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一
家人都叫她“玉鸽”,她的人如玉一样纯洁,如鸽子一样可爱。她比我大五岁,是我的姐姐。
小时候的风特别凌厉,狂风总是呼呼的刮个不停。冬天没活干,白天大家都坐在炕上围着火盆烤火唠嗑。夜里就不好过了,没有火盆取暖,寒风从封闭不好的纸窗户缝吹进来,寒冷就又增加了几度。家里被子少,我一直和姐姐合盖一床被子,下面被热炕烙着,上面因为被子薄,冷得我卷缩着小小身子睡不着,姐姐一边给我掖被子,一边用她温暖的双臂拥我入眠。
我觉得姐姐像妈妈。
是上小学的头一年,没有子女的姑姑特别喜欢我,暗地里多次催爷爷与爹妈商量要我到她身边给她当孩子,爹妈虽是万般不舍,但经不住姑姑的一再恳求,就答应了。姑姑和姑父对我都特别好,姑姑家生活也好,吃得饱,姑姑还给我做了新花衣,怕我孤单,又找了邻家叫“小五子”的女孩当我玩伴。但住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开始想家了,想爷爷,想爹妈,想姐姐和哥哥弟弟们,想我的邻家小姐妹,还有家后面那条玩耍的大河……小脸也没了笑容。我每天都盼姐姐来,心里老嘀咕:“姐姐怎么还不来?”
有一天,姐姐真的来了,姐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惊喜的一头扑在姐姐怀里,抱着她的腰怎么也不松开。姐姐告诉姑姑,说家里人都想我,说哥哥们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埋怨爹妈不该把妹妹送人,是他们派姐姐来接我的。姑姑看我俩眼泪汪汪,看姐姐那不答应也非领走不可的样子,就只好点头了。
姑姑让我俩吃了一顿好饭。饭后,我与姐姐牵着手欢天喜地走上回家的路。姐姐一会低头看看我,我一会仰头看看姐姐,我俩都开心地笑着。笑着,笑着,我就觉得有一种甜甜暖暖的东西在小小的心上流淌。那一刻,我似乎懂得了一个道理,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代替自己的爹妈。虽然自己家穷,但别人家再好,再富有,也不如自己的家踏实,心安,温暖。
二
我们孩子和大人们一样,吃用谷糠、柏树叶和苞米骨子加工的糠饼子。吃得人人肚子难受。这样的情景没多久,一家人的生活没法维持了,爷爷和爹都得了浮肿病。万般无奈,刚强的妈带上她结婚时没舍得用的被面,与邻家嫂子们去了熊岳城以北的地方换粮食。可是杯水车薪,换来的一点点粮食数着吃也无法维持一家十口人的生活。在营口郊区一个叫后岗子的堡子,妈遇到一位热心的大嫂,她得知妈身边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就劝说妈给女儿找婆家,婆家会给两袋粮食以帮全家度过难关。
后来,姐姐的孩子一个个相继出世,她上有70多岁的奶婆婆,中有怪脾气的公公,虽然衣食不缺,但小小的姐姐要照顾一家老小的生活,也够她累的。姐姐为人善良,贤淑温和,吃苦耐劳,孝敬老人,和睦邻里,极受全家人和邻里的尊敬和喜爱。尽管如此,尽管姐姐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笑容,可我还是为姐姐酸楚和难过,她才十七岁啊,情窦刚刚初开,谁知道呢,也许在姐姐心中还有属于她自己的梦想,她是为救一家老小才不得已早嫁的啊。
1974年,我被推荐上大学,姐妹情深,每至寒暑假,我都要顺路去看望姐姐,每次离开,姐姐都会把省吃俭用节省的钱塞给我10元、5元的。我知道姐姐孩子多,生活不易,我知道那钱含着姐姐的一片心意和辛苦。姐姐给我的钱,我握在手里舍不得花,一直留到不得不用时才花。
