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钓

                              ·古歌

                       01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说到钓鱼诗，最喜欢清代诗人王士祯的《秋江独钓图》。你细品后会发现，这四句诗就是四幅画。字里行间，那种对酒当歌的潇洒与豪迈，驾舟而钓的飘逸与超脱，乐享山水的悠然与矿达，谁说不是一种有品位的钓客生活呢？

午后，披一身阳光，携两竿钓具，坐一乘三轮儿，接四通电话，五分钟即到江边，看江畔何止六七钓友，八九不离十应有熟识面孔。

季节如川剧变脸，一个转身，秋天已成故事，冬天打卡人间。久违的暖阳终于抛头露面，午后白云没上班。“起于青萍之末”的小北风，柔柔地，吹皱一汪湛蓝。涪江和凯江，终于减掉夏天的“赘肉”，苗条如少女修长的水蛇腰，缓缓流韵，低调得须用心才能听见。两江交汇处，水面开阔，波光粼粼，美丽如蜀锦苏绣。江中小岛一侧，群鹜戏水觅食。几只白鹭掠过江面，展翅腾空，再现“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画意。

南国的初冬，阳光如注，升华一日温情。太阳的影子，已经被小风揉碎撒在江面，每一粒碎片，都有一个小微的太阳进驻。举目仰望，白日悬空，光芒如针，刺痛我的双眼。正如那句网络流行语：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果然有几个钓伴热情招呼我，其中老黄还调侃我说：“古记者今天来钓鱼，想必要采写有关钓鱼的新闻哦。”我也调侃地回答说：“你又在开‘黄’腔了，我的记者生涯已经是过去时了。”

说话间，去老黄那里要了一丸鱼饵。回归钓位，打开背包，取出小凳坐下，弄竿拨纶，送饵入水。目光横扫，一弯江岸，数十钓客或蹲、或站、或坐，那一排长短不一、材质各异且现代感极强的手竿，或立插于泥土之中，或平躺在支架之上。丝纶细如发丝，上钓阳光下钓水。偶尔，可见某处，扬竿发力鱼出水----一尾惊喜，写在脸上。有一钓友或许钓界小白，鱼儿仅仅试探性咬钩，尚未全部吞下，便急忙扬竿起纶，结果，钓起一场失望，只得更换鱼饵再战；另一钓友，“呼”的一弧猛甩，十多米外，“咚”的一声，一线多钩带着蚯蚓的“荤饵”入水，静侯脑子进水的家伙，释放饥欲，开口吞钩。看那样子，就知道此人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主。而我用的是“素饵”，期望值不大，短线钓小鱼即可。草鱼多喜欢在水草里游动，所以，我轻轻地把带饵鱼钩放在水草旁边。

一枚合格钓客，当心静如止水，得失不惊，不以鱼喜，不以空悲。因为，钓鱼这玩意儿，七分运气，三分钓技。季节时令、水深水浅、具体钓位等，都颇有讲究。也就是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久雨初晴好钓鱼”，说的是天时；“冬天出太阳，莫钓深地方”，说的是地利；“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胡令能《小儿垂钓》）”，说的是人和。在我老家，还有钓鱼“三得”的说法：一要等得，不能心气浮躁，要静静地等待鱼儿咬钩；二要跑得，许多钓友，一旦得知某江某河、某个塘库鱼多好钓，背起背包，不远十里都要跑过去钓；三要饿得，中午到了饭点，但鱼儿不断咬钩，即便肚里呐喊“造反”，也要强忍饥饿，以钓鱼大局为重。当然 ，现在的钓客，倘要出门远钓，自然会有“矿泉水，小饼干，背包一装吃一天。”的准备。

正在胡思乱想，我身旁的钓友提醒我：“你左边那根竿竿的浮标在动了！”我忽然精神一震，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下，两下，浮标动第三下时，我发力扬竿，果然，一尾指头大的小草鱼浮出水面，活蹦乱跳地来到我的手心。微喜之余，我摘下鱼钩，看了看，鱼儿尚未成年。心想，何不效法春秋越国的范蠡范大老板，“食大放小”，让我辈及后人未来有鱼可钓，餐桌有鱼可食。想到这些，我顺手一抛，鱼儿入水，迅速逃走。

俗话说，放长线钓大鱼。依我看，在钓鱼圈，放了长线，未必能钓大鱼。这年头，钓鱼难，钓大鱼更难，钓野生大鱼更是难上加难。何见以得？去年冬天，我曾经购买过两斤油炸“椒麻鱼”，鱼儿仅仅手指头那么大，就业已成为商品鱼。看来，野鱼生长的速度已经跟不上猎杀水族的速度，江河中的大鱼已经“多乎哉不多也”了。为此，国家前几年才出台了一年九十天的春季禁渔令，才出台了珍稀鱼种流域性保护等律令，为的是不让野生鱼类断子绝孙，促进渔业经济可持续发展。

