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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了黄角树，放眼望去，小区里的花花草草，被花工修剪的十分得体，犹如我的小孙子一样在茁壮成长，我的心变得柔柔的，暖暖的，我被一种叫祥和的氛围包围，思绪引导着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再过两天，我在江北师范读书时的老同学又要聚会了，这样的聚会从去年底开始，已经搞了五六次了，每月一次。去年，一位从中学校长岗位上退休下来的老同学率先提出倡议：“大家都退休了，为了丰富退休生活，提议排好名次，吃转转会，轮到谁就由谁安排地方，一个月一次”。不愧为校长，他拟定的倡议书有条不紊，并且说明从他开始，于是，江北师范77级2班的“转转会”就搞起来了。 从小学到大学，不同时期的同学肯定有不同的历史背景。我小学和中学都是在父母工作的兵工厂子弟学校读书，那个学校的名称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叫203，别看这个学校名称不怎么样，可名气却不小，203既有小学又有中学，学生很多，都是一个厂的职工子弟，因此，203就铭刻了我的童年和少年。 而我读江北师范时的情景就截然不同了，那是我下乡当知青的一个县师范学校，全称江北县师范学校，是一所专门为县里培养输送教师的学校。我们的同学全部都是从农村推荐出来读书的，在那个特殊的历史阶段，我们被称之为工农兵学员。在这些工农兵学员中，知青占少数，绝大部分是农村子弟，他们有的是退伍军人，有的在农村当过代课老师，有的当过生产队或者大队干部，反正都是农村中比较能干，或者说有点背景的年轻人。 那个时候农村很穷，我记得不少同学都是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来上学，冬天有的同学没有棉衣，冷得发抖，我还把我妈妈织的毛衣送给了一位女同学。因为知青毕竟有父母在经济上的支持，比起农村同学无论是穿着上和生活习惯上都有一些区别。 有一次，我们搞文艺演出，需要穿新四军的灰色中山装，这种衣服在那个时候很流行，不少商店都有卖的，几块钱一件（那个时候几块钱相当贵了），有位男同学眼见着这样的衣服很想买，兜里没有那么多钱，我就把自己的钱掏出来给他添上了，他感激得不得了，四十年后，不是他提起此事我早已忘记了。当然，在那所农村学校中也有特别令人瞩目的风景，那就是退伍军人，他们穿着褪了色的军装来上学，在校园里自然就成了一道风景。 四十年过去了，国家和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穷学生早已是城里人了，他们大部分是中学老师退休，工资相对比较高，生活的富裕让大家有了精神的追求，不管是穿着或者气质，再也看不出当年穷学生的模样。在我人生中，进入江北师范读书是我命运的重要转折点，就是这一步，注定了我后来的生活轨迹，每当我回忆起那段历史，总有许多话想说，而且强烈的想把这段经历写出来。 其实，我压根没有想到我会到江北师范去读书，那真的是一场歪打正着。我是1972年初下乡的新三届知青，当了知青要想跳出农门，谈何容易，虽然农村每年都有推荐读大中专的名额，但是，农村干部势力太强大了，他们要把自己的孩子或者亲戚推荐出去，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知青根本就没有份。我在农村老老实实干了三年，第四个年头时，我知道招生工作开始了，憋着一口气的我，在煤油灯下写出了八九页的文章，题目就叫《下乡体会》，我拿着这篇文章到公社去，找到了住在公社招生的老师。 这是一位长得壮壮的中年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问我来干什么，我告诉他“大队没有推荐我，可是我想读书”，就把自己写的文章交给了他。这位老师拿着文章看了很久，露出惊讶的目光，他说：“这是你写的吗？”我点着头回答：“是，是我写的”！这位老师拿着文章，对我一番打量，然后很温和地告诉我：“我姓贾，在江北三中当政治老师，我要把你写的文章带到县里去，你等着我的消息”。 贾老师没有直接说我写的文章好与不好，从他惊讶的目光和温和的语言里，我知道自己的文章打动了他，一种幸福感包围着我，回生产队的五六里路，我一路小跑。四年的知青生涯在这条路上留下数不清的脚印，今天脚步特别轻快，我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大约一个星期后，贾老师叫人通知我去公社。到了公社，贾老师很兴奋地告诉我：“我把文章交给招生办公室主任看了，县教育局包局长也看了，宣传部王部长也看了，他们说，这个知青是个人才，一定要特招出来”。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就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感激地望着贾老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哭，想笑，想跳起来。贾老师告诉我：“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招生要通过大队、公社、区里三级推荐，你现在连大队第一关都没有通过，怎么办？我们还要对你进行考察，看你在农村的表现”。 没过多久，县里果然派了一位女老师来到了我们生产队，她要听我在生产队是怎样给贫下中农上政治夜校的，于是，那天晚上，生产队专门叫社员来到黎家沟。我开始教大家唱：“天上星亮晶晶，生产队里灯光明”的歌曲，唱完后，我就开始讲课了，没有教材，我就讲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事情，我还真的讲的津津有味，把来听课的贫下中农讲的瞪大了眼睛，连招生老师也夸我讲的好，这一关就算过了。 