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不算是个自卑的人,也很少会感到自惭形秽,反倒是自信这东西,总是与我形影不离,只要我喜欢做的事,我都会努力去做,我总是相信,我的梦想,就一定会实现。 但是我不喜欢表现自己,无论场面多么热闹,我都只想躲在一边,静静地欣赏,默默的思考。我初中时的好友,陈俊林君,就是这么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 刚到清水的时候,我本就是那么的默默无闻。第一次期中考试后,一下子似乎有很多人认识我了,没有别的,我也不会别的,只是因为我的成绩很突出,可我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成绩而感到骄傲,反倒是在那个时候,我有着很少的感到自惭形秽。 是啊,我算得了什么呢?祝红艳一曲《故园之恋》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她的歌喉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杨勇的乒乓球能在狭窄的课桌上推挡自如,动作潇洒,表情轻松;陈俊林擅长背诵古诗,一句接一句,一首连一首,一口气能背十几首,都不带打嗝儿的;毛晓华那小子貌不惊人,居然能单掌劈砖,手起手落,一块儿结实的红砖就应声断成了两截儿;沈从曦的画儿就更是一绝了,我最心仪的女孩子房间里都贴着他的绘画,那简直就是令我心生妒火的才子。 一天晚自习下课后,不知道为什么陈俊林就和杨勇飙起歌儿来了,两人一场一和的,时而对唱,时而合唱,引得我们坐在一边掌声阵阵。我自然,是躲在一边,听着,看着,笑着,羡慕着,却不嫉妒。 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俩的对唱合唱就变成了比着唱,而且渐渐就有了赛歌的意味。随着同学的起哄,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又开始比赛背古诗了。 “两个黄鹂鸣翠柳。”陈俊林背了一句,歪着头看着杨勇。 “一行白鹭上青天。”杨勇看都没看陈俊林,闪着腿儿坐在桌子上。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陈俊琳似乎加大了难度,这诗歌后来我知道是高中才学的。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杨勇满不在乎的背着。 虽然陈俊林一再背些我们都不知道的古诗,可不知道怎么搞的,杨勇都会,那一刻,我似乎还没有感到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火药味道,只是觉得对这俩哥们儿佩服得有点儿五体投地的意思。 “这玩意儿没什么意思,要不比比喝酒?”杨勇举着手,指着教室外面说。 “喝酒喝,谁怕谁啊?”陈俊林显然是不服气。 “行,你等着!”杨勇说完,竟然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满瓶“白云边”来。 “你说,怎么喝?”陈俊林斜靠在课桌上问。 我们大家都笑呵呵地看着热闹。不过这时候我倒是有些担心了,那么多白酒,又没有菜,怎么喝啊? “怎么喝?”杨勇想了想,说,“哪个一口气把这瓶子酒干了,就算哪个赢!” 陈俊林犹豫了一下,可并没有显得害怕,指着杨勇说:“你先喝!” 我心想,这陈俊林可比猴儿还精啊,让杨勇先喝,酒就这么一瓶子,要么杨勇一口气喝不完,就输了;要么杨勇一口气喝完了,赢是赢了,可也差不多倒了。 “喝就喝!”没想到,杨勇说一出口,仰起脖子,“咕咕咕”,还真就一口气把一瓶子白云边给干掉了。哇,那一刻,我完全找不到词语形容我的惊诧。至于后来杨勇醉了没有,陈俊林赢了没有,我都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从那天以后的不知道那一天开始,陈俊林就跟我成了好兄弟了。 陈俊林跟我成了好兄弟之后,我就更佩服他了。无论我会什么,他都会,而且比我弄得好。可是他要是会的,我就一窍不通。就连追女孩子他都比我强多了,我是偷偷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可他是女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追。不过,在陈俊林面前,我既没有感到过自惭形秽,也没有妒火中烧,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或许,这就是兄弟的真正内涵吧。 陈俊林住在猴子家里,那时候晚自习时间短,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太阳还没下山呢。于是我们一起在马路上溜达,说着闲话。 听陈俊林说,他母亲是高中毕业生,在那个时代,高中毕业生在农村就算是知识分子了,陈俊林很是引以为傲,我也很是羡慕。所以陈俊林从小就背古诗,到底背了多少首,他自己也说不清。 陈俊林的叔父会武术,他们家在一个小山村里,山村边还有一条小河,练武术是他们村儿的传统。陈俊林从小跟着他叔父练武术。记得有一年的元旦联欢会上,汤家大湾的一个男孩子也一个女孩子一起耍了一套拳术,引得我们阵阵叫好。陈俊林看着对我说,那算不了什么,他们耍的是表演的套路,真正打架不管用。后来我知道,陈俊林学的武术,是真功夫,他能一个打好几个呢。 我们一路聊着走着,天就黑了,我们也走到猴子家里了。哎哟,猴子家可真是热闹啊,因为猴子的父母长年不在家,所以有好几个同学都住在猴子家,晚上放学之后,这里自然是热闹非凡。陈俊林因为是最早住在猴子家里的,所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进了陈俊林的房间,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幅毛笔字,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练习了四五年的毛笔字了,可看着那幅字,我都没敢告诉他我在练字。 