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谨以此文,寄思逝去的智秀兰女士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五,在八十九年前的这一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正是春分之时。我的奶奶在这一天,开启了她的整个人生。 奶奶少女时期已经不可考究,与奶奶三十年的相处中,并没有听她提及她的少女时代,也许曾经提过,少时的我并没有在记忆中留存。我记忆里最深的,仍是奶奶从那些苦难日子中一路走来的艰辛。 六零年的天灾人祸,波及之深之广,在奶奶的只言片语中就能窥见。养育了四儿三女的奶奶,在那个年代里,即使脱离了封建的压迫,也仍然艰难地生存着。住着低矮的平房,家养的毛驴走着走着就上了屋顶。房间里每天仅有一点光明,就着这一点亮光,完成洗衣缝补烧饭刷洗的家务,照顾家里的老人、丈夫和孩子。 缺少食物,心疼孩子的奶奶紧着孩子先吃,自己饿着,直到饿晕了自己。村里的兽医原是一名很好的大夫,因为成分问题在村里做兽医,与爷爷的关系比较好,在奶奶饿晕的情况下,爷爷顶着当时环境的压力,让他下手治疗,救回了奶奶,也让我的爸爸和他的兄弟姐妹不至于幼年失恃。然而年逾十二的三叔不幸落水,却让奶奶经历丧子之殇。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在阴暗的环境中生活,奶奶刚到中年就已全身病痛。尤其是双腿的风湿性关节炎,既疼又肿,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从我懂事起,直至奶奶去世的这二十年里,奶奶都是拐着腿走路,各种医院诊所和所谓神医的去治疗着,各种偏方药剂的吃着,却还是疼着拐着过完了半辈子。 奶奶更为严重的疾病是老年性支气管过敏性哮喘,这个病,最终夺取了奶奶的生命。 奶奶是个格外爱花并且特别喜欢养花的人,这是我仅知的对奶奶来说唯一浪漫的喜好。奶奶养的花生命力格外顽强,而且枝叶繁茂,花朵娇艳奔放。尤其是月季花,大朵大朵的花型,重重叠叠的花瓣,一盆一盆在阳光下蓬勃而生。无论是谁,来家里串门都会赞一声好。这些花既是奶奶的心头好也是她的骄傲。然而,哮喘使得她不能接触开花的植物,到了后期,家里连植物都不能养了。爱花的奶奶只能隔着窗去看别人家的花,腿疼的她,最后连家门都出不去了,无花可看。 奶奶不能独自出门的那些日子里,只能听爷爷回来讲外面的事情来打发漫长而寂寞的时光,只剩自己时,就自己和自己打扑克,做家务,翻看相册里的一张张照片,回忆往昔岁月。 为了让爷爷和奶奶的生活质量好一些,爸爸买了新的楼房,每个假期,我都会和他们老俩口住在一起,从小在一个月院子里生活的时光再次续接上。爷爷还是喜欢四处去做媒保媒,或者去溜达,家里时常只有我们祖孙俩,我就听奶奶讲古,和她一起回忆她过去的时光。后来家里配置了电脑,连这一点相处的时光都慢慢变少了。 在奶奶的晚年里,我始终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是奶奶哭着从商场里回到家,原因是奶奶相中一件三百元的羽绒服,爷爷嫌贵没有买。姑姑和爸爸都说了爷爷,但是伤害已经造成,一辈子生活与养儿育女的情谊抵不过一件三百块钱的羽绒服。这是无论儿女们买多少件衣服都弥补不回来的伤害。奶奶去世后,爷爷另找了老伴儿,爷爷给买了金石银饰,衣服席垫等一应物品,我总想起那三百元的羽绒服,余下悲伤。没有奶奶的爷爷家,就只能是爷爷家了,我不爱去那里看到另一个女人享受奶奶最应得到的幸福。最终我都没有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直至此刻,我终是不能释怀。 那一年腊月二十九,奶奶带着这一辈子的回忆与病痛的折磨,离开了这个世界。第一次直面亲人离世的我,没有哭,我觉得奶奶的去世对她来说应该是解脱。奶奶去世的第三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我,黑暗中睁开眼是奶奶站在床边,我唤了一声:“奶奶……”清醒过来的我突然间明白:奶奶,我终是永远都见不到了。那一个瞬间,泪流满面…… 人生自是无常始,终落寂寞一抷土。最终的最终,谁还能常念那逝去的人、时光与境遇?只剩,这每年的寄思罢了。
张靖 二〇二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农历二月十五)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