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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湾百八十户人家，无论红白喜事，婚丧嫁娶，都是全村人参与的大事，人一多，就得有个人支配调度，这时就需要忙头了。忙头忙头，捞忙的头。这忙头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干的，在蛤蟆湾除了王七爷，谁还能当忙头？ 这忙头在屯子里要有威望，关键时刻吐口唾沫是钉，对你的支配调度从不打驳来回的，谁烧火，谁做饭，谁刷盘子，谁洗碗，安排谁是谁，个个服从。那阵势也就不在村长之下了。 忙头还要见多识广，对红白喜事的乡规村俗，更得烂熟于心，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不能坏了规矩，出了笑话，犯了忌讳。还要事事想得周到，不能疏漏。你比如：占谁家院子，安多少张桌子，需你铺排；捞忙的各干什么，需你支配；出现了不测，你得出面应酬解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丢了东家的面子，也丢了忙头自己的脸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背后会骂你个老灯台下回靠边站。 忙头这差事，你没点威信，没点能耐，人家不鸟你！ 前两天西头张二爷寿终正寝，驾返瑶池了。老爷子享年八十有二，属喜丧。张家搁七天儿出大殡，请的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刘家吹”，从早到晚哀歌不断。二爷的儿子有个脑袋大脖子粗的朋友，借着酒劲摔出一打钱直嚷嚷：“哎！卖唱的，我掏钱，你们谁给老太爷跪着唱一个!”“刘家吹”的一个小嘎儿不尿他这壶，咋的？有钱也得尊重我们人格啊！没言语几句，一个酒瓶子猛地向大脑袋飞了过来，幸好大脑袋一歪，酒瓶子擦着大脑袋的鼻子尖儿过去了，躲过一劫。大脑袋也不甘示弱，抄起了板凳，那气势可怕着呢！胆小怕事的都躲得远远的，谁不怕板凳砸着自己啊？ 这时候只见王七爷慢条斯理从屋子里走出来，搬把椅子坐在两伙人中间，掖了掖腰间的孝布，指着大脑袋说：“你是来奔丧吊唁的？还是来闹事的？要是奔丧吊唁立马给二爷磕头去，要是来蛤蟆湾闹事，你可掂量掂量！”又指着身后的“刘家吹”说:“你们刘家吹也是走南闯北的，名声在外，如今可别坏了自己的名声，有事说事，动啥五把超？”刘家吹的领班也是见过市面的人，忙过来赔不是，“七爷！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回头踹了那小噶一脚。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大脑袋也把头耷拉下来，像一个泄了气的猪吹泡。自知理亏，乖乖的给二爷磕头去了。即将爆发的一场大战就这样被七爷三言两语化解了。 不光这些，就是屯子里谁家有个邻里纠纷，只要七爷出场，没有剃不了的疤瘌头。 二歪家独苗狗剩虽然上了小学，却长得不如板凳高，瘦得像一根麻杆儿，不知谁那么有才，给起了个“溜粪球子”的外号，一来二去，这外号竟然叫开了。同学们甚至忘了他的大号，连班主任也会一不留神儿，跟着叫起“溜粪球子”来。这让狗剩很憋屈，常常偷偷地抹眼泪，别看“溜流粪球子”人小，眼泪可不少，像六月的连阴雨，哗哗地掉起来没完没了。 因为长得小，就常受人欺负。 最爱欺负他的是山东子。山东子一伙常在放学的路上，把“溜粪球子”的书包陡然夺下，抛向路边的树枝。书包里的书本文具在半空中飞了出来，噼里啪啦撒了一地，大家喜笑颜开，蛮有滋味地看着“溜粪球子”满脸梨花带雨，东一头西一头地满地找书，然后笨拙地爬向树杈，吃力地够回自己的书包…… 秋后放学总会结伴去山上耧柴禾，这山东子道道多，会趁大家不注意，弯腰将野地的枯草点着。火苗迅即燃了起来，然后故意高声喊道：“‘溜粪球子’点火了！‘溜粪球子’点火了！”“溜粪球子”吓得立马去扑火，一边忙活着，一边哭诉：“不是我点的，不是我点的！”伙伴们就笑成了一团。 谁知道这下却惹了祸，一阵风吹来，火越烧越猛，不久便火烧连营，把村口王老蔫家陈了二年的大柴火垛点着了，火借风势，没多久一大垛柴禾化成了灰。平时老实巴交的王老蔫眼看着柴禾垛凭空就没了，急眼了！非要好好教训这帮兔崽子！抄起板儿锨奔山东子这帮孩子就过来了，好在一旁救火的众人一把拉住了他，朝另一个人使眼色，赶紧叫七爷过来。七爷就在火场的另一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早就知道了。 “老蔫，别生气了，柴禾垛也着了，你说咋整？” “咋整？让这帮兔崽子陪我柴禾！”王老蔫抹了一把炭黑的脸，依然忿忿地说。 “小孩子放荒，也不是故意的！听这帮孩子说，这火是‘流粪球子’点的，你这一年烧柴，由他们家供着，也就行了。” “七爷，我这垛柴禾够我烧两年啊！这我可是亏大了！”王老蔫还在争执。七爷有点不高兴了，脸一沉，“那你把他们这些家柴禾垛都点着，就都扯平了，去点吧！一个屯子住着，别只钻到钱眼里去！”一句话把老蔫噎住了，不再言语了。 二歪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干不出这种事，刚想和七爷分辨，看看七爷满脸的不高兴，也就不再张口了！ 正是因为七爷有如此影响，蛤蟆湾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 镇上最排场的四海酒店包房里，一桌人正在推杯换盏，热闹得不行。