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推开沛的门,房内一如之前。 桌案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经卷,旁边是未来得及抄完的经文。这些陌生的藏族文字,如水流山涧,如兰生幽谷,如云出山岫。 窗外沙沙作响的五色经幡,让我想起那一个秋天。 那一日,天空如洗,云如白练。我跟随朋友走进这座默默无闻的寺院,院内大捧盛开的大丽花,鲜妍热烈。酥油灯晕亮幽暗的佛堂,金色的佛像在跳动的烛光里,静谧安详。 有时候,一个人的安静,取决于他的心。似有记忆里遥远、飘渺的梵音,似有那关于爱与赞美的诗歌,似有那没有结局的爱情和年轻早逝的生命。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具体的某个地点,而是在香雾缭绕中穿行于岁月的足迹。 一位绛袍僧人,从身边走过。拖曳的衣裾,轻轻触碰了手臂。一个年轻的背影,他的绛红色渐渐消失在黑暗里。像是时光中的一截片段,从演出到谢幕。像是人生中的一段记忆,从相遇到别离。也或许是轮回中的一个场景,早已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里。 朋友时常来这里,和许多僧人已是熟识。我们坐着听年长的僧人,讲过去的故事。看寺院内流浪的小狗,懒懒的趴在墙角打盹。我们来到僧人房中,吃好吃的干果,听好听的音乐。 “等我去给你们取水。”沛笑着说。 当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背影竟似曾相识。 窗外的五色经幡,沙沙作响。 二 我们也会在手机上聊天。聊各自的城市,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喜好,各自的学习与工作。 我们也会聊仓央嘉措和他的诗。或许,起初我对藏区的向往,便源于仓央嘉措。那些时候,我总想看看他生活的大地,和他转世的草原。尽管,他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曳着绛袍,消失在转角的黑暗里。 “心头隐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喜欢这一首。 你说喜欢“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有时,我也会因为仓央嘉措想起纳兰,想起纳兰那“淡极始知花更艳”般的词句,想起他与卢氏并不圆满的爱情,想起他英年早逝的生命。你说:“得到、失去,人生如此反复。” 你也告诉我,你的生活与信仰相关,拥有信仰是一件美好的事。 “沛,下个秋天,我还会来这座城市,来看你们。” 三 金黄的秋天,漫山遍野。 僧人们都在课舍间辩经。我轻轻推开沛的房门,坐在桌前,听窗外的经幡沙沙响。 大学毕业后,我时常独自远行。也许是为了路过的风景,也许是为了人生的成长,也许什么也不为。总有些倦了的时候,渴望像现在这样,停下脚步,仰望窗外的风景,探看相识的故人。或许,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这样一个地方,和内心深处的自己久别重逢。 “你来了”沛微微一笑。 “嗯”,我笑着点点头。 我们趴在窗台聊天。聊这一段路途,聊别后各自的生活。 “为什么总选择独自远行?” “为了自由和希望。”我突然这样觉得。 窗外的玫瑰花飘来淡淡的香。 “这里的秋天很美。” “是的,和我的家乡一样美。” “沛,为什么离开家乡,来寺院受戒?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是忽然想通了......” 温暖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人在路上,觉得孤独吗?”沛这样问我。 身边的朋友,总会谈及孤独这个词。在喧嚣的城市,他们渴望有真正的知己,倾吐心中的喜怒哀乐,无关乎利益。 “沛,你知道吗?我从未感到过孤独,我甚至更喜欢一个人的独处。回忆那些路过的美好风景,用一支笔书写出心中的文字。正如你抄写这些流水般经文时,心中的安静与美好。” “是的,一切皆不是永恒。所有的喧嚣都终归于宁静,一切只是过程。” “正如院内的这些花,到了冬天终将凋零,对吗?” “是凋零,也是蕴育下一季的重生。春天,还会有更多的花盛开。” “所以,有得,必有失,得失可以转换。正如你说,得到、失去,人生如此反复。” ...... “和你在一起,时间过的真快。”沛笑着说。 四 一夜,暴雨。 清晨,步行至寺院,一一作别。 灰蓝色的清晨,依然有僧人,包裹着僧袍,坐在廊下,念诵经文。我听不懂他们口中的藏文,但想起那遥远的声音,冲破禁锢的窗棂,飘来百年后的大地。 和沛相视而笑。 我并没有告诉你,不久的将来,我还会来这座城市,来城中的这座寺院。正如你并没有问我何时再来? 暴风骤雨打落一地花瓣。可怜它们还未走过花期,便与世间匆匆别离。就像,得到与失去。正如,所有的相逢都是别离的开始,所有的离别也都蕴育着下一次重逢的希望。 临别前,你解下手中的金刚绳,告诉我上师为它诵经许久,让它庇佑我路途平安。 你知道,我还会去一个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我会一直在路上寻找自由与希望,正如你的信仰。 我知道,未来的路途仍会遇见波折与磨难。 我系上金刚绳,却不为庇佑平安。 正如满地花瓣,无言诉说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