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肥肉可口

李朝元

那次，因为查体得知尿酸、血脂、脂肪肝等多项指标超标去看医生，拿过药，医生嘱咐少喝酒、少吃肥肉。酒，尤其是啤酒，它是导致尿酸升高的重要原因，而肥肉则是血脂升高的罪魁祸首。

我听后笑了笑，说：“大夫，你真是冤枉我，烟酒糖茶我一样不沾。”大夫笑了笑。我接着说：“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没肉吃，到老了多吃点肉血脂就升高，太痛苦。”大夫仍然是笑。

提着药出门，上了公交车，打开手中药盒仔细翻阅说明书。一边看一边回味刚才和大夫的对话。吃肉，特别是吃肥肉的往事便飞进脑海。

虽家住农村，但我和爷爷、奶奶都是非农业户口。非农户口除了吃国家定期供给的粮食外还有按户籍每月供给的半斤猪肉。这是我孩提时代常常引为自豪的一件事情。

在那个年代，猪肉珍贵，猪油更珍贵。一般买回猪肉先切出肥肉放锅里炼。所以，每月供给的半斤猪肉，拣出肥肉炼油后再吃，一家人吃，能吃到的猪肉就很少了。炼出来的猪油用来炒菜，炒出来的菜很好吃。有时候也不炼，直接炒，肥肉多瘦肉少，炒出来的菜肉好吃菜也好吃，所以买肉时都拣肥肉买。小时候，谁家里有亲戚在食品站工作，是一件值得炫耀，值得骄傲的事情。

终于，这个炫耀和骄傲有一天落到了我们家。

记得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和婶子出了底下街的老闸门，一路的崎岖，一路的颠簸去往一个名叫“三只羊”的村寨卖肉。“三只羊”离我们家几十里路，为何一路奔波去那里买肉？到了那里才知道婶子的一个姐夫在当地的食品站工作。婶子接过姐夫用竹篾串起来的猪肉，然后站在那里用壮话和姐夫聊天，我听不懂壮话，就站在旁边看那串肉。这那里是肉，分明是一串板油（猪大油），本来满心欢喜跋山涉水来拿肉，拿到的却是一串板油，有点失落的感觉，就用手去拨，拨到板油的背面，一串肥肉出现眼前，原来这串肥肉太小，被板油遮住了，心里的兴奋一下子恢复。和婶子一路回来，几个同路的村人打量着板油赞不绝口，都说板油好，却很少提及肥肉。是肉太少了，还是肉不够肥？反正我喜欢。我说让我拿，就从婶子手中接过肥肉。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回家的力气比来时的力气还要足。回到家，爷爷、奶奶、姑妈都称赞这串板油好。一串板油得到如此的称赞，这里边除了板油真的很好这个客观原因外，还有一个隐藏在板油后边的原因，那就是婶子有办法，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有后门。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不顾几十里山路的奔波去买这串板油呢？

这次买回来的板油很多，炼了满满一个陶罐。猪肉虽少，可不用再炼油，直接炒菜吃。晶亮亮的肥肉和青菜搅在一起炒实在好吃。家里有老人，规矩多，爷爷看见我总是夹肉吃，筷子打过来，我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奶奶说：“吃就吃吧”。虽然眼眶里转着眼泪，我听了奶奶的话仍然夹肉吃，爷爷换了严厉的眼光看我。平时我很怕爷爷，犯了错都是挨爷爷的打，奶奶不敢过来管。这次奶奶管了一下，有奶奶心疼，就大胆吃肉，专挑肥肉吃，不去看爷爷严厉地目光。

小时候很少哭，特别是和同伴打架，打赢了高兴，搓搓鼻涕扬长而去，打输了下次再打，从来没哭过。可受委屈时哭过，也只是掉几滴眼泪而已，不算真哭。

有一次，同学们爬在墙上看老师。不知道看什么，出于好奇，我也爬上去。看见学校一个年轻女老师在那里刷牙，白沫挂在嘴巴两边，身后的花皮带露出来，长长的一节拍打着她的屁股。那个时候在农村很少有人用牙膏刷牙，也很少有人扎皮带，这位老师既刷牙又扎皮带很是稀罕。其中一个同学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哨，受到挑衅的老师过来抓我们，我骑在墙上跑不急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被学校批评还被爷爷鞭挞。那个响哨根本不是我吹的。我委屈的掉了几滴眼泪。这次也不算真哭。

真正哭的是弄丢了半斤肉票。那次，奶奶将肉票放进我的口袋里嘱咐别弄丢了，爷爷也一再嘱咐别弄丢了。我答应的很好，便去了庙头街食品站的卖肉点排队买肉。去的并不算晚，可买肉的人还是排了长长的队伍。卖肉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三三两两的就有人离开队伍，找来石头、砖头、筐筐占队，我也照着样子学，然后和同伴在周边爬树玩。工作人员终于过来，我飞速跑回位置。快轮到我的时候左掏右掏却找不到肉票。确认肉票是在爬树时弄丢的，便过去找。左找右找找不到，心嘣嘣跳，感觉这次惹了大祸。这可是一家人一个月吃的指标肉啊！肉站都收摊了，我还在那里找，仍然找不到。顶着哗哗的眼泪回到家里，奶奶还没张口问，我就呜呜的哭出声来。爷爷问我，我边哭边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没等爷爷扬起那根“咔啦棍”，我已是泣不成声了。这是记忆中“痛彻心扉”的一次大哭。