邬学伟看见我来了,就拿出香烟来一起抽,是游泳牌的,三毛多钱一包呢,在那时候是很好的烟。不过我不会抽烟,虽然百般推托,可陈俊林要我抽一支,我就接过一支,很不熟练地叼在嘴边。邬学伟给我点上,我抽了一口,妈呀,呛得我大声咳嗽起来,熏得我满眼是泪水。 “哈哈!”我的兄弟们哈哈大笑着,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着,他们什么都会,我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好不容易会的,还得藏着,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陈俊林很自豪地跟我们说他们家做了新房子,邀请我们到他家去玩儿,于是那个星期六,我们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到他家去。一路上我们骑着自行车走在狭小的土路上,路边都是野草,只有正中间一条裸露的白线,可在这样的山路上骑行的感觉,忽左忽右,忽起忽落的,真的是有一中莫名的畅快。 他们村儿果然是一个小山村,村后是山,村前是河,他的新房子就建在河边,全部是他父母用石头砌起来的,看上去很结实很牢固。 因为来了客人,他父母就忙着给我们做饭,陈俊林就带着我们去玩儿。他带我们去他家的菜地,菜地就在山坡上,那白菜就长在石头缝儿边,很娇嫩,很新鲜。他带我们去河边,河面上空有一个很高的渡。,我们趟着河水我们走到对面,艰难地爬上渡槽。站在渡槽上,我们看着远远近近的山山水水,觉得真的是有心旷神怡的况味。他带我们到山坡上那一片他自己开垦的空地上,说那就是他经常练武的地方,后来我写《罗溪暮雪》里练武的罗厚泽,就是依据那里想象的。 那一天我们在他家里玩得很高兴,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山那水那渡槽那用石头砌成的新房子,也不知道新房子还在不在,就是还在,也已经成了老房子了吧,不用屈指,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俊林就辍学了,其实他的学习成绩还是蛮好的,虽然他并不怎么用功,虽然我们劝了好几回,可他还是走了,说是出去打工,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想必,山村是美,可也是穷吧。 陈俊林走了,最舍不得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我都看得出,那个女孩子总是闷闷不乐的。不过我们的日子还得过,我们的书还得读,于是我们就依旧上课,依旧做作业,依旧过着算不上平静的初中生活。 初三上学期的时候,陈俊林又回来了,他回到了猴子家,于是我们都去看他,那个女孩子自然也是去了的。这一回见面,我发现他黑了许多,听他说,他们是在大城市的工地上做工,每天晒着,汗流浃背的。然而他讲得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在工地上打群架的事情,他爱吹嘘炫耀的本色又得以展现无遗了。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讲着他如何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讲着他如何一个打五六个,讲着他如何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讲着工友们如何的对他刮目相看。可我心里却有些替他担忧了,我不喜欢他打架,切不说什么武德的事儿吧,仅就他额头上的伤疤,我都能知道,打伤别人固然不好,正所谓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自己哪有不受伤的呢,只是当时我并没有说什么。 可没几天,他又走了,我这才感觉到,他的回来,其实不是为了上学,而是为了看看他喜欢的那女孩子,也是为了看看我们这些好兄弟吧。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陈俊林君了,也许这辈子我也不会再见到他。 读高中的时候,我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你的同学来看你了,见你不在家,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来过,等我走进房间,看着我的桌子上放着几页从课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几行很随意的毛笔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一看那洒脱的字,我就知道,是陈俊林来过了。他的字洒脱飘逸,结体非常独特,字里行间,处处透着逼人的才气。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想我这样不怎么样的人却上了大学,可他这样的人却早早的就去打工,就像我在《废才》里写的沈从曦一样,假如他们能得到好的教育,又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会不会有大的成就呢?唉,也只能想想而已,本该发生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本该成才的人也不一定会成才。 我不知道陈俊林君现在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只知道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他的音讯,而我却时常会想起这位处处比我强的好兄弟。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