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子，等我有了记忆的时候，她已经70多岁了。个子不高，身体看着还算硬朗，每天踮着一双小脚。那双小脚小小的，怕是只有10cm长，颤颤巍巍的，总是感到走路不稳。事实上她活动的地方很有限，就是家里院子里，或者是到门口的石墩上坐一会，要不就是跟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一起抹纸牌。一样的黑或深蓝的衣服，一样的三寸金莲，用食指沾点口水粘起纸牌，眯着昏花的眼睛，身子往后仰着伸着胳膊看着手里的牌。她们的赌资很小，就是当时最小的金融单位，不过一分经常是钱而已。小小的钢蹦和印刷的粗糙的纸牌，成了她们最好的消遣。 姥姥跟奶奶同年，身量比奶奶高一些，穿着打扮几乎一样，或蓝或黑的衣服，裹得小小的脚，走路一步三晃。平日里的活动足迹也只不过是屋里、院子里、或是门口的巷子 ，很少再到别的地方。那一年弟弟病了，爸爸妈妈怀里抱着两个月的妹妹带着摔伤的弟弟去看病，家里只剩年幼的我和奶奶，一个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一个是八九岁的孩子，实在放心不下，就把七十多岁的姥姥接了过来，两个年迈古稀的老人作伴共同照看处在讨人嫌年纪的我。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天气很热，只要一吃过饭，我就会撒腿跑出门，去与年纪相近的同伴们去玩，全然不管身后两个老人的一叠声的嘱咐，一直到了吃饭时间，当奶奶扯着嗓子叫着我的名字声音穿过整条巷子的时候，我才会不情愿的跟小伙伴们道别，回到家里来。有时候不到吃饭时间，隔得时间稍长，奶奶也会大声叫我，期待我回答，我只要应了声，她才会放心的反身回去。 奶奶和姥姥两个老人在家里怎么相处，年幼的我丝毫不关心。只要能让我出去玩，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事。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嘱咐我“不能跑到巷子以外的地方去”“不能靠近井边，不能上井台”不能去别人的院子里去偷摘花”……反正许许多多的不允许并没有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记，我会漠不关心的点头，也会嗯嗯啊啊的回答，其实心里想的全被她们叫回家是一会要玩什么。两个老人的唠叨和嘱咐，在我看来只是 一种约束，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害怕在玩的正高兴的时候被叫回家，才不能不有所顾忌，她们说的话才有那么一点点记在了心里。 那天好像是一起玩的小伙伴被家里叫走了，只剩了一个人，只好百无聊赖的往家里走，看到姥姥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石阶上。我说是要喝水就要进家门，可姥姥让我等一会，我不愿意，去推门才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根本就推不动。就问姥姥是怎么回事，姥姥说奶奶正在洗脚，要我等一会，可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非要进入看看奶奶怎么洗脚。姥姥怎么劝也没有用，这时门开了，奶奶撒着裤腿开了门，地上放着一盆水，边上撒了不少。可能因为我的吵闹，奶奶着急，只好慌张的洗完给我开门。我好奇的看着奶奶非要看看她的小脚。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还从来也没有看过她脱了鞋的样子。奶奶让我喝水后赶紧出去，她还没有脚指甲，可我就是不走，非要看看她的小脚，拗不过，奶奶只好嘱咐我把门看住，不要让人进来。 她拿了一把大剪刀，眯着眼睛摸索着剪指甲，那只畸形的脚，除了能看到大脚趾，其余的指头都被折在脚底板下，几乎与脚板连成了一起，我问奶奶“疼吗？”奶奶笑了笑，说是早不疼了，还笑着说要是以前像我这么大也该开始缠脚了 ，不过现在社会好了，不用再遭她们那一代人的罪了。现在的现在的女人撒着两只大脚，想去那里都可以。奶奶说着话，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羡慕，是憧憬。 剪完指甲，换了一天干净的裹脚布，开始用那天长长地黑布仔仔细细的裹脚，直到裹成我平时见到的样子。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真的为她们那一辈人心痛，那畸形的双脚，束缚了她们的身体，断送了她们的梦想，禁锢着她们，不可多行一步路，围绕着三尺灶台，足迹很少能到百米之外。长长的裹脚布，裹住了她们的双脚，裹住了她们的身体，也裹住了她们的思想，一辈子在这小小的地方安稳的度过，不用去管外面的世界，哪怕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