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园是大唐诗人白居易墓地所在地，它坐落于洛阳龙门龙山北头，因为这里有白居易墓园，这座普通的山得以闻名天下。到龙门石窟旅游，这个地方是不应该错过的。
　　我不是文人，但是喜爱和文人对话。到洛阳旅游，我是一定要到文化人的栖息处的。那一天到龙门石窟，妻子走了很远的路，感觉很累，和孩子在路边休息。我知道他们读不懂白居易，于是一个人在间隙里到白园去拜谒。
　　在伊河的边上，白居易墓园依傍着山势建筑而成，设计者具有旅游眼光，但又考虑到古意。因为是大诗人的墓园，所以整个墓园在设计上务必要洋溢着浓浓的诗意，文化味儿还是很浓重的。五月的黄金周，我去那里时，它正笼罩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荫之中，诗意盎然。墓园门并不大，沿着弯曲的石阶拾阶而上，两边是绿化树，还丛生着茂密的竹子。走不多远，便到了掩映在竹树合抱之中的乐天堂，这是纪念白居易的场馆。乐天堂的建筑很是考究，力求展现大诗人的文化底蕴。门额上“乐天堂”三个大字是启功先生的墨宝；有两副对联，内联为“为生民忧直言极谏，得山水乐饮滔赋诗”，系王遐举的隶书。外联是“西湖筑白堤龙门开八滩倡乐府诗讽喻志在兼济天下，履道凿园池香山卧石楼援丝竹赋青山乐于独善其身”，高度总结了白居易的一生，为周而复书写。堂内供有一尊白居易全身侧坐像，高大概有1.5米，底座宽2米有余，系玉石雕成。那双眼睛悠远深沉而又充满忧虑，这就是白居易的眼神，雕刻者也许太了解白居易了。但看那清瘦坚毅的脸颊，微微上翘的双唇，还有那蹙在一起的双眉和额上清晰可见的皱纹，足可以看出这位年少时就被迫离家远游、备尝游离之苦、对人民疾苦和底层社会有着深刻接触和了解的大诗人。
　　白居易生于郑州新郑（今河南新郑县），字乐天。他是一个功绩远远大于缺失的诗人，虽然他晚年考虑自己多了些，但其耿直峻洁的人格和忧国忧民的情怀仍闪现着淳朴的光辉，这是很难能可贵的。白居易代表了中国大多数的知识分子，纷繁的事实面前，白居易与时俱进，在他的思想中，既有“达则兼济天下”积极进取的一面，又有“穷则独善其身”知足保和的一面。
　　黄金周里白园显得很是热闹，随着游人的队伍，离开乐天堂，沿着石级登高而上，面前是一条干净的石径，弯弯曲曲。走在上面，看着曲曲折折纵横交错由小石块拼成的路，我感觉好像是诗歌的“起承转合”，给人一种读诗的欲望或者是攀登诗歌阶梯的感觉。走过不远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有一片平地，不是很大，是一段山岭，这就是传说中的琵琶峰了。说起琵琶峰，我一直感觉设计者一定是在暗合白居易的《琵琶行》，洋洋洒洒的《琵琶行》是白居易的名篇，高中学生简直可以随便背上一大段。乍一看上去，还真像琵琶的形状，而琵琶的底部，近乎椭圆形的部位就是白居易的墓地，墓地周边是一片开阔地，便于游人凭吊。墓顶青草离离，这让人想起诗人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不知是天意还是另有玄机，曾经创作过《琵琶行》的大诗人，竟然葬于一处天然神似一个大琵琶形状的地方，里面的玄机让人不得而知。
　　我在墓前驻足留念，思考这个伟大诗人的往昔。墓的四周有许多柏树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生有枣树。听导游说白居易的墓地有许多枣树，枣树就是白居易的灵魂，不知道导游的说法源于何处。但是想一下有很有道理，枣树有刺，是其针砭时弊的很好的利器，树果则是其治世济民的良药。实际情况是，能够幸运生长在墓地周围的枣树并不是很多，但是棵棵壮实坚挺，含有骨气，站在那里有一种清癯倔强的风韵，倒是有一点儿白居易的魂魄在里面。
