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我记忆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不是我妈妈，也不是我爸爸，而是我的奶奶。

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家里有我常年生病的爷爷，还有上学的我和我哥，因此家里很大的担子压到了奶奶的肩头。尽管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奶奶一直都是先人后己，时刻想到的都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多年前的一幕，我一直记忆犹新，平常我们放学回家都有很多好吃的，然而平时偶然一次回家，发现爷爷奶奶吃饭时候的菜，仅仅是一盘豆瓣。生活条件上的艰辛，已经不足为惧。

后来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就只有我爸爸在外面打工挣钱，我妈回来了。有一次奶奶生病，我去把我们村的医生请到家里来给她挂上液体，然后我也就去上学，一个星期结束我回家后，并没有先喊我妈，而是直接去找我奶奶，然而发现她还在床上躺着，手上套着液体，我心里一惊，问奶奶是又生病了还是一直就没好，我奶奶回答我走后她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是还没好。这个时候我妈妈听到里屋有人说话，一听是我的声音，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奶奶才知道我回家后先去找她，奶奶一向是很坚强的，然而那次，我只看到奶奶从被窝中缓缓拿出一只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然而嘴角含笑，深感欣慰。

后来爷爷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我爸爸的二妹经济条件好一点，就想给自己爸爸妈妈养老，于是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我们就都搬家到县城，我哥哥没多久也就去外地上大学，而我还是在县城上学，爸爸一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我妈妈就在县城找了一份事情做，家里的杂活也就是我奶奶一手包揽。

后来我上大学了，不得不离开他们独自去风沙镇求学，从来没有一个人往哪里走过，奶奶也不放心我，觉得在外面身上多点钱总不会错，于是就把平时省下来的钱给我几百，千叮咛万嘱咐，我听得很是感动，可是我要是拿了钱，他们平时的生活可能就会有点拮据，我要是不拿，他们又会不喜欢，于是我就拿着，又悄悄放到她平时放钱的包里。他的包很好找，我们家里，不管是谁的钱放在哪里，不管多久都还在，不会说谁会悄悄拿走。这样又过了几年，我大学毕业面临工作。我很庆幸我自己，一次就找到了工作，在我们县城的一个乡镇里上班。

第一年没有什么存钱，每个星期都会乘车回家，至少每个月都回家一次，看看家里的爷爷奶奶，我知道他们年龄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我哥哥则没我这么幸运，他在外省工作，回来一次都很难，也很耗时间，我就理所当然的代替他，在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爷爷奶奶年龄越大，身体越差。我奶奶看上去还比较硬朗，也偶尔住院，不过生活还能自理，我每次去医院，都帮着缴药费，恰逢放假我都会在医院照顾他们。后来一年，我买了一辆摩托车，这样回家就更方便，有时候晚上都赶回家看看他们，比如他们生日，如果不放假，我都晚上抽空回家看看。有时候也骑摩托回乡下老家，而奶奶也一样的担心我们，有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听到，到家后发现有未接来电，以为有什么事情就回电话，结果那边奶奶只问了一句“到家了么？”我说到了，就没了下文。几乎每次她知道我走哪里去，他估计时间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到了没。很多时候我一回家，她就会问我吃饭了没，有时候天气转冷，她也会叮嘱我加衣服，有时候感觉烦，就不高兴了，这个时候奶奶就会说她现在已经不能关心我们其他方面，只能在这些小方面关心一下我们冷不冷，饿不饿，要是哪天她不在了，就没人关心我，或许我还会觉得不习惯，我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后来他们都生病了，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爸爸也身体不好，我哥又面临危机，不得不回来在谋生计，就在这次，我一直以为很遥远的事情来了，所谓的“遥远”，终究也是“不遥远”。

