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这个词，萧其实是艾蒿。它与深秋联系起来，掉了叶子，便是萧条。而它成为描写秋愁的基因，则因为《诗经·王风·采葛》中的“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是一首思恋诗，思恋采葛、采萧、采艾的女子，一日不见如三月、三秋、三岁。
　　
　　萧与瑟组合，应该始自宋玉的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这其中的“憭”是明了，“慄”是不寒而栗，叶落而生寒慄之心，洪兴祖因此解释为“凄凉”。“我有嘉宾，鼓瑟鼓琴”，瑟是拨弦乐器，弦多，有十五弦、二十五弦，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五十弦是最多的了。早时对瑟声的描述，是没有悲声的。《诗经·大雅·旱麓》中的“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以瑟声比喻玉瓒，玉瓒是古人舀酒的器皿，玉为柄黄金为勺，“黄流”是金黄色的酒液，形容瑟声如玉清洁。而“瑟彼柞棫，民所燎矣”，柞树就是橡树，结橡子；棫树呢？晋郭璞注《尔雅》：“棫，白桵”。李时珍《本草纲目》说，白桵即蕤核，蕤核是什么，我们还是不清楚，别名蕤李子、山核桃就清楚了，柞与棫都是长得极密的灌木，以瑟声比喻它们之密集繁乱。《诗经·卫风·淇奥》中的“瑟兮僩兮，赫兮晅兮”，瑟是庄严之声，僩（xian）是威严之貌。
　　
　　瑟与寒联系在一起，大约是始于民歌，汉代流传的乐府《陌上桑》中就有“风瑟瑟，木搜搜，思念公子徒以忧”，之后大约《吕氏春秋·古乐》中，吕不韦用了“民气郁于而滞者，筋骨瑟缩不达”，之后“瑟瑟”就与寒冷联系在一起了。“瑟瑟松风急，苍苍山月团”是典型描写，夜寒风急，处处寒意。白居易最喜欢用这个“瑟瑟”，但我觉得他用得最有味道，还是写水：“沙头雨染斑斑草，水面风驱瑟瑟波。”当然，《暮江吟》中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是我最喜欢的。
　　
　　萧瑟这个词，能用出别样意境其实很难。岑参的“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纷”，杜甫的“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有奇思的都是后句。李白的“桂枝坐萧瑟”是耐人寻思的，“桂枝坐萧瑟，棣华不复同。流恨寄伊水，盈盈焉可穷。”“棣华”典出《诗经·小雅·常棣》中的“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常棣是一种花朵紧密聚在一起的灌木，鄂同萼，是花苞，韡韡(wei)是花色鲜明状，这个字太繁复，晋之后就很少有人用了。
　　
　　宋词中，用萧瑟耐咀嚼的，我喜欢陆游这首“满江红”：“危堞朱栏，登览处、一江秋色。人正似、征鸿社燕，几番轻别。缱绻难忘当日语，凄凉又作它乡容。问鬓边、都有几多丝，真堪积。杨柳院，秋千陌。无限事，成虚掷。如今何处也，梦魂难觅。金鸭微温香缥缈，锦茵初展情萧瑟。料也应，红泪伴秋霖，灯前滴。”陆游词缺少气度，但总委婉写出人生许多无奈而感人。金鸭是鸭形香炉，戴叔伦的名句：“金鸭香消欲断魂，梨花春雨掩重门。”锦茵是锦做的褥子。褥子刚刚展开，这个“情萧瑟”太令人回味。
　　
　　每一个词的用法里都有那样悠久的传承关系。细细梳理一下真是很有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