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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他们那一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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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03-15 20:35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谢石点击:
        
  我爷爷离开我们已经有40多年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认识的他们这一辈人里,我爷爷应该是去世最早的。我刚能记事时,爷爷已经是风烛残年了。那时,我奶奶还在,记得他们多的时候,就是一直蛰伏在后炕头上。他们身边各放一个用来吐痰的西葫芦皮壳子,里面放上草木灰,只要他们一咳嗽,就赶紧自己拿起来,把痰吐进去,再用一根小木棍把草木灰拨起盖好,以备下次再用。我记得他们老两口就这样你咳嗽一阵,她咳嗽一会,就这样没明没黑地咳嗽了好几年。据说,这种咳嗽病是有遗传性的,从我老爷和我外老爷手里起,就有了。用现在的医学名就叫做“遗传性支气管炎”。最终,爷爷奶奶还是因这个病离开人世的。
  
  爷爷的大名叫赵文苍。查字典得知这个“苍”字并不是什么好字。一旦和其他字组合起来,就会出现“苍白”、“苍黄”、“苍凉”、“苍茫”、“苍生”、“苍头”,可以说,没有一个是好的。按说,我的老爷赵从德那时还是我们那里的秀才,是个识文断字的主儿,不和他为什么给我的爷爷却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也可能就是这个名字,让我爷爷一辈子历尽苍生,在苍白、苍黄中,渡过了苍凉、苍茫的一生
  
  我爷爷原本姊妹五人。爷爷是家中长子。按传统的说法,我爷爷本应该是家中第一财产继承人,只要是家中田产,他应该继承的是大头。可我的老爷却是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主。在还没有给我的爷爷成家立业的时候,就把我们赵家祖上留给他的山田房舍,全部吃光败尽,到我爷爷能立门顶户的时候,家中除了没人要的几处死背山洼地外,再就地无一拢,房无一间了。为了生存,我爷爷就和我二爷从十几岁就出去给人扛长工。靠扛长工先后给自己成了家。后又靠自己的双手给自己各建了两个窑洞,这才立起了自己的生活
  
  二爷叫赵文灵。我们祖上好像有“二门里人难说话”这样一说。可我的这个二爷看上去并不是很难说话的人。他名字叫了赵文灵。他一辈子也的确很灵。非常的有心计。每作一件事,都要权衡利弊,吃亏的事,绝对不干。他一辈子会做木活,会弹棉花,还会杀猪宰羊。一到农闲,他的生意就上了手。到腊月天,他几乎天天都给人杀猪宰羊。我记事的时候,常跟着二爷去他们家地里吃果子,发现二爷家什么都比我爷家多。后来才知道是我爷爷他们分家时,我二爷以我三爷和四爷和他在一起生活为由,二爷家就因此分到了3/4的山洼地。我爷爷只分到1/4的山洼地。我三爷在还没成家时,就得了病去了。我四爷在十几岁就出去当兵,一走就再没回来。我二爷就这样一个人得了三个人的份子,那自然是什么都比我爷爷多了。
  
  我三爷据说是我爷爷他们兄弟中,最有才的一个。虽然还没成家,但在去世前,已经跟上我二爷学会了木活,是我们那里已经小有名气的木匠。那时候,我们那里人花钱用的都是银元。我三爷还积攒了不少的银元,是准备给自己成家用的。另外,我三爷那时候还是村里的村长。那时候,我们村子正是和宜川接壤处(只有10里路)。白天,我们村是红区,晚上就成了白区。我三爷白天要应付红军,晚上要应付白军。不到一年时间,就把他折腾的大病了一场。那时候,没有医,没有药,病倒后,就再没能爬起来。到临终的时候,他央求我二爷用他积攒的银元给他穿一身老衣,我二爷都没答应。他死后,我二爷和我爷爷平摊了三爷的丧葬费。可三爷的银元,最后就都落到了二爷的手里了。
  
