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学顽强地与这一命运搏斗着。而他们的劳作之间还有一个被忽视的问题存在:对翻译对象的尊重。 在不存在尊重问题和问题已经解决的例子中,如对李白的诗,《水浒》、《红楼梦》, 鲁迅著作的翻译中,醒目的现象是译家风起,译本不绝。如《水浒》的日译本已多达数十 种,而且看来还会继续增加。这说明,后来的更严肃和更自信的译家总认为,伟著实际上并 没有真正地被翻译。这又说明,脍炙人口和流芳百世的现象背后,实际上还存在着某种非文 学的原因。 在尊重问题远远没有解决的时候,比如外国对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译介,我敢断言,他们 出版给外国读者的大多只是一些平庸的故事而已,甚至只是一些政治和社会问题的情报信 息。真正优秀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或不被他们所选择,或他们没有翻译和理解的能力。幸运 的被完整介绍和渲染鼓吹了的恰好是一些次品。这些作品本来不属优异之作,他们的语言无 底蕴无深味,甚至干瘪得删删漏漏也无妨大局,兼之肤浅的的政治思想内容和呆板的形式, 于是正好与那些政治兴趣甚浓而艺术素养甚少的外国专家相映成趣,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更 可悲的、在国外的中国当代文学形象轮廓。而事实上,与此同时,当代中国文学却正在文学 化、艺术化,正在迅速地发展着。 对别人的攻击至此结束。 与我有关的是前面引出的一个概念:美文。 母语的含义是神秘的,我其实是在很晚以后,才多少意识到自己属于中国人中间的一支 特殊血缘——因为回族是我国唯一的一个外来民族。然而一支异乡人在中国内地、在汉文明 的大海中离聚浮沉,居然为自己重新选择了母语,——这个历史使我感到惊奇。在文学创作 的劳动中,我至今还没有机会写一写使用这种语言曾带给我的种种美好感受。我记得我曾经 惊奇:惊奇汉语中变幻无尽的表现力和包容力,惊奇在写作劳动中自己得到的净化与改造。 也可能,我只是在些微地感到了它——感到了美文的诱惑之后,才正式滋生出了一种祖国意 识,才开始有了一种大人气(?)些的对中华民族及其文明的热爱和自豪。 也许一篇小说应该是这样的:句子和段落构成了多层多角的空间,在支架上和空白间潜 隐着作者的感受和认识,勇敢和回避,呐喊和难言,旗帜般的象征,心血斑斑的披沥。它精 致、宏大、机警的安排和失控的倾诉堆于一纸,在深刻和深情的支柱下跳动着一个活着的 魂。 当词汇变成了泥土砖石,源源砌上作品的建筑时,汉语开始闪烁起不可思议的光。情感 和心境像水一样,使一个个词汇变化了原来的印象,浸泡在一片新鲜的含义里。勇敢的突破 制造了新词,牢牢地嵌上了非它不可的那个位置;深沉的体会又挖掘了旧义,使最普通的常 用字突然亮起了一种朴素又强烈的本质之辉。 这是绝不是单讲文字,更与文字游戏无缘。这一切不仅囊括了包括情节、典型、主题在 内的角角面面,而且包容着和表现着作家的全部人生体验、真知灼见和文化修养。 叙述语言连同整篇小说的发想、结构,应该是一个美的叙述。小说应当是一首音乐,小 说应当是一幅画,小说应当是一首诗。而全部感受、目的、结构、音乐和图画,全部诗都要 倚仗语言的叙述来表达和表现,所以,小说首先应当是一篇真正的美文。 这样的美文是不可能翻译的。但是我应该放弃偏激的立论退一步说,这样的美文只有在 一种情况下才能为翻译:那就是当彼岸的翻译者具备着同样的文学气质和修养,具备着另一 种语言的美文能力,特别是具备着共同的或共鸣的理解和体验,具备着同样强烈的激动的时 侯,翻译或理解就是可能的,而且可能是出色的。 而事实上太难了。 何止国际之间,即使“同文同种”的国内也是一样,有时相互理解,即相知的困难甚至 使人急得想去找个翻译。对于一种真正的美文来说,有时孤独是难免的。 但是所以谈到孤独这个概念,还远远不是指的这些理解问题。对一种艺术或理想来说, 特别是当它身上折射着某种文明在质变、民族在抉择、历史在取舍的时刻的光彩时,它不可 能奢求热闹。就像尖兵在荷戟前进,就像口语在突破书面语,以及文学语言在突破语法一 样,所谓美文是一头突入沙漠的骆驼,永远需要一种坚忍、淡泊和孤胆的热情。 何况,如果作品真的是那样的美文,那么作家就会在疲倦中得到安慰、自豪和激动。他 会觉得这样的作品比生活更美,比自己更美,他会觉得此生因为追求过这样的作品而毫无遗 憾,他在感受着自己生命的火焰渐渐暗淡的同时,也满意地看到这生命又在那些作品中活泼 地闪跳起来。在那里活着的生命不再是微弱和暴露的,在水帘一般透明而又难以穿透的语言 背后,在真正的文学艺术的躯体内部,他会觉得那生命奇异地强大了。 还有一个自我判断的问题。纵观历史指点江山都是容易的,但是,如果真的在自己的文 学中寄托了一切,那么判断自己的文学就会是一件严肃而艰难的事。 我们这一代年轻(?)作家由于历史的安排,都有过一段深入而艰辛的底层体验。由于 这一点而造成的我们的人民意识和自由意识,也许是我们建立对自己的文学审美和判断的重 要基础。换句话就是说,继国际、国内的例子之后,现在谈到的是对自己“翻译”的可能性 问题。 这个问题无法说清。也许自信是一种关键。也许理论是一种关键。我只能说确实有一些 可悲而且可笑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例子存在,而且自己本人如果也是其中一员那才是最可 悲和可笑的。 而且这无异是估计未来和猜测未来;在这个问题上过分费脑筋是没有必要的,作家的创 作更重要的依据是感受。 这又是一个沙漠。但是,我们毕竟有了人民和自由这两种意识做基础,我们还可以不断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