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街头左一侧拐几个弯的角落里,却是难得安静的一处。那里车辆过不去,人烟稀少,狭小的道路时不时传来深巷里的狗吠声。铺着沥青的道上行人最多的是三五成群的、脸上稚气未干的中学生,在这行走的同龄人中时常有我跟好友阿毅的身影。我们来这里的目标,无疑是为了去角落里的新华书店蹭着看书。 只能用“蹭”这个字来形容我们那时候的尴尬。在常人看来去书店无非就是为了买书,但那时候谈不上买书,因为生活很窘迫。一个人极其饥饿的时候,谈不上精神的需要,心里想着是什么填饱肚皮,还好,我们家里给的伙食至少让我们俩不会为饿肚子而烦恼。但如果有多余的伙食费,每周让我们去看场电影,这这在当时是多么的奢侈的想法。还好我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书。不管是小人书,连环画还是难啃的块头名著,我们就像个饥肠辘辘的旅人如饥似渴的,废寝忘食的阅读着。白天趁着课间十分钟读着,夜晚两人在被窝下打着手电筒一起涉猎,遨游知识的海洋。周末更是我们俩的美好时光,而角落里的书店则是我们阅读的天堂。 书店布置得古朴典雅,古色古香,没有像现在书店那样随处可见的打折促销的广告。一排排的书架坐落有序,书籍分类齐全。从外面看,远远的看见偌大的玻璃墙,墙上四个大大的宋体字眼惹人生畏;偷一罚十。而对好友阿毅来说,比这更令人生畏的是书店里的阿姨。 因为去书店的多是中学生,阿姨一眼看出是群没有购买力的顾客。久而久之自然引起她的不满,甚至是生厌。于是,她为我们订下了许多条“法规”,法规必须是法律授权下的方可生效,但在我们这群特殊人眼里,她就是法律,甚至是握有生杀大权的法官。“法规”里有规定:我们必须洗干净手后才能翻阅书本,这是为了保持书本干净,自然无可厚非;只能站着看书,不能蹲着,或盘腿坐着看,如被发现,她会扯着她那乌鸦桑一直说个不停,直到被说的人因满怀愧疚感落荒而逃。上面这条条框框,诚然,我们是可以理解阿姨的良苦用心。但有一条的确让我们困惑不解,有时候甚至是愤怒。冬天,我们看书累了,要离开,她要随机挑选我们中的某个人搜身。现在回想,那时候没有防盗检测门,阿姨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守护了她的财产,或许对她而言无可厚非,但至少对阿毅来说,这是一条让他极其难堪的“法规”。 阿毅家境一般,家里为支付他的学费和每个月的伙食费已经捉襟见肘了,自然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买适合同龄人的冬衣。冬天,他穿的是他父亲的军大衣,由于身板瘦弱,他走路时会习惯性紧裹着军大衣低着头小碎步慢跑着,而这一习惯性动作往往被阿姨注意到,并逮着不放。每每我们俩扣肩搭背走出店门时,她会破着嗓门喊站住,锐利眼瞄光着我,左手食指轻轻一辉,示意我可以离开了。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阿毅,那眼光像射出千万根刺一样,把阿毅上下射得满身窟窿,阿毅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木偶似的任她摆布,首先把军大衣脱了,再把里里外外的口袋翻个遍,直到看不出什么端倪,阿毅才得以放行。一次这样,两次、三次这样,久而久之,阿毅也就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不用等着破嗓门的叫声,阿毅会自然的把军大衣脱下,颤抖的双手仔细的把里里外外的口袋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翻个遍。这时候,阿毅脸上神态镇定自若,或许形容为淡漠更恰当,因为他的眼神是呆若的,而店外,冬日的暖阳直射着人眼睁不开,但阿毅却喜欢仰着头,双眼瞪着太阳。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让我看出了他眼神少许的变化。那是冬日的一个午后,太阳暖暖直照着大地,往日冰冷的小城徒增几添温暖。吃过午饭后,我与阿毅两人相约去书店看书。店里像往常周末一样熙熙攘攘的都是中学生,书店阿姨脸色还是一样难看,令人生厌。在看书的人群中一个中年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人很瘦弱,单薄的身躯裹着一件洗得泛白的棉衣,他满脸黝黑,裸露的额头上粗大的皱纹像凸出的筋条清晰可见,人群中一眼就辨别出是从乡下来的农人。他一直在放置着图画的书架前踱着碎步静静的来回徘徊着,遇见生人时眼神飘忽忽地闪躲着。那时候刚出新版的《七龙珠》漫画是我最最爱。我紧挨着他,双手捧着书沉浸于漫画里的故事中,自然不对身旁的他有多留意。直到听到有纸张撕裂声,那嘶嘶的声音很快,当我环顾四周时,中年人已经走出店门外了,只见书架上横竖倒放的一本儿童书画,我好奇心拿起书本,随手一翻,我吃惊了,瞬间害怕了,书上有撕页的痕迹,虽然只是缺少几页而已,但这肯定逃不了书店阿姨的眼光。想到着,我心一颤,提心吊胆着赶紧拉着阿毅往店外飞奔的跑去,身后传来的是阿姨咧咧的叫骂声,在拐几个弯角后,突然在路口的角落里,转角遇到了那落荒而逃的窃书者——中年人,我忙拉扯阿毅的衣角,两人一起蹲在墙角,眼底尽是他的一举一动。中年人身旁站着一个小女孩,瘦小的个子,却有着胖胖的脸庞,应该是七八岁的吧。穿着碎花点翠的棉衣,灰色的长裤陪着一双大一号的青绿色的解放鞋。她头发蓬松,双颊脸红。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几页被撕下来的图画,而中年人却神情慌张的环顾四周,嘴里不断发出声声催促孩子离开的声音。见到此情景,我忙悄悄的把刚才发生的事全盘告诉了阿毅,还相约着和他一起向书店阿姨告发这偷窃者,这样往后阿姨不会再为难我们俩了。我像个捡了块宝似的欢心牵着他的手来到了书店阿姨前,就要开口,便被阿毅制止住了,我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快步的走进书店,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刚才被撕的书本,我大嘘一口气,心里的疑惑像是石沉大海,水落石出了。阿毅左手拿着书,右手像攥着东西,大步流星的走到书店阿毅跟前,嘴里吐出四个字:“我想买书”。阿姨脸上不屑的表情随口抛出一句:“买啥书,随便啊!”阿毅把书本摊在她跟前的玻璃书柜上。她余光瞄了一眼,生厌的脸上突现不解的神情。“哎呀,这书是儿童书,不适合你”,“我就要这一本”,阿毅语气中透着坚定,把攥皱的20块钱扔进她手里,拎着书本头也不回的走出店外。 店外午后的阳光正热烈着,洋洋洒洒着撒落着一大片,眯着眼可以辨出阳光中的七色光,阿毅在这缤纷的七色光的笼罩下,背影一下就那么的高大,令人生敬。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