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style='\\"margin:' 0px;="" 10.5pt;\\"="" 宋体;=""> 清早出门,习惯地拿起门边的伞,这场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礼拜。看来,老天爷最近心情不佳啊。为什么他可以这么任性,而人就不可以任性一回呢?在清晨微醺的空气里,一种湿湿的味道,让人很不自在。 还是楼下那家小面馆,还是一碗多放葱花的阳春面,还是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生活似乎就是在这样一尘不变的旋律中前进着。幸运的是,在这么微凉的早晨拥有一碗冒着白烟的热汤面,心中的忧郁多少还是能祛除一点的。 突然间,一个黑色的小身影跳上了我的桌面。一道弯弯的脊背,六条锯状的腿。尤其头上两根长长的触须和两条健壮的后肢特别显眼。它瞪着硕大的眼睛瞅着我,有点茫然、有点恐惧。很多年轻人或许都不认识这个小家伙的名字,但是我认识,它叫“墙驼子”。我的童年生活,最常见的动物就是这种会蹦蹦跳跳的小生命。印象中它依然老老实实地驻在外婆家的墙上。 突然,我心中涌上一道难言的伤痛,我忍不住对着它说了句“快走!”可能它听懂了我的话,一下子明白过来,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墙边没有灯光的角落…… 外婆就是那只久违的墙驼子,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五年。我的童年生活,有三分之二的记忆都和外婆有关:她用手指剜点雪花膏涂在我的小脸蛋上,顿时,我闻到自己的脸上香喷喷的,感到自己的心里美滋滋的;她牵着我的手去赶集,把我放在一个“熟人”的摊上,为我点上一碗香喷喷的馄饨;她带着我去找母亲,走在斑驳的卵石路上,她反复叮嘱我别乱跑,因为那条磨盘街很容易让人迷路;她摇着大蒲扇,和我一起数家乡小镇的烟囱,看谁数的多,数得全。终于有一天,我和同学去乡下玩,回来告诉她一个惊天的发现,我看见了一个新的烟囱…… 外婆就是那只沉默的墙驼子,静静地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 她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她一生都不愿和别人争。外婆的父亲是从如东来南通学生意并安家落户的,老家的房子被亲戚占用了,于是外婆姐妹俩便被派了去如东老家要老房子。姐妹俩坐了好几天的船,又坐了好久的拖拉机,也许还坐了半天的牛车,总之是好不容易才到了岩南老家。亲戚们家家户户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姐妹俩也是高高兴兴地住着。结果是,房子没要到,姐妹俩还带回了一大车的土特产,她们实实在在地在老家做了一回客人,回来挨骂是必然的了。外婆每次讲到这件事,总是流露出一种难堪的神色,“诶,拉下脸要房子这种话,让我们怎么说得出口呢?”几十年年过去了,也许那围着土墙的房子早就倒塌了吧,或者被它的霸占者翻新了吧。那次以后,外婆再也没有回过她的老家。 外婆有一块自留地,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外婆扛过锄头种过地,更多的时间她总是围着土灶和饭桌在转悠。有一天,隔壁的一个爱多事的老太太跑来告诉外婆,旁边人家在锄地的时候,故意把地沟往我们这边拉。结果是,他家的地大了,我们的地自然就小了。讲故事的老太太讲得义愤填膺、唾沫横飞,而听故事的老太太却听得镇定自若、置若罔闻。外婆总是一副极其淡定的神情,“诶,随他去吧,他家儿女多,就给他多种点吧。”现在这块地在哪里,连我的母亲也说不清楚了。 外婆一生都不喜欢评价别人,在她的口中,儿子都是孝顺的,媳妇都是贤惠的,邻里都是和睦的。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年纪越大,对这句话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晰。很显然,外婆说了违心的话,原来她在生命中也曾经撒过谎。你有胃病,不能吃糯食,就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你就不能说一句你不吃吗?你最终还是吃了,一直到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接上了氧气,才艰难地告诉了母亲真相,像是在讲述临死前的一个秘密一样。小舅知道真相后在外面咆哮,而你则在里面痛苦地喊着,像是呼唤不懂事的儿子回家一样。你就是这么地沉默,守着多少秘密慢慢走向生命的终点;你又是那么自私,一个人扛着所有的苦难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去舅舅家做客,某人的家一直被我当成了禁地;这么多年过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汤团、粽子一类的糯食一律被我当成了忌口。 十五年前的过往,历历在目,有时我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但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说一说。千万不要嫌烦,我不是祥林嫂,我只是无法释怀。