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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40多年前一个寒风刺骨的下午离开家乡的，当时村里来了不少为我送行的人，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说不上是为我高兴，还是为我担心。只有一位族中长辈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到部队上好好干，但凡有一线之路，也别回来受这个穷啦”。谁知老人家一句不经意的话，竟然成了真：现在，我已经结束了近四十年的军旅生涯，退休安置在泰山脚下的一座城市。拿到安置证的那天，我遥望南国，泪流满面：故乡啊，看来，我此生真的是要离开你了。 这些年来，我身居他乡异地，时常思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老家每逢来人，我总是没完没了地打听家乡的点点滴滴，我也曾多次在睡梦中踏上故乡的土地。但因为工作忙碌，却极少回去。偶尔回去一趟，也是来去匆匆。现在好了，离开了工作岗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亲近自己的故乡了，想啥时回就啥时回，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可是问题来了，四十多年，沧海桑田，家乡的变化实在太大啦，当年的模样基本上荡然无存，儿时的玩伴也都成了陌生的老汉，唯有从那些生龙活虎的后生身上，还依稀可见他们父辈当年的影子。为此我竟闹过到了家门口还向童年发小探路的笑话。看来，“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名句绝不是唐人贺老先生的凭空杜撰。好在我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战友，叫袁绪升。我俩居住在一个镇，念书在一个校，当兵在一个营，我每次回去，都是他忙里忙外的接待我。老袁人很热情，很健谈，读了很多书，脑子非常好使，在学校是学习尖子，在部队是训练尖子，因当年家庭困难，部队照顾他从营长的位置上转业了，回来后被安排在县工商局工作，现已退休。老袁是个寿县通，对寿县的过去和现在了如指掌。有这样的老友作伴，自然是不亦乐乎。正是在老袁的陪同下，我走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了解了过去许多不曾知道的故事。原来，我的家乡比我想象的还要神奇、还要美丽。 在一个阳光洒满大地的上午，我们来到和都江堰、郑国渠、漳河渠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之一的安丰塘。安丰塘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属4A级旅游景点，在寿县城南30公里。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座城池。一天，突降大雨，天上掉下一条小蛇，被当地的人打死分食了，这下可闯了大祸，因为这条小蛇是龙王的太子。为了报复，龙王便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把这座城池陷入地下，于是这里便成了一望无际的塘。当然，这只是戏说而已。真实的情况是，在2600多年前，这里是楚国的主要粮食产地，其产量丰欠，至关楚国的国计民生。为此，楚相孙叔敖奏请楚庄王，亲自规划并修建了“芍陂”，也就是后来名为安丰塘的水利工程。该塘建成后，彻底改变了当地“三天不雨地开裂，五天大雨龙戏水”的状况，使之成为旱涝保收之地，对楚国的经济繁荣和屯田济军，乃至楚庄王成为春秋霸主都发挥了极其重大的作用。后来，古寿春很快成为楚国最繁华商业都会，楚国的国都不久也迁到了这里。贤相孙叔敖的名字便因此传遍天下。我想，司马迁之所以在《史记》中把孙叔敖列为循吏（好官）第一人，修建芍陂大概是原因之一吧。斗转星移，两千多年过去了，安丰塘经过历朝历代、特别是解放后的修缮，规模不断扩大。如今的安丰塘面积已达34平方公里，蓄水量1亿多立方米，浇灌着周边的100多万亩粮田。寿县也因此成了全国商品粮生产基地县。 安丰塘不仅有重大的使用价值，而且有美丽的自然风光。这里虽然叫“塘”，其实大得一眼望不到边，倒是颇有海的感觉。我们漫步在绿树成荫的长堤上，举目望去，水天一色，蓝天白云下鸥鹭翻飞，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红色的庆丰亭、环漪亭立于碧波之上。进出水涵闸上的一座座亭阁，也都翘角飞檐、雕梁画栋。塘中小岛上花团锦簇，芬芳四溢。岸边的木桩上拴系着渔民的小木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宁静和安详。“西风十里藕花香，家家鱼网晒斜阳”，当年清人桑日清对安丰塘进行这样的描写，应当说是十分贴切的。我们来到塘北岸一座松柏苍翠，碑石林立的庭院，这就是“孙公祠”。是北宋前人们为了纪念孙叔敖修塘之功而建。在这里，安丰镇的熊书记结合一块块石碑、一件件文物、一张张图表、向我们详尽地介绍了孙叔敖的伟大历史贡献，以及安丰塘的历史发展，重要功用和远景规划。他说，今后安丰塘将会更大限度地惠及寿县人民，将会以她的古韵新姿笑迎八方游客。