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不会因为遗忘而不存在,不幸不是因为不想提及就会随风消逝,人的一生总是在清醒地想要忘掉,偏偏又把想忘掉的事情记牢的矛盾中争扎。 文化大革命不管人们理不理解,愿不愿意迎来了新的高潮“大革命串连”。这天,熊爹所在的生产队正在红旗垸大堤上秋修,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由场工作人员陪同视察秋修工地。第二天便在场部召开几千人参加的文化革命动员大会,会后给全体人员每人一个红袖章,以参加声势浩大的全场游行,熊爹又见到了他做梦都想戴的红袖章。一路上或者高呼口号或者由积极分子背诵毛主席语录。那位凭熊爹的《写给毛主席的一封信》而入团的团员也光荣入选为积极分子,他在背诵毛主席语录时因太紧张,将“毛主席语录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念到毛主席语录人民后就没有下文了,被革委会的人听成“毛主席侮辱人民”,就地打成“现行反革命”,不等游行结束就被囚禁在场部的一间小木屋里。 几经批斗,由生产队监督改造。一天,在修堤时因一社员骂他是“现行反革命”,他就与人争论,争吵过程中动手把那人给打了,当时许多人亲眼看到,队上就此事成立专案组。经调查属实后,给他定罪并报场革委处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青年不知是气还是怕,几天不见踪影。几天后,有人在新沙洲苇山伴河边的一颗歪脖子杨树上发现他吊在树枝上,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发臭,他是极端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以生命控诉着时代强加给他的屈辱和不幸。熊爹听到这消息时一阵颤栗,这位可是他从小的伙伴,兔死狐悲之情由然而生,而且还只能沉入心底。 第二天,红袖章照样被收回去,虽然熊爹此时已经能很清楚的认识自己的身分了,但在旁人好心询问时,还是忍不住发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牢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话一说完,才发现有位场革委的委员在场,吓得汗如雨下,自认为这次肯定是第二个“现行反革命”了。幸亏,这个革委委员幼时受过我爷爷稍许恩惠,对他起了怜悯之心。他把熊爹喊到别处教育几句后,就找到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并威胁他们:“他刚才什么也没讲,谁要讲出去,我就把谁打成现行反革命……”熊爹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生与死其实只有一句话的差别。虽然只是一句话,这句话及讲这句话的人熊爹一辈子都铭记。 从这以后,熊爹对这场革命彻底害怕了,想要积极参与的心也彻底死了。不上工时,就用黄麻做成毛笔,用锅墨烟做成墨汁,在捡来的废弃的大字报上练字…… 初识挚友 在完成红期垸冬修的一期工程后,熊爹和生产队其他社员一起转战白鹤塘二期工程。因白鹤塘工程在水面上修堤,必须以芦苇垫底,才能够保证社员们从两里开外担来的泥土不至“泥沉水底”。熊爹被安排到野鸡坳砍芦苇。冬风凛冽,呼啸着尽其所能的欺侮着熊爹这个衣着单薄的少年。与寒风较量几个回合后,熊爹瘦弱的体质甘拜下风,染上风寒。因工期紧,病了的熊爹回到白鹤塘挑泥巴,身高不足一米五的熊爹是怎样咬紧牙关把一担又一担的泥巴挑上堤的,无法想象。(我十六岁时,偶尔妈妈要我用铁桶挑水浇菜时,熊爹总是笑话我:“水还没到肩上,三只肩膀就出来了。”所以没有几两力气的我,不能凭空想象熊爹病弱之躯挑一担又一担泥巴的艰辛。)又过了几天,熊爹开始头疼,实在疼得受不了时就发狂似的撞河边的树,这样人们才发现他病了。养病期间,红旗垸的余医生一直陪着熊爹睡在用芦苇搭成的工棚里的地铺上。地铺垫的也是芦苇,盖的是自己带的不知是我曾奶奶出嫁、还是我爷爷结婚时弹的没有什么暖和气的棉被,被面是我奶奶用碎布缝的。第二天,一直陪伴着熊爹的我伯父跟队长请假划着小船把熊爹送回新沙洲家里。 在家休养两天后,头倒是没那么疼了,可是熊爹发现自己记忆力减退而且两脚竟支撑不起自己这只有几十斤重的躯体。因下不了床,就在家中杨树做桩、芦苇铺底的床上躺了近一个月。病中的人都有些悲观,熊爹显得更严重,因自己年纪轻轻就下不了床,就认定自己这辈子完了,甚至想一死了之,也幸好他下不了床,才没办法去自寻死路。 又过了一个月,红旗垸一位刘姓草药郎中去赤山采药,因与我爷爷是好友就借宿在熊爹家。见熊爹卧床不起仔细寻问一下病情后,就对我爷爷说,“这伢子可能还有救。我去赤山给他配一副酒药,几天后便回。”我爷爷和熊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可就是他这样一个漫不经心地承诺改变了熊爹的一生。 三天后,刘郎中真的送了一副草药过来,我爷爷就“死马当活马医”的赊了20斤酒,浸上这副草药及白冰塘和红枣等,一个星期后,酒已变成血红色,晚上我爷爷给熊爹倒了半碗,逼着他喝下去。其实当时不逼熊爹自己也会喝的,他可不想自己真成一个废人。什么味道倒记不清楚,他只记得喝了不久就沉沉睡了,睡着之前还想着,如果就这么死了倒也不怎么累。喝酒后的第二天中午,熊爹醒了,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滑溜的臭汗,把被子都汗湿了。我爷爷见熊爹醒来,帮他擦干净,又打了个冲鸡蛋给他喝下,到晚上再喝了一杯酒。喝到第十杯酒时,熊爹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下床了…… 病是好了,而酒也成了熊爹此生的挚爱。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