　　墓碑上书“唐少傅白公墓”六个大字，站在唐代顶尖的诗人墓前，脑海里不由自主萦绕着诗人传世的诗句，大唐往事也悠然心头。回想诗人坎坷的一生，让人生出许多感叹。白居易是个才子，他的伟大是众所周知的。他自德崇贞进士及第，后又登书判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宪宗元和时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及太子左赞善大夫，后因武元衡被刺，他力排众议，坚决主张缉捕凶手得罪了权贵，权贵集体发飙，他被贬为江湖间的江州司马，转官忠州刺史。穆宗即位被召回长安，但是他目击宦官擅政，朋党倾轧，自请外出，任杭州刺史，其实是远离腐恶。他晚年闲居洛阳履道里，醉抒心胸，自号“醉吟先生”，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又号“香山居士”。
　　白居易是有政治理想的，早年，他与元稹交谊最笃，在政治主张及创作倾向上也颇多相同之处，世称“元白”；又与刘禹锡唱和甚多，人称“刘白”。白居易还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主张继承《诗经》“比兴”，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坚决反对诗歌“嘲风雪，弄花草”的倾向，这些都是白居易在文学上的贡献。让我们值得佩服的是，白居易敢于直刺当朝弊端，敢于直言不讳，在那个社会这是难能可贵的。他著名的讽喻诗《秦中吟》和《新乐府》里的不少篇章，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统治阶级的腐朽残酷，真实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疾苦。白居易对后人的影响最著名的当然要算《长恨歌》和《琵琶行》两首长篇叙事诗了，至今脍炙人口，选入了高中和大学教材。白居易又是走群众路线的代表，传说白居易每创作完一首诗总要读给老妪听，凡有听不明白处，不管其诗作如何佳美，他都要删去重来，直到她们听明白为止，这充分说明了白居易的大众化文艺路线，这也是白居易诗歌得以广泛流传的原因。白居易爱好广泛，他还创作了著名的政论文《军林》七十五篇，《与元九书》则是中国批判文学史上的重要文献。像他这样在创作中既有鲜明的政治主张又有超凡的艺术造诣的诗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实属罕见。
　　白居易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畅。以44岁被贬江州司马为界，白居易的历程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积极入世兼济天下，后期是退隐山林独善其身。白居易于贞元二十六年29岁时中进士，先后任秘书省校书郎、盩至尉、翰林学士，元和年间任左拾遗，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写了大量讽喻诗，代表作是《秦中吟》十首和《新乐府》五十首，这些诗使权贵切齿变色。好在唐朝对知识分子很宽容，据说唐朝是历史上少有的没有“文字狱”的朝代，这是白居易的幸事。白居易又是个大孝子，元和六年，他的母亲因患神经失常病，死在长安，白居易按当时的规矩，回故乡守孝三年，服孝结束后回到长安，皇帝安排他做了左赞善大夫。元和十年六月事白居易的转折点，这一年他44岁，当朝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杀，武元衡当场身死，裴度受了重伤，这是朝廷的奇耻大辱。对如此大事，当时掌权的宦官集团和旧官僚集团居心叵测，居然出奇地保持镇静，不急于处理。白居易是文人，是真正的文人，他十分气愤，他不能保持缄默，他力排众议，上疏力主严缉凶手，以肃法纪。可是那一班子掌权者非但不褒奖他热心国事，反而说他抢在谏官之前议论朝政是一种僭越行为；于是按照当时的定制要贬为州刺史。有一个叫做王涯的文人说他母亲是看花时掉到井里死的，而他写赏花和关于井的诗，有伤孝道，大逆不道。唐朝虽然还没有宋朝所谓三纲五常的清规戒律，但是这样的人还是为正人君子不耻，是不配治郡的，于是他被贬为江州司马。不过有人说，实际上他得罪权贵的原因还是那些讽喻诗，他说的话太打击那些权贵了，太让权贵没面子了。他说了真话，在那个世道里，说真话是不受欢迎的。
