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月圆

医院急诊部的楼道里是纷乱的。

病人在呻吟，在挣扎。亲人们焦急、哀伤、疲惫、狼狈却又无奈。导医台的护士用严厉的眼光和声音质问着。

只有医生是平静的，不抬头，不急不慢地问两句，噼噼啪啪地敲击着键盘。

我永远都不愿意再到这个地方来。

三年半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在这个楼道里，躺在高高的病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不让我离开你半步，你一定在惊恐地挣扎，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里沉下去。重症监护室里，我蹲在你的病床边，不停地揉搓你的双脚，你一定觉得冰冷和麻木。在抢救的病床上，四五个医生围着你，他们赶我到一边去，我满含热泪，却只能祈祷，只能在心里让你挺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那天凌晨两点，我找医生，他仍在不紧不慢地医治着新来的病人，冷漠而决然。那天凌晨四点，就是现在这个时刻，你突然呕吐，好几个医生才匆匆赶来，讨论治疗方案。给你输着血，我们推你去做各种检查，然后是焦急地等待检查结果出来。

当时，我还天真地以为，你一定会挺过去的，你身体一直健康，性格一直开朗，一直是一个善良的可敬的好人。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刻骨铭心的每一个地方，仿佛那里还有你的痛苦的面容，还有你温热的气息。

泪水从我的眼睛涌出来，口罩都湿了，我不愿意摘下来。我们亲爱的大姐在旁边坐着，不时用眼睛看着我，那天她和你一起受难的，她挺了过来，她知道我的心思，她心里也一定特别难过。

大姐夫今晚心脏突然感觉很不好，我没有选择，只好来这个伤心的地方。

仍然是焦急地等待检查结果，我慢慢地踱到室外，白天是酷热的，晚上竟然有彻骨的寒冷。

月光下，是我短短的影子，我抬起头看了它一眼，暗淡的灰白的层云，它很圆，很大，很明亮，平静的，清冷的，似乎还有一点慈爱的看着我。

我低下了头，月亮是世外的，与我无关，与你无关，与急诊室的纷乱无关。

我知道今天是十五，晚上，我和宝贝在家里，忽然瞥见窗外的圆月，我看了日历。

门前花园里的小路，泛着惨白的亮光，我们就是从这里把你推向了外科住院部，推向你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时候，太阳很刺眼，我轻轻地和你说话，你的眼中有轻松的圣洁的光，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那栋住院楼就在不远处，一扇扇窗户是明亮的，里面深藏了多少痛苦和煎熬。

暗红的烟头在月光下，微小而无望，没有人知道那种挣扎和绝望，和着泪水的香烟，如此的苦涩。

宝贝一个人在家里，我希望他安稳地睡着，做着甜蜜的梦，和那静静地进入梦乡的所有人一样。

2021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