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在不经意间爬过了最高的树枝，将光亮四射而下，透过茂密的叶的缝隙落到了地上，有风一过，光斑便被吹动，带动着树上的叶子哗哗响。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是这院子的女主人洒的，泛起泥土的清香。
　　
　　女主人正坐在一个破旧的凳子上，她的面前同样是破旧不堪的桌子，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个年月，上面的漆都已经掉落了，被油渍污渍染成黑色。桌子上摆着一支铁锅，锅盖着盖子，有几只苍蝇不甘的围着锅子转，但它们却是无法寻到一个缝隙钻进去，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对碗筷。
　　
　　一阵脚步的拖地声由远而近，女主人知道这是他的丈夫回来了。她清晰的记得那时他还很年轻，高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在十里五乡是出了名的务农把式，尤其是他走起路来，脚步坚实的踩在地上，似要把坚硬的土地踩出一个坑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一脸的皱纹，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乱七八糟的在头上自然生长——他已经无太多的精力梳理，乱的就好似是村口大树上被丢弃的老鸹窝。尤其是走起路来，像是再也抬不起脚跟来，趿拉着地，发出的声音像是拉动风箱。
　　
　　他一到家，将铁锨靠在了一边墙上，也坐到了桌子跟前，她忙起身来揭开锅盖，给他盛了一碗红薯玉米渣饭，里面还有切碎了的咸菜，他接过了狼吞虎咽起来。她又给自己乘了一碗，却是难以下咽。
　　
　　“今天大鹏打来电话，说晓云又在催他结婚了。”她轻声说道。大鹏是他们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一岁了，上次一走已经在外打工三年了，三年来没有回过一次家，晓云是定亲但没有过门的媳妇，一般人家。
　　
　　“还是早些结婚的好，结婚了我们的心也放一放。”他已经吃完了一碗饭，却是无心再吃第二碗了，撂了下来。他的心中是对自己的孩子们有所愧疚的，大儿子十六岁就外出打工了，二儿子也是十六岁出去的，都是到了建筑工地当小工。临走时他给他们说过他们结婚的钱他们要自己挣出来。现在小女儿也出去了，没想到她挣到的钱比两个儿子挣到的都多，挣到钱交到家里要给两个儿子盖新房，要是没有新房谁家的闺女会嫁过来，还好，只两年的时间，第一座新房已经拔地而起，只剩下装修了。他的孩子们原本都是上学的料，只是他供养不起他们，连一个也供养不起，谁让他家收入少；谁让他的母亲是个药漏子；谁让他兄弟姐妹几个只有他抢着当孝子来着；谁让他不言不语一个人抗来着。
　　
　　“听说今年的礼钱又涨了不少，已经到了四万了……”她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了，因为她看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她了解他，一旦某些事情触及到他敏感的神经，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一发就是好多天，甚至有些时候他都会不断地咳嗽，吃药都不顶用。她抓起他的碗又给他乘了一碗放在他的面前。她已经不知道礼钱是什么时候从几千块长到这么多了，但细细算来，好像也没有几年时间，更不会想到礼钱长的比院子里的梧桐树还要快，比给婆婆买的药也长得快。
　　
　　“大鹏说手上现在攒了多少钱了吗？够不够那个什么三金的，还有响动的手机的，还有买衣服也要花不少钱。哎！要是咱家大鹏能像人家二伟那样能说会道，从外边领会那花钱少的媳妇该多好。”他没有吃那碗饭，放在了桌子上，那几只苍蝇跟着就要落下来，她忙用手扇着，以便赶走那几只苍蝇。他听说人家二伟媳妇那边村里管得严，到现在礼钱不过几千块，所以二伟结婚家里只花了很少的钱，但是那样的好运气却没有落到他家，也没有落到其他人家。他也曾听说山外有很多的地方礼钱比这里还多，但是那些地方比这里要富足多少倍，人们挣钱要容易多了，不像这里除了地里刨些收入，就是山上给人采铁石一天到晚流臭汗挣个二三十块，一年到头算下来除了花销也攒不下多少钱，任你骂个不停那些该买的东西价该长还是长。但他有一样是比较满足的，那就是两个儿子长的个是个，模样是模样，否则依家里的条件媒人是连门口过也不过的，比起村里两个矮穷小子有福气多了，听说那两个小子连一般人家看不起的二婚的都没有人给说。
　　
　　“大鹏说他今年已经攒了些钱了，今年攒的足够买那些玩艺的了。咱说别的也没啥用，谁让咱们这儿的闺女金贵啊！听人说法律都规定不许乱要，可任你怎么办也好，人家少了一分钱就是不嫁你，你干着急也没办法。明天我就去找媒人吧！两家商量一下，把日子定下来，钱的事我们多操操心。你说，我们该找谁借？”她边赶着苍蝇边说道。关于借钱的事是很令人头疼的，他们没有有钱的亲戚，跟村子里有钱的人家也说不上话，关系不错的人家差不多都是同样的难肠事，都是自顾不暇了。
　　
　　“贷款！还有家里的存粮也卖了，再寻人家借点，答应他们一有钱我们赶紧还了他们就行了。”他坚定的说道，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办法了。他干了一辈子了，即使家中老人没有病，那么他也攒不够给孩子盖新房和娶媳妇的钱，有时他会想，这有钱人家是娶媳妇，穷人家简直就是在娶熬煎。眼见二儿子也到了说媳妇的年纪，那座新房还没有盖起来，哎！还是先解决了一个说另一个吧。
　　
　　“贷款！”她以前只听说过有些人做生意贷款，建工厂贷款，去年才听说村子里有人为了娶媳妇贷了款，听说那贷款也是挺麻烦的事情，看来她明天要去那家取取经了，看他们是怎么贷到款的。
　　
　　沉默了一阵，他开始吃饭，她也开始吃饭。月亮越升越高，也越来越亮，却又忽而黯淡了下来，原来天边一片黑云压过来遮住了月亮的亮光，将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哎！看着样子是要下雨了。”他仰望一眼天空。一旦下雨，就不能去工作了，那么他又要减少二十多元的收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