  我们这门人,一直是赵家的正门人。几代人下来,都是正门里缺女。到了我老爷手里,总算是有了一女。因生在腊月,就叫了腊女子这样一个名。她比我二爷还小,因此,在我的记忆里,她是我认得的辈份最高的,也是最慈祥的一个老姑。我记事的时候,老姑夫已经不在世了。据说,老姑夫去世是因为拉毛驴送粪时,被毛驴踢中了肚子,回来后,疼痛不起,就此离世了。那时候,老姑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祸不单行的是,老姑的儿子长到13、4岁时,却意外的被一条疯狗咬伤,此后就得了狂犬病走了。因此,我见到的老姑,就常常是她一个人形只影单的来我二爷家小住几天,过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小侄辈的又或你或他又跟她去她家去叨扰几天。来来往往,直至老姑离世。
  
  我爷爷的堂兄,是我二老爷赵梦德的长子,名叫赵文龙。我们这个家族人员多,为了好叫,我们就以他们各自的所住地分开叫。这样以来,就有了底院大爷、底沟三爷、上头二爷、后院四爷等称呼。赵文龙住在底院,我们就叫他底院大爷。
  
  底院大爷有一副好嗓子,说话声如洪钟。整个肖吉湾里,只要他在,就听不见其他人的说话。他姊妹六人,就他一个男丁。在二老爷家,他是要什么就得有什么的主儿。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也是唯我独尊。因此,在我们爷爷这一辈人里,他是最难缠的。一旦和人生事,就必须你死我活。又仗着一身蛮力,动不动就和人抹拳赌手。村里只要有什么事,是不是他管的事,他都要去插一杠子。大到寡妇改嫁,小到鸡毛蒜皮,如果他知道了,都会不请自到。你要敢说不要他管,他的小撅脑子就敢在你头上开窟窿。所以,他的大名,一直到晚年,在我们那里都是很叫得响的。我们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吓唬我们说:“再不听话,就叫底院你大爷来”!我们赶紧就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动了。
  
  底院大爷到了晚年,不幸患上了白内障。他没事时,就一直出来坐在硷畔上他们家的老槐树下的碾盘上,听到有人过来,就会问:“谁”?我们常被他如吼雷一般的声音吓得不敢吱声,只要是看到他坐在碾盘上,就会绕道走过去。后来,大奶奶去世了,他一个人住在一孔窑洞里,没事就可着嗓子在窑里唱酸曲。那时候,唱酸曲是被禁止的。肖吉村也就是除了他,再谁也不敢去唱。他不知是听谁说的我正在学笛子,听到我来,就叫起我的小名,叫我给他吹,他给我唱。没想到,我们爷孙一配合,还真有板有眼。这以后,他就叫我来住到他那里,一到晚上我吹他唱,很是热闹。唱够了,就睡觉。他人老了没瞌睡,就把我叫醒,给我讲故事。他讲的最多的一个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那里有一个叫神疙瘩的地方,那个故事的名字就是《火化兴隆寺》。说神疙瘩原来的地方就是叫兴隆寺的,附近的几条原上都是房套房,街套街,直达神疙瘩的,后因来了两个和尚,把持了这里。此后,这里就成了这些和尚们的天下。他们欺压民众,掠抢民女,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民间沸怨积深,曾惊动圣驾。当时的乾隆皇帝闻讯微服私访,到这里后,却被大和尚扣押在一口大钟下。是庙里的一个和尚巡查时,发现这口大钟下扣着一盘龙,就偷偷给放了出来。乾隆回去后,就发兵来打,把这些和尚打死后,就一把火把这里烧掉了,说这把火一直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灭掉的。
  
  当然,他也毫不避讳他当年在村里吃钢咬铁。常常自豪地标榜,谁要是敢欺负到咱头上,那他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我们一群小斯极力附和,他就会很高兴地又唱一曲酸曲给我们听。
  