1977年秋,我大学毕业回辽南小城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我工资不高,来人去客又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姐姐仍像小时那样关心我,派孩子给我送粮来。再后来,到了改革开放年代,堡子里搞承包,姐夫带头承包菜园子,在当地轰动很大,记者还专门登门采访,日子过得也算丰衣足食了,但姐姐要给姐夫当帮手,又是一大堆家务活要干,自然也是更加辛苦。辛苦点倒也罢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生路上姐姐遭遇了太多不幸,天下没有哪位妈妈,能经受得起接连丧子丧女的惨痛打击。先是她的长子还在童年时就因溺水而过早身亡,几年后,还没完全从悲痛中挣脱出来的姐姐,某一天又接到长女婆家送来的噩耗,她的27岁的女儿不知何故,突然离她而去。姐姐为此疼碎了肝肠,哭干了眼泪。也许因为苦难太多,也许因为生活过度操劳,九十年代末,刚刚50出头的姐姐竟得了脑血栓、糖尿病,那以后,我牵肠挂肚惦记姐姐,为她筹钱,为她寻医问药。
2001年农历5月初9日是老妈83岁生日,姐姐非要回来看老妈。在姐夫的陪伴下,她拖着一条不灵便的腿和一条不会动的胳膊,乘了火车换汽车,一路颠簸来到老妈身边。那时,家里兄弟姊妹正想方设法筹划为老妈盖新房,病中的姐姐不顾自己治病用钱,也要拿钱资助。姐姐的孝心感动着我,我只能默默地用另一种方式帮助和回报姐姐。这次别后不久,就得到姐姐病重的消息,此后,我往返多次去看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姐姐神智清醒,但丧失了语言功能,我握住姐姐苍白的手,往事历历在目,不仅悲从中来,呜咽不止,姐姐用她迟缓的目光看着我,欲说不能,欲哭无泪,看到姐姐如此难受,我哭得如同一个泪人……我怪上天不公,为何让姐姐受此痛苦,我恨自己回天无术,不能挽回姐姐的健康。没多久,姐姐带着对家庭、对子女、对亲情的深深眷恋走了,走的那么匆忙,我在姐姐的灵前哭得天昏地暗。
那时,正值老妈的腿被邻家恶狗咬成重伤,疼痛难忍,正在治疗中,我和哥弟嫂子和弟媳们商量来商量去,也不敢将真情告诉老妈,怕老妈承受不了噩耗的打击,怕老妈思女心切一病不起,我们只能硬着心肠一次又一次编造谎言欺骗她老人家……
那以后,我默默地将姐姐孝道老妈的责任,全部担到自己柔弱的肩头,频繁回家为老妈做事,炕前膝下为老妈洗澡、收拾卫生、做好吃的。聪明的老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无数次问我:“我真想你姐姐,她能不能回来看看我?”“要不,你想法把我送你姐家?”每次面对老妈那双期盼、疑惑、探究的眼神,我都无言以对,难过万分,只能强颜作笑,把谎言编得更加天衣无缝。我离开以后,老妈又多次问弟弟,问邻居,可谁都不敢说出实情。
我那时又盼着回家看老妈,又怕回家见老妈。想到姐姐已经永远回归自然,想到走遍天涯海角也无法让姐姐起死回生,想到老妈年龄越来越大,仍然不敢将真情告诉她,我无数次难过不已,多少次背着老妈躲到无人处一个人默默流泪。姐姐去世那几年,我几乎天天以泪洗面。
我们一直将谎言编造到2007年农历6月初3凌晨老妈去世。老妈突然去世,已让我跌进悲痛欲绝的深渊,再想想姐姐的病故一直没让老妈知道真相,更是悲上加悲,肝肠寸断,我几近精神崩溃……后来,经过千百次精神和情感的挣扎,用了三年时间的心理调治,才从悲哀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
现在,姐姐成家立业的子女们个个都很有出息,自食其力,生活富裕,而且还在年年攀升。每次见面姐姐的女儿们都非常抱憾,说自己的妈妈没给儿女们尽孝的机会。但我相信,姐姐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切,肯定会感到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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