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两块，三块，还差六块，喂，老王，你去院子里再抱六块砖，一个大老爷们，整天介游手好闲，下棋能吃饱了肚子？！”，一位烫着卷发四十五六岁左右的妇女，手中握着一把砍砖的砍刀，蹲在地上厄斜着身子大声说。天下了多半日的雨，说晴就晴了。小百货部的门口一片的泥泞，经过半日的风吹日晒，几乎干固了。女人在锅里煮了玉米，便忙活着要铺了门口这几平方米的地方，免得下雨泥泞不堪，进进出出的人把小卖部采得狼藉不堪。
　　
　　已是黄昏，金黄的夕照从一株株柳树和槐树的间隙里钻过来，就照在了小店铺陈旧的砖墙上，一片摇曳的树影，影影绰绰。在那婆娑的树影里，几个人正围着一块木板画就的楚河汉界的象棋图飞车走卒，杀象回仕，一片嘈杂，争得面红耳赤。被唤作老王的是那妇女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好色过度，身体怯懦，却只爱下棋、吸烟。但有一个毛病，就是心里一着急就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有人就叫他王结巴，他恼，却又争不过别人，每每涨红了脸一副大打出手的架势，被别人顶撞几句就玉石一样瓷在一旁。而此时他正在节骨眼上，眼看着大帅不保，哪有心思去抱砖？一边举着车不知进退，一边对一旁看热闹的韩没牙说:“快，快去给我媳妇抱砖去，下次就轮到你来下！”韩没牙年纪不到五十，牙掉的零零落落，参差不齐，就张了嘴：“快下仕，不听我的就完蛋！”，一边露出那所剩无几的几颗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就急忙穿过小卖部的门，要去王结巴的院里去。经过小卖部的时候，他不经意地从窗间瞧了一眼，发现王结巴的女人正在摆弄着那几块砖，王结巴还在为保帅举棋不定，他便顺手牵羊，从柜台上取了两盒烟装在了口袋。不一时抱回来八块砖，撂在了王结巴女人面前：“给，多抱了几块，免得不够又烦人！”。女人笑笑。依旧比划着铺砖。
　　
　　这边王结巴已经悔了几步棋，却终是一败涂地，被将军了。韩没牙早等得不耐烦，撵起了王结巴，蹴在棋摊边，熟练地摆好了棋，一副拼杀疆场的样子。“出炮，上马！”一开始，韩没牙就来了一招狠的。对方是钱胖子，嗜赌如命，只要是关于赌的，扑克，麻将，老年人玩的牛九，十四，象棋，无所不通，无所不好。他刚赢了王结巴，气势一点也不示弱，“上士，出车”，有条不紊地布着局。
　　
　　“老王，你闲着了，快去看看玉米熟了没有，别蒸干了锅！你也动着一些身子，怎么就石头一样使唤不动呢？”女人悠悠地抹着水泥，又用力“铛”地砍开了一块转，用砍刀砍去了破碴儿，镶在事先比划好的地方。这次王结巴听话了，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又抖抖了已经发麻的双腿，点了一支烟，向院里走去。
　　
　　太阳已经悬在了西山边上。干活回家的年轻人，牧羊归来的老者，放学回家的孩子，各自向着自己的家走回去。小百货部此时迎来了暂时的忙碌：买盐买醋的，打酱油的，称糖的，买烟的，买酒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忙活了好一陈子，终于买东西的人淡了下去。王结巴去厨房里看了，玉米已经煮熟，便取出来两个，吹着热气，兀自吃了，转身到了外面，在女人耳前嘀咕：“玉米熟了，待会儿去吃，这儿人多，供不起吃！”，女人点点头，急着结束手中的活什。王结巴依旧去看棋。
　　
　　韩没牙和钱胖子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旁观的更是你一言我一语，乱指挥：在韩没牙一边的，眼看他吃了亏，王结巴就嚷着，再上一步马，连环马，看他怎么着？牙缝里的玉米屑四处飞溅。另一个急着说，哎呀，上不得，钱胖子两个车呢，后面还驾着炮，两个车下去，那还有路？先出帅!钱胖子胜券在握，不急不燥。韩没牙一时竟乱了阵脚，就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来，胡乱撕了封条，叼了一根，掏出打火机“噗”地就点燃了。在一旁的皆是烟客，见了烟哪里能饶，不管什么烟，都索了烟要抽，韩没牙面对钱胖子的强烈攻势，正骑虎难下，把一盒子烟都给了观热闹的。“哎呀，韩没牙抽上红塔山了！谁送的？”。抽着，有人就发现那盒烟是红塔山：韩没牙一直是抽三块钱的烟，众人皆知，这一盒红塔山无疑是一次传奇！韩没牙没吭声，一边回马，一边出帅。
　　
　　天还没有黑严实，王结巴走到女人面前，窃窃地说：“去，看看，架子上的烟少了没有？他韩没牙能抽得起红塔山？那阵子下棋他三块钱的烟早没了！”女人的活也结束了，又在那新铺的砖面上踩了踩，方进了自家的小面部，在放烟的架子上细细瞅瞅，果然是少了两盒。一时惊了：“老王，真少了。”“少，少了几盒？”王结巴就急了。“你先慢着，我那阵，好像没卖出去红塔山啊！”女人又回忆了一会，最后确定就是少了两盒！“被人偷了，一定是，是韩没牙，是韩没牙那狗日的！大天白日的，他，他偷我们的烟！”。王结巴发了怒，抱着一股子火气冲到了外面：“韩没牙，你，你，你个狗日的，白站着地下棋，还偷我们的烟！你，你算，算什么东西！”。韩没牙败局已定，仕被夺了，相被斩了，只剩的一个卒，一匹马，一个车，帅被逼的躲来躲去，正心急火燎。早忘了先前偷烟的事情。此时听得王结巴结巴着骂他偷了烟，也是一股子火，“泼啦啦”，手中的棋扔了一地，韩没牙狗一样地就冲着王结巴吵起来：“王结巴，你别疯狗咬人，你啥时候看见我偷你的烟了？我下棋起过身没有？你婆娘卖了也是我偷了？你的证据呢？你这个王结巴，我日你先人！”“韩没牙，你，你，你再说一遍！”，“我日你先人！王结巴！”。“你，韩没牙，你，你，你......”王结巴一个你子半天吐不出来，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没有声息了。众人觉势不妙，赶紧抬了王结巴去医院，却已经死了！是脑出血！韩没牙没想到这种结果，就急了，满身找烟，就在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红塔山，刚要点，发现是红塔山，募地就想起了抱砖时顺手牵羊的两盒烟来。可是，可是......韩没牙找了一个地方，扔了那盒烟，赶紧回家了！
　　
　　第二日，王结巴的女人就在那新铺就的红砖上燃起了一堆火，是给王结巴送行的亡命火。“老王，老王，你走吧，我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一定会的！”女人哭泣着说，同时从货架上取下两盒红塔山扔进了那熊熊燃烧着的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