我不是一个既往不咎的人,我不能做到心胸豁达;我也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会试着宽恕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但我无法做到对所有人的宽恕,对有些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宽恕。因为他们让我失去了外婆,失去了我一心想挣钱改善她生活的外婆。 那一年,得知外婆病危的消息,在南京上大学的大表哥在试卷上写了个名字就疯狂地往家赶,跪在外婆的床前,哭着用手为外婆抹眼泪。他是长孙,外婆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看到大孙子工作,能喝上大孙子的喜酒。然而,她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外婆走的时候,我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那段时间,我很想做一名医生,因为我不愿再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离去却毫无办法。我终于体会到,我们更多的时候并不是在为自己而活。当某一天,你明白了自己并不全都为了你自己,那么你的人生就开始有意义了。 外婆就是那只顽强的墙驼子,苦苦地恋着积满埃土的凡尘。 外婆最后的时光一定很痛苦,因为她几次三番想拔掉氧气管,她的嘴唇也被自己咬得发了紫。她的妹妹还在上海回来的路上。外婆突然间坐起身,叫嚷着要坐车去上海找她。外婆一直靠在母亲和小姨的身上坚持着,眼睛盯着房门,眼神那么坚定,都不愿意眨一下。最终,外婆等来了她唯一的妹妹。 我和母亲陪外婆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母亲差不多五天没合眼了,人也瘦了一圈。外婆告诉母亲,衣柜上面有一张照片可以派用场。该说的都说了,她累了。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抓着母亲的手重复着她的生辰,直到母亲能熟练地说出。这次,她真的累了,就在第二天的下午,永远地睡着了。照片上的外婆微笑着,躺在那里的外婆,脸上也并无痛苦的表情。她解放了,以她沉默甚至软弱的性格,在这凡尘俗世中苦苦挣扎了七十余年,她终于不必再听那些闲言碎语,也终于不再看那些冷面怪样了。她宁可让自己苦一辈子,也不愿意找人倾诉心中的痛楚。 外婆就是那只谦卑的墙驼子,牢牢地驻在刻满岁月的墙上。 我从来不喜欢说别人的坏话,但我真真切切地在心里诅咒了某几个老太婆千百遍,如果不是她们经常煽风点火,也许外婆最后的时光会更开心一点。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那几个老人,守着间破屋子,看着夕阳西沉,无数次在黑夜中醒来,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去挑拨人家的是非呢?也许是太寂寞了吧。后来,那些老太婆一个个死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当初的喜悦。难道这是外婆愿意看到的结果吗?无数次,外婆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是那样不愿多说话,还是那样看见谁都是笑呵呵的。还是一如往常的那样,双手拄着拐杖,背靠着路边的山墙,朝着我家的方向张望着。
外婆的家是美丽的。春天,那一墙蓬勃的爬山虎,沿着青砖的缝隙,顽强地爬着生命的不屈;夏天,那两口满溢的大水缸,盛着冰凉的井水,坚定地沉淀家庭的和谐;秋天,那一架鲜嫩的紫扁豆,沾着微凉的露珠,平静地滋润时光的甘甜;冬天,那一条条晶莹的尖冰棱,闪着耀眼的光芒,执着地折射岁月的美好。 外婆的家是温馨的。歪歪的山墙、厚厚的尘土,到处都是岁月的留影;矮矮的木窗、弯弯的弄堂,处处都有我的足迹。外公的烟枪被我搁在了厨顶上,外婆的木梳被我藏在了糖罐里,小姨的木床被我跳断了几根木板条。打坏了几把茶壶,我已经不知道了;推倒了几处砖堆,我也早就忘记了。隔壁荒草丛中的蟋蟀又在高歌了,后门河滩头的青蛙又在欢唱了。 外婆的家是我的乐土,而外婆则是我的大伞。现在,这把大伞早就被时间收去了。而那片乐土,也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自从小舅家翻盖了新房后,透过窗,抬头依然能看见月亮,然而月亮下,早已不是那堵歪斜的老墙。再也不见那堵墙,再也不见墙驼子。曾几何时,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恍惚觉得它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不留一丝痕迹。然而,正是在我快要把它遗忘的时候,它再次跳进了我的生活。它,带着我满满的回忆,回来了;它,载着我厚厚的心酸,回来了。 有人说,一切要向前看,不要总是停留在过去止步不前。今天,我也要任性一回,我不想遗忘,我也不能遗忘。是什么证明一个人还活着呢?不就是情感吗!记忆是一把筛子,筛去了不美好的苦楚,留下了美丽的画面。我也留下了美好,但我没有丢弃苦楚。我把岁月刻成了一堵墙,挂上了我人生中的酸甜苦辣,涂上了我生命的喜怒悲欢。 这堵墙在我的心中已然砌好,同时,上面还驻了一只小小的墙驼子。 <p style='\\"margin:' 21pt;\\"="" 20pt;="" 0px;="">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