一次单位派我到市里面进行为期三天的培训学习，最后一天晚上睡着后，半夜手机铃声响起来，我心里一惊，肯定是重要事情，单位不会半夜打电话，肯定是家里人，然而家里人爷爷奶奶都生病，我第一念头就是他们有人离开我了。接通电话后，那边是我哥的声音，只听得他语声哽咽，声带发颤，说奶奶走了。我去的时候没有自己驾车，只有等天明搭车回家。我起床洗漱后拉开窗帘，靠着椅背，双手抱膝，临窗远望。其时夜雨初干，天外微明，窗外白天熙来攘往的行人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极个别行色匆匆的路人。半个时辰，却感觉等了好久好久，时间一到我就办理好手续，去车站搭乘最早的班车回我们县城。

在回家的车上，一路上恍恍惚惚，身旁的建筑物不住后退，回想起我的奶奶对我的好，记得高考落榜后，我情绪低落，想在县城待一两天调整一下，然而我父亲却在电话中让我回乡下。不允许我在县城，我生平第一次挂断父亲的电话，挂断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就去楼下超市抱了一件啤酒回家，在厨房拿出一个大碗，咬开一瓶瓶啤酒咕咚咚倒进碗里，满满的一碗，一饮而尽。三瓶过后，脑袋渐昏沉，还是继续咬开一瓶啤酒慢慢倒进碗里，谁也没注意到从我眼角落下的一滴滴泪水，珍珠断线般落入碗里，溅起层层涟漪，倒酒倒得很慢，却饮得极快，大口大口喝下去，我奶奶发现了我的不对，在那以前我也偶尔喝酒，但是绝对不会那样喝，我奶奶又不好劝我，就说她也要喝，从我手里夺走碗，我望着她一饮而尽，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酸楚，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到床上去了的，只记得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奶奶给我说我爸昨晚到城里来了，我转念一想，晚上那么冷的天气我爸爸还骑摩托到城里来看我，肯定是奶奶给他打的电话了，说了我的情况，终究父亲还是爱儿子，怕儿子出事情。想起这些事情，越来越发现奶奶的好，我妈都没有我奶奶对我好。时光很慢，路上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先回去，把车子给我放在县城，我回去后买一些东西就把车开回去，一个时辰将近，才到我们县城，下车后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家买一些他们吩咐我要买的东西。然后放进车里。

满满的一车东西，都是寄托着我们的哀思。回老家后，远远就听到灵堂的音响，抱着买的火炮流星大步奔回家，亲戚都在，我撕开鞭炮在不远处点燃，鞭炮声响起，我到灵堂前磕了几个头，抓了一把纸在盆子里点燃，看着那一把纸慢慢燃城灰烬。这个时候我侄儿叫我，我回头一看，他拿着一根棍子，双手发颤地说“太奶奶去世啦！”我摸摸他的头，嗯了一声，他又说“我要报仇！”我听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终于没有掉下来。坐在棺材前面的板凳上，望着奶奶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以后却永远看不见了，再也没人关心我肚子饿不饿，冷不冷，想着奶奶一声孤苦，肩膀上负担很重，干的活和一个男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一个男人还厉害，想着这些，泪眼模糊，任凭身后凉风侵袭，黯然垂泪，良久良久，我到遗像后面去抚摸着冰冷的棺木，见奶奶生前最后一面已经是几天之前我去市里的那一天，毫无征兆。忽忽数天，阴阳两隔。

接下来的那几天，忙忙碌碌，几天后奶奶下葬。然后由于工作原因，不得不离开老家去单位上班，后面的几个日子都没回得了。直到前几天奶奶的七七日，我和我哥他们一路回家去奶奶的坟前烧纸。

我们抱着烟花火炮和冥纸到坟前放好，点燃了纸，望着灰烬，这时候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一阵凉风袭来，坟旁黄草尽皆弯腰，树叶簌簌而落，飘在我们身上，冥纸被热气一熏，翻扬开来，一踏踏纸钱随即进入另一个世界，奶奶从此永远都是八十一岁，而我现在三十岁，明年这个时候奶奶依然八十一岁，而我却三十一岁。我一天天变样，而奶奶容颜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