那天，艳阳高照，爷爷坐在屋檐下一边捋他半尺长花白的胡须，一边抽着旱烟。对面跑过来几只鸡偷吃晒坪上的粮食，爷爷走到晒坪，扬起“咔啦棍”，一棍扫过去，一只公鸡栽倒在地。不一会，同学从他家里出来，看见自家的公鸡被打死直问是谁打死的，没有人答理。同学抱起死去的公鸡回家去了。我心里清楚爷爷怀疑那张肉票是同学干的。

几天后，还是在那个晒坪，我家养的一只鸽子死在了这位同学的弹弓下。我和他打了一架，虽然打赢，算是为丢失的肉票和死去的鸽子报了仇。可还是却抱着那只鸽子喔喔地哭。不为死去的鸽子，只为那张丢失的肉票。

时间一晃而过。几年后我随父母到了洛阳。环境陌生，还要走很远的路上学，买菜、买肉此类的事轮不到我做，所以不知道那里的猪肉是怎么供应的。只记得每到年根母亲便买来一只大猪头，在门口狭窄的通道，铺一张塑料布，砧板放上去，先将猪头肉剥下，再刀砍斧劈将猪头骨一分为四，勺子舀出里边的猪脑，放进糖蒸出来给小弟吃。煮好的猪头肉要等到大年三十晚上才可以吃。肥亮的猪头肉实在可口，吃完肉舍不得沾在手上的肥油，放进嘴里嘬，响声起伏。这种时光一共持续了两年。

再后来下乡当知青，大队给我们配了一位“厨师”，包包子的时候“厨师”交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方法，肉要切成丁，保持肥肉的粒状，蒸制过程不至于溶化，肉丁嚼到嘴里又香又甜。

同样是两年时光，招工回城到了一家基建单位。食堂里大多是南方厨师，传承了江浙一带的烹饪技艺。三四个指头宽，一个指头厚的“大块肉”几乎全肥，只有几条细如筷子的瘦肉夹在中间。肥肉用了江浙厨艺烹制，香美可口，只要两角钱。那是一个吃肥肉的快乐年代。一是有了工作，自己挣钱自己花；二是尚未谈婚论嫁，没有家庭的负担。吃吧！快乐的吃。放肆的吃。一天三顿，除了早餐，中餐、晚餐都吃“大块肉”。

后来从基建单位调回青岛，伙食大多是自己开。只要买肉都忘不了嘱咐妻子一句多买点肥的。记得那段时间就着妻子买回来的肥肉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体重从110多斤升到150多斤。骨廋如柴变成大腹便便。虽然对行动有所妨碍，弯腰屈腿多有不便，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觉得心有余而力有余。还是吃。吃肥肉。快乐地吃！

无法弄清这种快乐截止的具体时间，只记得“供给制”已经取消，肉可以随便买。妻子给孩子喂饭让我去买肉。前面买肉的人不断说：“割那边瘦的割那边瘦的”。轮到我，是割瘦的还是割肥的？老习惯在起作用，我不加思考脱口一句：“要那边肥一点的。”只是半肥半瘦，回到家里妻子说：“怎么这么肥？”我说：“不是肥肉香吗？”妻子来了一句青骂：“彪子（傻子的意思）！”

是啊，我就是个“彪子”。不“彪”能膀大腰圆？不“彪”胆固醇、甘油三脂、底密度脂蛋白能超标吗？你看妻子，苗苗条条。和她一起散步有一种“猪八戒伴媳妇”的感觉。

一段时间，为身体发愁，为血脂超标发愁。埋怨妻子，说她太自私，光知道自己吃瘦肉，肥肉留给我吃。妻子说：“给你吃？我说了你能听？我说太肥就扔了。你说我浪费。我说肥肉长脂肪，你说脂肪多了冬天抗冻。我说血脂高了容易得心血管病。你说你吃了几十年也没见病在哪。还说寿命都是遗传，你家老人个个八九十岁。现在后悔了来埋怨我？”

我承认妻子提醒过我，但是我就是爱吃肥肉，找借口，找理由搪塞妻子的劝告。在心里坚信健康有遗传，寿命是遗传，且可举家中多例以为佐证。可现在超高的血脂指标“攻城掠地”，心血管疾病直接进逼大腹便便的身体。如此，后悔不听妻子的劝告，才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固守城池”也好，“困兽犹斗”也罢。且听妻子的，且听大夫的，来一个“围点打援”，一方面清理血管里的“油脂”，另一方面阻击来自肥肉的诱惑，或许能够奇兵取胜，“晚节”有保。

吃肥肉是那个时代饮食文化的重要篇章，也是一个年代的记忆，抹不掉的乡愁。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文明时代已经到来。身处新时代，应该用新的思维、新的眼光思考问题、观察问题，用新的生活培养良好习惯。那样才能与时代同行，符合时代的节拍。思想或者身体或者生命才能健康。

在这里，思想和生活颇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