  我爷爷还有两个堂弟,那就是我三老爷赵俊德的儿子。大的叫赵文献,二的叫赵文华。赵文献是我爷爷这辈人里唯一一个上了学,念了书的人。他们家就住在我们上头,因此我们叫他们兄弟两个,大的就是上头大爷,二的就是上头二爷。他们家住的院子,是我们肖吉村里最好的一个院子。据老一辈人讲,这个院子就是我们老爷手里祖上留给我老爷的院子。在我老爷把家里的土地田产全部败完,就剩下这最后的一院子地方了时,我的三老爷这时就关心起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哥哥了,把我的老爷天天叫到他家里,洋烟灯早晚不灭,吃了没几个月,兄弟俩一算账,我老爷已经把这一院子地方吃完了。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老爷无钱,就把这个院子给了我三老爷。我三老爷当时的院子就是我爷爷和我二爷当年修地方的院子,那时只有两个圈了羊的破窑丁子,我三老爷说,不能看他的侄子们没地方,就把这个地方给了我爷爷和二爷。这里也就成了我们以后生长和生活的地方了。
  
  上头大爷在学校书还没念完时,就参加了革命。早年就在陕甘宁边区任保卫科长。在延安的时候,还经常带勤务兵骑高头大马回来。家中还有一个结发妻子,二人感情甚好。无奈,我的三老爷是个不省事的人,只要我大爷回来,就给我大爷说坏话,说我大奶奶对他们不敬,不孝。我大爷要带我大奶奶走,我三老爷又不让。最后,就非要我大爷把我大奶奶休了不可。我大爷是个孝子,另外也看出,我大奶奶在这个家里是活受罪的,就依照老人的意见,回来忍痛将我大奶奶休了。但这件事,却深深地刺痛了我大爷。我大爷在这次离开前,给村里人留话说,他这一辈子都再也不回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了。
  
  我大爷说到做到,他真的从那年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二次成家,对象竟是卓琳的姐姐。到文化大革命时,我大爷已经是甘肃省副省长了。也是大爷薄福,邓小平被打倒后,他也没能幸免,就在那一年,含冤离世。
  
  上头二爷是个从小就没离开肖吉村的人。我三老爷手里经常拦一圈羊。我二爷从小就跟上我三老爷拦羊。到以后实行农业合作化时,我二爷什么都不会做,就会拦羊。因此,从我们记事起,就见他一辈子都是拦羊的。他因为拦羊苦轻,白天和羊在山里为伴,晚上回来就走东家,串西家,把我们赵家人的每家每户都要走遍,才肯回去睡觉。他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好说是非,到这家屋里就说,那家人怎么怎么啦,到那家屋里又说,这家人怎么怎么啦。到两家人起了是非,他又去给人说和,说他根本就没说,是你们两家人都没听对。如此这般,年年月月,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常被人遣憎,常难改本性。可怜他一生无嗣,到中年时,忽然丧偶,年老时,又续了一房。原说好让在兰州工作的一个侄子回来顶门的。到临死这天,又遇六月初六,侄子远在新加波出差,没有回来。我们户下的几个叔伯草草地商议了一下,就从简发落,匆匆下葬。留下那个老婆子没处去,就让她把二爷家的东西全部变卖了打发了回去。二爷的这个院子就让那个老婆子以600元钱卖给了我的二爸。从这以后,肖吉村里就再也没有我三老爷这门人家的任何人了。我们祖上留给我老爷的这个院子就这样转了一圈,等于是又回到了我们这门人手里了。
  
