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金黄色玉米的乡村公路上,大巴车缓缓停留在小堤柳村。脚一落地,石碾、石磨、连着石磨里玉米面的馨香,一下子把记忆拉回了几十年。时代的变迁,城市里的楼越来越高,古朴的田园渐渐成了都市人的新宠。未落棵的花生,树上残存的红枣,夸张的粮囤,陌生中浸蕴着熟悉。那些千年枣木雕成的摆件与家具,古老的沉默中不泛现代的灵动。
一路走过,目光落在聚馆古贡冬枣园。760岁的“嫡祖树”正襟危坐在那里,身加的黄袍也许是为了遮盖被无数次开甲而留下的褐色酸楚,也许是强意迎和人的美好愿望。抬头看,那恣意指向的枝杈,才真正显示出它的自由灵魂。那种自由,密密札札地围起一个偌大的威严或者庄重。枝叶之间,惊人的大果子还是完全暴露在人的眼前,无论似苹果的,还是如沙果的,都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灵气,在绿意葱茏中摇曳着红红的诱惑,面对它们,感觉每一颗果子里都藏着一个故事,每一口清冽都是经风淬雨的凝结,不知道760年的节序怎样更迭,它又是经历了怎样的肝胆俱焚才挣扎过漫长的雪蚀霜侵。但果子的甜脆秉性却一如继往。
760年,当然会有许多传说。哪个版本更适合“嫡祖树”,却无从考究。可我更愿相信天上人间的契合:被孙悟空搅得人仰马翻的那个蟠桃盛会上,王母娘娘的御酒洒了,流到人间,变成了娘娘河;仙丹倒掉了,掉到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苍翠的冬枣树。一颗仙界的果核,带着上天的灵异,聚着女仙的神气,落户聚馆,必定要赋予人间一场惊世骇俗的奇迹。没有人知道娘娘河究竟流淌了多少年,也没有人去甄别娘娘河是否也有那种“修短得中,天姿掩蔼”的身姿和容貌,得到娘娘河滋润的“嫡祖树”,慈祥安然地繁衍着子孙,它们枝繁叶茂,硕果甘醇,果子的形状都始终那么圆润饱满。
760年,“嫡祖树”静静伫立在娘娘河畔,没有了蟠桃盛会上的轩榭歌舞,也没有了现时安稳。它的根须要经过多少次疼痛的挣扎,才深植于这片落海地。它一定经历了荒芜,一定有过怯弱。那种孤寂和清冷中,脉息渐渐垂弱,但它没有就此沉默,没有让这片土地就此忘记它。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向它召唤。顿时,尊严超越了蛰伏的疼痛。柔弱的幼芽从深沉的土地中探出头来,吮吸着娘娘河的乳汁。以后的日子没有了等待,只有清醒地面对和向上的坚持。它坚强而柔韧的挺身,因为它找到了对付时间的最佳方式。这种姿式一延续,就是760年,与天地无猜,与时间无猜,没有了计较,没有了风声鹤唳。掀开黄袍一角,“嫡祖树”粗糙的外皮下,是灵与肉的结合,是时间和空间的对望,是绝世风姿于田野上的孤傲。这像是“嫡祖树”的倾诉,又像是我与“嫡祖树”的低语。
斑驳的光线在婆娑的枝叶间探出头来,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一园跨时空的沉默。“嫡祖树”就这么平静地把时间锁定在760年前,任我在古老的画面中游弋。它的根叶枝茎,汲取着天地之间最新鲜的养料和水分,粗壮的躯干藤须,深深地拥抱着黄骅大地,蓬勃的枝叶纵情地伸向蓝天,迎接光和热的赠予,不卑不亢,不谄不媚,奉献甘醇,庇护子孙,与其说它像黄骅人的一种精神,不如说更是黄骅人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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