　　升官是容易接受的，即便是在一个不太好的单位升官，升迁总比贬谪强。白居易尽管是达人，但是贬官江州还是给白居易以沉重打击。他作诗说自己是“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这绝对是心里话。早年的佛道思想开始在他心里潜滋暗长，他寄情江湖，成就了他的《琵琶行》。三年后由于好友崔群的帮助，他升任忠州刺史。元和十五年，唐宪宗暴死在长安，唐穆宗继位，穆宗爱他的才华，把他召回了长安，先后做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等。但当时朝中很乱，大臣间争权夺利，明争暗斗；穆宗政治荒怠，不听劝谏。于是他极力请求外放，穆宗长庆二年出任杭州刺史，杭州任满后任苏州刺史。晚年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七十岁致仕，算是为自己的官场画上了句号。后期的他毕竟是一个曾经有所作为的、积极为民请命的诗人，此时的一些诗，仍然流露了他忧国忧民之心。他仍然勤于政事，做了不少好事，如他曾经疏浚李泌所凿的六井，解决人民的饮水问题；他在西湖上筑了一道长堤，蓄水灌田，并写了一篇通俗易懂的《钱塘湖石记》，刻在石上，告诉人们如何蓄水泄水，认为只要“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就不会受旱灾之苦了。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后人把这堤命名为“白堤”。
　　回到墓园中来，我很惊奇，在墓地旁边还增添了一些新的纪念碑石。最醒目的莫过于日本人捐立的两块石碑。一块立于1995年，落款为4个日本人，上书“樱献”，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碑文，以诗的语言表达着对诗人的怀念。另一块碑立于1988年，落款为“日本中国文化显彰会”，并署了几个人名。碑文用中文日文两种文字书写，内容为：“伟大的诗人白居易先生，您是日本文化的恩人，您是日本举国敬仰的文学家，您对日本之贡献，恩重如山，万古流芳，吾辈永志不忘。”日本人曾经是中国的仇敌，我们认为的仇敌竟然对白居易如此五体投地，这是中国文化的光荣。
　　从白公墓沿石阶而下，行约20米即为诗廊。这是为了吸引有文化的游客眼球而建的。诗廊全长50多米，白居易的一些名篇被刻在这里。其书法均出自名家之手，诗书结合，堪称绝世双璧。诗廊里，白居易诗的一些短诗名章不止被一位书法家书写，如《卖炭翁》和《买花》，《赋得古原草送别》一篇居然有五块碑刻，其中三幅全文书刻，一幅书前四句，一幅只书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句。游走于诗廊，在诗歌和书法里徜徉，绝对是人生艺术的极大享受。
　　白居易作为官员，官场不甚顺畅。后人很钦佩其为人，对其文学造诣推崇有加。白居易去世后，唐宣宗李忱有《吊白居易》（见《全唐诗》卷四）传世，予以悼念。诗云：
　　缀玉联珠六十年，
　　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
　　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
　　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
　　一度思君一怆然！
　　皇帝为一个诗人作悼亡诗，这在古代不说绝无仅有，恐也属凤毛麟角。在当时诗人能获此殊荣，也可含笑于九泉了。
　　站在白园最高处往右下方眺望，便是洛阳著名的龙门石窟。从高处看下去，那里游人如织，密密麻麻的游客黑压压一片。那里的喧闹反而衬托了这里的宁静，这是不足为怪的，诗人的情怀是一般人捉摸不透的。在这里，浮躁功利之气是不宜介入的，白园应该成为白居易的灵魂和他的诗歌栖息的地方，这才是诗人需要的。
　　
　　（写于201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