  我爷爷的叔伯兄弟就是后院里我大老爷赵长春的四个儿子和巷里我大老爷赵帮清的四个儿子。后院我大老爷的四个儿子我就分别叫后院大爷、后院二爷、后院三爷、后院四爷。
  
  后院我大爷叫赵明士,人生的很是魁梧。只是命运不济,成家后,还没来得及有子,大奶奶就得病走了。此后,他就再没成家,和几个兄弟在一起过了半辈子。据说,他在合作化前,一直是他们这个大家庭的掌柜的,他管家很严,特别是农活作务上,从不打马虎眼。我们那里人在农活作务上有两句话是“割麦挽疙瘩,锄地摆拉洒”他在这两条上,抓的是最到位的。到割麦时,他在前边开行子,每人两行,谁割不到头,谁就不得消停。到锄地时,他就和三个弟弟,谁都不挨谁,到了这一块地里,兄弟四人就从这块地的四个边上开始,最后到地中间完工。我能记事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在队上劳动了。我常常看到他在队里的大场上给队里看场,也看到他在芝麻成熟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的去芝麻簇里倒芝麻吃,我们几个孩子也想吃,可他立眉一竖,就是不让。我们几个孩子就去给队长告发,却被队长骂了回来。我们气不过,就站在村子最高处,高喊着:“赵老千(他的小名),偷芝麻……”。看到他立起身,就赶紧四散着又跑掉了。
  
  后院我二爷叫赵学士。一双大眼里,两颗大眼珠全是黄的。他留着一把山羊胡子,一见到我们这些小孩子,总爱“嘿嘿”地干笑。夏天没事了,就在我们村崾岘的老槐树下领着几个孙子玩。我一来,他就用右手上的长指甲在地上画一个字叫我认。只见他先写一个土字,再在土字底下写一个水字,我没见过这样的字,肯定认不得。他就说我把书都念到屁沟门子里去了,这么简单的字都认不得。这时,他又写一个水字,在水字底下又写一个土字,我自然还是认不得。他就说,你实在是撂沟了,你妈把你白养了这么大。你赶快拔上一根鸡巴毛去上吊吧!我被他数落的无地自容,也写字考他,可我写的字,他全都能认得,有时候,我一个字还没写完,他就说出了这个字,使我在他面前,没有一点面子。他看我实在没招了,就说他写的那两个字,一个是漫字,一个是钻字。我不解,他就解释说,这土到了水里就漫住了所以就念漫,水到了土里就钻出去了,所以就念钻。
  
  我把这两个字又拿回去考大人,大人们也同样认不得。我就说这是学后院里我二爷的。大人们就笑着说,你二爷那是个捣不烂,人称“黄箭子”(一种鸟的名称)。此人年轻的时候,给一个人民公社的大灶上做饭,到开饭的时候,他不去敲钟,却站在院子里“咾咾咾”的叫猪。起初,人们都以为他可能是叫的喂猪里,后来才知道他是叫的叫人来吃饭呢!你想,哪有这样的做饭的呢?很快,他就被打发回来了。
  
  后院我三爷叫赵荣士。个子不是很高,脾气却是十分火爆。我那时和他的三儿子赵国庆是同龄人,我们一块常去他家。我三爷那时候已经是卧病在炕了。不知什么缘故,他只要是一看到我这个同龄的三叔,就会无缘无故的发火,常常骂的我三叔在屋里不能呆,有时还骂的不让吃饭。我就把我三叔领到我们家去吃饭。可到再一次去他家时,他就连我也一起骂。直骂的我三叔以后再也不敢到我们家吃饭。我气不过,就和村里其他孩子把石头抬来,往他的院子里掀,几次都差点砸到人。没多的几年后,我这个三爷就去世了。在我能记得的我爷爷那一辈人里边,我这个三爷可能就是去世时,年龄是最小的一个了。
  
  后院我四爷叫赵英士。是一个退伍老红军。我记得的时候,就是每年过春节时,我们学校学生和村里人都要敲锣打鼓的,扭着秧歌,把公社给发的一张大红的印着“光荣人家”这样四个字的大贴子去送到他家。他会很高兴地出来迎接我们,给大人们敬上一支香烟,给我们学生发一块洋糖。他一辈子不识字,在部队时,是个养马的人。全国解放后,他没有好干的工作,就退了回来。他不识字,却非常的博闻强记。只要是他看到的或者听到的,他都会熟记在心。村里人好多事记不起来,就去问他,他只要当时在场,就能说的原原本本。我写的《我的外爷是“土匪”》,大多的材料就都是听他说的。可就这样一个人,到了晚年,却得了一种病,就是一步都不离开我四奶奶。只要眼睛睁开,我四奶奶不在,就失魂落魄,日急慌忙地到处寻找,甚至我四奶奶上厕所,他都要站在跟前,一步都不离开。这以后,我四奶奶走一步就跟一步,我四奶奶骂他,他笑。我四奶奶打他,他还是笑。就这样,直到十多年后,才离开人世。
  
