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远离乡圩,按那时的交通情况,赶一次乡圩集市,一般都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所以寨上人得些不太严重的感冒发痧之类的小病,一般都不会远赴乡集的小诊所的。外婆会治痧,所以有些小恙的寨上人就会找外婆治痧。至于外婆从哪学会治痧,几时开始为寨上人治痧,我无法知晓。记忆中的外婆却总是与治痧有关。 观看外婆刮痧,这是件快乐的事。外婆家极近,就在我家后面,那直线距离三十米远,中间只隔着一畦菜园。只要外婆屋里响起“嘣——嘣”的捶背声,我知道,外婆又给寨上的人刮痧了。即使那时我正在菜地忙着照电筒抓蟋蟀,我也赶紧跑去外婆家,准会在外婆家看到她在给人刮痧。 外婆给人刮痧是有她的一套经验的,似乎有既定的程序。先是给发痧者捶背,多少有点像实验室里老师要给试管加热时就先来一个预热的过程吧。外婆的手力从小到大,从响声上断定,到了发出“嘣嘣”声音,这说明捶背这第一阶段要结束了。第二步是揉搓,从脖颈往两肩膀再到背部直至腰间作揉搓,这是促进相应部位的血液循环,第三步使用刮痧板刮痧。先给揉搓的部位涂抹上一层温润生茶油,接下来取出刮痧板从后颈部很有条理地往下刮痧。这是最重要的步骤,外婆总是拉开架式,弯腰操作,极有耐心地询问,力度是不是适中,她眼神专注地盯着痧路情况,很像《庄子》里解牛时的庖丁。外婆这样操作直到那人身上刮出一道道紫红泛黑的痧道。最后一步是挑痧,外婆这时再没有像操作刮痧板那样的专注了,她用经过灯焰烤过的细针很娴熟地挑断痧线。开始以为外婆是漫不经心,其实是她早已轻车熟路,了然于心,原来她只需用左手指触摸就可找准那些突出的痧点,因此,外婆才敢边说边笑的操作。 如果遇到痧情较重的病人,外婆还会拿出拔火罐来治痧的。外婆说这是“拔火罐”,摆出一排锃亮的竹制的拔火罐后,外婆先点燃小半片的玉米苞叶,待要燃尽时,然后放到罐里,一一倒扣在病人的臂膀和后背,于是拔火罐就高低不齐地、稳稳地吸附在病人身上,乍一看,确实有些吓人,半个小时后,取下拔火罐,病人后背就呈现好些突出的黑块,仿佛是七星瓢虫的精美图案。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我只目睹外婆操演过几次。 外婆还有一种特制的治痧工具,那是牛角做的,截取牛角最末节,大约四五寸长,那是外婆自己用的,带有专用的性质,想来应该是外婆头疼时才能启用。她从火灶里挟出一两粒通红的火炭,放到那截牛角里,然后在底部的圆边上涂抹些水,然后低头把那牛角套在印堂处,那牛角就一整天都挂在她的头上。我们一群小孩子就可以叫她独角人了。听到我们这样叫喊,外婆总是裂开嘴巴,满脸的核桃纹都往外推开了,我们外孙小辈趁机问外婆的炒黄豆还有没有,她就慷慨地从粮缸的布袋里抓出几把,麻利地给我们炒起来黄豆。 外婆总是乐于助人,曾给很多寨子里的人治过痧,我也亲身体验过外婆的刮痧技法,我依稀记得那温润的手掌如何揉搓我的后背,那种身处病痛中体察到的舒适真难以言说。外婆早已经远逝,我偷偷地留下她的一枚刮痧板,是过江龙植物的果实,呈板块状,在一端打个小孔,串根红绳,挂在我书桌笔架上,看书累时,我会停下来认真看它,渐渐地脑海里就会浮现外婆的刮痧时忙碌操作身影,特别是她那专注的眼神,似乎在提醒我要乐于助人,做事要分步骤,要专注而又松紧有度,举重若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