农村的阴暗面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当我被县里点名要特招的消息传出后，大队那些转业军人和大队干部们很不服气，他们知道这是要占他们的名额，一个大队只有一个人出去，有我就没有他们的份了。于是，他们到处去诬告我，说我在农村耍了男朋友，当时知青在农村搞对象是一个忌讳。于是，县招生办专门派了一个调查组到我们生产队，调查访问了好多人。当时，我也有些失望了，我不知道调查的结果如何，贫下中农的语言出入很大，如果招生的老师听信了，我就完了。 还好，招生的老师没有听信谣言，更没有放弃我，几天后他们打电话给公社，公社叫人帶信通知我去了县里。走了二十几里路，来到了县招待所，我看到了招生的老师，他们好多人齐刷刷站在那里等我。一位老师告诉我，今天通知你来是因为你写的文章被弄丢了，想让你再写一份。他给了我一叠纸和一支笔，把我一个人关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让我写。那个时候，人年轻记忆力特别好，加上是自己写的文章，不用组织语言，只稍微想一下，在脑海里可以背诵出来，八九页的文章，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就一挥而就。 当我写好后，打开门，把文章交给那位叫我写的老师后，我看见他笑了，笑得那么诡秘，他说：“对不起呀，我们怀疑文章不是你写的，今天是奉命来考察你的”。我有些惊愕，但更多的是淡定，这时，一大群老师围了上来，他们争着要看我写的文章，看完后一阵议论，对我点头称赞。这时，我才知道，我交给贾老师的文章在招生办公室里引起了争论和怀疑，为了证实文章作者的真实性，他们才把我叫去，奉命考察我。这一次考察在我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象，真金不怕火炼，我当然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冲破层层阻力后，曙光照耀着我，招生老师很快就把表格拿给了我，让我好好填写志愿，我的志愿当然是回到重庆，我填写了一所很不错的学校。那个时候招生填写志愿只是一个形式，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满足志愿，对于想跳农门的年轻人来说，不管是什么学校，只要能跳出农门就谢天谢地了。因为我写的文章在县里引起了轰动，招生老师们都知道我是特招出来的，一时间，我成了县里的知名人物，好多来江北县招生的学校争着要招收我。按理说，我可以随心所欲选择学校，可是我为什么最后却去了我最不想去的江北师范呢？这里又有一个故事。 在我填好招生志愿后不久，我被通知到县招待所去，到了招待所门口，一位高大魁梧，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很诧异，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他说：“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和你在招生表上贴的照片一模一样”。我笑了，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也很聪明。 他把我带到了三楼，很客气的叫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他笑着问我：“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我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低声地说：“是你找人叫我来的吗”？他点了点头说道：“我叫万代新，是江北师范学校的校长，今天把你请来，是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哦！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万校长又说：“你是人才啊，江北县想把你留下来，知道你已经被其它学校点名要了，我给他们说了，这个人我们要留下，你们要谁都可以，挑选的再多我们保证不阻难，要这个不行”。 他又说：“县里很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希望你把志愿改一下，到江北师范来”。他接着就给我描述了江北师范如何如何好：“那里有王朴烈士在解放前出资办的学校，有很长很长的一条街，晚上还可以看到露天电影，那里的花木长得特别好”。最后，他甚至给我许诺：“你到我们学校来，我保证让你提前一年毕业（师范读两年）留校当老师”。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厚爱，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看着这么和蔼可亲的校长，想到他给我说的话，我无法抗拒了。但是我确实不想继续留在江北县，我想回到重庆，回到父母身边。万校长见我没有点头，又开导我：“你看，我们县里的广播员也是重庆知青，她是我招到江北师范去的，人家在这里干的很好。你比她还有发展前途，你到学校我就安排你当班长，怎么样”？后来我经常在想，如果不是万校长的连哄带骗，我根本就不会去江北师范。 就这样，我被万校长活生生留下来了，留在了江北县师范学校。到学校报到的时候，班主任就告诉我，说：“你是我们班的班长，这是学校安排的”，我感到非常惊讶，但是我立刻想到了万校长说的话，“你到学校我就安排你当班长”。一种受到信任，受到器重而产生的责任感冲击着我年轻的心扉。 说到当班长的问题，我真有点怪罪万校长，他不应该让我当班长，我们这样的班年龄差距很大，大的有三十出头，小的才十几岁，我在班上算年龄偏小的，我当班长很多人不服气。