  巷里我大老爷的四个儿子,我分别叫巷里大爷、巷里二爷,三儿子住在底沟,我就叫他底沟三爷,四儿子住在后湾,我就叫他后湾四爷。
  
  巷里我大爷叫赵兴德。他是他们这个大家庭里人口最兴旺的一家,有四子一女。他一辈子为人实诚。是个干活不会偷懒的人。别人和他在一块干活,他常常把人蹿得不得消停。在合作化时期,是按天天记工分的。他这样干活,其他人谁都受不了。队长给他安排活路时,就常常把他一个人安排在另外一块地里,这样以来,他干快干慢都不会蹿到别人了。他自己干累了,就歇下来吃一锅子烟,烟一吃完,就起来干活。几十年如一日,直到60岁后,按规定,他就是半劳动力了,可队上仍然给他记的是全工分。
  
  他的小儿子,比我大一岁,叫赵步昌。按辈分,我叫四叔。我从兰州回来那年,没有地方住,回来就住在他们家院子里的一个小石窑里。我们很自然的就成了最要好的玩伴。记得在他们院子里过第一个新年的时候,我们把拾来的哑炮拿到天地灯上去点,他点了几次都点不着,就递给我,让我来点,我刚拿到手里,还没去点,炮就在我的手心里炸响了。炸的我几天手都疼的不能端碗。我大爷为此把我四叔骂了好几天。
  
  我当兵走了的第二年,巷里我大爷在给他二儿子帮忙打窑挖土方时,不幸被土方塌中,当时就停止了呼吸。我当兵回来,就再也没能见到这位勤劳实诚的好庄稼人了。
  
  巷里我二爷叫这兴录。一生受苦,无嗣。也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在我爷爷这一辈人里,他们夫妇二人是最恩爱的。按过去人的观念,女人不生育,那在家里是很受歧视的。可他们夫妇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遗憾的是,二奶奶刚到40岁,就离开了人世。我的这个二爷也是不到50岁,就随我二奶奶去了。是我爷爷这一辈人里,成过家,无子嗣,又没活过60的人。也是一个和我从没有谋过面的人。
  
  底沟我三爷叫赵兴财。是个惺惺幌幌的人,走起路来,远远看去,就像在水上漂一样。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只怕把人冲撞了。可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精通法事,是我们赵家人里边唯一的法师。只要是谁家有了病人,久治不愈,就会去请他的。他只要是去了,进里门,看一眼病人,就径直走到水缸前,用马勺先舀一勺水,咕咚咕咚喝几口,然后再漱一口水,先是对着门的方向喷一口,再对着灶火的方向喷一口,喷完了,就来到病人头前,先在炕头上用手指甲画一个十字,用圆圈圈住,再在脚地上画一个十字,也用圆圈圈住。画完,就用两只脚,一只脚踏到炕头上的十字上,一只脚踏到脚地上的十字上,这时,只见他把两只手上的十指各自拢起,对着病人的头部或病部,一边做画圈运动,一边就开始颂法文。只听得他先是“诉哎”、“诉哎”的两声,接着是一句“诉哎吃量歪诉哎”后,就开始了正文。据说这些法文都是有针对性的,害什么病就用什么文。一般的病就用的是常用的,如“五糜条櫉四股叉,逮住抹布锅里抹。夜黑里梦见门神爷,今早起碰到骚老媧……”。我这个三爷,平时轻言细语,可作起法,颂起法文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到一趟法事作下来,他浑身都会有一层细细的汗出来,那是相当的买力的。到给有人家的孩子去夜看的时候,就用的是另外一个方法,那就是要在灶火里烧两根火筷子,到火筷子烧的通红时,再用一只左手拿火筷子,一只右手快速地在火筷子上捋一把,然后又在小孩子的头上抹一把,嘴里说:“诉哎,猫惊惊”,再捋一把说:“诉哎,狗惊惊”,接着还是一把:“诉哎,我娃不惊惊……”。据说,还有专门用来以调侃的方式进行看病的法文。说是一个女人得了乳疮,乳房肿的和碗口一样大,这时法师用的就是调侃的法文,那法文一开头就是“诉哎,诉哎吃量歪诉哎!三个婆姨六个奶,三个小子放回来……”那女人从没听过这样的法文,不由“吭”的一笑,这一笑,竟把她的肿乳给挣破了,里面的脓全都流了出来,此后,这个女人的乳疮就这样好了。
  