当然，鱼非人，思维太过于简单，参不透庄子濮水之钓的心机，读不懂姜太公裸钩之钓的内涵，悟不明柳宗元寒江独钓的执着，只知道在水中嘚瑟逍遥，东瞧瞧，西看看，吃吃喝喝。该吃的，不该吃的，统统一饱口福，全然不计后果，直到嘴疼，才开启挣扎模式，可是，为时已晚。浮出水面那一刻才明白，原本为活命而食，谁知食后却不能活命。呜呼，为鱼且愚，难免悲戚，生就一剪把握方向路线的尾巴，却无居安避危的脑洞。当身子躺在菜板上时，悲剧已不可逆转，看着屠刀举起的那一刻，死不瞑目又能如何？

玩钓鱼，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高低贵贱，身康体健、兴趣盎然就行。纵观我大中华钓鱼俱乐部成员，上至天子皇室、王公贵族、朝廷命官，下至商界大腕、还俗和尚、稚气童儿等，应有尽有。诗词大咖屈原、李白、杜甫、王安石、柳宗元、苏轼、陆游等也都是钓坛一痴，且都有钓鱼诗词传世；出家还俗的和尚张志和戴斗笠、披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周穆王更是一个走火入魔的钓迷，东征途中战斗之余有空就去垂钓；朱元璋长时间钓不到鱼就鬼火乱冒，多亏偕行的才子解晋吟出一首马屁诗（数尺丝纶落水中，金钩抛云永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才转怒为喜。

02

此前听说楚国宋玉曾作有《钓赋》，一直未曾拜读，趁着候鱼咬钩的闲暇，掏出手机，用百度“钓”出来，逐字研读。读罢方知此赋妙不可言。作者巧妙地将治国方略、范围、对象，分别比喻成纶、钩、饵、池、鱼，以钓术喻政术，力谏楚襄王推行“善钓”，效法尧、舜、禹、汤、周文王以贤圣、道德、仁义、禄利、泽罚为具的“大王之钓”，远离夏桀、商纣“竿折纶绝，饵坠钩决，波涌鱼失”的“亡国之钓”。

文学界都知道，宋玉乃屈原弟子，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同时又是战国时期段位最高的辞赋家之一。倘若宋玉穿越至今，我敢断言，去京都数一数二的985高校中文系当个教授什么的，还不得绰绰有余？倘若去演艺圈混的话，如此内外兼修颜良文美的小帅哥，即便不当编剧当演员，那个导演会拒绝呢？保不齐一炮走红迷倒百万靓妹、千万粉丝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了，宋玉《钓赋》中的治国之道太过深奥。那些“大王之钓”，就让“居庙堂之高”的“肉食者谋之”去吧。我等草民似乎更关心现实生活。现今社会，钓客品种齐全，钓态百出：庶民以脑力体力为饵钓生计；学子以学费为饵钓知识、钓文凭；男票以房、车、存款为饵钓新娘，有家室的登徒子们以钞票为饵钓小三，学术期刊以出售版面为饵钓作者。此外，以权力为饵钓金钱美色者有之，以金钱、肉体为饵钓乌纱、钓文凭者有之，以网络“美女”为饵钓光棍钱包者有之，网络广告以夸大产品功效钓消费者有之，以“高薪”为饵钓求职者有之·····凡此种种，万物可钓，但真假难辨。看似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貌似公平，实则在挖坑玩套路。深不可测的江湖啊，一旦溺水，善泳者大不了湿透衣裳，若是“旱鸭子”的话，即使不被淹死，也会呛个半死。好在国家法律法规在不断完善，拨乱反正、正风肃纪之剑时刻高悬，违法乱纪的妄钓之徒，必将被法纪所钓，自吞苦饵。

注目水中，我的浮标仍然不见动静。不过没关系，十钓九娱嘛。我等钓客谨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原则，至于成功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纵情山水，心融自然，与志同道合的钓友，共同切磋钓技，分享心得。中国历史上那些钓客，多为上流社会的士大夫贵族，他们每月领取皇家俸禄，钓鱼纯属游戏，娱乐身心而已。今儿个政通人和、全民奔康，咱老百姓同样也衣食无忧。做一名守法钓客，避开禁渔期，寻一处藏鱼的水滨，释放出自己的兴趣爱好，心态如李太白“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白日边。”那般悠闲。只不过，当年士大夫们是独乐乐，而今咱们是众乐乐。只要你兴趣够高，只要你身体够棒，清代诗人王士祯羡慕的那种驾舟垂纶、对酒当歌的生活，如今很多钓客都是可以做到的。

夕阳西坠，天空一众彩云美丽聚会，恰如金鱼的片片鱼鳞。收竿之际，空气中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善钓者多有斩获，我却网袋空空。或许，我遇到了高智商的鱼，恰如五代前蜀诗人李舜弦“依稀纵有寻香饵，知是金钩不肯吞。”的遭遇。

