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财 神

  文/巴木（四川）

十岁那年的腊月三十天中午，父母忙活了一阵子，八仙桌上已摆上了一钵酸青菜梗，一大碗块状白色酸萝卜，一坛咸盖（咸菜坛子的盖盖）咸菜回锅肉，姊妹五人都兴高采烈围上桌子准备开吃啦。

我见父母还没上桌，便去灶屋，而今叫着厨房，帮着舀饭。当我把饭舀完后，洗了手，准备上桌时，发现他们六人都有一碗饭，且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我便说了句：咋没我的碗呢？

母亲听到这话，一耳刮子闪电般打在我脸上，气愤的说：这么教你正月忌头腊月忌嘴，不要讲不吉利的话，硬就是教不灵性呢？！

我被打蒙了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妹妹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父亲叫我也不理。只在心里赌气：我不过说了个大实话而已，有这么严重吗，不吃这团年饭，就看明年还能活不能活人。

刚吃完团年饭，正在收拾碗筷，嘎嘎（外婆的称谓）拄着一根斑竹儿棍棍来了。

嘎嘎生了十几个孩子，只养活了我妈和幺姨，没有养活男孩，有时逗我说：你要是不听话不学好样，就真应了“嘎嘎死儿无舅”（无可救药的意思）啦。

嘎嘎见我生闷气没理她，看了看我的脸，似乎知道出了啥事样，说：别生气了，跟我走，我们去送财神！

来到嘎嘎家吃过饭，她拿出一摞火纸，麻利的用裁纸刀裁成长大概50厘米、宽20厘米的纸条，叫我用她备好的笔墨在每条纸上写上“财神”。

将近黄昏时，她用一个背篼背上这些“财神”，给我也备了个稍小些的背篼和一根短些的斑竹棍子，我们两就离家出走了。别人问，她只说是走人户（走亲戚）。

那夜，天上没有星星，只有黑雾掺杂着犬吠。深一脚浅一脚不知摸索着走了多久，在一个接近山顶处的岩洞口，我们停了下来。

嘎嘎划亮火柴，查看了洞里的情况后，把我叫进洞坐在石头上，她便搬来洞里附近村民存放的干柴，在我面前生起火堆。

我们两一边向火（烤火）一边聊天，她问清今天挨打的缘由后，安慰我说：你妈也太迷信了。

而今，恍惚记得她絮叨着小孩要听大人的话、学好样、有孝心、有品行、不要偷抢赌博，未经人家允许不拿别人东西…..，我却在她絮叨声中靠着背篓睡着了。

忽然，嘎嘎把我摇醒，说鸡叫了，我们要继续赶路。我从大块吃肉的梦中惊醒，嘴上还流着口水，心里很是有些不爽。

后半夜里似乎有了点星光。我们沿着河沟（后来得知叫石灰沟）的石板路一直往下走，来到了明月湖边的寺庙，嘎嘎进去烧了纸，作了揖，便带着我往回走。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了。

我问：为什么不让我进庙里去给菩萨作揖呢？她说：你将来要做公家人，是不允许信神的，今后，死了人的地方也不要去看，你要记住。

我争辩道：你刚说不要迷信，结果还是迷信啦，哈哈哈。她觉得我揭短了，举起棍子做出要打我的样子，我只好不再作声。

 我们挨家挨户去敲门，惹得犬吠一片。我负责看护后边别有狗子攻击，很有些断后的大将之势。

嘎嘎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呼道：财神到，财神到，新年发财要不要？健康到，平安到，快快开门来接到！

 从黎明到早晨，从山下到山上，一路走来，绝大部分农户热情开门把“财神”接了，粘贴在自家大门上后，给我们一些大米、或玉米、或红薯、或土豆等食物。

当我们走到山梁上，见有户“洋房子”。那时，我们这儿的农村基本都是土墙、土砖或竹篾块建造的房子，习惯把少有的火砖修造的房子称为“洋房子”。嘎嘎说：我们最后只送这一家了。

当来到这“洋房子”的院坝头，两条黑白大犬从两个方向叫唤着冲来，我们用手里的竹棍击退了它们的进攻。

嘎嘎在阶梯上念道着送财神的话语。一位大约30多岁穿着有些讲究花哨的妇女从“洋房子”的灶屋出来，手里端着碗，一边骂狗，一边说：翠儿，把米缸里的米挖一小碗给她们。屋里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应了声，端来一碗米。

在我打开背篓里的袋子装米时，三四个小孩从屋里出来看稀奇似的上下打量着瞧我们。花哨的妇女对着几个小孩大声说：你们要是不认真读书，将来就只有像他这样当个讨口儿！我们这里把乞丐、叫花子称着“讨口儿”。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我，且似乎在问我：不知道当讨口儿羞不羞人，好不好意思！

我听着她的话，脸一下子胀的通红。根本没有把“送财神”与“讨口儿”当同一回事。于是，心里有些愤愤的责备起嘎嘎来，觉得她欺骗了我。

嘎嘎看着我红红的脸，气呼呼的样子，麻利的收拾起东西，把我带离了“洋房子”。一路上，嘎嘎都在安慰我，似乎在给我赔礼道歉样。

回家的路，越走心情越沉重，背篓也越沉重。昨日晚霞送出门，今天朝阳迎回家。我想着想着，便从那花哨妇女的话中似乎觉得很有些羞愧了，暗下决心，将来有一天要把这“新春奇遇”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