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客绪,正像冬天的浓云一般,风吹不散,只是越凝集越厚,散步的药又有什么用处。回到屋里,天差不多黑了,我们暂时不点火,就在昏暗中坐下。我说:“介泉在北京常说,在暮色苍茫之际,炉火微明,默然小坐,别有滋味。”绍虞接应了一声就不响了。很奇怪,何以我和他的声音都特别寂寞,仿佛在一个广大的永寂的虚空中,仅仅荡漾着这一些声音,音波散了,便又回复它的永寂。 想来介泉所说的滋味,一定带着酸的。他说“别有”,诚然是“别有“,我能够体会他的意思了。 点灯以后,居然送来了切盼而难得的邮件,昨天有一艘轮船到这里了。看了第一封,又把心挤得紧一点。第千封是平伯的,他提起我前几天作的一篇杂记,说:“……此等事终于无可奈何,不呻吟固不可,作呻吟又觉陷于怯弱,总之,无一而可,这是实话。……” 似乎觉得这确是怯弱,不要呻吟吧。 但是还要去想,呻吟为了什么?恋恋于故乡么?故乡之足以恋恋的,差不多只有藕与莼菜这些东西了,又何至于呻吟?恋恋于鹁鸽箱似的都市里的寓居么?既非鹁鸽,又何至于因为飞了而呻吟?老实地说,简括地说,只因一种愿与最爱与同居的人同居的心情,忽然不得满足罢了。除了与最爱与同居的人同居,人间的趣味在哪里?因为不得满足而呻吟,正是至诚的话,有什么怯弱不怯弱?那么,又何必不要呻吟呢? 呻吟的心本来如已着了火的燃料,浓烟郁结,正待发焰。平伯的信恰如一根火柴,就近一引,于是炽盛地燃烧起来了…… 1923年10月1日作,刊于《文学》91期,署名王均;1981年11月17日修改。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