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去青山绿水间释放压力，愉悦身心。在乎小桥流水、桑竹人家的诗情画意。钓鱼人最大的乐趣，不在乎鱼与时间的得失，不在乎把钓得的鱼装进网袋的感受，而在于与鱼斗智斗勇的拼搏过程。正如人生，不在乎拼搏的结果如何，而在于拼搏过程的精彩，在乎历练智慧、总结经验教训的过程。庄周说过，“至乐无乐，至誉无誉。”翻译成白话文意思就是：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最大的荣誉就是没有荣誉。这不是有道理的“废话”吗？哈哈，照此逻辑推理，我今天没收获应该是最大的收获了。别说，在我脑海中，还真的收获了一条鲜活的“大鱼”---《钓赋》。

今日玩钓，又玩出“空手道”来，大概心不在钓而在《钓赋》上使然。上次回家面对夫人的诘问，我用庄子“至乐无乐，至誉无誉。”的说辞为自己开脱。夫人说我在“诡辩”。这次，我给她讲任公子蹲在会稽山上，以“大钩巨缁，投竿东海”而钓，经年不得鱼但最后钓到大鱼的故事，然后告诉她，我之所以返空，是时间还不到一年。我向她保证，如果满一年还钓不到鱼----，说道这里，我故意停下来。夫人急切地问道，那又怎样？我说，为了感动上帝，继续钓噻！夫人一脸冷嘲的表情。

03

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再次采访宋玉，旨在为他写一篇专访。谁知这位帅哥却大倒苦水，说我把它害惨了。我说“公子何处此言？愿闻其详。”

宋玉叹长叹一声说道，自从穿越时空来到2000多年后的当今盛世，自从你写那篇《古今大穿越---美男子宋玉来了》的报道，与我那篇《钓赋》一并发表在《政能量》杂志上以后，就接到10多家电视台请我去作特邀嘉宾的电话。去其中一家做了一期节目，又应邀去说了一次脱口秀，谁知一“脱”成名！更让人头疼的是，出版社将我写的16篇辞赋集结成书，取名《宋玉辞赋菁华》。我每天要为购买这本书的读者签名万余人次。出版社来电话说首次印刷的200万册已经售罄，目前正筹划再版事宜。还有好多约稿的文学杂志、网站寄来特约作家聘书，好多的大学寄来客座教授聘书。此外，产品代言广告接到手软，某视频网站还为我开了直播间，每天邀请书法名家书写我的赋出售，其背景仅仅是我的一张照片。最头疼的是，连续两个月平均每天都要收到来至全国各地附带佳丽们靓照的情书1万多封。不知道是那个好事者，把我的微号泄露出去后，天哪，饮酒聚餐电话、诈骗电话、肉麻情话，文字的，语音的，眼花缭乱，读不甚读。有的小姐姐给我打视频电话时，穿着暴露、不堪入目。刚才一位大四校花打来肉麻的求爱电话，说在某八星级酒店已经开好房间，只等公子临幸云云，吓得我连忙关机。这几天，我连门都不敢出，深怕街头的摄像头暴露我的位置。

宋玉说，当今社会确实好，出门可以打飞的、乘高铁、坐轮船、自驾游，还有北斗卫星导航，但人多、车多、红灯多，堵车地段也多；再就是，可以看5G高清电视、玩机器人、玩电脑、玩炒股、炒汇、炒基金，读电子书，可以打电话、聊微信、看视频，发邮件，可网络购物，扫码支付，还有试点中的数字人民币······万万没想到，这里的科技这么发达。但也没想到当个名人这么累，唉，在下是个英语盲，就会几句知乎也者，街头邂逅00后饭圈追星族，遇见高鼻子洋人根本就没法沟通。什么奥运会、世界杯、广场舞、流行曲，咱看不懂、听不惯、也不会唱 。别说电脑键盘上的功能键的意思，就连26个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都老搞混淆；无论是纸质书还是电子书，简化字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还有你们穿的这些五花八门的衣服，我看着就别扭。唉，这世界变化太大、发展太快，太过高大上，同时人心也太复杂，我似乎成了什么也不懂的外星人，这形势咱适应不了。记者先生，真的很抱歉，专访之事，不做也罢。我得穿越回古代，回我的楚国静心读书去了。

一梦醒来，暗自好笑，原来梦也可以作饵，钓出阴间已故之人。窃笑之余，顿开茅塞：原来人生如钓，名利权色，爱恨情仇，包括人在内的世间万物都是钓与被钓的对象，今天你钓我，明天我钓你， 至于诱饵，投其所好罢了。钓来钓去，最终全都虚幻如梦。但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被钓者，概莫能外。

             2021年11月29日修订于四川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