此时，我站在孙公祠前，面对浩瀚的安丰塘，心生无限感慨：安丰塘，你是孙公的一块丰碑；孙公，你不愧为天下第一良吏，你为后人带来的千年福祉，你的子孙们将会永远铭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八公山当属此类。八公山位于县城以北，由大小四十余座山峰组成，最高处不过二百多米。这里虽然没有峨眉之秀，华山之险，黄山之奇，但它确是我国古代楚汉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山。中国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都与这座山联系在一起：比如：西汉的淮南王刘安，在这里招贤纳士，编著了一代名篇《淮南子》，第一次整理编定了二十四节气。东晋时期那场著名的淝水之战，不仅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光辉战例，而且还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投鞭断流”等脍炙人口的成语。北宋太祖赵匡胤被困南唐，演绎了一段“大救驾”的佳话。历史已经尘封。当年的古战场如今已经成了万亩梨园。每当春天来临、梨花盛开的时候，人们会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我到八公山去的那一天正好是梨花节，尽管天下着小雨，但这里仍然是人头攒动。大人们在说笑、拍照，；孩子们在追打、嬉闹，很少有人顾及到脚下的土地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梨树丛中的那些碑啊墓的，似乎只能在自言自语地诉说着曾经的故事。“梨花带雨”，按说会自然会让人联想起美人佳丽，但我却在这里拜祭了一位铁骨铮铮的男人——赵国大将军廉颇。站在廉颇墓前，我不禁想起了那段家喻户晓的《将相和》。提起《将相和》，人们大都对蔺相如肃然起敬，但我却更喜欢廉颇。因为我以为，人在春风得意时，做到豁达大度似乎不太难，而在满怀委屈时能做到知错认错，实属不易。功高盖世的廉颇大将军不就是这样的人吗？知耻者勇，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的呢？ 寿县古称寿春、寿阳、寿州，史上曾五次为都，并屡为州、府、道、郡等治所。悠久的历史为这里留下的名胜古迹绝不仅仅是安丰塘、八公山。这里有唐贞观年间的报恩寺、北宋时期的古城墙，元代俗称“黉学”的孔庙，明朝时期华东最大的清真寺等古建筑10多处；有包括春秋末期蔡国国君蔡昭候墓、孔子门徒宓子践墓、战国时期楚国国君楚幽王墓、西汉时期淮南王刘安墓、东汉时期政治家荀彧墓和三国时期的僭号天子袁术墓在内的古代墓冢80多座。有古郢都、楚王斗鸡台、春申坊等遗址20多处。这里素有地下博物馆之称。老袁告诉我，说在寿县一锹下去就能挖到文物可能有点夸张，但在建造大型建筑的时候常常有重要文物出土确是真的。目前仅县博物馆珍藏的文物就达6000余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160多件，真是叹为观止。 古迹多，文物多，故事自然就多。在淮南王刘安墓前，导游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传说：当年刘安为了长生不老，派人进山访仙，一日，从仙翁手里得到了一个药方。他便按图索骥，如法炮制，果然从八卦炉里滚出10颗亮闪闪的药丸。他喜出望外，一口气吞下5颗。还没等来得及吞下另外5颗，他已飘然成仙。剩下的仙丹被鸡狗抢着吃了，结果，鸡狗也都飞往空中成了神仙。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由来。后来人们以此来讽刺“一人当官，全家沾光”的社会现象。这个传说当然是杜撰。但刘安在“八公”的陪伴下，炼长生不老之灵丹妙药，无意中发明了豆腐，确是不争的事实。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有这样的记载：“豆腐之法，始于淮南王刘安”。如今八公山的豆腐已被列为国粹精品。出于好奇，参观完淮南王墓后，我们便在八公山下品尝了正宗的豆腐宴。这里的豆腐确实不一般：它嫩若脂、白如玉、晶莹剔透，既吹弹能破，又托不散碎，既有豆的清香，又无豆的腥味。餐桌上五颜六色的的豆腐制品，煎炸蒸烩皆有，冷热荤素俱全。所谓“荤”，也是豆腐仿制的。“大虾”、“凤爪”等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店家还为各种菜肴起了很好听的名字，什么“仙人指路”啊，“金玉满堂”啊，“贵妃出浴”啊等等。豆腐宴不仅模样好看，名字好听，口味也无可挑剔，酸辣甜咸无不恰到好处。我胃口虽然不好，可那天也不禁大快朵颐起来。此时我想，苏轼当年如果不去岭南，而来寿州的话，留下的可能就是“日啖八公美豆腐，不辞长作寿春人”的诗句了。当然，寿县的名吃可不仅是豆腐，好吃的东西多着呢，这里的“大救驾”、瓦虾、银鱼、淮王鱼、酥梨、水蜜桃、廷龙瓜子等，无一不是肴中珍品。难怪我每次回老家小住几天，都要胖上好几斤呢。 “越山杨梅最珍美，人杰地灵生项里”。其实，我的故乡何尝不是人杰地灵的呢？古城寿县钟灵毓秀，历史上人才济济，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不算为过。