  我三爷据说在建国前,还在我们乡上当过乡指导员呢!我当兵走了后,他们一家人嫌我们肖吉村太苦,就和他儿子一家人都迁到了雷赤乡的一个条件比较好的村子,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到三爷,听说在十年前,他就已经作故了。
  
  后湾里我四爷叫赵兴胜。是我爷爷这一辈人里唯一一个赌博三捣的人。在文化大革命那年,他的赌博在四里八乡都有了名气。被政府一度列为“接受再教育”人员。他赌博的特点就是赢了不起身,输了不挪窝。从不揭“飞碗子”,另外就是从不欠人赌账。他压明宝,十赌九赢。人说他一个本事就是自己摇碗子,说摇单,就绝对不会是双。说摇双,就绝对不会是单。别人摇碗子,他能根据骰子的滚动声,判断出骰子动了还是没动。按说,他有这样的本事,应该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但他说,赌博场里没赢家,他一天只要赢的够吃够花就行了,如果贪赢,赢的拿不动了,那么,小命可能就会没了。也可能就是基于他有这样一个认识,使他在我们那里的赌博场里饮誉极高。人觉得和他在一起赌博好像很放心,是不会吃大亏似的。
  
  到了晚年,他的视力和听力严重倒退,以后就再不参加赌博了。我当兵走的那年,他迁到了赵家河的北塔村,以后再没回来。我在延长见他的时候,他已老眼昏花,已经认不得我了。我说四爷,您还赌博吗?他听清楚后,嘻笑着骂我说:“你就不会说个正经的啊”!
  
  ……
  
  至此,我爷爷这一辈人就一个个都离开了人世。现在回到肖吉村,能看到的多是比我小的一些不能出去打工的人了。想想爷爷他们这一辈人有那么多,现在一个个都入土为安了。他们来到人世一场,除了我们这些年龄大一点的还能记得他们曾来过这个世上。比我小几岁或者十几岁的人,说起我爷爷这一辈人,许多都说记不起,没见过。于是,就促生了我把他们这一辈人都给写下来的欲望。当然,以上所记,都是凤毛麟角了。一个人的一辈子,我一段话就结束了,总觉得写的太少了。可我知道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感谢爷爷他们那一辈人,在那样艰难困苦的条件下,抚养了我们的父辈。也感谢我们的父辈,为了我们的成长,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再过十多年,我们这一辈人也将灰飞烟灭了。但不管怎么样,我的爷爷辈们我还是记下来了。也许十多年后,肖吉村再也不会有人存在了。我们的后人们一个个都各奔前程了。可以断言,我的后人们,如果还能有谁能这样系统的写出他们的爷爷辈的历史,那根本不可能了。因为社会在进步,人类在发展,过去的小农经济模式,再也不可能回来了。那种以家族户型依存的农村体系,早已分崩离析了。以后的后人们,再要想把一村人都一个个的拢到一起,那就等于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了。
  
  就此打住吧!我的爷爷们,十多年后,我们再在天堂相聚吧!
  
  2013年7月7日星期日19时08分于延长卷烟厂小卖部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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