私下里很多同学在议论，她凭什么当班长？她既不是党员，又不是劳模，是不是会走关系？是不是就凭一张脸长得好看？ 是的，我们班上很多党员，很多退伍军人，按理怎么也轮不到我当班长。尤其是和我一样从重庆来的知青，他们更是接受不了我当班长的决定，联合起来攻击我，企图孤立我，甚至到万校长那里去反映我，说我的不是。我陷入了很深的困惑，我想告诉同学，当这个班长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受罪，我完全不想当了，你们选谁都可以，可是万校长始终信任我，鼓励我，给我做工作，叫我注意工作方法，注意影响，不管别人怎么说，学校决定你当班长，那是不能变的。 万校长在学校是有绝对权威的，他能说会道，指挥若定，江北师范在他的领导下，提出把学校办成“抗大”式的学校，一切都按照抗大的办学方针来要求学生。不准女生穿裙子，稍微好看一点的样式，他们就说是奇装异服。我曾经因为在大热天穿了一条裙子，被万校长叫去批评了很久。 我有一件黄色的灯芯绒衣服，当知青的时候我就在穿，后来我把衣领和口袋用黑色的灯芯绒改变了一下，被同学反映到万校长处，我又被万校长批评了。万校长对我要求很严格，他随时提醒我注意影响，还着重告诉我，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其他事情我可以唯唯诺诺点头招办，唯独偷偷和一位英俊小伙（后来成了我的老公）谈恋爱的事情隐瞒了他。 在江北师范，我们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时间不多，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劳动，学校经常组织学工学农，每逢栽秧打谷季节，我们都要去帮助周边的生产队双抢，本来都是农村出来的人，这些农活一点都难不倒学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学校食堂里吃的菜大部分是学生自己种的，除了种菜，我们还轮流去喂猪，跳进猪圈打扫卫生，煮猪食，挑猪粪，我当知青还没有喂过猪，在江北师范居然学会了喂猪。学校猪圈里的肥猪每周都要拉一条出来杀，每周打牙祭的粉蒸肉和烧白特别香。 记得很深刻的是到江北煤矿去学工，江北煤矿的矿井很深，据说这里的煤炭含硫量少，是专门供给炼钢厂用的。矿上给我们每人发一盏矿灯，我们和矿工一样，在下井之前，每人吃一大碗干饭，没有菜，每碗饭上面有一小撮干咸菜。吃完饭，我们和矿工们一起，头上带着矿灯，身上拉着装煤的大撮箕，一步一步走向矿井深处。我们发现越往前走越低，从直立行走到弯腰行走，最低的地方必须匍匐前行，象耗子一样在大山下面的矿井里钻来钻去。看见矿工们趴在地下抡起镐头挖煤，我的心一阵紧张，万一这些煤层垮下来，那不是要把我们活埋掉呀？ 我们终于从矿井里爬出来了，一块煤炭也没有带出来，出来才发现，我们的衣服好多地方都磨破了，从黑洞洞的矿井里爬出来，看见阳光后格外感动，恍如隔世之感涌上心头。 在江北师范读书期间，万校长几乎把我当成他的秘书，写什么稿件都找到我，1976年毛主席逝世，学校组织祭奠，万校长的发言稿是我写的，学校附近的王朴烈士祭奠文章也是我写的，我觉得在江北师范虽然没有学到多少课本上的东西，但是，确确实实经受了锤炼。 在江北师范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万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去，他笑眯眯地说：“今年你就毕业了，我说过的话今天就要兑现了”。他说这样的话时，我就想起了一年前他把我叫到招待所去，给我做思想工作，动员我留在江北县的情景。他告诉我：“江北县严重缺师资，你们77级四个班，今年提前毕业的有十几个学生，你是其中的一个，他们统统都到村校去教书，只有你留在学校当老师”。 本来就有很多同学嫉妒我，现在更让他们不舒服了，没有办法，这是学校的决定。我开始在学校当起了政治课老师，直接教比我小一个年级的学生。这些学生好多都比我大，也许我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料，站在讲台上，我没有一点怯场的感觉。 那个时候没有教材，教政治课是老师自己找材料，我就找到了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一本书，如获至宝，自己边学边教。我居然受到了学生一致好评，他们很喜欢我这个年轻老师。有一次，我曾经就读的77级2班老师生病了，学校就让我去给自己的同学上课，没办法，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我看见好多同学把头低下，他们是不好意思看我，还是对我有反感，不得而知。 在我的人生中，江北师范给了我一段奇特而精彩的回忆，在那里我得到万校长的器重，也得到他给我施加的压力。多年后，我再次看到万校长时，他已经是七八十岁的人了，有一次我把他们老夫妇请到我家来吃饭，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停地夸奖我，并且说，当年把我留下是他最自豪的一件事。 写到这里我感觉岁月就是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相连着的，在江北师范的段落结束后，我们77级的同学都各奔东西了，我也辗转几个学校教书。好久没有和江北师范的同学联系了，没有想到退休后再续前缘。如今的老同学没有利害得失之争，每月的活动只要我有空，一般都会去参加，以前的不痛快也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忘记了，今天我提笔写下这些，权且是致青春吧。 昨夜星辰昨夜风，同窗不老话春秋。 三生修得人常在，百态红尘笑不休。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