在寿县城西有一个叫做“孙厂”的村庄，这里出一过一位光绪皇帝的老师。此人名叫孙家鼐，很有才华。咸丰九年朝廷举行会试，殿试后，咸丰皇帝召见前十名进士，命以清朝兴盛为内容各写一副对联。孙家鼐略一思索，挥笔写道：“亿万年济济绳绳，顺天心，康民意，雍和其体，乾见其行，嘉气遍九州，道统继羲皇尧舜；二百载绵绵奕奕治绩昭，熙功茂，正直在朝，隆平在野，庆云飞五色，光华照日月星辰”。此联既歌颂了大清王朝的丰功伟业，又巧妙地把历代皇帝的年号“顺治”、“康熙”、“雍正”、“乾隆”、“道光”嵌入联中。咸丰帝阅后龙颜大悦，欣然举起朱笔，钦点孙家鼐为新科状元。孙家鼐在为官期间，做了许多对中华民族具有影响的大事。主办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便是其中之一。今年8月，北京大学的党委书记朱善璐专程来到寿县，拜祭孙家鼐。他说：“孙家鼐不仅仅是北京大学的创始人、第一任校长，更是晚清重臣、开明政治家、著名教育家。他对近代教育的功绩，至今还没有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更无人超越”。除孙家鼐外，这块山川秀丽之地还养育了梅福、吕夷简、吕公著、柏文蔚、曹渊、孙大光等名人贤士。他们或生于斯，或长于斯，以自己的才华智慧，为人类社会做出了贡献，留下了许多千古佳话。如今他们的子孙们仍然口耳相传地延续着先人们的故事。 写寿县不能不写古城墙。这是寿县人感到骄傲的地方。也是外来游客必到的地方，当然也是我每次回老家去的最多的地方。寿县古城墙属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宋熙宁年间重建，城墙周长7000多米，高为10米，底宽18-20米，顶宽6-10米。城有四门，并各有瓮城，其中西瓮门北向出，北瓮门西向出，东城门与瓮门在平面上平行错置同为东向出。这种门向的特殊设置，既有利于军事防御，又具有科学的防水功能。明清时期、特别是解放以后曾多次修缮，迄今完好。城墙北部东西两侧各有一泄水涵闸，平时城内积水可由此排到城外，洪水季节，又可自行关闭涵闸，防止外水倒灌。这一高超的建筑技艺充分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被誉为古代水利工程的灿烂明珠。中央电视台为此专门做过节目。1991年，古城遭到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水位高到人们可以坐在城墙上将腿插到城外的水里洗脚。从救援部队的直升机上往下看，寿县城就像漂在水中的木盆。尽管洪水如此肆虐，但古城墙固若金汤，城内十多万人的生命财产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几百年来，古城墙就是这样默默地守卫着人民的家园。我每每漫步于此，望着那高耸的城楼，绵延的城垣，胸中都会涌起对古人智慧的赞叹和对祖先的崇敬。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静的山水造就了寿县人喜欢安逸的性格。别看他们普遍收入不高，但日子过得都很滋润，这里的生活节奏不快，人们安于现状，没有过高的奢望，会吃会玩，喜好喝茶、泡澡、打麻将，因此小吃店、茶社、棋牌室、浴池比比皆是。每逢闲暇，人们便聚集在这里，娱乐聊天，惬意之情，溢于言表。用他们的话说，“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淮河两岸，不如寿县”。有老友劝我，金窝银窝不如老窝，外面再好，也不如老家舒坦，以后老了，还是回来吧，家乡的水土养人。对此，我还真的动了心。县里领导也向我介绍说，寿县正实施“南工北旅”战略。就是在古城南面建一个包括居民区和工业园在内的新区，把城里的机关单位和居民都迁出来。然后，对古城、古迹作进一步的修复，最大限度地完善其旅游功能，使之成为我国一个高档次的旅游景点。目前，新区已经基本建成，机关、学校也已经全部迁了出来。不少城里的群众也都搬进了新区漂亮的住宅楼。后来，我专门抽出空来，来到新区，走了这里的每一条道路，看了这里的所有大型建筑，感觉布局合理，功能齐全，美观大气，质量上乘，着实让人赏心悦目。这里道路的名字起得也好：“紫金大道”、“明珠大道”、“众兴路”、“状元路”、“通淝路”等等，或明确指向，或包含希冀。更值得一提的，是毗邻县委县府办公大楼的一条路，它叫“时苗路”。时苗，是建安时期的寿州县令。赴任时，不骑马、不坐轿，乘坐一辆母黄牛车前往。人称"黄牛令"。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为百姓办了很多好事。后来奸臣当道，天下大乱，他便弃官还乡。离任时执意将在任期间母牛生下的一头小牛留下。群吏劝道:“六畜不识父，自当随母”，力劝将牛犊带走。但他却说:“这头小牛是在寿州土地上生的，非我所有，我不能带它回家”。说毕，就将小牛留下，乘车而去。夹道送行的父老百姓深受感动。从此“时苗留犊”便成了歌颂清官的佳话。如今，把通往县委县府的路命名为“时苗路”，应当说是县领导的匠心独运。相信他们每天行走在这条路上，都能以时苗为镜，三省吾身。作为家乡人，我也希望他们能像时苗那样，清正廉洁，多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这样，寿县的明天就会更加美好。 2015年10写于泰安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