仔细瞧瞧这一桌人，村长、王七爷、还有另外几个屯子里王七爷这样的人物，啥意思？这么齐整？莫不是忙头聚会？ 村长敞着怀，满面红光，手里攥着酒瓶子正在逐个满酒，“老程，这酒不清杯咋倒啊？”“对！对！老程的酒量谁不知道啊？干了！满上！”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老程也不怠慢，将半杯烧刀子一饮而尽，大着舌头说：“村长，满，满上，不就是酒吗？咱混世魔王的后人喝酒怕，怕过谁？”老程的豪言壮语引来一片掌声。村长看着这些屯大爷们这么配合，自是高兴，面上含笑。村长哏喽一声打个酒嗝，喷出一股酒气，心里别提多美了。看看桌上的酒杯都倒满了酒，最小的庆子开口了，我给大家来个段子，要不要？一听说有人要讲段子，老程高兴地敲着饭碗，嚷嚷着“来一个大伙愿意听的！” 庆子清清嗓子：话说有一天酒菜满席，领导跚跚而来，满座起身相迎，一片寒喧之声。众人落座，边上侍宴小姐新来的，经验不丰，有些紧张。有人招呼：“小姐，茶！”小姐忙近前：“1、2、3、4、5、6、7，共七位！”庆子边说边用手指点数着。 众人哂笑，领导补充曰：“倒茶！” 小姐忙又倒数了一遍：“7、6、5、4、3、2、1，还是七位呀。”庆子边说边用手指点着倒着数。 这时有人发问：“你数什么呢？”小姐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我属狗。” 讲完故事庆子哈哈大笑。众人才猛然醒悟，这小子变着法把大家骂了。“你个小瘪犊子，骂我们是不？罚酒！”庆子摆摆手，笑着说：“怎们敢骂各位前辈，分明是人家小姑娘属狗的。就是让大家乐和一下，给王七爷提酒打个场子。” 七爷也不推辞，用餐巾纸将额头上的汗一抹，站了起来，端杯的手有些哆嗦，杯里的酒也就摇晃起来，顺着杯往下淌。“那好，我就提口酒，该说的大家都说过了，我就表个态。村长的酒大家也喝了，回去把村长说的事得当回事。别的不敢说，我们柳树屯96户人家我都能说上话，保证212选票，有你村长150张。”一旁村长激动地站起来，目光中满含着希望。给屯大爷们作了一个罗圈揖，然后拉住七爷的手，握得紧紧的。这种事能拉在别人后面吗？“对，七爷说得对，我们程窝铺的事就包在我老程身上了……”“放心，村长，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回去马上落实……”一张张涨红的脸都急着表白此刻内心的愿望。“谢谢大家，如果我这次能连任，在座的各位是头功，我一定好好谢谢大家！” 从第二天夜里开始，幸福村的几个屯子里的狗就不再安静了，时不时叫上一阵子，仿佛在提醒主人有客到。王七爷也是趁着夜色，拎着鼓鼓囊囊的丝袋子，和栓柱一起走家串户，忙了起来。敲开一家门，办完一件事，临了，七爷忘不了那句话：“一张选票两盒烟，是村长点意思，记住了！是村长的！”“放心，七爷，就是不给村长面子，也得给您面子！”想那蛤蟆湾的父老乡亲哪个不买我王老七的帐？七爷心里也隐隐地这样想。七爷抽了一口，原本要熄灭的烟头猛地又红火起来，七爷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儿，一面说着谢谢，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这选票该有多少张了。 选举揭晓的日子，老村长落选了！七爷病倒了！ 老村长落选，在蛤蟆湾只得了96票，这让七爷百思不得其解，距离他打的保票差了很多，这事也着实打了王七爷的脸，家家都收了他的烟，怎么会这样？96户，96票，也就是说一户只投了老村长一票，其余那些投给谁了呢？七爷斜倚在炕头墙边，咋也想不出个眉目。 咣当一声，院门响过，锁柱风风火火地跑进七爷的家门。“七，七爷，卖店里的人都说，说新村长人家不发烟，发，发包。” “发什么包？”七爷有些不解。 “红，红包啊！” “啊----！？”锁柱结结巴巴一句话，让七爷如梦方醒，原来老村长和自己都输在钱上！ “七，七爷，人家包里装，装的不是钱，是----”这锁柱越着急越挂不上档。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慢慢说。”七爷知道急也没用，也得等他挂上档。 “七爷，卖店里的人都说，新村长包----包里没装钱，装的是致选民一封信，你看看，我给你踅摸来一张。”说着，锁柱从裤兜了扯出一张纸来，递到七爷手上。 七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致选民一封信……我不想空谈什么远大报复，只想为老百姓做几件实事，一、如果我当选，在三年任期内，实现村村通水泥路，让父老乡亲们不再为“水泥”路犯愁。二、如果我当选，在三年任期内，实现全村水田灌溉农电化。一合闸，就出水，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引井、看泵、加油了。三、如果我当选，在三年任期内，把靠近国道的那大片洼塘地开发起来，咱也搞个生态旅游开发区，让有钱人的钱源源不断地流进咱幸福村的腰包……” 看着看着，王七爷脸上有些发热，忽然间觉得自己和老村长真的想错了，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啊！不过倒也让他心服口服。 可是在巴掌大的蛤蟆湾没有越过我王七爷的事啊！谁给大家发的“红包”呢？这倒像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成了七爷的一块心病，莫非这世道真的要变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