在你三姑家吃饭,吃完了,和你冬梅姐姐一起往石臼走。女儿头一天去见了大伯,磕了头,送了汤,因为上班,就提前回北京了。这时她提了个建议说,现在路上黑灯瞎火,开车视线不好,不如在三姑家住一宿,等明天天亮了再走。女儿是为了我和媳妇的安全,才说这番话的。 我感到了女儿浓浓的关心之意,三姐听了就说,你们就听闺女说的吧,住一宿,明天早饭后,和冬梅一起往回走。媳妇说,好吧,住下,明天再走。于是饭就吃得没刚才那么快了,等吃完了,媳妇帮着三姐收拾洗刷碗筷,三姐拿着块抹布进来,坐在炕沿上擦着桌子上的水,三姐这时的每一个动作,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她在东北家里的样子。 冬梅端来了茶壶茶碗,开始沏茶喝水了。喝着冬梅沏的茶,我看见窗外已是漆黑一团,板泉整个镇子已经进入黑夜时间了,正准备沉沉地睡去。在岔河三天,悲伤的心情和连夜不能入睡,我很是疲惫,说着话,竟有了睡意。三姐夫说,那么铺被睡觉吧,你和冬梅二妗子睡在这炕上。 三姐、姐夫和冬梅去堂屋里睡觉去了,我和媳妇在炕上铺下了三姐抱过来的被子,躺下马上就感到炕上的温度,热热的暖暖的,这感觉从身上沁入心中,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起来,和板泉整个镇子一起,进入了梦乡。
3 光亮伴随着阵阵鸡鸣,降临了到镇子上,现在很少听见鸡鸣了,这让我感到了新鲜,想起了小时候岔河村家里的样子。起床,一夜休息,浑身轻松,满满的精神。媳妇说,你躺下后连动也没动。我笑了说,可能太累了。早饭后,外甥女冬梅回日照,单位里图吉利,上午去仙山五洞府放鞭,节后开业。 我给三姐说,上午得去二姐家里坐坐。三姐说,行呀,二姐从西安回来,又是过年,得去看看。说完她给二姐打手机说,二弟昨天因为天黑了没走,在我这里住下了。我就听手机里二姐急促地说,是吗,那让他和弟媳妇来我家里吧,中午一起吃个饭,你们也来。 三姐放下手机说,你们先去吧,我和你姐夫等一会儿再去,家里还有些事。于是我就和媳妇开车去前村的二姐家,二姐夫坐在堂屋门东旁,正在案板上剁着大白菜饺子馅,看着我说,你二姐出去买菜了,她说非要做一顿饭给二弟吃呀。我听了,心里蓦地一颤,好多感动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不多会儿,二姐就买了一大包青菜,说是中午得炒几个菜。我说,午饭吃饺子,就不用炒菜了。二姐说,噢,也行。说着将剁好的大白菜馅放到盆里,在案板上剁肉,肉剁好了,媳妇帮着二姐和盆里的馅子,放上油盐,调制佐料,香味就弥散开来,直钻鼻孔。 二姐开始和面,和了两个面团,然后放在面案子上,将面团用手弄薄,中间掏出了个窟窿,面团成了个面圈,手一用力,面圈就断成面棍,然后撮面掎子,压成一个个圆圆的小饼,用擀面轴子擀饺子皮,小面饼在二姐的手里和擀面轴子下边团团旋转,就擀成了饺子皮,很快饺子皮擀出了一小摞。 媳妇坐在面案子旁边开始包饺子。二姐夫让我进屋里,在茶壶里充上茶水,边喝茶水吃过年置办的坚果,边看电视节目。快十一点时,大外甥庆运来了,坐了一会儿,二姐就让他去后西村三姐家把三姐和姐夫接过来。很快三姐和三姐夫就来了,三姐坐下来帮着包饺子,三姐夫来到堂屋,跟我和二姐夫喝茶聊天。 有了三姐的加入,饺子包得很快,不到十一点半,三盖椗饺子就包完了。二姐又和糯米面子,用红糖包了一盖椗汤圆儿。她让二姐夫扒蒜瓣捣蒜泥,自己在锅屋里烧水准备下水饺和汤圆儿,现在都是天燃气,不用草和木头烧水了,屋里也没烟炝鼻子。等冒着热气的水饺和汤圆儿盛在盘子里,端上堂屋的茶几上时,二姐夫的蒜泥也在蒜臼子里捣好了,放在盘子里,倒上了点酱油,黄灿灿的,很是诱人。 二姐忙里忙外,边端水饺和汤圆儿上桌,边说,尝尝吧,二姐做的水饺和汤圆儿,看看有没有老家的味道?她说的老家,当然是指岔河,老家味道,是父母亲那时做的水饺和汤圆儿的味道。我用筷子叨着水饺和汤圆儿,放在嘴里一咬,荤馅的香味溢满口腔,汤圆儿流出的红糖馅儿甜在嘴里。我说,二姐,还真是咱小时娘做的水饺和汤圆儿的味道呀。二姐听了张嘴笑了,这是满足的笑啊。 这久违了的味道,在二姐家二姐做的水饺和汤圆儿里找到了。一阵阵感动涌上心头,水饺吃了两盘,汤圆儿也吃了不少,虽然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多吃糖。在吃每一个水饺,每一个汤圆儿时,我都在品咂着二姐这顿饭的含义。 姊妹兄弟年龄都大了,前几天哥哥去世了,才五十九岁,二姐伤心至极,见到了我,更是亲得了不得。父母亲就生了我们姐弟四个,哥哥的离去,意味着姐弟四人开始破群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会在什么时间。我大病初愈,身心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二姐最怕的就是失去我,她的另一个弟弟。 我想起刚来二姐家二姐夫说的话,老姐就是要做顿饭给弟弟吃,正道出了二姐的担心和忧虑。春节刚过去,下一个节就是元宵节,吃了这顿饭,节就提前过了,吃水饺,吃汤圆儿,意味着团团圆圆,二姐三姐和我,往后一个也不能掉队了,健健康康,长长远远地活着。这应该是二姐的心愿,也是她做这顿饭的初衷。 临走时,二姐把她买的那一大包青菜放在车上,拉紧着我的手说,回去心胸放开些,别想多了,想也没用,眼光看得远一点,往后也没啥愁事了,和媳妇搿乎着,好好过日子,身子硬朗,心情舒适,没病没灾,就是赚钱,就是幸福,咱们姊妹都得活上八九十岁。 二姐元宵节后还得去西安,还有很多的生计需要她去打拼。我和三姐愿二姐身体健康,万事顺心如意,愿二姐的这顿饭能保佑我们姐弟三个团圆长久。我上了车,媳妇开动车子时,我看见和三姐并肩站在一起的二姐,两眼闪烁着泪花,在午后的阳光里,晶莹欲滴。我低下头,不敢多想。 2019/03/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